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庆遥来的第一趟,没打扰阿笙。
眼见着太阳都要下山,该吃晚饭了,这才不得不又来一趟,过来把人给叫醒。
阿笙咧开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没觉着这几日特别累,更多的是兴奋以及担心。
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像是爹爹还有师父那样,手艺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跟肯定。
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独立胜任后厨的工作。
许是这段时日心弦多少有些绷着,加之太白醉酒劲大,这一觉才会睡得这般沉。
方才刚醒那会儿,他还真以为是天亮了,自己该去给师父请安了。
后头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他已经出师了,往后不需要再一大早便去师父家端茶问好了。
心里头还有些不舍来着。
每日早起,还要绕好几条街去师父家中,虽然辛苦,可这些年他也习惯了陪同师父一起出门,再一路走去菜场,同菜场里头的几家摊贩的老板、老板娘,问好,说笑几句。
再看着师父如何挑选新鲜的食材,如何讨价还将,如何在面对老板们企图以次充好时,不动声色地将不新鲜的蔬菜叶,濒死的河虾……给拣出去。
之后,他们师徒二人再一起去店里。往后,便是他同爹爹一起,直接去店里了。
方庆遥瞧见,阿笙床边上已经有一张现成的凳子,便把脸盆给放阿笙旁边的凳子上,给阿笙拧了把毛巾,“来,洗把脸,擦个身子。我瞧你怎么关着门睡觉,这会儿身上粘得是不是可难……”受。
忽地注意到阿笙身上的短衫,方庆遥话声一顿,当爹的调侃道:“衣衫换过了啊?行啊,本来还担心你喝醉了,倒头就睡。又关着门,下午屋里头最热,回头别热坏了。看来,你这醉得还不算厉害,还知道照顾自己。”
阿笙接过爹爹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眼露疑惑。
他没觉着身上特别黏啊……
听见爹爹的话,阿笙下意识地低下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短衫。
这,这短衫是他自己换的?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阿笙将手里头的毛巾递还给爹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里头比划着,“对不住啊,爹爹,我今日好像是有些醉得厉害,睡死过去了。给爹爹添麻烦了。”
阿笙这会儿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家里。
应当是他醉后,爹爹让店里伙计帮着一起,把他从店里给带了回来。
他知道,醉酒的人身子总是沉一些,只怕将他带回来不是什么省心的事,希望他没有太给爹爹添麻烦。
方庆遥把毛巾给接过去,语气略带无奈地道:“你倒没给我添麻烦,倒是辛苦了二爷。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在人二爷面前醉过去了?你觉着醉得难受,怎的也不喊大力或是其他人来扶你一下?竟然在二爷面前睡着了。
你知不知道?我碰见你的时候,你都睡得不省人事了。后头还是二爷背你下的楼,我让大力叫的车。因着我还要送宾客,实在抽不开身,大力也吃了酒,不便照顾你。最后还是麻烦二爷坐人力车,送你回家。”
方庆遥是直摇头叹气。
阿笙这孩子,平日里还挺靠谱,今日怎的这般没谱。
至于二爷抱着阿笙的事,方庆遥没提。
虽说二爷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当时多半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阿笙到底也是个男孩子,一个男孩子被同为男子的二爷给那么横抱着,当爹的心里头自是别扭。
阿笙越听,一双乌色的眸子睁得越大。
爹爹,爹爹在说什么?
他,他在二爷面前醉过去了,还……还让二爷背他下楼?
是二爷送他回的家?
阿笙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当时他同孙伯伯人在走廊上碰见二爷同小石头,他,他当真伸手将二爷给拉住了?
“你这次给二爷可是添了大麻烦了,亏得二爷大人有大量,没同你计较。回头你抽个空,拿上家里的太白醉,去给人二爷道谢。顺便,跟人好好道个歉,知道么?”
当爹的还在絮絮叨叨,阿笙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
“今日酒楼,可有空着的包间?”
“带我过去,可好?”
“郑掌柜的侄女,好看吗?”
阿笙的耳畔依稀响起二爷的声音。
“好看?以至搜肠刮肚地在想,要怎么形容郑小姐的美貌?
“阿笙。”
“阿笙。”
“阿笙可有娶亲的打算?”
“可是喜欢的意思?”
阿笙眼眸瞪圆,脸颊“腾”地一下烧红。
他想起了!
他记得,当时,他,他是将二爷给拉住了。
二,二爷还问他可有空着的包间。
他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没能去想二爷为何问他要包间,二爷既是要去空的包间,他也便带二爷去了。
之后,房门被关上……
二,二爷亲了他!
不仅仅是额头,二爷还亲,亲了……
“阿笙,阿笙!”
忽地听见爹爹大声唤他,阿笙吓一跳。
他的身子抖了下,抬起头。
方庆遥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地道:“爹爹在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阿笙眼露茫然。
爹爹,爹爹方才说什么了?
方庆遥一看,便知道了自己方才说的话,阿笙多半没听进去,只好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回头得空,去一趟春行馆,好好谢谢二爷,再给人诚心诚意地道个歉。
这回可听见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的心尖颤了颤,心跳快得不行。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儿子脸颊通红,怀疑是不是关着房门睡,把自己给热坏了的缘故,关切地道:“可是酒还没醒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阿笙连忙摇头,脸上的热意只升不退,手里头比划着,“没,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爹爹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您先去休息吧。水我自己等会儿端出去倒掉。”
方庆遥笑了,“爹爹休息过了。不然你以为谁给咱们爷俩做饭?时间不早了,你先在房间里再躺一会儿,等会儿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啊。今日到底是中秋,还是得赏月,吃月饼。”
阿笙轻咬着唇,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呆呆的,只当他酒还没醒透,让他自己再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也便出去了。
阿笙怔怔地瞧着门外四合的暮色,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抚在唇上。
脸颊熟透。
到底是他醉得厉害,梦里头发癔症。
还,还是……
还是二爷当真亲了他?
阿笙从柜子里取了一件长衫。
脱衣服时,瞥见自己身上的短衫,脸颊蓦地一红。
倘,倘若……不是爹爹给他换的衣服,也不是他自己换的……
难,难不成是二爷?
阿笙神情懊恼,只恨自己为什么醉得太死。
但凡他稍微清醒一点,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笙端起床边的脸盆,忽地,又是一愣。
这张凳子原先并不是摆在这里。
他记得爹爹进来时,也没有搬过凳子……
这么说,他身上的衣服,当,当真是二爷给他换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阿笙险些连手中的脸盆都端不稳。
难不成他吐了,以至于二爷不得不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因着心不在焉,走出房门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盆里的水洒了一些。
去院子里倒了水,阿笙急忙忙拎着脸盆回到屋里。
将脸盆给放回毛巾架上,用毛巾擦干微湿的手,阿笙疾步走到床边。
他拿起放在床尾,白日穿的那件月牙绸衫,仔细看了看,上面并没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
阿笙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了床上。
幸……幸好。
他应当,没,没吐。
那二爷为何会……给他换衣服?
阿笙捧着衣衫,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天色暗了下去,院子里开始起风。
风吹得桌上的画纸上下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笙手里头攥着衣服,回过神。
白日没什么风,阿笙只是用镇纸压着画纸其中的一个角。
担心穿堂风太大,会将画纸给吹走,阿笙走过去,拿起镇纸,整理桌上的画稿。
忽地,阿笙瞧见一张并不是属于他的画。
是一幅简单的水墨丹青。
但见一湾碧绿的湖面,湖边立着几株青色垂柳,垂柳依依,柳梢上映着一轮皎洁明月。
画上,题着一句词——“人约柳梢头。”
阿笙仔细一看,果然,在杨柳下,依稀瞧见一双身影。
因着只是极小的两个点,五官辨不出男女,唯独通过两人身上掩在柳条间的长衫,隐越能够辨认出树下立着的是两名男子。
无需仔细辨认,阿笙认出,这幅丹青,这丹青上的字,均是出自二爷之手。
阿笙双手微颤地拿起这幅画。
他的心,仿佛这画上的水面,被骤然投掷扔进一颗小石子,起了层层涟漪。
方骏过节都会提前请假回乡下。
是以,中秋,照样只有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一起过节。
阿笙搬了桌椅,陪着爹爹坐在在院子里赏月。
手里头拿着咬了几口的月饼,犹豫了好一会儿,将月饼暂时放在身前的碟子上,将晚上想要去东湖那边逛逛的事,同爹爹说了。
当爹的惊讶地转过头脑袋,“你一个人去逛呐?还是约了谁?”
阿笙脸颊微红。
亏得有夜色的遮掩,不至于被爹爹给发现。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就,就我一个人。我听说每年中秋,东湖那边都可热闹。”
阿笙撒了谎。
他其实不是要去东湖。
不过一时间,除了要去东湖看热闹,他也想不出还能以什么样的借口出门,不惹爹爹起疑。
阿笙的话,勾起了方庆遥对往事的追忆:“也不仅仅是东湖。要说热闹,福桥那边才热闹呢。有钱的富商、政要会携着一家老小游湖,船在水上穿行,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一盏盏河灯在湖面上似的,那叫一个漂亮。
我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带着你娘亲,经过福桥。河面上穿梭着各种游船。人站在桥上,船上的笑声都能飘到岸上来。那个时候,你还小,被你娘亲抱在怀里。
你娘亲说,等你长大了,我们一家人也租一条船,游……”
方庆遥倏地一停。
阿笙原本听得入神,听见爹爹像往常那样一提到娘亲,便止住了话头,心里头说不出地难过。
方庆遥端起桌前的茶,喝了一口,吃了一口手中的月饼,“难得过节,想去东湖边去吧。记得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
阿笙这会儿也不急着去游湖了,他想听爹爹多讲点娘亲的事情。
可他深知,除非爹爹自个儿说漏嘴,提到娘亲,否则无论是谁问他娘亲的事,爹爹都不会再多提一个字的。
阿笙只好点了点脑袋,从竹椅上起身。
“别是约了什么姑娘吧?”
阿笙才迈出几步,听见爹爹微带着调侃的试探,无奈地转过头,“爹爹……”
谁会看上一个哑巴呢?
倘若他不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只怕人家姑娘听说他是一个哑巴,扭头就走。
不知道怎么的,阿笙想到了二爷。
那二爷呢?
二爷……喜欢他么?
这个问题,阿笙没敢深想下去。
至,至少二爷不讨厌他。
如此,对他来说,也便够了。
方庆遥认真地道:“你可是同郑小姐看过亲的了。人家那边一直没给咱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说明女方家还在考虑咱们。
你可不许在这个节骨眼招惹别人家的姑娘,对你自己,对人家姑娘都不好。知晓了?”
阿笙抿起唇。
只是看过亲,又不是定亲了。再一个……女方那边迟迟没有给出答复,说明并未瞧上他。
要他说,只有爹爹在剃头担子一头热。
阿笙不愿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同爹爹起什么冲突,只是比划着,“我出去了。现在夜里凉,您一个人不要在院子里待太久。小心着凉。”
“嗯,放心吧。等爹爹吃完手上这个月饼,再赏会儿月,我就把桌椅都给搬进去了。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头,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太挤的地方,远远地看个热闹便成。
安全为上。”
阿笙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出家门,阿笙脚底生风。
简直恨不得能像是小说话本里的主人公那样,御剑飞行。
须臾间,便可抵达自己要去的地方。
可惜,他不会法术,他只有两双腿。
只能让自己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在,他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远。
十五的月亮,很亮。
月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就像是洒了一地的细碎银子。
阿笙无心欣赏,步子迈得可急。
阿笙转过一条巷子,往河边走去。
中秋,青柳巷的家家户户要么在家中一起过节,吃中秋宴,要么,都去东湖、福桥那边游湖、看热闹去了。
青柳巷沿岸寂静无声,只是间或间,传来几声狗吠声。
阿笙沿着河边,疾步走到种着垂柳的地方——
二爷画上的地方!
快要走近,阿笙倏地放慢了脚步。
二,二爷会不会已经来了?
阿笙深呼吸,他慢慢地走近。
垂柳下,空无一人。
阿笙心里头不由地有些忐忑。
二爷既是改了原词,在画上题“人月柳梢头”,应当是约他晚上见面的意思?
倘若,倘若不是呢?
倘若二爷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作下那幅画……
阿笙走到柳树前,伸手折下一根柳条,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望月。
月亮尚未走到柳梢后头。
时间未到,他……他再等等。
夜里有些凉,阿笙穿着长衫,还是觉得有些凉。
阿笙抱着手臂,瞧见天上的月亮稍微移动了一些。
慢慢地……月亮移到了柳梢后头。
阿笙垂下眼睑,脸色有些苍白。
是他误会了。
阿笙将方才折的那支柳枝,扔掷在了水中。
水中的月亮一下便就散了。
阿笙心里头很是有些难过。
他同二爷,是不是像极了这水中月?
本来月亮就应该高高地悬在天上的,岂是凡人能够拥有的。
是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阿笙从草地上站起身,
因坐的时间有些长,起来时,脑袋有些晕眩。
阿笙的身子轻晃了下,险些栽进河里。
便是不栽到河里,少不得摔进草丛里,亏得一只手臂及时地扶住了他。
“怎的离水面这么近?吓我一跳。”
谢放瞧了眼两人同河面的距离,拉着阿笙往岸边站了站。
方才若不适合他恰好赶到,阿笙怕是要失足落入水里。
想到这里,谢放便一阵后怕。
他又拉着阿笙,手环在阿笙腰间,往垂柳那边走去。
阿笙怔怔地抬起头。
他……他可是在发梦?
“实在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一些?是不是等久了?”
指尖碰到阿笙的手,发现他的手很冰,便将阿笙两只手给纳入掌心。
一面给阿笙轻呵着气,给他稍微暖手,一面解释道:“我算了算时间,晚上可能会迟到,便原想着让福旺给你传个话。
只是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方叔定然也在家。若是福旺过去传话,恰好被方叔知晓,你晚上若是出来,怕方叔会多想。只好作罢。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是不是?”
阿笙的手被二爷握在手里,哪里还能“回”得了话。
便是他这会儿双手不是被二爷给纳入掌心,只怕也还是跟这会儿的反应差不多——
只愣愣地瞧着二爷。
“怎么了?一个劲地盯着我瞧?”
谢放轻点阿笙的鼻尖,眸光噙笑。
阿笙紧缩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回复了正常的跳动。
不,不是梦?
包间二爷亲他,还有约他在这儿见面,都,都不是梦?
“晚上可饮了酒了?”
忽然听见二爷问这一句,阿笙只觉莫名,却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饮酒便好。”
阿笙不解地瞧着二爷。
耳边传来二爷的低笑声:“我担心你吃醉了,又在我肩上睡过去。若是从这儿将你背回去,怕是明日咱们双双都要上报纸。”
阿笙脸颊红透。
当天晚上,阿笙便是梦里,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话用在阿笙身上可谓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中秋节阿笙的“出师酒”办得热闹。
不过几日功夫,半城的人便都知道长庆楼的少东家学满出师,如今已是独立师父了!
阿笙先前因为枣泥山药糕、菱粉糕、云片糕等大受欢迎,不少客人都知道阿笙的名声。
只是大家还没尝过阿笙的大菜,不少人“慕名而来”,都想尝一尝阿笙的手艺究竟如何。
学自乔师傅,又自小受方掌柜的厨艺的熏陶,想来是不会差。
兴许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阿笙果然也没让大家伙失望。
秋日,蟹肥。
阿笙早早便同师父还有爹爹商量过,他正式成为师傅的第一天,便要做这香辣蟹。
香辣蟹既是符城的名菜,又符合时令,只要他不砸锅,定然会大受欢迎。大受欢迎之外,定会叫不少客人能够记住他。如此,一举两得。
果然,阿笙的香辣蟹一上桌,便身手客人的喜欢,可以说是一举征服了长庆楼一众新老顾客的胃。
“恭你啊,阿笙,我听你爹爹说,今日这一桌的菜,都是你自己掌的勺。是不是?”
“是,是,今日您几位这一桌的菜啊,都是阿笙一个人完成的,几位爷尝尝看,味道如何。要是差点意思,我让乔师傅给几位爷重新做一桌。”
方庆遥有心,在阿笙端菜上桌时,会同老主顾们提一嘴。
老主顾们也有心,纷纷恭喜阿笙。
“你这自小有方掌柜的指导,这三年又跟在乔师傅身边学厨,想要不好吃的都难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我方才尝过了,这香辣蟹啊,味儿正,蟹肥!阿笙这厨艺啊,同乔师傅比,那是一点不差。”
“哪里是一点不差,简直是青春于蓝呐!”
方庆遥听了这话,自是乐开了花。
“少东家!您这算不算是顺利出师了?!”
“算啊!这怎么能不算?!”
“可不是,你们是没发现,最近点名要尝少东家厨艺的客人是越发多了么?”
阿笙的脸颊被灶台的火熏得通红,便是眼底也簇着灶台的火光。
能够被大家喜欢,自是开心的事。
“少东家,前头有客人点名要去一趟——”
大力进厨房,同少东家喊话道。
阿笙锅手边的香辣蟹还没出锅呢。
“少东家,您先过去吧。这里我帮您看着。”
阿笙看了阿松一眼,又见师父他们都在,便点了点头,手里头比划着,“若是火候差不多了,便记得及时掀盖,出锅。”
阿松走到少东家的锅前,“放心吧,少东家。交给我,保准没问题。”
“少东家,怎么了?二爷他们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呢。”
大力跟在少东家后头,见走在前头的少东家忽然停住步子,纳闷地问道。
他们这都快走到前堂了,怎的少东家不走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的心尖,犹如被露水滚过的荷叶,轻颤了颤。
阿笙脸颊微红,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来了?”
大力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才没跟您说么?就是二爷那一桌的客人,有老板指名想要见一见您。我猜啊,多半是二爷提起过您,那几位老板便想喊您过去,认识认识。”
这任何一行,都讲究一个名声。
名声要是扬出去了,那做什么事,自然也便是事半功倍。
尤其是酒楼这一行当,要是后厨师傅显名,来酒楼光顾生意的客人自然也多。
符城商会的老板,那都是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
若是少东家能得那些老板的青眼,那在这一行,可算是站稳了,往后的路都宽敞一些!
大力催促道:“少东家,咱们走吧。可别让二爷他们久等了。”
阿笙自是知道不好让二爷他们久等的道理,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他那一锅的香辣蟹。
再一个……他心里头对阿松始终不大放心。
“香辣蟹一不小心就容易焦,我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大力,你先过去,替我给二爷他们回一句话,我马上就过去。”
阿笙比划完,便急急忙忙往回赶。
“这……人家要见的是您,我过去有什么用啊?哎,少东家,少东家——”
大力只好追上去。
厨房里,大家伙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阿松余光小心地瞥了眼师父,师父在让阿泰给他搭把手,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阿松将锅给掀开,一股香辣的气息扑鼻而来。
香辣蟹在里头翻涌着,一个个膏肥肉嫩,泛着金黄的色泽。
要是个嘴馋的,只是这么闻着、望着,只怕都要流口水。
阿松把手放在腰际,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同挣扎。
那头,阿泰将手里头的猪肉片给师父倒进锅里,小声地问:“师父,您说彭叔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怎的三天两头地请假?”
乔德福颠着勺,手中的动作未停,“身子不舒服吧。把剁椒给我。”
“是,师父。”
阿泰将剁椒递过去,“可是这阵子咱们店里多忙啊。您看您跟少东家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中秋一过,天气凉爽了起来,大家伙不像是夏天那般没有胃口,也不至于像三伏天那会儿那般,坐一会儿都汗流浃背的。
上门的客人自然又多了起来。
尤其是这会儿又是秋蟹、活虾正鲜的季节。
少东家的香辣蟹大受欢迎,大家伙更忙了。
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呢!
好不容易他们后厨多了位师傅,按说应该会好上一些,可偏偏彭叔总请假,以至于后厨忙得不行。
乔德福将剁椒丢进锅里,连同猪肉片一起翻炒,“人谁没个难处?你要是关心你彭叔,回头你上他家看看他去。”
剁椒有些呛眼睛,阿泰的脸往边上躲了躲,嘴里头还是没忍住,老大不高兴地道:“我不去。彭叔最近同赖三走得近……”
乔德福手里头的锅铲微微一停,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这话你听谁说的的?”
阿泰撇了撇嘴:“我不是听谁说的。我亲眼瞧见的!我亲眼瞧见彭叔同那赖三在一家茶馆里喝茶。师父您说,那赖三在咱们店里可是吃过霸王餐的。
可彭叔却同那赖三一起吃茶,形状瞧着还挺亲密。我都不知道彭叔怎么想的!哎——师父,这锅炒肉是不是该起锅了?”
乔德福一听,忙回转过头,一看锅里头扁肉的成色,赶紧将这一锅的剁椒炒肉给盛起,放在阿泰事先备好的盘子上——
亏得反应及时,这不至于糊了锅。
乔德福让人将剁椒炒肉给端到前头前去。
一转过头,瞧见阿松站在阿笙那一锅香辣蟹前头发呆,大步地走过去,“你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自己主动说这一锅的香辣蟹交给你么?怎的发起呆来了?”
乔德福念了阿松一句。
他瞧了眼香辣蟹的色泽,将盖子重新盖上,只需等个一两分钟,便可出锅了。
阿松忙解释道:“我,我是想着,什么时候我猜能像少东家这样,能够将香辣蟹烧得这般金黄留香的就好了。”
乔德福肃着脸,睨了他一眼:“不管学什么手艺,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平,首要一项,便是不能偷懒。”
“是,师父。我记住了。师傅,您忙去吧。我来起锅便成。”
乔德福原想在边上看着,余光瞥见有个在颠勺的学徒,锅倾斜得厉害,忙走过去,替对方将锅给扶正了!
“谢,谢谢师傅。”
小学徒感激地同师父道谢。
阿松眼底满是不甘。
师父这么忙,还帮忙盯着少东家的这一锅麻辣香蟹!
阿松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棕色瓶子。
他掀开锅盖,看着里头锅里翻滚的麻辣香蟹。拧开手中的棕色瓶子。
“阿松,你在做什么?!”
大力的暴喝声忽然响起。
阿松的手一抖,手上的瓶子掉落在了地上。
他满脸惊惶地转过头。
对上阿笙错愕的视线,阿松更是脸色煞白。
厨房里,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松身上。
阿笙疾步走上前,他先是着急地检查自己的那一锅麻辣香蟹,确认锅边并未沾上任何药粉的痕迹,这才松一口气。
他方才瞧见阿松掀开那棕色瓶子,知晓自己便是冲上前,也是赶不及,便赶紧拿手臂碰了碰大力。
好在大力反应快,制止地及时!
阿笙忙将这一锅香辣蟹起锅,比划着,大力将香辣蟹端出去。
大力在瞪着阿松,瞧见少东家的手势,不满地出声,“少东家——”
少东家难不成就这么轻易地饶过阿松了?!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一脸认真,“不要让客人等。”
无论阿松方才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里头装着什么,为什么要往他的香辣蟹里头加料,都是他们长庆楼的私事,他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再处理。
可客人是的等不及的。
因着二爷那边也还在等着自己回话,大力只好先将香辣蟹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