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臣早就对类似的嘱咐习以为常,他一一应下,然后说:“爷爷,爸的忌日就快到了。而我已经满十八了……我想和我妈取得联络。”
裴老爷子注视着孙子酷似长子的面孔,心中隐隐酸涩。
聪慧却也早亡的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耐心点,阿臣。”裴老爷子道,“你母亲如果觉得有必要,她会联系你的。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个事上。耽于感情,是一个男人堕落的开始。下一步你就会感情用事,犯下错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运用理性去思考。记得我们裴家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家族至上’!”裴将臣说。
裴老爷子点头:“好了,出去吧。好好跟着你二叔。”
这个结果也是裴将臣早就预料到了的,他没有再纠缠。
只是这对爷孙都没想到,这场看似普通的拉票之行,将会充斥着凶险的杀戮。
这不仅改写了裴将臣的人生,也改写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苏曼北岛隆礼山区,茂密辽阔的原始山林之中。
月色被厚密的树冠遮挡殆尽,夜枭鸣声喑哑,山风带来远处野兽的嘶吼,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那是枯枝腐叶混着鲜血的气息。
漆黑的密林之中,闻书玉双手用力一掰。颈骨错位的咔嚓声清脆响亮,手中的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第二个。闻书玉喘息着,在心中默念。
他飞速搜刮着对方身上的战术装备,又从草丛里找到了对方的枪。
雷明顿M40?
闻书玉不禁向地上这位不远千里为自己送装备的朋友投去感激又怜悯的一瞥。
他背着步枪,将装得满满的战术装备带抄在怀里,折返据点。
有了军用微光夜视镜的辅助,闻书玉敏捷而顺畅地穿过一小片树林,避开地上错综复杂的枯木和树根,利落地翻过一根巨大的横木。
树干的另一侧,裴将臣躺在草丛里,依旧昏迷不醒,并持续散发着高热。
闻书玉盯着战术手表,手指在裴将臣的颈动脉上按了片刻,然后俯身检查他左腿上的伤。
夜枭又发出诡谲的叫声,像个尽忠职守的报丧员。
闻书玉警觉地抬起头,伏低了身体,透过夜视瞄准镜望去。
茂密的丛林,西南方向大约五六十米处,有异常的影子在晃动。
两个……不,三个!
对方显然下足了本,一定要将裴将臣绑到手。
“老宋你这个狗都不日的东西!”闻书玉用母语小声嘀咕,一边娴熟地检查着狙击步枪的弹匣,穿上战术装备带。
“当初忽悠我入坑的时候嘴上能开花……什么只用做做饭拎个包,不用日晒雨淋,还能跟着少爷吃香喝辣,干完这一单就能退休了……妈的,上岗还不到四个月,又是做人肉靶子,又是扎针眼的……现在还沦落到老林子里被人当野猪撵……”
林鸟扑腾飞离枝头,闻书玉咔嚓上了膛,将狙击枪架在了树干上。
带夜视功能的红点瞄准镜里,晃动的光点正在向这边靠近。刚才那个人在和闻书玉交手前联络了同伴,他的同伴现在寻了过来。
夜色掩盖下,闻书玉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他的目光锋锐明亮,杀意四放,又有着一位优秀青年特工该有的沉稳和肃煞。
闻书玉用眼角观察了一下仍处于昏迷之中的裴将臣,继而瞄准了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6个小时前
轰鸣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裴家慎风度翩翩地离开了讲台,同等候在一旁的夫人拥抱。
今天第二场演讲顺利结束,接下来就是候选人和选民们的互动时间。
竞选团队和当地的志愿者们安排了一系列简单的小游戏,加上不限量供应的可乐和麦芬蛋糕,让这个中学足球场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游乐场。
孩子和欢声笑语将整个场面烘托得十分温馨,如果忽略那些标语,几乎嗅不到政治的气息。
年轻的女学生志愿者们则在忙碌之中,总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个正给孩子们分发蛋糕和气球的高大青年。
裴将臣穿着印有竞选logo的衬衫,戴着鸭舌帽,脸上挂着可以去做电动牙刷广告的笑容。
金秋的骄阳下,那笑容太过灿烂,以至于闻书玉觉得眼睛有点辣。
不熟悉裴将臣的人会因这笑容觉得他是一个开朗随和的青年。但贴身服侍裴将臣的亲信随从,比如闻书玉,很清楚裴将臣这笑容的含水量有多少。
第20章
作为竞选团队里的颜值当担,裴将臣尽忠职守地履行着用容貌和人格魅力诱惑选民的人物。有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完全放下对人类幼崽的厌恶,化身成一个亲切和蔼的大哥哥。
闻书玉亲眼看着一个孩子过来讨气球的时候,将手上的巧克力酱抹在了裴将臣的裤子上。
裴将臣伸出了手,没有拧断这小崽子的脖子,而是非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虽然有点像农民在拍田里即将成熟的瓜。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
女孩略带沙哑的动听嗓音在身后响起。
闻书玉转过头,朝阿曼达微笑。
裴将臣将阿曼达从陶威那里讨过来不过口头一说,根本就没吩咐怎么安置她。可这女孩就像珊瑚礁里的鱼,瞅准时机跳上了裴家这艘大船,不知道怎么钻营的,竟然混进了裴家的竞选团队,做了公关主任的助理。
共事下来,闻书玉发现这女孩头脑机灵,工作勤快,并不是个简单的花瓶。
“你瞧他笑得多自然。”阿曼达充满感慨地望着裴将臣,“优秀的政客,也是个优秀的演员。你知道体验派演员吧?他们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能真情实意地将自己变作任何一个角色。”
面对闻书玉诧异的目光,阿曼达解释了一句:“我曾经想做个演员,学过一阵子表演。可惜老师劝我乘早改行……”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闻书玉温和地说,但是目光一直停留在裴将臣身上。
裴将臣身边聚集了一群年轻人,是志愿者和选民们。几个漂亮的女孩对裴将臣有着明显的兴趣,而有两个男孩对此并不太高兴。
“凑合吧。”阿曼达说,“比不得你,是臣少贴身的亲信。大伙儿都说,臣少只吃你给他端过去的饭菜……”
话没说完,闻书玉就已撇下阿曼达,朝裴将臣快步走去。
年轻人们把裴将臣团团围住,如众星拱月。
闻书玉走近,敏捷且不动声色地穿过了人群,来到裴将臣身边。
裴将臣正微笑着听一个女孩说话,并未在意闻书玉的到来。
似乎被草地上的电线绊住,闻书玉突然踉跄一步撞在裴将臣身上,将他推开。
桌上的一个盛着咖啡的水桶就在这时突然倒下,冒着热气的咖啡泼溅在了闻书玉的裤子上。
裴将臣眉头紧蹙,下意识紧扣住了闻书玉的手腕。
如果闻书玉晚一秒撞开裴将臣,咖啡就会泼在他的身上了。
“没事!我没事。”闻书玉忙道,“咖啡不烫。”
裴将臣松开了手,浅笑了一下:“就你笨手笨脚的……这桶怎么放在桌边呀?还好没有泼在女孩子身上。”
一片感叹声中,一个刘海挑染着金发的男孩撇了撇嘴,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了人群后。
“臣少,我得去换身衣服。”闻书玉对裴将臣道,“对了,裴二先生让我请您过去,要介绍几个人给您认识。”
裴将臣朝年轻人们点头致歉,顺理成章地把他们撇下,在两名保镖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转过身,和煦的笑容从裴将臣的脸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肃穆。
闻书玉今日穿着的是一条卡其色的西裤,咖啡在上面染了一大片深棕色。当他穿着湿裤子穿过球场,朝着停在场外的车队走去时,听到有小男孩在大声嘲笑。
“妈妈,那个人拉了一裤子的屎!”
闻书玉此刻很想学裴将臣,把那小崽子的脑袋当个瓜狠狠地拍两下。
裴将臣在团队里的待遇是仅次于裴家慎的,有自己的一辆房车。
闻书玉钻进车里,脱下脏了的裤子,从行李里翻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上。
车门没关。阿曼达追了过来,噔噔地往车里跑,抬头就看到闻书玉光着双腿的样子。
闻书玉:“……”
青年看着瘦弱,可双腿却笔直修长,肌肉匀称而充满力量,一点儿都不羸弱。
阿曼达忍不住朝双美腿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在闻书玉恼羞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真没被烫着?”阿曼达背靠着门站着,冲里面的闻书玉道,“我看别人也别羡慕你得宠,我觉得这都是你该得的。无时不刻地盯着臣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冲上去替他挡着。没见过对主子这么上心的跟班。”
“这不是应该的吗?”闻书玉拿湿纸巾擦去沾在皮肤上的咖啡渍。
咖啡其实还是有些烫,而他的皮肤又有着点和身份不大相符的娇嫩,眼下已红了一片。
“臣少信任我能照顾好他,才把我带在身边的。我不能辜负了他。”闻书玉的嗓音轻柔温顺,又带着一股倔强的忠诚,任谁听了都很难不动容。
“得啦。”阿曼达笑道,“我今天观察了你们一整天了,发觉你整颗心都挂在裴将臣身上,眼珠子基本没离开过他。我说,小闻,你是不是喜欢裴将臣?”
裴将臣大步走到房车边,闻声猛地收住了脚。跟在身后保安差点撞在他背上。
闻书玉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向非常敏感。
阿曼达喜欢打量自己,这是闻书玉早就发现了的。
所有能靠近裴家核心的人都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阿曼达的那点家底早就被裴家保安部翻来覆去抖了个彻底,确定她构不成威胁。所以闻书玉只将她的关注当作女性对异性的好奇来处理。
可眼下的事实证明,闻书玉对年轻女性的心思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闻书玉当时靠着桌子站着,正在穿一条裤腿。阿曼达的话传过来,直接导致他一脚踩空,差点滚到地上。
“嘿!我就知道!”阿曼达听到了车里的动静,为自己的明察秋毫+一语中的点了个赞。
裴将臣站在车的另一侧。
车窗上的薄膜阻断了所有的视线,却不能阻断闻书玉的踉跄声和尴尬的咳嗽声。
这一连串的声音钻进裴将臣的耳朵,化作一种新颖又奇异的触动。
裴将臣摆了摆手。身后的保安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片刻后,闻书玉镇定平和的声音响起:“你这想法也太奇怪了。我和臣少都是男生……”
“男生喜欢男生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阿曼达轻笑,“臣少就算放在公子哥儿里,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拨,喜欢上他挺正常的。”
闻书玉叹了一声,继续解释:“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你误会了。”
“是用心办差,还是真情流露,稍微留神就能看出来。”阿曼达笑道,“就说今天早上团队集合的时候,臣少站在树下打电话。一早下过雨,树上在滴水。你就一声不吭地站在臣少背后,用手把雨滴给接着,袖子都湿了一大片。”
闻书玉扣着皮带,朝天翻白眼。
他能怎么做?主子正专心打着电话,他也不好把人给拽开呀。
第22章
“然后,上午给体育馆剪彩的时候放了彩条弹,掉得大伙儿一头都是。别人都是直接拿手拍掉。就你跟在臣少身后,一根一根耐心地捡。好温柔细致哟!”
闻书玉更无语了。
裴将臣是什么身份?对着他的脑袋像挑瓜一样又拍又打的,这像话吗?
“后来和选民交流的时候,那群女生一个劲往臣少跟前凑,跌倒了好几个。我注意到你在女生跌倒前就已经把臣少给拉开了,一点儿都没让他被碰着。”
“我那是……”
“我知道,保护臣少是你份内的事。但是你当时那种紧张的神情,把臣少护在手臂里,还用身子挡着——”阿曼达兴奋地比划着,“简直就像男孩子在保护心爱的女生嘛!”
裴将臣的眉头用力地抽了一下。
“臣少不是女生。”闻书玉从车里走了下来,“这话让他听到你就麻烦大了。”
“哎,说错了!”阿曼达急忙拍了一下嘴,“所以,我猜对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闻书玉啼笑皆非,“都是些我职责范围内应该做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我还没说完呢。”一个嗑上了头的女孩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发的。“那个体育馆的地上有块胶垫不平,我们谁都没注意到。只有你提前了两步,把翘起来的地方踩住。臣少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走了过去,才没有被绊着。”
不然怎样?让裴家的长孙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中摔个狗啃屎吗?
闻书玉的内心在呐喊,面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富有耐心的浅笑。
“还有就是刚才,就你看到了有人要捣鬼。隔着那么远,都能及时冲过去帮臣少挡水。这种种事迹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的视线从来都没离开过臣少!所以你才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提前做出反应。”
裴将臣的眼帘半垂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姿态已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阿曼达兴奋起来,嗓音有点呱噪,但是让人没法不仔细去听。
“细节才见真情。尽本分做事,和发自内心地去守护一个人,区别可大了。要不是超级在意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么极致?”
裴将臣的眼帘重新掀起,隔着房车,投向对面那两人的方向。
“所以!”阿曼达拍掌,得出结论,“你肯定就是喜欢他!”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如果要维持人设,自己还真没法和这小姑娘辩论清楚。于是他选择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拔腿就溜。
“哎跑什么?你这是默认啦?”阿曼达追着闻书玉,“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咱们做跟班的,暗恋主子是最自讨没趣的事……”
人声一路远去。裴将臣这才从车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英俊的面孔一片淡漠。
“臣少。”光哥走了过来,“要合影了,那边请您过去。”
裴将臣平静地转身,朝着人群大步而去。
第23章
漫天暖金色的晚霞中,裴家的车队使出了高速路的收费站,告别了苏曼北岛的平原,一头扎进了群山之中。
为了能赶上明日的行程,他们需要花费四个多小时的时间翻过这片北岛最大的山区,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一天之内赶了两场演讲,众人已十分疲惫。随行人员都安静地缩在座位里休息,只有车载电视机用小音量播放着新闻。
后舱的浴室里,裴将臣关了花洒,转身推门的动作在眼角余光扫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停了下来。
裴将臣并不是个自恋的人,他注重仪表,却也还没到动不动揽镜自顾的地步。
可这时,他却忍不住抹去镜子上的水雾,打量起了镜子中的自己。
高大匀称的骨架,精悍紧实的肌肉,这个自幼就接受着全面体能和武艺训练的年轻人有着一副雕塑般美好的身材。
裴将臣的黑发打湿后有些卷,垂在额前,衬得他眉宇和鼻梁的轮廓更加硬朗分明。而浴室里昏黄的光线和氤氲的水气形成了天然的滤镜,柔化了他五官的攻击性,湿润了他的双眼,让他看着俊美而又温柔多情。
阿曼达的话在裴将臣脑海中响起:臣少是最拔尖的那一拨,喜欢上他挺正常的。
裴将臣一直都知道自己富有魅力。打小女孩子们就对他趋之若鹜,这些年来,爱慕者的队伍里更添了少量的同性。
豪门子弟都见多识广玩得开,裴将臣也不是没有被同性表白追求过,可他从来没将对方放在眼中。
当然,寻常人也并不敢来骚扰裴家的长孙少爷。
只有一次,有个富二代估计实在克制不住那一股洪荒之力,斗胆在游泳池的淋浴间里摸了裴将臣一把,下场就是被裴将臣揍断了一条胳膊两根肋骨。
裴将臣倒从来不担心闻书玉会克制不住兽性,偷偷来摸自己。
那个青年总是那么克制拘谨,言行举止全都严格遵守着裴家的规矩,以至于显得得有些呆板。
就像阿曼达说的那样,他只会默默地跟在裴将臣身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切,甚至不会让裴将臣有所察觉。
裴将臣走出浴室的时候,新闻已播放到了尾声。闻书玉坐在角落的窗下,正捧着一个平板电脑,边看边批改着。
裴将臣朝车头方向走去,打算和一个民意调查员谈点事。
就这时,车顺着山路转了一个急弯,车身猛地向一侧倾斜。裴将臣猝不及防地朝后仰倒。
原本埋着头的闻书玉一跃而起,一把扣住了裴将臣的手腕,将他拽住。
这青年的反应太敏捷,太及时了!
裴将臣随即明白:如果不是闻书玉早就预料到会有颠簸,那就是表面装着在看电脑,其实眼角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动静。
“你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臣少!”阿曼达在裴将臣的脑子里尖叫。
“您没事吧,臣少?”闻书玉一脸关切。
裴将臣眉心舒展,摇了摇头。
闻书玉这才松开了手,弯腰把丢在地上的平板电脑捡了起来。
“在看什么呢?”裴将臣一改主意,在闻书玉对面坐了下来。
第24章
“是明天的安排。”闻书玉说,“明天只有一场演讲,行程比较宽松。只是演讲结束后,当地的团队安排了一个小游园会,让我们和当地的选民互动。我在看游园会的项目。”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裴将臣问。
“目前看来没有。”闻书玉说,“我是想先研究一下这些小游戏,看看有什么窍门。如何赢,如何输,如何险胜,又如何输得漂亮。明天的嘉宾里有几位地方上的要员和家属,您提前有个准备比较好。”
裴将臣不由道:“你倒是细心的。”
“应该的。”面对夸奖,闻书玉神色十分平静。
他放下了平板电脑,起身走去斜对面的裴将臣专座,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餐盘端了过来。
里面放着一小份水果,和一碗常温酸奶,酸奶上面还浇着一大勺玫瑰花酱——这是裴将臣平常晚上沐浴过后喜欢吃的小食。
捏着小勺搅拌了几下,紫红的玫瑰花酱同乳白的酸奶混在一起,显现出红白相间的螺旋图案,玫瑰花香和酸乳的香气引人垂涎。
“你把花酱也带来了?我们不过出门两天。”
“反正车上和酒店里都有冰箱。”闻书玉又捧起了平板电脑,“这两天的行程都很满,您还一整天都在到处应酬。休息的时候吃点喜欢的,也能解解乏……”
闻书玉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注意力显然又转移回了工作上。
裴将臣慢条斯理地吃着酸奶,视线在车厢里无聊地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落回了闻书玉的脸上。
闻书玉并没有过人的容貌,这张脸最多只能算端正清秀。
但闻书玉的侧脸很耐看,鼻梁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很高很直,从嘴唇到下颌再到喉结的弧度转折流畅优美。当他低垂着眼帘专注做事的时候,细长的睫毛低垂着,给人一种很斯文,很安静的感觉。
这也是裴将臣很满意闻书玉的地方。他能安静得像不存在,却又能将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
尽管闻书玉这段时间里一直很努力地跟着教练锻炼,也长了一些肌肉,可按照裴将臣的标准,他的身材依旧过于苍白羸弱。
苏曼的女孩子都喜欢高大健壮、皮肤晒成金黄的男孩子。闻书玉这样的男孩一向入不了她们的眼。
再加上社会底层的出身——父亲是个清洁工,母亲是女佣——如果闻书玉不是走运做了裴将臣的亲信,没人会将这个青年放在眼中。
而他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默默地喜欢着一个他永远都配不上的人……
“我看你和阿曼达挺聊得来的。”话脱口而出,裴将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闻书玉抬起头,茫然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公关上的一些事是我和她对接。她挺自来熟的,工作也很认真。”
裴将臣拨弄着勺子,又问:“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闻书玉此刻的反应可比刚才拉住裴将臣的时候迟钝太多。他嘴巴翕动,慢吞吞地说:“没有。我是奖学金生,成绩太重要了,不敢把精力分散去别的地方。”
“现在呢?”裴将臣道,“你现在又不缺钱了。学校里美女还是挺多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阿曼达那样的?”
闻书玉忙摇头。暖黄的灯光下,面颊似乎泛起薄薄的红晕。
第25章
“也是。”裴将臣点头,“她太油滑世故了,你兜不住她的。你得配个清纯点,性格温柔的,才不会被欺负。”
闻书玉不禁笑:“我妈说,姻缘是老天爷那里注定好了的。缘分没到,惦记也没用。缘分到了,跑也跑不脱。就……顺其自然吧。”
说起这个话题,闻书玉的眼帘低垂了下去,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仿佛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涩。一向略显得呆板的面孔因这个小小的动作而生动起来。
“顺其自然……”裴将臣把这词在嘴里嚼了一下,“也行。总之回头看中了谁要是搞不定,就和我说一声。我帮你参谋参谋。”
“诶?好……”闻书玉答应得很勉强。
“你这什么表情?”裴将臣笑着踢了一下闻书玉的脚,“不信任你主子呀?”
闻书玉顺着朝里面缩了一下,腼腆地笑着:“臣少,不是我不信任您,而是您的经验对我恐怕没用。您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在追女孩儿上花过心思?不都是女孩儿们来追你吗?”
“没用也比你现在这样好。”裴将臣道。
“我这样?”闻书玉不解。
裴将臣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好像想的有点多了。
不过是阿曼达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做的推测,也不一定准,说开了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越是位于权力中心的上位者,越不喜欢把工作和感情混淆在一起。哪怕这份感情是对方单方面的。
因为,要是回应这份感情,公私就会混淆。理智难免会被感情影响,作出错误的决定。
要是不回应,对方如果对你因爱而生恨,更会造成严重后果。
所以,裴家有个规定,严禁部门内交往。
要不分手,要不其中一方调去其他部门。
要是换成其他跟班对自己起了心思,早就被裴将臣一脚踹飞到天边了。可闻书玉这人用着实在太得心趁手,像是老天爷为自己定做的一般,裴将臣愿意对他网开一面。
闻书玉最让裴将臣欣赏的,就是他的识趣。
喜欢上他裴将臣太正常,得不到他也太正常。闻书玉肯定有这个觉悟。
等他自己想开了,将这份感情放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车队的速度忽然放缓,继而停了下来。
“臣少,前面遇到塌方,把路堵住了。”光哥手握对讲机,“不严重,准备人工排障,就是要耽搁一会儿。”
裴将臣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你带几个人去帮一把。”
光哥点了两个不当值的保镖,扛着铲子下了车。
其余的人照旧做着自己的事。
裴家车队都是专门定制的,全车防弹,就是一队移动的钢筋堡垒。除了随车的保安,前后还有四辆载着士兵的装甲车护航。况且在苏曼北岛,没有任何一家车匪路霸敢打裴家的主意。
闻书玉下车眺望四周,眉头却是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山区发生塌方是常事,可他们却被堵在一个不大好的路段上。
路行到此,正盘踞在一片陡峭的山腰上。
山坡斜度超过30°,下方二十多米的山脚,孟冈江年复一年地奔腾而下,裁弯取直,冲刷出了一条深深的峡谷。
雨季还没到,江水并不算湍急。嶙峋的礁石支棱在水面,仿若一群等待着喂投的水兽。
乌金已沉到了群山的背面,头顶尚有余晖,山谷中却盈满了蓝灰暮色。
人在山谷里,仿佛沉浸在一片浅海之中,头顶盘旋的归鸟就是遨游在海里的鱼。
真是一片梦幻般的美景。
“看什么呢?”裴将臣也走下了车,在晚风中伸了个懒腰。T恤撩起,露出腹部紧实而清晰的肌理和人鱼线。
“我要不要去前面帮忙?”闻书玉说,“既然有滑坡,说明这片山体不牢固,停在这里不安全。早点把障碍排除,早点离开。”
“前面有士兵和保安们在呢。就你这身板,还是省着点吧。”裴将臣嗤笑,“等需要你上场的时候,那情况得坏成什么样了……”
啪嗒——
一颗石子落在车顶,又高高弹起,飞向下方的河谷。
闻书玉的瞳仁猛地放大。
不待他作出反应,沉闷的爆破声从山坡上方传来,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裴将臣和闻书玉抬头望去,就见近百米高的山坡上接连炸开。
有人在炸山!
大山如受伤的野兽,震动轰鸣。
一连串的爆炸让岩体瞬间崩裂,巨石同泥沙和树木汇集成一道洪流,俯冲而下,朝着山路上的车队扑去。
人们惊恐地大叫起来。
“上车——”裴将臣咆哮,拽着闻书玉的胳膊,将他丢上了车。
这里没有可以遮蔽的地方,有防弹功能的车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虽然它能抵御这巨大自然力量的能力也非常有限。
“统统都上车!”裴将臣朝惊慌乱跑的人们大吼,“跑不掉的!都给老子上车——”
闻书玉和一个保安冲过来,强行将裴将臣拉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