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烛游by蜜渍柑橘皮
蜜渍柑橘皮  发于:2025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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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见过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几次。凤家主那日去哪位夫人的院子,待上几个时辰,凤家都有明确的规定,不会偏颇任何一个人。
她的丈夫的确生得俊,实力更是南域无双。但陈芷枝却知道,那人身上没有任何生气,眼神呆滞而木然,宛若一具呆板的行尸走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是像完成任务似的,按部就班。
所以,对于那个人,比起爱,她更多是怜悯和不解。
她怜悯他明明是南域地位最高的存在,却活得不如最普通的贩夫走卒般逍遥肆意,她不解为何明明该集所有荣耀和权力于一身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余生无念的模样。
然后她开始祈祷,祈祷自己的孩子不会有那个传说中的凤凰灵喾。
也不止是为了自己的命,更是为了她未来可能会出生的那个孩子。她才不想自己的孩子活成这样,多可怜。
所幸她的孩子是凤衣荼。
因为诞生的不是家主,所以产房中的人很快散去,只留下几个必要的照顾人手。而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她面露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那个婴儿。
多好,她的孩子是普通人。
多好,她的孩子是自由的。
后来,凤衣荼也不再整天缠着陈芷枝问她关于凤临涯的事情了。
他逐渐懂得了为何每次提起弟弟,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终于明白了他和凤临涯的差距,那不是隔着凤家重重小院的间距,而是人类和神明的距离。
凤家,在试图创造一个不灭的神明。
那个名为凤凰的神明,那个实力强大心怀苍生却不沾一点人欲的神明,这么多年来不过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壳子,盘旋于凤家之上。
现在这个神明寄居在了凤临涯体内,他在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凡间兴旺,不悲不喜,无嗔无怨;而他站在人潮汹涌的人间,逆着光,眺望神明。他踮起脚,伸出手,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尖却依旧和神明的衣摆差了十万八千里。
太远了,他们的距离太远了。
凤衣荼有些唾弃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和凤临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为什么还是会想着他,吃好吃的时会想,看见些有趣的小玩意的时候也会想。
可是,弟弟吃不了那些东西的,也玩不了那些小玩意。更何况,这么多年了,那孩子早就不记得他了吧。
距离他和凤临涯的初遇已经过去了快三年。
马上又要到凤临涯的生辰,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见凤临涯的机会。
虽然偶尔能听见小家主的消息,但凤衣荼能见到他的机会这些年来可谓屈指可数。所以他会想,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窗外的月光很亮,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索性翻身下了床,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娘亲,我想去找弟弟。”他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开口。
“你又在装什么怪?”陈芷枝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弟弟好得很,他可是咱们的小家主,那么多人捧着他,供着他,哪还用你去找?”
“可是……”凤衣荼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直到把那块布料弄得皱皱巴巴的,
“凤家的人那么在意他,但好像又不在意他。”
“娘亲,我总觉得,如果我不想着他,这世界上好像就没人要他了。”
陈芷枝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明明只用安安分分地待在凤家,看好凤衣荼,就能吃喝不愁了无烦恼地度过余生。她的儿子有时候是异想天开不假,但她哪有必要和他一起傻呢?
她把打探到的东西交给凤衣荼的时候,差点就想反悔,然后给自己两巴掌。
“小家主……你弟弟近日在闭关。”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脸喜色的凤衣荼,用力揉了揉他肉乎乎的脸,似乎是在讨些报酬,
“家主闭关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守着,当然,你小子也别傻傻地直接走正门。”
她摊开自己亲手绘制的小地图,戳了戳凤衣荼的脸,又指了指地图上的几处图案,“这几个地方平时路过的下人不多,然后可以绕到修炼室的后方,那里有扇窗户。”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孩子的身形,简单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有戏,
“不过那窗户很高,你小子给我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听到没有?”
陈芷枝看着疯狂点头的凤衣荼,轻叹一声,也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她只是在前些日子的生辰宴上,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似乎又想起自己丈夫的那张木然的脸。
那孩子似乎……也确实挺可怜的。
但愿不要坏了事。她轻轻摇头,低叹一声。
作为凤家的中心,凤家家主生辰宴历来都是热闹的,虽然平日里不会像周岁生辰那般大办,但至少也是整个凤家的喜事,豪华的盛宴甚至连下人都参与其中,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主仆同乐。
凤临涯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无言地看着下方穿梭的人群。
他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睁开眼便看见了一片金红色,紧接着便是汹涌的灵力裹挟着无数的记忆碎片向他涌来,新生的意识宛若被无数根钢针穿刺而过,只消一瞬间便千疮百孔。
他在那数不清的记忆中看见了世间万物,看见了人间规则,看见了漠然和痛苦,看见了压抑和绝望。
每一段记忆都是灰色的,每一段记忆都相似得惊人,而他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属于凤家家主的未来。
然后,听讲,进食,修炼,每一天都过得按部就班,和那些记忆中的一样。表情木然的凤临涯终究是轻轻垂下了眼,今日是他的三岁生辰,而今日之后,他便会被送到修炼室,夜以继日地修炼,直到五阶。然后他会开始执掌凤家的家事,继续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再然后,成婚,生子,然后在继承人诞生的一瞬间失去生命。
他想,如果他的继任者能看见他的记忆,那他是不是也算获得了重生?
但这样一来,他又到底是什么,凤家的历任家主又到底算得上是什么?一瞬间,就好像无数个灵魂挤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呐喊,头疼欲裂,惊得他面色惨白,身体一颤,然后抬眼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
这个人……好眼熟……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哥哥。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喊着。
记忆深处的一张模糊的脸与眼前的现实渐渐重合。
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凤衣荼,他的哥哥。
他在看自己?他回想着自己和凤衣荼唯一的一次对话,但再度抬起头,却又看见那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巧合吧。他想着,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望向席间那些他几乎每天都会看见但并不觉得亲近的面孔,脑海中却莫名其妙浮现出了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来。
凤衣荼……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从何而来。
是因为他曾对自己笑吗?但凤临涯转念却又觉得自己有些逾矩。
他不该去在意任何人,他如今的目标是修炼,更何况他和凤临涯之间的距离宛若天堑,他不该在意这个人。
但是几年前的那个笑容却宛若印在了他脑海之中,让他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再看一看那个笑容,那个仅属于“凤衣荼的弟弟”,而并非是“凤家家主”的笑容。
然后他就被关进了修炼室。
其实也不能说是关,只是按照规定,他现在的确是到了静修的年纪,该进入修炼室闭关,至多一个月出来一次,直到进入四阶大圆满。
家主专用的修炼室里刻满了聚灵阵,但只有一扇窗,凤家给凤临涯准备了足够多的水和干粮,厚重的铁门上了锁,整个空间便只剩下了凤临涯一人。
他呆呆地看着门口传来的光亮消失,修炼室的窗口不大,又在高处,哪怕是白天,阳光打在地上也就那么一小束的光线,根本照不到其他地方。
凤临涯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但他现在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知道黑暗中不会有怪物,他也知道这里是凤家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当所有的人声散尽后,莫名的恐惧却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让他甚至叫不出声来。
他处在寂静的黑暗中,久而久之,就连那束阳光好像也成了吊着他的绳索,成了他虚无缥缈的,触及不到的希望。
他好像已经要忘掉真正的阳光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是某一天,当他从入定状态恢复的时候,却发现那束阳光突然消失了。
他能确定现在是白昼而不是夜晚,身为灵士的感知不会在这一点上出错。而还没当他反应过来,却突然听见“哎哟”一声痛呼,阳光又照了进来。
一个算不上高的身影撑着地板爬了起来,然后对着他惊喜地喊了一声:
“弟弟。”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开始变得鲜活。
凤临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早就应该习惯的,明明他知道自己作为凤家家主会遭遇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该冷静,该面无表情,甚至该找来守卫将他赶走,防止他打扰自己清修。
但是为什么,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却还是在忍不住往下落。
他不想呆在这里。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哭喊。
这里好黑,好冷,就连一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里好可怕。
神明也是会哭的吗?
凤衣荼不知道,但当他看见那个木着一张脸却红了眼眶的孩子的时候,他自己的鼻尖也开始泛酸。
但他不能在凤临涯面前露出那般姿态,太难看了。所以他将眼泪咽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朝着那孩子伸出手。
别哭了。他说。
他说别哭了,不怕,哥哥带你出去。
将凤临涯带出修炼室比凤衣荼想象的还要简单。
为了不扰家主静修,修炼室附近往往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不会有人来——毕竟凤家也没人想得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拐带家主。
他们都还是孩子,身形不大,凤临涯更是身具不低的灵力,就算那小窗很高,但也很难对他们造成阻碍。
凤衣荼带着凤临涯东躲西藏,一路避开人迹,回到了他和陈芷枝居住的小院内。
他和陈芷枝都不喜欢下人伺候,所以整个院子也就他们母子二人,按说是安全的,但当陈芷枝看见那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溜进院子时,还是吓得差点砸了手里的盘子。
她是真没想到,自家孩子儿子胆大包天,偷偷去见小家主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带了出来。
她眼前一阵发黑,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想揍人,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转身进了厨房。
那傻小子早念叨着说要带他弟弟去吃好吃的,她就如了他的愿吧。
凤临涯并非没参加过宴席,倒不如说和他有关的日子都是凤家的大日子。
但他对于这些宴席都只是参加,从不会动筷子。作为凤家家主,他的餐食往往很简单,一碗清粥,几碟极清淡的小菜,白水煮的肉,偶尔加上一个清水煮的鸡蛋。
那是为了身体更好地成长所以必要的东西,而并非为了让他享受口腹之欲,家中的长老是这样说的。
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便只会奢求更好的,而将心思放在了食物上,便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只会犯了大忌。
欲望应该从最根源斩断。
所以此时,他看着摆了一桌的椰子鸡,烤生蚝,酿豆腐,还有好多他叫不清名字的食物,不由得愣了神。
凤衣荼夹了只鸡腿,剔了骨放在凤临涯的碗中,他这才回过神,然后看见凤衣荼如法炮制将另一只鸡腿放进陈芷枝碗中。
“吃啊。”他给自己捞了个翅尖,直接用手抱着啃,一边笑弯了眼睛,“娘亲专门给你做的呢。”
凤临涯看着陈芷枝在凤衣荼头上轻敲了一记,看着碗里的那只鸡腿,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了起来。
淡淡的椰香从鼻子蔓延至唇齿间,凤临涯仿佛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鸡肉。他在从来不知道,原来肉还能变成这样好吃的味道,而不是一味的腥臭。
凤衣荼没有错过凤临涯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脸上笑容更盛,像是看准了凤临涯的碗,不停地给他夹着各种各样的菜式。而凤临涯也只是瞄了一眼凤衣荼脸上的窃笑,便低下头,兀自吃着凤衣荼夹给他的菜,一言不发。
陈芷枝虽然也觉醒了灵喾,但和大多数百姓一样,只是个没什么用的一二阶灵兽。而她自己也并不爱修炼,所以如今甚至连一阶都没有进入,停在零阶,和未觉醒灵喾没什么差别。
而同样,凤临涯年纪还没到,自然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肚量不够,到了最后,一整桌菜竟然是绝大部分都进了凤临涯的肚子。
那时候凤衣荼才仿佛清醒了过来,放下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凤临涯,表情有些呆滞。
“娘亲,弟弟怎么这么能吃啊?”他下意识地问道,换来陈芷枝在他头上轻敲了一记。
凤临涯闻言,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自己的表现……很奇怪吗?
他只是不好拒绝他的好意。
虽然……他咽了口口水。
他自己也确实很想继续吃这些食物就是了。
“你弟弟能修炼,自然是想吃多少吃多少。”陈芷枝无奈地开口,却又正好提醒了凤衣荼。
对啊,弟弟还要修炼的。
他垂着头想了一会,他看着自己碗里最后藏的一个皮薄如纸,晶莹剔透,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鲜红虾肉的大虾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它夹到了凤临涯碗中。
他到底还是存了点私心,虾饺一笼四只,他想自己吃独占两只。
但凤临涯架住了他的筷子。
他记得,之前给他夹虾饺的时候,凤临涯难得犹豫了一下。
“哥哥喜欢,哥哥吃吧。”他垂下眼帘,低声开口。
“不不不,我想吃以后再让娘亲做就是了。”凤衣荼赶紧拒绝,移开目光,生怕自己动摇刚做出的决定。
往常一笼虾饺,三只都要进他肚子的。
“就是因为好吃,所以才要让你多吃一点啊。”他解释道,“而且,我也吃不下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虽然的确也还塞得下,但他现在确实有些撑。
当灵士真好啊。凤衣荼突然想着。
他也想当灵士,这样一来,他就能吃好多好多东西了。
凤临涯看着碗里那只白里透红的虾饺,
新鲜的虾仁混合着剁碎了的香菇和鲜笋,只是轻轻一咬弹牙的表皮,浓稠的汤汁便从薄皮中溢出,带来满口鲜香。
凤临涯感觉自己眼眶又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好?
他突然无比害怕那个漆黑冰冷的房间,他总感觉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睁开眼依旧只能看见那透进窗户的一束光。
“我要回去了。”他放下筷子,低着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他不该走到阳光之下的。
“唉?!”陈芷枝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朝着凤衣荼使了个眼色。
“那那那……那我送你回去!”凤衣荼立马会意,虽然还有些不舍,但还是起身道。
凤临涯只是点点头,用尽心力好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太多表情。
他跟在凤衣荼身后,绕过一路上的凤家人。
他重新回到那间漆黑的房间,手中抓着凤衣荼的衣袖,突然有些不想放开。但他最终还是松开手,把凤衣荼朝着窗户的方向推了推,转过身。
你走吧。他说。
别再来了。
这样的梦做一次就够了。
太多次的话,他会沉沦的。
但是过了很久,他的背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凤临涯转过身,却发现凤衣荼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
突然,凤衣荼开口了。
他说,你不想我走,你就说出来。
他轻轻走上前,走到凤临涯身边,扳着那孩子颤抖的身体,让他转过来。
他说,你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凤临涯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说凤临涯,你想我来,那我就一定会来的。
很少有人喊他的名字,凤家的人都是叫他家主。
凤临涯的泪水在那时突然就决了堤,他猛地扑进了那人的怀中,第一次变成了符合他年龄的模样。
他不停地摇头,说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修炼。
他不想只能待在这个黑漆漆只有一扇窗的房间,无论何时睁开眼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凤衣荼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伸出手想抱一抱那孩子,却听见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开口说,对不起,你走吧。
凤临涯让他赶紧走,还说仅此一次,若是日后再来,他就要上报家族了。
可是凤衣荼怎么可能真的走?那孩子在难过啊,他的弟弟过得并不好,他怎么可以真的就这么把他丢下?
所以,即使他感觉到那孩子在试图将他推开,但他还是用力将他抱紧了。
哥哥在这。他轻轻梳着凤临涯的长发,用最温柔的声音开口道。
哥哥会陪着你的。
自那之后,去找凤临涯似乎成了凤衣荼的日常。
最初,凤临涯还会抗拒,但即使再如何冷静,他终究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不会被发现的,他想。
他知道,在五阶之前,除了定时给他添些干粮,还有定时汇报凤家的情况外,不会有人来打扰他闭关,他和凤衣荼不会被发现的。
凤临涯隔三岔五就来找他,所以他也就在凤临涯没来的时间中拼了命地修炼,这样一来,他的修为不会被耽误,凤家便也更察不出端倪。
那扇窗中透过来的光好像成为了他的希望,因为每当那束光暗下去,紧接着出现的便会是那个身影。
虽然每次出去也不过待在凤衣荼和陈芷枝的小院内,但他们待他极好,他在那间小院的时候仿佛就只是个名为凤临涯的孩子。他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毫不顾忌地夹走自己喜欢的食物,也可以拽着兄长和长辈撒娇。而凤衣荼偶尔也会打探好凤家的其他僻静地,让凤临涯放出灵识,然后二人避着人偷偷前去。
而这一日他们去的地方种了不少的桂花树。桂花树在南域并不罕见,但凤家种的却不多,只有这处小院内才有。
那时天色已晚,他们趁着暮色溜进那处园中,刚走了一会,却突然听见两个侍女说笑打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凤临涯还有些发愣,但凤衣荼却立马反应过来,抓着凤临涯,捂住他的嘴便躲到了最粗壮的那棵桂花树后。
那夜月光很亮,桂花树的树冠投下了浓浓的影子,将二人包裹在其中。凤衣荼护着凤临涯,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敢露一双眼睛越过树干偷偷往外瞧。
其实他一时情急,却又忘了他好歹也是个少爷,是不用怕被下人发现的,让凤临涯躲在阴影中,自己走出来说想要独自赏景,让偷摸着捡懒的侍女离开才是最好的处方式。
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如今做贼一样在树后躲着,自然也不好突然站出去,否则平白无故招人怀疑。
所以他和凤临涯只能在那棵桂花树后躲着,闻着空气中那一丝丝清甜的香气,直到那两名侍女离开,他才护着凤临涯,仿佛虚脱一般靠在了树干上。
最后玩自然是没玩成,他将凤临涯送回修炼室,但临走时却被凤临涯拉住衣袖轻轻嗅了嗅。
“你喜欢桂花?”凤衣荼有些好笑地蹲了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很甜。”凤临涯垂着头,小声开口道。
“那我明日给你摘些来……”话刚一出口,凤衣荼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要不然我给你带些桂花糖吧?”
“桂花糖?”凤临涯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是桂花做成的糖吗?”
“嗯。”凤衣荼点了点头,“不过稍微有些甜,不知道会不会不合你口味。”
“我想……试试……”凤临涯的声音很小,他有些犹豫地开口。
他喜欢那个味道,就像他喜欢眼前这个人的怀抱一样。
凤临涯没想过凤衣荼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要求,是为了桂花糖。
他不喜欢吃糖,而桂花糖又是南域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太常见,反倒是让他忘记了。
“好,那我明日去给你买……”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顿住了,
“要不,我带你去买吧。”他突然换了个说法。
他的心开始砰砰直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凤临涯还没有出过凤家。凤临涯连南域最普通的桂花糖都还没见过。
他想带他出去看看。
凤衣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熠熠生辉,凤临涯不自觉地被他眼中的星子所吸引,而等到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经轻轻点了点头。
不……凤临涯的心中突然没由来地传来一阵警觉。
他不该这样的。
他不该这样的,他太冲动了。
但是凤临涯却有些绝望地发现,他不想反悔。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凤衣荼。
“可是,我们出不去的。”但幸好他还存了些智,冷静道。
“能出去。”凤衣荼倒是毫不担忧。
他性子野,爬窗翻墙的事情做得惯了,对凤家地形也算是熟悉,知道从哪里能避开守卫出门。
“你想出去吗?”他弯着眼睛笑道。
然后第二日,凤临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出了门。
其实桂花糖在哪里都可以买,但凤衣荼还是拉着凤临涯去了南域最繁华的一处坊市。
“我找娘亲要了不少钱,想要什么就跟哥哥说。”他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凤临涯笑道。
但凤临涯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
他看着街上吆喝的商贩,看着暗下来的天色,眼前的一幕幕场景和他脑海中的记忆重合又分离,让他不由得垂下眼眸。
原来,南域是这个模样。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宛若一对最普通的兄弟。凤衣荼领着凤临涯绕着坊市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一间零嘴铺子上。
他付了钱,买下一袋子桂花糖,正准备递给凤临涯,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唉,这不是小家主吗?”突然,一个带着些惊喜的声音响起。
凤衣荼一惊,抬眼却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身后的凤临涯。
凤临涯下意识地往凤衣荼身后缩,却见那老伯取下一支糖葫芦说要请凤临涯吃,紧接着,随着刚刚的那一声喊,不少小商贩也围了过来,热情地将凤临涯围住,拿着自己贩卖的东西便往凤临涯手中送。
他们本是好意,但只是一瞬间,凤衣荼的心却凉了半截。
他这才意识到,凤临涯不只是他的弟弟。他也是凤家的支柱,是南域的图腾。
他以为凤临涯在凤家深居简出,应该无人相识,谁承想,南域的百姓都对凤家太过崇拜,而拥有凤凰灵喾的凤临涯在他们心中,地位甚至可以与神明媲美。
所以,哪怕凤临涯很少露面,南域百姓也很少专门提到凤临涯的大名,但内心深处却总是念着记着的,自然对凤临涯的容貌也有所印象。
凤临涯同样呆愣在了原地。
他被那群人围着,看着,南域的天气明明炎热异常,但他却只觉如坠冰窟。
直到凤家的人出现,直到本就热闹的坊市变得更加沸反盈天,直到他和凤衣荼被穿着红白制服的凤家子弟团团围住分别带走,他依旧没有回过神。
推搡间,他们买好的那袋子桂花糖掉在了地上,撒了满地。
凤衣荼被带到了凤家戒律堂,几个族人压着他,堂上端坐着黑着脸的戒律长老。
他问大公子,你可知罪?
凤衣荼被逼着跪在堂下,却死死不肯低头。
他说,我不知。
他红着眼睛,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对着戒律长老怒吼着。
你们到底把他当什么?
他是凤临涯吗,还是你们用来维护凤家的工具?
然后戒律长老垂下了眼眸,站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家法处置。
戒律堂的行刑人终究是没有太为难他。凤衣荼能感觉到,他们应该是刻意放轻了手脚,没有伤及他的筋骨。
最后,许管家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起来,轻叹道,大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许伯。”那时凤衣荼红着眼眶看向那个面目慈祥的老者,“我不甘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凤临涯从一出生开始就要被囚禁在这该死的命运中,但他知道,他的弟弟分明是不愿意的。
否则他不会哭。
“大公子,老朽只想提醒大公子,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并不光只是大公子眼中看到的模样。”许管家轻叹了口气,
“凤家需要家主,南域也需要家主,所以家主注定不能活得如大公子一般自由自在。”
“可是,他明明才那么小……”凤衣荼眼中浮现出些悲色,而话一出口,他的心口突然又一阵抽痛。
对,凤临涯的确还小。
但他随即也想起,他的弟弟,甚至活不过二十六。
二十六年,对于能修炼到高阶的灵士来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我不想他,明明只能活那么点时间,还过得那么苦……”他喃喃道,眼泪不知不觉却掉了下来。
而许管家看了他许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劝他些什么,但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轻道了一声罪过。
而将凤衣荼送到和陈芷枝居住的小院门口,即将临别之时,许管家叫住了凤衣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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