凭什么他就不能出师?
按照符城这边的规矩,当徒弟的学成出师,要正经八百地办一场“出师酒”。
既是感谢师父这三年来的悉心教导,也是存着告诉业界,自己已学成出师的意思。
乔德福同方庆遥两人一合计,决定择日不如撞日,这出师酒就选在中秋。
团圆、喜庆,图个热热闹闹,双喜临门。
地点是现成的,就选择在长庆楼。
符城这边中秋宴是吃晚上,阿笙的“出师酒”安排在中午。
如此,大家因着过节,即便是平时人在外地,中秋那天也都会回家,也便能够比较有空,可以参加“出师酒。”
中秋也就是办“出师酒”的这天,方庆遥大宴宾客,置办了十来桌,宴请了平日里的熟客,以及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
“恭喜方掌柜的。”
“恭喜方掌柜,从今往后,这长庆楼算是后继有人啦。”
“阿笙往后可就是个独立师父了,这事业算是有了,掌柜的,接下来,是不是该紧着阿笙的终身大事啦?”
“下一回,长庆楼再宴请宾客,估摸着就是阿笙大喜的日子了吧?”
“呵呵,承各位吉言,承各位吉言。来,里边请。里边请……”
方庆遥站在店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接前来参加“出师酒”的宾客。
阿笙陪着站在爹爹边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
叔叔伯伯会不会也太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
他这还只是学满出师呢,又不是名满天下了……
忽地,阿笙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力车上下来。
方庆遥也瞧见了。
“我听说二爷这阵子很忙,说是不少人下拜帖,请二爷听戏,吃酒,二爷都婉拒了。原想着,二爷今日多半也没时间过来。未曾想,二爷今日竟是这般给面子。”
方庆遥一将新进来的一位宾客迎进门,一面转过头,对阿笙低声吩咐道:“二爷实在有心,阿笙你去请二爷进来。”
二爷待他……确实十分有心。
阿笙朝爹爹点了点头。
出了门,步下阶梯,小跑地跑向二爷。
谢放瞧见朝他小跑过来的阿笙,唇角轻扬。
他缓步走上前,朝阿生拱手作揖,“方小师傅,恭喜,恭喜。”
阿笙放慢了步子,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通红着脸颊。
今日来的这么多宾客当中……二爷,二爷是头一个喊他方小师傅的。
听出是小石头的声音,阿笙的视线越过二爷,向二爷身后看去。
方才注意到二爷身后的人力车上,坐着的是虞爷爷同小石头老人。
人力车堪堪停稳,小石头便从人力车上跳下。
虞清松吓一跳,怕他摔了,忙从车上下来,在他身后提醒着,“小石头,小心——”
小家伙倒是稳稳地踩地上了,身形都没晃一下。
“恭喜阿笙哥哥!”
小家伙跑到阿笙面前,拉住阿笙的手,头一句便是说的恭喜,嘴甜得不行。
阿笙弯起唇:“谢谢小石头。”竖起的大拇指弯了弯,朝小石头比了谢谢。
小石头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阿笙笑着牵起小石头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扶虞老先生下车。
老先生手里头,还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盒。
虞清松扶住阿笙的手,从车上下来,将手中系着红色绸带的长方形盒子递过去,“阿笙,恭喜你,学成出师。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望你日后前程似锦,一路坦途。不值几个钱,希望你别嫌弃才好。”
阿笙松开小石头的手,忙双手郑重地从老师手中将长盒接过去。
瞧见纸盒的形状,阿笙便已猜到这里头定然是老师的画。
虞爷爷的画技法同构图都十分娴熟,如果不是在符城这样的小地方,慧眼识画的人不多,而是去北城那样文化浓郁的古都,有机会结交几个懂画的贵人,定然是会显名的。
哪里会不值钱呢?
说不值钱,绝对是老师太过谦逊了。
何况,心意重千金。
阿笙忙摇着头,待要比划着,因手里头拿着画不方便,便将长盒子夹胳膊底下——
手里头的长盒子被取走。
阿笙抬起头,但见长盒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拿在手里。
谢放温声道:“我先替你保管着。”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弯起唇,朝二爷笑了笑。
这才转过身,同老师比划着,“谢谢老师的画,我一定会好好地收藏的!”
阿笙没有打开,便猜到里头装的是自己的画,虞清松心里头自是高兴,嘴里头道:“不过是消遣之作。你喜欢便收着,不喜欢随意搁抽屉里都行。”
阿笙再次认真地比划着,“老师的画,我是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虞清松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的唇角上扬得太过厉害。
谢放适时地出声道:“虞老先生,不如我们先进去?日头晒。”
虞清松点了点头:“好。”
二爷还替他拿着画,阿笙将手伸出去,意思是,画给他自己拿便好。
谢放手里头拿着画,在阿笙的掌心处轻敲了下,便将画横着拿在手中,笑意温和地道:“不用,我先替方小师傅暂时收着。他日若是方小师傅成了大厨,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同南倾的情谊才好。”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不全是因为二爷方才那句打趣的话,还因为,二爷方才敲打他手心的动作。
分明是拿着画盒敲的他的手心,可他的手心还是如同被挠了下一般,痒痒的,直钻他的心。
阿笙红着脸颊,比划着,“不,不会的。”
若是他当真哪天成了大厨,也……也只会更加喜欢二爷。
“二爷都来了?”
“二爷怎么来了?听闻隆升近日又投了一条生产线,工人日夜赶工,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更勿论是哪位隆升的当家的。说是符城商会的几位老板组局,想要请二爷吃顿饭,二爷都给婉拒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阿笙同二爷的关系好着呢。二爷惊蛰后养病的那段时日,往春行馆送过不少次外送。估计是那个时候渐生的情谊吧。”
“二爷倒是够朋友,不过是出师酒而已,竟特意来这一趟。以往总是听人说,谢二爷交友从来不看朋友出身,想来是真的了。”
“哎?走在二爷前头的那位老人家是什么来历?怎么瞧着二爷待他似是十分恭敬?”
“许是二爷的忘年交?”
“以二爷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阿笙领着二爷、虞老先生以及小石头往楼上包间走。
前来的宾客,瞧见许久未在酒楼露面的二爷,小声地议论着。
还有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攀谈几句……
毕竟像是谢二爷这样的身份,若是攀上了,日后可就不愁没有机会了。
只是一个犹豫间,二爷已被阿笙带上了二楼,错失了最佳的机会。
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引荐的情况下,冒然跟人上二楼包间,那样未免太过唐突。
唯有暗自悔恨,但机会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阿笙便是考虑到二爷身份特殊,这才直接领着二爷以及虞爷爷以及小石头往楼上包间走——
包间不容易被打扰,也相对安静一些。
郑记食铺的孙掌柜的今日也来了。
方庆遥让阿笙也领孙掌柜的去楼上包间主桌。
因着郑家食铺同长庆楼是多年合作的老伙伴,孙掌柜的坐主桌自也是当之无愧。自然,方庆遥之所以将孙掌柜的也安排在主桌……自是有别的用意。
主桌上,乔德福自是当之无愧的主位。
孙掌柜的视线从乔师傅身上移开,落在谢二爷的身上,心里头暗自吃了一惊。
老方怎的没告诉他,谢二爷也在?
“恭喜乔师傅,名师出高徒。这往后啊,长庆楼,可是又添一位名厨啦。”
孙掌柜的这话实在说得漂亮。
既恭维了乔德福这个当师傅的,又捎带夸了阿笙。
阿笙听着难免脸红,名厨哪里是人人就能当的。
乔德福听了却是十分受用,当师父的听见自己的爱徒被夸,哪能不高兴?
笑呵呵地站起身,乔德福同孙掌柜的彼此寒暄,“承孙掌柜的吉言呐。”
阿笙带着孙掌柜的在空位坐下,也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孙掌柜的被带到位置上后,并没有马上落座,而是站着,微带着谄媚地同桌上的谢放拱手作揖,“二爷,许久不见呐。近来一切可都还好?”
谢放从前好吃,常常是有什么好吃的,使唤福禄、福旺两人跑腿不说,兴之所至,也常常会自己走街穿巷。
郑记食铺的熏鸭好吃,尤其是醮着郑记食铺特有的熏鸭酱,味道堪称一绝。
谢放亲自上郑记食铺买过几回。
来郑记食铺买吃的,穿着绸衣的客人到底是少,有钱人家大都差使佣人来店里,鲜少会有亲自来买的,何况人还长得跟玉面郎君似的。
头一回,孙掌柜的就将谢放给记住了。
先前不知道这位爷的身份,后头听人聊起,才猛然知晓那位如玉般的人物,便是那位北城来谢家的二公子。
听闻谢二爷的书画皆十分了得,想着为他的店铺求一幅字,如此兴许会有更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未曾想,今年开春以后,未再见这位二爷光顾过自己的店。
字画之事,自然也便不了了之。
虽说早就知道谢二爷的身份,可此番再见,到底不是在自己的那一爿小小熏鸭店,面对二爷这样的人物,始终还是有些不自在。
谢放起身,朝孙掌柜的拱手作揖,笑着道:“孙掌柜的,好久不见。您老气色还是这般好。”
“二爷您过奖,过奖了。”
孙掌柜的见二爷待自己还是一如从前上自家铺子买熏鸭这般客气,只觉脸上添光,加上自己今日又是方庆遥竭诚邀请的座上宾,心里头更觉高兴,笑呵呵地应了一句,挺直着腰板落座。
“哟!这位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般机灵可爱?”
孙掌柜的一进包间,便注意到了坐在谢放旁边的小石头。
那个时候右手边坐着的是二爷,左边的位置是空的。
阿笙这一回到位置,孙掌柜才知晓,空着的位置是阿笙的。
孙掌柜的同方庆遥、阿笙父子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以来,可他从未听方庆遥提起过家里头有这么一个小亲戚。
是以,孙掌柜心里头猜测,这小孩儿多半是二爷那边的亲戚。
什么样的亲戚,会让二爷参加朋友的出师酒都带在身边呐?
孙掌柜的自是很难不做其他联想。
在场的其他宾客亦是难免好奇地朝谢二爷同小石头那边看过去。
小石头忽然间被这么多人瞧着,很是有些不自在,往他的阿笙哥哥身后躲了躲。
阿笙摸了摸他的脑袋,手里头比划着,“没关系的,大家伙只是对你好奇。没有恶意的。”
虞清松语气颇为无奈地出声道:“是虞某的孙子,小石头。小家伙喜欢他的阿笙哥哥,非要同阿笙一起坐不可。”
是阿笙领的他们上来,南倾也便随同阿笙一起落座。
结果,被小石头生生横插一脚,阿笙都还没落座,他便瞅准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南倾自是没同小石头计较,在小石头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不仅仅是这位孙掌柜,其他进来的宾客瞧见二爷边上的小石头,亦是眼露诧异。
虞清松趁着这个机会,既是回答孙掌柜的问题,无形之中,也是替小石头同谢放的关系做了解释。
孙掌柜的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虞清松,确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位老人家,“老人家是……”
谢放接过话头:“这位是来自曲阳的虞老先生。老先生擅长画山水,尤其是四大名山,巍峨气派,有凌云之势。也擅长画鸟木虫鱼,先生笔下的鱼,灵动生姿。目前老先生同孙儿小石头一起,在春行馆中做客。”
介绍过老先生,谢放拿了一颗荔枝,剥了皮,递给小石头。
大家伙眼神错愕。
既是二爷府上贵客的孙子,如何,如何同阿笙也这般亲近,方才还躲在阿笙身后?
而且方才人爷爷也说了,还是是小孩儿闹着要同阿笙坐一起。
自然,在场的人不会这般不识趣,去追问为何阿笙也同这个孩子这般熟这件事。
亏得阿笙不是个姑娘,要不然……瞧着二爷同阿笙照顾起孩子的那股子默契劲,怕是想要叫人不误会都难。
小家伙有的吃,眼睛都亮了,从南倾叔叔手中接过荔枝,也便不再躲在他的阿笙哥哥后头。
孙掌柜的还在同虞清松寒暄,“原来老先生是个画家。失敬,失敬。”
其他宾客也纷纷起身,朝虞清松拱手作揖,都将虞清松当成是二爷府上的贵客。
虞清松感佩地看了在照顾孙子的谢放一眼。
他倒是不觉得他在码头上因为饥饿晕倒,从而被阿笙救起这件事难以启齿。
只是到底是他人生最为困窘的时刻。
各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南倾方才适时的出声,的的确确替他解了围不说,还解释了他同小石头为何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最是清楚其中缘由的阿笙,眼底更是满满都是对二爷的仰慕。
二爷果然是极温柔,极温柔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若是桌上有宾客,对上阿笙的眼睛,定然会窥见他眼里的秘密。
手上沾了荔枝汁,谢放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帕子,不疾不徐地擦着手。
阿笙一眼认出,二爷擦手的这帕子……便,便是早前二爷借给他,他带回去洗净了,还用香囊熏过的那条帕子。
阿笙脸颊微红。
没想到……
二爷到现在都还用着这条帕子。
应当是真的很喜欢这条帕子吧。
谢放将帕子收起放回荷包,他桌前的碟子里出现两颗留着半壳的荔枝。
如此,只需要用手轻轻一挤压,饱满的荔枝肉便能送进嘴里。
比他给小石头剥的可漂亮多了。
不必猜也能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谢放转过头去。
阿笙在“问”小石头,荔枝甜不甜,唯有一双耳尖通红。
一条帕子,递到阿笙的眼前。
阿笙怔楞地抬起头,也不知道伸手去接。
谢放眉峰微挑,眼底有着笑意,“这头我没有擦过,还是……”停了停,唇角轻扬,“可要把手伸过来,我替你擦?”
阿笙脸颊瞬间涨红,忙去看其他人。
幸好,其他宾客都在彼此间寒暄,没人注意到二爷说了什么!
孙掌柜的在同旁边的许掌柜的聊天,转过头,便瞧见阿笙给二爷递过去的那两颗剥壳的荔枝。
是他小看了阿笙了。
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难怪这般受二爷待见。
方庆遥是同巡捕房的詹振惟局长以及胡言鸿胡队一块进的包间。
“詹局长?”
“詹局长今日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
胡队听说是经常来店里吃饭,因此同方掌柜的以及阿笙相熟,今日会出席阿笙的出师宴并不稀奇。
怎的詹局长也会大驾光临?
除却谢放,其他人均是诚惶诚恐的站起身。
乔师傅更是离开座位,迎上前,让出自己的主位,忙道:“詹局,胡队,您二位怎么来了?詹局您坐,您坐。”
詹振惟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今日是阿笙的出师宴,我坐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嘛。我随便找个位置就可以了,乔师傅你坐,你坐。”
詹振惟虽说鲜少上长庆楼来吃饭,可长庆楼乔德福乔师傅的大名,却也是听说过的。
胡言鸿走在这位顶头上司的后头。
话虽如此,可詹局长站着,其他人又哪里敢坐。
方庆遥更是额头直冒汗。
他是给胡队下了请帖,可他压根没想过詹局也会来,这会儿人几乎都坐满了,除了老乔这个主位,一时间竟也想不到可以让詹局长坐在哪里,才能不没了这位的身份。
谢放起身,推开身边的椅子,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詹伯伯若是不嫌弃,便同南倾一块坐?”
闻言,阿笙有些意外地朝二爷看了过去。
先前,不是没有宾客坐二爷边上……可二爷都说不好意思,边上已经有人。
他以为,二爷是在给某位朋友留着……
莫不是,二爷猜到,詹,詹局会来?
詹振惟瞧见这一桌都几乎坐满,偏巧,南倾边上的位置是空的,哪里会猜不到,这位置是特意为他留的?
他此番算是“不请自来”,来之前,也没有同南倾打过招呼。倒是没想到,还是中了南倾这小子的下怀。几日前,南倾来他局里,说是经过巡捕房,因此来拜访一下他。聊天时,无意间听南倾聊起,长庆楼这位少东家今日举办出师宴一事……想来,那时这小子就算计着他呢?!
好小子!
南倾是那日便猜到,他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来给阿笙捧场吧?
詹振惟也未将话给说破,只是笑指了指谢放,“南倾这是跟詹伯伯见外了啊。”
这个面子,他已经给了南倾,相信南倾心里头有数。
说罢,大步朝谢放走了过去。
方庆遥顿时松一口气!
总算不会将这位詹局给得罪了!
詹振惟的位置确定下来,胡言鸿的位置也就好安排得多。
“庆遥在这里,替犬儿先行谢过各位。感谢各位今日能够拨冗前来参加犬儿的出师宴。”
所有的宾客到齐,方庆遥最先在主桌这边,同宾客们敬酒。
他的脸颊红彤彤的,手里头举着杯子。
今日这心里头是真的高兴呐!阿笙提前学满出师,他这一桩心事,也算是了了!
乔德福同阿笙陪在他的两侧。
在坐的宾客也纷纷举杯,向父子二人道喜。
气氛十分热闹。
詹振惟是头一个离席的。
热菜上完,便以有公务要忙为由,同胡言鸿两人一起走了。
这一顿出师宴,吃得孙掌柜的坐立难安,同时又心潮澎湃。
孙掌柜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能同巡捕房的局长一块同桌吃饭!
孙掌柜的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热切地盯着阿笙。
以前,他觉得阿笙是个哑巴,要是当真促成妻子侄女郑素汶的婚事,怕会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闲话。
即便是素汶日后产下个一儿半女,孩子也要被嘲笑有个哑巴爹,连带的,他也要被嘲笑。
他已经被人嘲笑了大半辈子的“上门女婿”,实在不想再被人嚼舌根。
因此,对于侄女这婚事,他虽说是帮着介绍了,始终不太热络。加上素汶那边,也没什么下文。
倒是庆遥一直让他再试探试探素汶的口风,家里的老太婆又缠着他,让他去催催庆遥,到底有没有要取素汶的心,早点将婚事敲定下来。
说是方庆遥就阿笙一个儿子,一旦素汶同阿笙成婚,那这长庆楼,有一半也会姓郑。
远的且不说,他们身为媒人,也会有一封不小的媒人红包,他也便没有回绝。
今日出席这场出师宴,孙掌柜忽然觉着,即便是被嘲笑同哑巴结为亲家又如何?
只要阿笙同二爷的情谊在,像是詹局那样的人物也会常来长庆楼。
日后,他还不是在符城横着走么?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谁还敢在背地里再嘲笑他是个上门女婿!
孙掌柜的心里头美啊,这酒便喝得有点多。
待到散了酒席,孙掌柜是走路直打摆。
孙掌柜的醉太厉害,方庆遥担心他这样走楼梯会出事,便对阿笙道:“阿笙,你送送你孙伯伯。”
阿笙年纪小,今日酒喝得不算多,至少,不像其他大部分宾客那样,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他朝爹爹点点头,连忙去扶走到门口的孙伯伯。
“阿笙啊。”
阿笙将孙伯伯的手臂放在肩上,往外走。
听见孙伯伯唤他,阿笙转过脸,眼含询问地去看孙伯伯。
孙掌柜的由阿笙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阿笙啊,你,你给孙伯伯卖,卖句实话,你,你对素汶的感,感觉怎么样啊?”
孙掌柜的也是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在走廊这样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地方,直接问阿笙对侄女的感觉怎么样。
万一被人听了去,于女方的名节有损。
素,素汶是谁?
阿笙一脸茫然。
阿笙尚在努力去想,孙伯伯口中的素汶是哪家的姑娘,只听孙掌柜的继续絮絮叨叨地道:“那,那日,你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不是盯着素汶瞧了挺,挺久的么?哼,你对素汶,定,定然是满,满意的吧?嗝~~~”
阿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孙伯伯口中的“素汶”姑娘,应当是指,他的那位侄女?
前头,传来一蹦一跳的脚步声。
阿笙抬起头,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只见二爷牵着小石头的手,就站在几步之外的二爷。
阿笙的心骤然跳了跳。
二,二爷怎的会在这里?
喔,是,是了。
小石头弯着腰,小声地告诉他,说他想要去小解。
因着席上,除了小石头,只二爷未曾碰酒,便是虞爷爷也喝了不少。
因此,也便由二爷带着小石头去楼下院子,去上茅房。
“阿笙——”
小石头握着南倾叔叔好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
冷不防在走廊上碰见他的阿笙哥哥,高兴地同阿笙打招呼。
谢放“嘘”了一声,食指轻点唇上,对小石头轻声道:“小石头,阿笙哥哥现在有事,我们先进去。”
阿笙脸颊涨红,神情很是有几分局促。
二,二爷,可,可是听见什么了?”
“阿笙,你,你同我说实话,你对,素汶,是不是,是不是,挺,挺满意,啊?”
孙掌柜的长时间没听见答案,哪里肯,他停下步子,追问阿笙答案。
谢放牵着小石头的手,从阿笙身边走过去。
他这会亓亓整理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一热,拉住了二爷的手臂,“我,我没同素汶姑娘说过话。”
这,这话好像不对……
他是个哑巴,自然没法同人姑娘说话。
还有……他可能,是,是有点醉了。
怎,怎的同二爷说这个。
二爷哪里会在意,他同什么姑娘,见没见过面,说没说过话。
阿笙渐渐地松开了手,他勉强弯起唇,笑了笑,手里头比划着,“对,对不住,二爷,我,我可能,喝,喝多……”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
被纳入手心。
阿笙瞳孔微缩,带着震惊,又有些晕陶陶地看着二爷。
他,他,他是不是喝多了?
“胡队——”
胡言鸿同几位宾客,从包间里头出来。
听见二爷喊他,胡言鸿同一起出来的几个宾客说了一声,便朝二爷走了过去,“二爷,您说。”
胡言鸿今日也喝了不少,脸颊红红的。
不过他们干巡捕的,酒量好,是以,只是脸看着红,走路步子却是迈得极稳。
谢放出声问道:“能劳驾一下您,将孙掌柜的扶下楼么?”
“害,我当是什么事。这点小事,交给我便是了。”
胡言鸿朝阿笙走过去。
瞧见谢放同阿笙两人牵着的手,胡言鸿要是清醒着,指定大为惊骇。
可他这会儿到底是也有些醉了,脑子不比平时。
只是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基于一个巡捕房队长“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琢磨的别瞎琢磨”的江湖经验,很快便将视线给移开了。
胡言鸿到底是练家子出身。
他将还在那儿儿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的孙掌柜的搭在阿笙肩上的那只手,往他自己肩上一放,就将人给接了过去。
扶着人,下楼去了。
谢放又低头,对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先进去找爷爷。记得我们是在哪个包间吗?”
小石头歪着脑袋,瞧了瞧阿笙哥哥,又瞧了瞧南倾叔叔,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记性好着呢。
谢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进去吧。回头南倾叔叔请你吃糖葫芦。”
小家伙听到“糖葫芦”三个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好!”
清脆地应了一声,十分高兴地往包间方向跑。
谢放转过头,问阿笙:“今日酒楼,可有空着的包间?”
阿笙的脑子晕乎乎的,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二爷方才问了什么,这话里头可有什么意思,脑袋已是十分实诚地点了点。
今日举办出师宴,酒楼不对外营业。
自然包间大部分包间都是空的。
谢放轻捏了下阿笙的手心,声音微哑,“带我过去,可好?”
有经验的老人们说,今年的气候这般反常,到了冬天许要大寒。
阿笙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比往年要冷,他只知道,这会儿很热。
包间的窗户开着,没有风,全然没有秋日的凉爽。
太白醉后劲大,阿笙的脸颊连同身体在内,都在隐隐发烫,便是手心也起腻冒汗。
而他的手,还被二爷牵在手里!
想到自己的手黏黏湿湿,却被二爷握在手里,阿笙的脸颊烧红。
他试着一点一点,将手从二爷的掌心收回。
“吱呀——”一声,包间的房门被轻声关上。
阿笙的心倏地跳了跳。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被关上的房门。
忽地,头顶上方罩下一片阴影。
阿笙转过了脸——
他的额头覆上一片温热。
没有风。
依然很热,秋天躲懒,迟迟未至,而夏天像是赖在了符城一般,愣是没走。
额头那片肌肤的湿润还在,脸颊连同灵魂都仿佛要烧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