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只偶尔发出几个指令,命令被严格地执行,真正的令行禁止。
没人敢质疑,也没人会质疑。
若是因为个人的失误打乱了大人的计划,执刑的棍子可不容情,上一个被罚的人现在还躺在榻上无法起身,每日只有一个豆饼,若不是还有个兄弟,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对秦疏,他们是又敬又畏。
同样敬佩的还有亲兵,尤其是肇和、黄烽,他们负责王家坞的相关事宜,亲眼见证了这些人的变化。
一开始不是没有人消极怠工,按照惯例,不外乎抽鞭子、罚他不许吃饭。
秦疏不同,不好好干活也依然有饭吃,只是别人能分到两个豆饼,你只有一个。别人能分到一大碗熬白菜,你只能喝刷锅水。不需要多说一个字,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关键是有人吃到的可不只是熬白菜。
每次出工都有人记录,谁表现如何,干了多少活,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秦疏直接在王家坞实行按劳分配,而这样的习惯早是在流放路上就养成了。
同为犯人,有的人因为表现好,得了皮毛,每日都能吃上肉,有的却只能喝上一口不带荤腥热汤,穿着透风的薄衣。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在一张通铺上睡的人,伙食竟然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
便是再怠惰的人,也抵不过肚肠的抗议。一次两次还好,见天如此,没人能受得了。有胡萝卜在前吊着,只恨不能使出十二分力气来。
进了山之后,李归带着十几人最先行脱离了队伍,这边有一大片松树林,今日他们的任务便是摘松塔。之前张大厨做过一次盐水煮松子,又好吃,又顶饿,那鲜咸的滋味,就连松子壳他们都不舍得吐。
又行了五六里,马百顺带着另一伙人停了下来,“只要是枯死的树全部砍掉,上元节能不能吃到菌子就看咱们的了。”
想到肉嘟嘟的菌子,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尽管他们连菌子的影儿还没看着呢,可都监大人说温室能养出菌子来,那就一定能。他们现在对都监大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秦疏将大部队带到猎物常出现的区域,交代两句,便看向了于金水。
于金水被他的目光所慑,缩了缩脖子,指着一个方向道:“大人,请随我来。”
入夜时分,郡守府客院的灯熄了,许逸宁却久久无法入睡,距离秦疏离开已经过了四个日夜,明天便是除夕,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回来。
许逸宁叹了口气,日日相对不觉得如何,乍然分开却有颇多的不习惯,不只是他,便是安儿这两天也不时往门外张望,虽然安儿没说,他也知道是在等秦疏回来。
青山族住在深山里,往返一次就要不少时间,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还有思念。许逸宁拢紧了被子,强迫自己入睡,辗转反色,直至五更天才堪堪入眠。
翌日,许逸宁醒来,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他不死心,又去问郭顺,“你们大人回来了吗?”
“回许少,大人尚未归来,属下这便安排人出城去等。”
许逸宁想了想,还是道:“算了,没得除夕还要你们吹冷风。你去将账本取来,我要对账。”
许逸宁一直在想办法开源,他又拉了两笔货源,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也逐渐出现在货架上。后半个月杂货铺的人流量比之前还要大,便是有一部分人只是为了瞧稀奇,交易量却是实打实地上去了,结果账上还不到五两银。
虽然许逸宁知道这一大摊子需要花费许多,却也没想到只剩下这么一点儿。
许逸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项一项地对,对了足有半日,账目确有两处疏漏,却都是粗心大意所致,他们还真是几乎将账上花了个精光。
“五两银,省着点儿用还能喝半个月的米粥。”许逸宁不无自嘲地想。
事情办完,许逸宁再也坐不住了。再过半个时辰,城门便要关了。这是他们相知后的第一个年节,秦疏一定会赶回来的。
许逸宁对弟弟说:“咱们去接大人,好不好?”
许逸安一听这话,忙跑去拿自己外出的衣裳。许逸宁替他系好绑带,之后便带着弟弟一路往东城门去。
尽管街道两旁的商铺几乎全部都关了门,却依然热闹非凡。除夕除秽,爆竹被架在火上烤,不时发出噼啪声。
许逸宁将所有的喧嚣全部抛在身后,站在城门口向千钟山的方向眺望。天色愈发暗了,终于,最后一抹红霞也已褪去。
地面还残留着前日飘雪的痕迹,在月色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少年身姿如青竹,似与天地融为一体,背影却是大写的寂寥。
郭顺上前一步:“许少,马上城门便要关了,回转吧。”
许逸宁人未动,握着弟弟的手却紧了一紧。许逸安抬头看向兄长,许逸宁摸了下他的小脑袋,说:“那便回吧。”
郭顺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许少爷拒绝。寒冬腊月,正是冷的时候,若是冻出个好歹,大人绝对唯他是问。
许逸宁牵着弟弟的手往回走,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再度回首远眺,原野的尽头,似有一点墨痕在移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他不由得踮起脚尖,睁大眼睛细看:月色下,那点墨痕化作几个黑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郭顺此时也已经看到了几道轻骑,“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许逸宁伫立等待,一行五人入城,果然是秦疏回来了。
当终于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时,许逸宁的眼眶又酸又涨,唇角却是在不由自主地上扬。
马匹停在身侧,秦疏飞身跃下,对上妻子水润的眸子,轻声道:“抱歉,回来晚了。”
许逸宁抬眼去看眼前的人,直直撞入那双幽深的眸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秦疏上下打量着许逸宁,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在外面等了很久。
秦疏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给他暖暖,许逸宁目光瞥向他身后, 秦疏动作稍顿, 而后十分自然地向下, 还未等许逸宁反应, 他便被秦疏托上了马背。
秦疏正要上马, 低头就看到许逸安眼巴巴地看着他,轻笑一声,将小孩儿塞到许逸宁怀里, 最后,马背上驮着三个人,踢踢踏踏地走过长街。
郭顺与回来的几名同伴对视一眼, 保持一段距离, 默默跟在后面。他们不理解,但大为羡慕。
秦疏用披风拢住身前的两人, 披风遮挡下, 手臂环着许逸宁的腰身。
两人穿得都很厚,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许逸宁起初还有些不自在, 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他的身体最先放下了防备,放松地靠在对方宽大的怀抱里。秦疏察觉到这点变化, 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许逸宁开口询问:“这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唔,遇到点儿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
能被秦疏说成麻烦的,那肯定不一般。许逸宁抬头后仰, 本想细细询问一番,结果却忽然愣住了。
从这个角度,这个人面容似乎更加立体了。高挺的鼻梁如山峰,坚毅有型。眉毛浓密且修长,自然而流畅地勾勒出眼部的轮廓,犹如水墨画中的一笔。嘴唇线条分明,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故事和秘密。
不过分开几天而已,许逸宁却像是看不够似的。他遇到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如秦疏这般,优雅又精致,强大又神秘。
喜欢吗?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可是,却又不单单只是喜欢。初尝情爱滋味的许逸宁一时很难理清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只想和对方腻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他的眼神专注中带着炙热,秦疏垂下视线,无声地询问。
“你不在的这些天,安儿想你了。”许逸宁这话说完,就感觉弟弟扭着小身子想要往后看,他在弟弟的小手上捏了一把,许逸安顿时老实了。
许逸宁有些脸热,不过他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心跳的速度慢慢加快。
身后的人一定感受到了,许逸宁想要往前挪上一挪,只是无论是空间,还是腰间的手臂,都让他动弹不能,于是只能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僵在那里。
有笑意在秦疏眼窝深处酝酿,每一次重逢,都能让他找到最初的心动。他微微低头,在妻子眼角落下一吻,温柔又虔诚。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许逸宁却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他们之间,再热烈的亲吻都有过不知道多少次,可那都是在密闭的空间内。此时,虽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街上却并不是无人行走,偶尔还能听到孩子的笑闹声。
“这人,还真是大胆。”两人的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秦疏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羞恼,原本还在反思是否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唐突,然后就感觉披风下的手上一暖。
秦疏一夹马腹,很快,马蹄声就消失在长街尽头,一声轻笑飘散在晚风中。
回到客院,许逸宁便命厨房烧水做饭,秦疏他们一路奔波,正需要吃些热食去去寒气。
秦疏去沐浴了,之前在路上是没办法,现在回到住处,有条件他自是要洗去一路的风尘。
等待的时间,许逸宁坐在桌前,有些出神。许逸安追着貂儿,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紫貂身体灵活,他那双小短腿儿自然是追不上的。
许逸宁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担心他汗湿了衣服容易着凉,便将人拉住,拢在身边。
紫貂见他不再游戏,也停了下来,一双豆豆眼疑惑地看着许逸安,试探性地又向前几步,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转身三两下跳到桌子上,许逸安一把将它抱住,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兄长。
许逸宁笑着问弟弟:“有貂儿陪你玩这么高兴啊。”
“貂儿很可爱,”许逸安点头,又说,“这是大人送给我的。”
许逸宁挑眉,倒了杯温水给他,“喜欢大人?”
许逸宁咕咚咕咚喝了,先是往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这才小声道:“大人回来,就不必担心会饿肚子了。”
“是啊,我们不仅不会饿肚子,还会越来越好的。”许逸安抚着他的发顶,“安儿只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大人吗?”
许逸安晃着小腿,眼底带着孺慕之色:“大人很厉害,什么都懂。对我好,对兄长也好。”
许逸宁含笑听着弟弟细数秦疏有多厉害,眉目舒展。看吧,喜欢上秦疏是多么轻易的一件事啊,他是那么好。所以,哪怕秦疏选择的这条路十分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便是哪天真的因此丧命,至少眼下,他们活得像个人。
秦疏洗完澡出来,许逸宁亲自去厨房端饺子过来。许逸安十分懂事地跟在后面,拿了碗筷。
院子外面全是蒸腾的雾气,许逸宁对秦疏说:“饺子从昨天就开始包了,鹿肉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许逸安在一旁补充:“安儿和兄长也包了,包了好多好多。”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你们的手艺了。”秦疏这样说着,却先给兄弟两人各夹了一个后,最后才是自己。
许逸宁看看碗里的饺子,和弟弟对视一眼,兄弟俩的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笑意。
这一顿饭,他们只吃了饺子,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用餐的时间都要久。
“唯愿以后的每个除夕,都能如今日一般。”许逸宁看着对面的人,如是想到。
饭罢,秦疏取过行囊,几个黄澄澄的东西露了出来。许逸安好奇地凑过去看,用手戳了戳,又硬又冰,他忙缩回了手。
许逸宁也同样好奇,“这是何物?”
“柿子,路上遇到了一片柿子树,我们便摘了几个回来。虽然冻了,在屋里放一晚便可以吃了,应该会很好吃。”
听到可以吃,许逸安眼睛顿时亮了,不过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伸手的意思。秦疏喜欢他的懂礼,又取了一包东西出来,里面是一个个拇指大的小圆球,晶莹剔透。
秦疏拈了一颗糖果喂到许逸宁嘴边,许逸宁看了一眼弟弟,安儿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那样纯真的眼神让他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张嘴接了。唇瓣闭合间,碰到了秦疏的手指,让他心跳加速。
许逸安眨巴着眼睛看着兄长,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秦疏将包裹往他面前推了推,“想吃自己拿。”
许逸安犹豫片刻,终于伸出了小手,小心地拿起一个圆球,当舌尖在光滑的表面滚过,纯净的甜味很快扩散到整个口腔,让他不由得眯了眼:“好甜呐~”
“每天只能吃一颗。”秦疏对小孩说。
许逸安指着糖球,眼神中带着期待:“每天都可以吃到?”
秦疏点头:“对,都是你们的。”
许逸安脸上顿时挂上灿烂的笑,秦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高兴。果然是个孩子,不过一点儿糖果就被俘获了。
子夜时分,一只孔明灯缓缓升上了天空。许逸宁提议道:“我们也放一盏孔明灯吧。”秦疏点头同意。
两人一起点燃了孔明灯,橘红色的火焰在纸灯笼中跳跃,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他们双手轻轻托着孔明灯,看着它慢慢升上天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时,秦疏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许逸宁。许逸宁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上面还有秦疏身上的温度。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发簪,发簪是木质的,仔细看,簪头还雕成了福寿安康的纹样。簪子素了些,却意外合他的心意,许逸宁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喜爱。
耳畔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亲手雕的,喜欢吗?”
亲手雕的?许逸宁握着簪子的手指收紧,抬头,月华闯入眼中,朦胧了眼底的情绪,他对秦疏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雪花灵动调皮,悄然飘落。
“下雪了啊,瑞雪兆丰年。”
“嗯,一定会的。”秦疏拥着人转身,“天晚了,回吧。”
皎洁的月光恰似潺潺流动的泉水,倾洒在雪地上,泛出一抹幽幽的冷光。
外面雪花飞舞,室内春意正浓,许逸宁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只想用心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秦疏再次遭遇这样的热情,却是心有顾虑,上次折戟之事历历在目,他担心历史重演,动作间难免带了出来。
许逸宁原本还有几分冲动,见此,却是彻底打定了主意,只一味地痴缠。
呼吸和心跳声在静谧中交织,当冲破壁垒的那一刹,时间仿佛骤然凝滞,不再流逝。
许逸宁急促地呼吸着,搂紧了身上之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目光中却是全然的信赖。
秦疏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别怕,交给我。”动作起来,缓慢却坚定。
许逸宁眉头轻蹙,眼底有水光聚集,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
风起,原本轻盈飘落的雪花开始变得无序,只能被迫盘旋飞舞。飘起又落下,落下又飘起,上演着一场身不由己。
风声萧萧,雪声簌簌。直到风声渐止,盈盈白雪才重投大地怀抱,点点红梅点缀其间,留下风过的痕迹。
榻上,一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脆弱浸染了坚韧,温馨抚平了伤痛,爱意融化了恐惧,过往的艰辛似乎也因为身畔之人,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许逸宁睡了,眉眼间有倦怠,更多的却是安然。
秦疏小心地查看了一眼脐窝里的数值,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
清晨,马百泉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火炕真的太好睡了,活了二十多年,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也格外好过。
他看了眼窗外的雪光,挣扎着起身,皮肤受到冷空气的刺激,起了一层小疙瘩。他忙捞起压在被上的衣服穿好,铺盖卷起放在一侧,同时叫醒同屋的几人:“别睡了,快起来扫雪。”
他们拎着扫帚出去,正要先去大人那边打扫,便被郭顺拦住了:“不必去了,那边已经打扫过了。”
“郭兄你可真够鸡贼的。”马百泉调侃一句。
郭顺扫帚尖儿一挑,一阵雪雾便兜头撒了过去,对面几人连忙避开。
“我倒是想要表现。”郭顺面无表情道。
马百泉听出话里有话,询问:“怎么回事儿?”
“咱们起晚了,那边院子大人已经扫完了,”郭顺看着几人变色,心情好了许多,“现在大人正带着小少爷堆雪人,你们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马百泉凝神细听,确实听到了孩童的声音。
李归听到几人的对话,忽然道:“也不知我家小子如今正在作甚。”他想儿子和婆娘了,只是京城,他似乎回不去了啊。
李归话落,其他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他的身上。李归是军侯,正五品武官。
如果这次流放的人里面没有许氏兄弟,皇帝便不会让周全领队。若是没有周全这个从一品大员,李归堂堂五品京官也不必跟着奔波。
哪想都统大人监守自盗,生生让这次不太普通的押解彻底变了味道。李归眼明心亮,知道这次任务,他算是有来无回了。
见郭顺几个亲兵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李归气笑了:“看我干吗?我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干活!”
后面的院子中,秦疏抱着小孩给雪人安了鼻子眼睛,风声将几人的对话传了过来,他微微敛眉。
家人,确实是割舍不下的存在。等到顺利渡过第一次危机,便想办法将他们的家人接过来好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大人,好了。”
稚嫩的声音响起,原来许逸安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步骤。秦疏将人放回到地上,此时小孩正用期盼的小眼神看着他,秦疏看着他与妻子相似的眉眼,夸赞一句:“安儿做得很好。”
听到这话,许逸安露出了两颗小米牙,眉目弯弯,显然十分开心。
“外面太冷,先回屋吧。”
许逸安十分听话,秦疏看着他迈进房门,转身去了小厨房,昨晚妻子累坏了,今日合该补补,刚好他在青山族换了些雪蛤,正适合补身。
等到秦疏做好了饭,回屋叫人时,才发现妻子起不来了,动一下便开始冒虚汗。
秦疏神色一肃,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查看过脉象后,半晌无言。
许逸宁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怎么了?”
“肾虚,”秦疏语气复杂,“禁欲。”
秦疏有些懊恼,妻子的身体还是太虚了,平时看着只是清瘦一些,这次被折腾了半宿,顿时小病就找上来了,这还得是他收着力了。
许逸宁闻言,耳朵都红了,昨天有多大胆,现在就有多羞窘,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不中用。
秦疏见他鸵鸟一样,忙将人抱在怀里细细安慰。说到底,错在他身上,他当了一辈子大夫,早知道妻子的身体不适合行房,结果竟然连这点儿自制力都没有,实在不该。
在他的安慰下,许逸宁终于好受了些。
伴随着一阵哒哒声,房门开了。原来是许逸安一早晨没有看到兄长露面,找过来了。
许逸宁忙推了秦疏一把,秦疏面色不变,将人从腿上放下,还细心地将多余的铺盖卷起放在一边,让他靠着。
许逸安小跑过来,扑到炕边:“兄长生病了吗?”
“没——”许逸宁话音一转,“是有些不舒服。”
许逸安十分依赖兄长,闻言小脸顿时挂满了担忧,他扑腾着爬上了炕,先是观察兄长的面色,随即伸手去摸兄长的额头,小脸肉眼可见的绷紧,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秦疏:“大人,兄长发了高热,求您救救他。”他还记得,自己那次发高热便是大人给他治好的。
许逸安整张面皮都烫了起来,昨晚的事他不后悔,可被安儿这样误会也太尴尬了。
呃,还是误会好了,只盼他永远误会下去才好。
秦疏却是十分满意他的孝心,缓声道:“放心,我会将你兄长治好的。”
许逸安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许逸宁却是趁安儿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秦疏见他此时弱不胜衣,秋波横生的模样,心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再不敢多看,留下一句“我去端朝食”,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许逸宁看着对方几乎落荒而逃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他错过什么了吗?
第141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6
秦疏将饭菜端进屋子, 看了看,转身又出去了一趟。等到再回来,手里就拿了一截粗大的木桩。
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睛, 秦疏解释一句:“以后咱们都在炕上吃, 暖和。一会儿我让人做个炕桌, 这顿就先拿这个对付着好了。”
秦疏说完自己忽然笑起来。
许逸宁觉得今天秦疏怪怪的, 问道:“为何发笑?”
秦疏摇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话变多了,也不再如原来一般,总想避着人。
许逸安十分懂事地帮忙将饭菜挪到炕上, 最后被一把拎了上去,他看了一眼高大的男人,大人的力气好大哦, 他以后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许逸安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 眨了眨眼,陷入了沉思。
很快, 他的注意力便被今天的菜品吸引。
煮蛋、云吞, 还有一大份看着就很好吃的东西。
“这是红枣冰糖炖雪蛤,第一次做, 你们尝尝。”秦疏给两人各舀了一碗,放在面前。
红枣冰糖炖雪蛤口感细腻润滑,香甜爽口, 出乎意料的美味。
秦疏看出妻子喜欢,说:“逸宁你多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
许逸安喝着甜汤,这个味道真的好好哦,只是他小小的心里也冒出了大大的疑惑, 同样是高热,为什么他喝的是苦药呢?
他抬起眼,就看到大人正将剥好的鸡蛋喂到兄长唇边,兄长看了大人一眼,许逸安读不懂那个眼神,却直觉不是他该看的。他忙收回目光,最后一刻,恍惚看到兄长就这大人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
年初的这几天,秦疏哪儿都没去,每天不是在厨房里忙活,便是陪着许逸宁。
许逸宁虽然觉得肉麻,却也十分受用。秦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对他的在意,这种重视,没人会不喜欢。
许逸安也从兄长的小尾巴变成了秦疏的小尾巴,大人果然是最厉害的人,许逸安这几天肚子就没空过,更让他高兴的是,他这几天被允许和兄长一起睡。
许逸宁看到弟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孩子该有的天真,对秦疏分外感激。其实,变化的又哪里只有许逸安一个。
王家坞中,一户人家聚集了很多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道:“李老,这里您年纪最大,也给拿个主意,没道理我们这些自由民比监管所那边过得还差吧。”
被叫作李老的人坐在床边,没有说话。就听另一个人说:“是啊,于金水和潘屠都能去那边干活,咱们也可以啊。”
此话引来众人附和。
又有一人说:“那边现在都搭了火炕,暖和极了。过年每人都分到了饺子。咱们呢?屋里屋外一样的冷,吃的更是没法比,活得还不如刑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中心只有一个意思,他们也想跟着监管所干活。
半晌后,他们终于停下,李用看着众人,说:“你们知道潘屠的工钱是找谁领吗?你们知道那边的口粮找谁支取吗?”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终于,有一人说:“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过来找李老说情。
李用,前朝太子太傅,曾位列三公,因许灵王一事全家被判流放,永世不得入京,后代子孙更是不得为官。
李用目光从他们面上一一掠过,他们的目光或炙热,或坚定,也有人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的声音有些苍老:“你们可要想好了,这很有可能是条不归路。”
“想好了。”
“对,我是想好了。给那边干活至少没人嫌弃我,更何况还有工钱拿。”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意思,否则今天也不会聚到这里了。
李用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最后又问了一句:“你们这里也想好了?”
事关项上人头,没人会不在意,可是犹豫过后,一咬牙,为首的人还是道:“想好了,便是有个万一,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好,我知道了。”李用说道。
这便是他会去求情的意思,众人目的达成,便依次离开了。
室内再次变得安静下来,李斐将炖盅放到他的身前,“父亲,这是日升巷那边送来的,您尝尝。”
李用看着碗里的东西,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
秦疏通过在商城兑换的书籍,对千钟山的了解比当地人还要清楚,气温、海拔、物产、矿物、山脉等等,守着千钟山、沧浪江,便相当于守住了金山银山,端看怎么利用了。
秦疏现在最大的难处反而是人手,没人干活,再多的设想都只是空谈。
他现在勉强是算和青山族搭上了线,只是青山族全族不过三百余人,等到他们交付信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还是因为青山族距离勒石城较近,每年都会出山几次,贩卖毛皮山货,换取一些日常用品。和山下的联系比其他部族紧密,也好沟通一些。
想要与其他的部族建立联系就困难了,那些部族大多过着原始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没有家国的概念,千钟山便是他们的家。
秦疏想过一回,便暂且将此时压在心底。他虽然急,却也不能因此乱了手脚,目前他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王家坞那边。
早在他们抵达勒石城的第三天,李用便登门过来拜访,“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李用提出的建议。
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栖。前后不过一个月,那些人便坐不住了,主动跳进瓮中来。以后他们这艘大船上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