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闭上眼睛。”
许逸宁闭眼,心跳加快。
秦疏看着他轻颤的睫毛,语带笑意:“可以睁开了。”
中间不过几息,许逸宁却觉得分外漫长。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张极为俊逸出尘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过分出众的外貌让他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想过,秦疏竟然长得这般好。最厉害的画师也无法绘制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一丝一毫都是恰到好处,简直是上天的杰作。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轻。
“满意吗?”
秦疏眼神戏谑,许逸宁有些恼了,这让他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床上的小孩有了动静,许逸宁避开他去照顾弟弟。
许逸安白天睡了太久,这次醒来明显精神很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睡的。明天要动身离开,秦疏还有事要安排,便将空间留给了兄弟俩。
许逸宁想到自己的计划,没再让弟弟瞌睡,陪着他一起逗弄紫貂。
紫貂有夜间活动的习性,倒是十分配合。两人一宠倒是真玩出了趣味。许逸宁原本还有些紧张,如此倒是放松许多。
等到弟弟困了,貂儿也累了,之前的那种紧张感再次袭来。
许逸宁将弟弟哄睡,取了热水擦洗,之后便躺到床上等待。他的耳朵开始留意外面的动静,秦疏已经出去好久了,看着月影偏离的方向,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房门被打开。许逸宁忙闭了眼,呼吸却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秦疏耳力非凡,听出床上的人在装睡,不过也没多想。
等到他躺到床上,对方滚到他的怀中,这才意识到什么。
惊讶过后便是了然,妻子是个颜控来着,秦疏从来不怀疑他这张脸对妻子的吸引力。
许逸宁走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怯了,主动去勾引一个人,这事儿他真的做不来。
秦疏是个善解妻意的好夫君,在对方僵在他怀里的时候,十分自觉地掌握主动权。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眼睛里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呼吸交缠,乱成一片,秦疏开口问他:“讨厌吗?”
许逸宁眨眨眼,里面泛着水光,一个“不”字刚出口,唇上便是一热。
先是唇上,再是脸颊、额头、鼻尖,最后又被含住了唇瓣,呼吸变得艰难,在唇齿张开的瞬间,被强势闯入。许逸宁先是一惊,很快便被再次攫住了呼吸。
许逸宁的反应青涩到不可思议,秦疏抱着他瘦弱的身体,甚至不敢用力。他自然不会知道,许逸宁小时候和人捉迷藏,躲在假山里,曾经撞破过一桩隐秘的情事,打那以后,他对这类事情便避之唯恐不及。
“火烛,熄了。”许逸宁声音发颤。
一道劲风扫到烛蕊,烛火熄灭,残余的气息带着怪异的油脂味儿,挑动着敏感的神经。许逸宁伸手抱住身上的人,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然后迎来的是猛烈的亲吻。动作间,里衣被蹭开,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心尖都在战栗。
秦疏的亲吻落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上,一路蜿蜒而下,小心翼翼,带着满心的怜爱。他不会真正去做什么,只是既然对方都已经这么努力地靠近他了,他就不会再给他退缩的机会。
许逸宁被他这样亲昵地对待,羞得不行,同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原来,他和祖父他们也没甚区别,本来各种心理建设,只是见对方长了一张好脸,瞬间就被迷得不知南北了。不仅不厌恶,反而有种隐秘的欢喜。
里侧有轻微的响动传来,许逸宁浑身绷紧。想和做,是不一样的。安儿一定不会知道,他敬重的兄长就在与他一臂之隔的地方,做着最羞耻的事情。这样的认知让他忽然难以直视自己,甚至无地自容。
秦疏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轻声如耳语:“放松,只是翻身,没事的。”
秦疏已经是个熟练工了,或轻或重地爱抚着许逸宁的身体,对方的身体反应让他的气息也粗重起来,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再度放松下来,秦疏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真的会失控。
良好的开端是幸福的开始,秦疏如最精湛的业务员,兢兢业业地做着扫尾工作。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定住,目光直直地看着妻子的脐窝,那里的负值触目惊心,那是对他最致命的嘲笑。
时间定格,秦疏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复确认,脐窝里的数值起伏波动,前面的“-”却依然稳如老狗,一动不动。
秦疏撑起身体,黑暗中,妻子的表情在他的视野中纤毫毕现。翕动的鼻翼,失神的目光,颤抖的唇,一副任他摆布的可怜模样。
秦疏倒在他身侧,抱着满脸羞涩的妻子,咽下一口老血,又得不了影帝,演这么好给谁看啊。
秦疏忽然不动了,许逸宁觉得奇怪,这是~睡着了吗?还是看到他的身体,对方失去了兴致?
被子被拉起,盖到肩头,许逸宁接收到叫停的信号,忍着羞涩,开口问道:“不继续了吗?”
“明天还要赶路,睡觉!”
继什么续?秦疏压下满肚子的邪火,当务之急,上分!
第134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9
之后的一个月, 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赶路,大多数时候都能夜宿在驿站,偶尔也会借宿在村子里, 时间若是太晚, 秦疏便会命人寻一处适合露宿的地点。
虽然路赶得很急, 但是这段时间队伍中再没出现过减员的情况。为了保证体力, 秦疏将两餐变成了三餐。虽然每日多了一餐, 缺少的食物在路上基本就能得到补给。只是能吃到什么,全凭运气。
也因此队伍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小, 都练就了一手查看动物踪迹的本事。
大家依然很瘦,精神状态却好上许多,至少不似原来那般死气沉沉。
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许逸宁了, 主要是心态上的变化。因为他和秦疏的关系, 起初,他很担心被人看出什么来。后来发现, 人言可畏的前提是畏惧人言。
他都已经克服羞耻感, 主动投怀送抱了,就要做好被人议论的准备。只是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也是他觉得很奇怪的一点。
夜里,秦疏对他很尊重,亲吻抚摸是少不了的, 却只是浅尝辄止,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秦疏待他如何,许逸宁能感受得到。不过,在人前秦疏也从来不避讳对他的特别,那是一种超出平常的亲昵。宋彦对待秦宣娘什么样, 秦疏待他就是什么样。只要长眼睛的就能看出一二来。
许逸宁有心事,秦疏自然看了出来。
休息的时候,秦疏终于逼问出了原因。许逸宁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们不敢。”秦疏说。
是不敢,不是不会。在许逸宁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少不了对他们两人关系的臆测和揣度,只是不管他们私下里如何议论,都不会舞到许逸宁面前。
在许逸宁短短的十七年岁月中,前十年养在深宫,珠环玉绕。其后三年国丈谋权,以杨代许,太子虽被赐为许灵王,实际却与圈禁无异,许逸宁的生活局限于王府大院。杨宪去世后,他们又被新帝发配去守皇陵,接触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许逸宁就从来没有如正常人一般生活过,当然也不知道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不过他到底聪慧,经由秦疏点拨,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秦疏作为这次押解的最高长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他手里,不会有人想不开来得罪他。
明白之后,就是更深层次的担忧。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抵达勒石郡,届时秦疏还能留下吗?
许逸宁心中闪过种种设想,却没有一个计划是完美的。尝尽风雨滋味,尤惜伞下安宁。他很担心,担心对方离开后,他和安儿的日子会再度变得艰难。
更多的却是不舍,何人不想被温柔眷顾呢?他喜欢甚至于沉迷对方的亲吻和怀抱。若是能与此人余生共度,似乎苦难也都变成了甜。
许逸宁伸手环住对方的脖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秦疏见他眼尾都红了,也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和之前的世界相比,这个世界的妻子习惯将事情埋在心底,明明年纪不大,却少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他做得还是不够啊,秦疏心头微叹,扣住许逸宁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指腹过处,带起一片轻颤。
这一天,原野上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巨石,许逸宁知道,这就是勒石郡了。
勒石郡位于王朝的东北方,毗邻罗邺和吉邕两国,罗邺自前朝起便是本国的心腹大患,这几年国内一直不安稳,罗邺的发展势头却正是猛烈的时候,此消彼长,若不是两国之间有沧浪江作为天堑,怕是早就打起来了。
勒石郡和罗邺之间有所阻挡,短时间内还算安全,吉邕却不一样。吉邕和罗邺接壤,且面积小,国力弱,这些年国土面积一再被罗邺蚕食。按照这个趋势,早晚会成为罗邺的囊中之物。
而大丰与吉邕之间是一座原始森林,虽有高山树木的遮挡,但比起难渡的沧浪江却危险得多,未来双方早晚会有一战。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来到巨石面前。许逸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块有名的勒功石。
据史书记载,昭明十五年,冬月廿二日夜,巨石天降,红光伴之。此后,王侯将相,刻功于石,欲传功于天。
许逸宁看着上面的碑刻,有的已经在风沙的侵蚀下损坏,丰、盛两朝的碑刻倒是清晰,透过上面的勾画,他似乎能够窥见历史的厚重。
秦疏看他目光专注,便道:“你若是喜欢,改日也将你的名字刻上去。”
许逸宁看着他,心头微涩:“别开玩笑了。”
秦疏知道他不信,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虽然到了勒石郡的地界,距离勒石城还有一天的行程。这次,他们直接借住在了一座农庄里。
农庄的主人是勒石郡的商户,姓王名从善。庄头虽然不乐意这么多人住进来,但是看到那些带着武器的兵卒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尤其是得知为首之人竟然是朝廷高官的时候,更是直接将最好的客院收拾出来,供他居住。
秦疏看着客院的情况,还算满意,转身对许逸宁说:“明天要入城,我去安排些事情,还得去庄头那多了解些情况,回来的时间会比较晚,你们先睡,不必等我。”
许逸宁闻言,眸光轻闪,“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等到秦疏走后,许逸宁便去了隔壁,这应该是间下人房,为了方便主家随传随到,两边只有一墙之隔。
查看一番,许逸宁回去便与弟弟商量说:“安儿,今晚兄长有要事和大人商量,你自己一个人睡好不好。”
许逸安不太想一个人,但是兄长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只能点头。只是小脸儿皱巴巴,跟喝了黄连一样。
许逸宁看得好笑,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兄长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已经一个人睡了,每天还要早起上灯学呢。”
许逸安满脸抗拒,小声提着要求:“我要和兄长一起。”
许逸宁提醒:“之前在屿阳,安儿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忘了吗?”
许逸安:“……好吧。”
其实,那时候阿嬷是睡在他房里的,只是阿嬷再好,也不是亲人,还会哄骗他的东西。后来流放旨意下来,阿嬷被发卖,那些东西也没保住,都被搜走了,那天的经历永远印刻在他的记忆中,终生难忘。
秦疏回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一进门便听出来室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再凝神倾听,另一道声音在隔壁。
之前是没有条件,有条件了,五岁大的孩子也该自己睡了。
只是,许逸宁向来将这个弟弟护得眼珠子似的,忽然将小孩儿挪出去,秦疏直觉其中有古怪。
至于原因,秦疏很快就知道了。
今天的许逸宁格外地主动,秦疏纵容着他的胡闹。虽然对方在情事上格外笨拙一些,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看着秦疏为他而情动,许逸宁心里有着骄傲和满足。以后如何他不清楚,至少现在,他是想和对方做一次真正的夫妻的。
许逸宁抖着手一路向下,秦疏在察觉出他的意图后,简直都被许逸宁的大胆惊住了,连忙阻止对方胡闹。
秦疏抓住他作乱的双手,将人禁锢在怀里,低吼着警告:“乖点,别乱动。”
许逸宁顿觉委屈,都已经这样了,秦疏竟然还在忍,他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秦疏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只是想要将妻子好好养一养再吃掉,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是不是不行!”许逸宁话说出口,自己的脸先红成一片。秦疏见他神色委屈,目光倔强,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决定先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说是教训,秦疏到底顾惜他的身体,只在桃源之外徘徊,只是如此,许逸宁便已经受不住了。
秦疏拉下他挡在唇上的手,这才发现他紧咬着唇瓣,真是个小傻子。秦疏凑过去亲了又亲,又吻去他眼角的湿意。
许逸宁哑着声音,“结束了吗?”
秦疏无奈,这才哪到哪儿啊,这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许逸宁是懂的,只是刚才的一切于他而言也已经激烈至极,头脑尚有些混沌,这才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秦疏打湿了帕子,拭去他身上的汗渍,许逸宁腿间红成一片,好在并没有受伤。
秦疏松开手,许逸宁忙将腿收回被子里,那里的皮肤火辣辣的,难受又羞耻,许逸宁往被子里缩了又缩,鸵鸟一样。
秦疏将埋在被子里的人挖了出来,搂进怀里,开始审讯:“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这次,许逸宁终于鼓足了勇气询问:“交接之后,你会回京吗?”
“回京?”秦疏重复,他终于知道这个小傻子在瞎想些什么了。秦疏抚上他的脸颊,轻笑:“说什么傻话,你在这里,我回什么京?”
“那,周全怎么办?”他可是亲眼看到周全是死了的,如今秦疏顶替对方的身份,一旦被发现,恐惹杀身之祸。许逸宁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秦疏耳力好,还真不一定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
见秦疏还要卖关子,许逸宁也顾不得羞涩,又凑上去痴缠,“秦疏,我想知道,你快告诉我呗。”
秦疏拒绝。
许逸宁很少被秦疏拒绝,神态间就带出了几分不乐意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让你长个记性,免得以后遇到事情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秦疏希望,经此一事,对方能够真正对他敞开心扉。
许逸宁想要学人撒娇,话语在肚子里翻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顿时有些泄气。他趴在秦疏的胸前,闷闷不乐:“你不告诉我,我这一晚上都睡不好。”
秦疏十分冷酷无情:“没关系,不过就一个晚上,等明天到了地方,再补眠也不迟。”
许逸宁虽然不满他的搪塞,但是这段时日以来,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移开,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靠着对方坚实的胸膛,许逸宁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秦疏轻笑,刚刚还说会一晚都睡不着,结果比谁睡的都快。
秦疏起身,去隔壁看了一遭,许逸安竟然还没有睡,听到声音,立马警惕地看了过来。
“是我。”秦疏怕吓着他,出声示意。
许逸安翻身坐起,往他身后看。
这个时辰可不早了,秦疏估计他是一个人睡害怕,开口询问:“要去隔壁吗?”
小孩儿眼睛顿时亮了,秦疏将人用被子一包,抱回隔壁,许逸安自觉地去里侧躺好。待在兄长身边,很快就打起了小哈欠。
秦疏给两人掖好被角,也闭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睡,而是在心底预演着明天可能的走向。
第135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0
翌日, 天幕低垂,阴风四起。看着晦暗的天色,许逸宁总觉得心底不大安稳。秦疏却是不以为意, 一件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人不在天, 所谓兆头, 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动身的同时, 有一队人马亦从勒石城内出发。
为首两人正是此地的郡守唐元益和郡尉成鼎。
唐元益忧心忡忡:“也不知这位周大人是个什么路数。”
成鼎嘬着牙花子:“左不过待上几日便走, 你管他是什么路数。”
唐元益反驳:“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最冷的时候,从京城赶来便要三月有余,一来一回就是半年, 哪个会那般急切地往回赶。也不知那位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派都统做押解官。”
成鼎嗤笑一声:“还能是怎么想的,屁股底下的椅子没坐热乎, 心里不踏实呗!”
唐元益:“噤声, 你这张嘴若是再没个把门的,还是早些回家抱孙子吧。”
天空阴沉, 乌云野兽一般聚集在一起, 狂风肆虐,呼啸着吹得树木啪啦作响。
成鼎咒骂一句:“该死的鬼天气。”他抽了下马屁股, 很快就将唐元益落下一截。唐元益也不着急,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秦疏等人出现的时候,唐、成两人已经在十里亭等着了。
见到远处的旗帜, 两人对视一眼,拍马上前。
秦疏一摆手,队伍便停了下来。唐元益和成鼎向他见礼。
秦疏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据他昨日了解的情况,唐元益本是湘牧人士。他是寒门出身, 父辈荣耀不再,靠着故人的荫蔽,勉强举了官。初入官场便被安排到了勒石郡,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四十有七,看着竟然比花甲之龄还要年迈。
至于成鼎,他是勒石郡本地人,接替他父亲成为城门卫,一路爬上今天的位置。
两人前后脚被提拔为郡守和郡尉,任上无功无过,勒石郡依然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以至于改朝换代也没影响到这两人,地位诡异地稳固。
昨日了解到当地情况之后,秦疏就在想,成鼎既然是本地人,应当干不出杀良冒功的事情。现在看到真人,又多了几分把握,原世界线中害妻子身死的另有其人。
秦疏观察两人的同时,他们也在观察着眼前这支队伍。
都统大人自不必说,其余人等的情况也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得多。勒石郡每两年就会接收一批流放犯,每次看到新人来,总会让人觉得晦气。
被判处流放的人一般都有些身份,或是官员,或是与官员沾亲带故,这样的人就不是干活的料。
结果就是,他们不仅要安置“身份高贵”的犯人,还要给他们提供吃喝,虽然只有三年,可来了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遗民和当地人又时有冲突,让人烦不胜烦。
这次好嘛,直接来了两个身份最高贵的。
两人的目光在许逸宁兄弟二人身上扫过,小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除了瘦了点,还有些病恹恹的,这状态可真不像是被流放了。
秦疏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个黄色卷轴,看清那事物的样式,许逸宁眼睛微微睁大。
秦疏双手捧绢,说:“圣旨在此,还不速速跪下听旨。”
当下,皇帝的命令一般都是在竹简上书写,由手持符节的内监宣读。绢帛也会用,但是极少。
秦疏手中的绢帛是鲜亮的明黄,单是这少有的色泽也足以震慑人心了。唐元益和成鼎当时就被他这副架势唬住了。
在场的人哗啦啦跪成一片,唐元益和成鼎两人也忙跪伏在地,秦疏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治国安邦,必赖良臣。今都统周全,忠勇兼备,才干出众,特授其监管勒石郡之重任。
勒石郡地处要冲,事关国家安危。周全既至,当尽心竭力,明察秋毫,以抚绥地方为己任。
郡守、郡尉等官吏,应各司其职,竭诚配合。施教化,恤民生,安百姓,定边疆。若有违抗者,必将依法严惩,决不姑息!
许逸宁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真没想到秦疏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假传圣旨。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清楚秦疏的计划就像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但他更知道对方之所以铤而走险都是为了他。
秦疏察觉到他的目光,回首,冲着他眨了一下眼。
许逸宁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够疯的,一旦被识破,他们就都完了。若是没有被识破,以后火烧纸破,勒石郡上下的所有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秦疏看他生气还挺高兴,总比装出一脸娇羞强。
许逸宁不知他心底的怨念,更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看见他的笑眼,暗自磨牙。
难怪秦疏昨晚一直不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一定会阻止对方。许逸宁又是的感动,又是难过,心里乱成一团,也没个头绪。
朔风拂面,风雪堆积在帽檐,许逸宁的头脑顿时清醒了。
他移开目光,视线与唐元益撞到一处,对方的目光幽深睿智,怕他看出端倪来,许逸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对方移开目光后,这才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担忧。
唐元益的目光在秦疏和许家兄弟二人身上扫过,这几人间的氛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他和成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心里暗暗琢磨:“朝廷一品大员怎么会被安排到勒石郡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该不会是被皇帝厌弃了,打发到这儿来的吧。”
头顶从此压着座大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不过两人也并不如何担心,勒石民风彪悍,想要这里的人信服,只靠一个都监的虚名是不成的,还得有兵。
都监手底下的这点儿人,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花。
两人忧心的反而是京官儿难伺候,也不知这位行事如何,若是个奢侈的,整日里要东要西,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勒石气候严寒,温饱一直以来都是急需解决的难题。他们本就不丰的口粮,可经不起折腾。
唐元益决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这位见识一下,勒石郡究竟有多穷。
唐元益从那些流民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目光顿住了。
那是一个妇人,此时她正被人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扶上后面的马车,妇人的肚腹带着明显的弧度,看样子距离临盆也不远了。
一个孕妇千里迢迢地被流放到这里竟然还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更何况她似乎还被照顾得很好。
除了妇人,他还发现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挂着黑乎乎的东西,除了颜色不正常,怎么看怎么像肉。
这真的是一支被流放的队伍吗?
陆有财发现两位大人的目光在他胸前披挂的腊肉上徘徊,下意识用手遮挡。
腊肉是个好东西,军候大人说了,这些腊肉都是留着给他们改善伙食的。之所以挂在身上,是为了更好地风干,如此腊肉也能存放得更久一些。闻着肉味,他赶路都比以往有劲儿呢。
勒石郡的苦寒是出了名的,陆有财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了,对于糊口的东西,自然十分上心。
现在见那位大人盯着腊肉看,自然十分紧张,紧张过后,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是官,可看不上他手里的这点东西。
成鼎顺着唐元益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异样,决定过后调查一番,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点清寒落到鼻尖,酝酿了一上午的雪花终于飘落。秦疏一声令下,队伍再次启程。
唐元益和成鼎带来的人则是在队伍最前方开路。他们二人压阵,秦疏他们刚好处于队伍的正中,亲卫分成三波,侧翼各十人,其余拱卫中央,队伍的最后是流民和差役。
等到脱离都监大人的视线,成鼎压低了声音问唐元益:“之前的圣旨到底是个啥意思,周大人到底封了什么官,我咋没听太明白呢?”
唐元益:“这还不明白,都监都监,哪怕只是一只苍蝇,只要在勒石郡的地界,那都归人家管。”
成鼎啧啧两声:“那这权利还挺大。”
唐元益担心他鲁莽,便说:“你若是不配合,周大人直接就能换个人顶上。”
成鼎:“那你呢?”
“我是四品,五品以上的官员任免那得朝廷说了算。”唐元益说。
成鼎对此无所谓:“那还是把我撸了吧,吃都吃不饱,还一堆破事。”
风声送来了两人的低语,秦疏听着额角狠狠一跳。别的暂且不论,勒石郡是真穷,穷到郡尉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秦疏之前问过许逸宁,他说勒石郡和朝廷联系得还挺勤,作为全国最穷的郡县,这里的郡守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儿就是给朝廷上书哭穷,郡尉则是上书要人要军饷。
按照丰、盛两朝的律法,郡尉可掌兵五千,可实际上勒石郡的兵额就从来没有满员过。
军饷要紧着边军来,哭穷也从来没有成功过。不过因为勒石郡的税收低得可怜,每年上缴的粮食连华阳郡的零头都不到,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另类的哭穷成功了吧。
勒石郡的穷都是有原因的,这里一不搞开发,二不搞贸易。种地也不积极,日常嚼用多靠采摘,获取生产资料的手段太过单一原始,能富才是怪事。
秦疏一行人踏进城门时,风雪骤停。秦疏回望一眼,许逸宁的眼睛果然亮了,秦疏眼里有笑意一闪而逝。
秦疏的目光在当地人的身上扫过,他们大多身着皮裘,也有一部分人身着麻布葛衣,里面应是蓄了稻草一类的东西御寒,看着鼓鼓囊囊的。
天气寒冷,出门的人并不多。不过,秦疏一行人的目光很快被另一队人吸引,不必别人说明,他们就知道,这群人是被流放过来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