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位长辈模样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
少女的哥哥抖开扇子装模作样扇了扇风,“烟儿,伯父一定是在批评你,我如此端方雅正,上进勤勉,爹娘赞不绝口,我怎么可能是什么惹事精?”
少女冷笑一声:“最近话本看多了,学什么凡界那些酸书生的做派,好玩么?”
“好玩,好玩,”少年又抖了抖扇子,“说起来更阑堂弟久居凡界,想必一定熟悉那里的礼仪规矩。”
他眼珠子一转,扇子转了个方向,朝着聂更阑装模作样一揖:“更阑弟弟这厢有礼了。”
端方形象维持不过几息,下一刻他狡黠地眨眨眼:“怎么样更阑弟弟,我学得像不像,以后你做我的军师指点我,我若是去了凡界一定迷倒一大片……”
“咳咳!”兄妹俩的父亲适时地咳嗽几声,“云追,你大伯训话你居然也敢反驳,你想反了天不成?”
聂云追朝聂更阑吐吐舌头,啪地一声收起折扇规规矩矩站到老爹身后。
大厅里,所有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二房一家的“表演”,仿佛吞了猪吃的糙糠一般难受。
除了聂更阑。
聂更阑接触的第一批修士便是聂重远一家,原以为修真界都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直到今日见到二叔一家,才知道并非全都如此。
一股酸涩悄然涌入,不知名的情绪填满胸腔。
大厅里,另一个男人冷哼一声,“整日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凡界的那些废物也值得模仿?说出去不怕外头的人笑话聂家家风不正!”
老二扬起眉毛:“老三,此话不然,终日修炼清苦,漫长人生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这苦修也太没意思了。再说你如此严肃端方,你儿子至今还未引气入体,而我的追儿烟儿都已炼气中期,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你!”
“哎,别气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就给你气成这样,若是被外人评头论足,你还不得气疯了?”
“聂重山,你说够了?!”
眼见大厅内要吵起来,聂重远当即厉声喝止:“好了,都吵什么!在小辈闹面前像什么话!”
聂云烟、聂云追看到亲爹怼人嗤嗤笑成一团,兄妹俩互相挤眉弄眼。
聂更阑的大氅这时被人扯了一下,低眉看过去,发现是聂云追在朝自己眨眼。
他垂下眸,心中掀起波澜。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弥漫开来,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在血液里滋生。
这时,一位青衣素袍的美妇人笑道:“好了,几位哥哥,今天几大家族前来赴约论道会,你们这副模样到时可别被他们笑话了去。”
这便是四妹聂重音了。
老二捋着短须点头:“四妹所言极是。”
聂重远神色肃穆:“都准备准备,贵客马上就到。”
于是,人群慢慢散开出了大厅,龙凤胎走在聂更阑面前,故意大嗓门奚落道:“也就那一家惹事精看得上这个凡人,还是我们云斟哥哥有大家族公子风范,哼,那些不入流的人怎么能比得上云斟哥哥!”
聂云斟淡淡微笑:“云飞,不得对二叔他们无礼。”
聂云追把聂更阑拉到一边,用看似耳语但旁人又能听得清的声音说道:“堂弟,你这弟弟妹妹怎么回事,像两个傻唧唧的小鸡崽子,只会吭哧吭哧啄人一口,又没什么威慑力,一只手就能把他们捏死——“
“喂,你在说谁!”龙凤胎气得一蹦三尺高,两道符篆燃着蓝色火苗直冲聂云追而来。
“雕虫小技。”聂云追嗤笑间一弹指把两道符篆挥掉,化成烟灰消失。
“堂弟堂妹,我只不过在谈论小鸡崽儿,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儿?更阑堂弟,你说是不是?”
聂更阑胳膊被碰了碰。他面无表情看一眼聂云追,没有回应。
聂云斟冷笑一声,“云飞云锦,走,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龙凤胎气呼呼地瞪向几人,跟着哥哥离开。
聂更阑朝这对堂兄堂姐拱手,无声表达感激。
聂云追熟络地攀住聂更阑肩头,“更阑堂弟,你这一副病猫子模样还来参加论道会也真够勤勉的啊。”
“你知道人生病还不赶紧把手放下来,累着人家怎么办?”聂云烟朝哥哥啧了一声。
聂更阑眸子垂下。他心知兄妹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抵触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忍着不适始终没把肩上那只手拂开。
清谈论道会除了聂家,邢家、周、徐和汪家亦有人到场。
“简哥!”
邢简刚从飞舟上落地,还未回应朋友的呼唤,四周一阵风声卷过,一道几不可见的白芒没入他体内。
顷刻间,兴高采烈的邢简笑容敛去像是换了一个人,眼尾弧度凌厉,自眼底闪过一丝幽幽冷芒。
那头,三个少年奔到邢简跟前。
其中一个满脸不爽:“本来今天不想来,我娘非揪着我耳朵出门,烦死了!”
“你待会儿就偷着乐吧,今天肯定有好戏看,”火红色头发的少年抱着双臂痞气地挑起眉,“简哥,你说是不是?”
“什么好戏?你们都知道什么?”不爽的少年好奇地瞪大眼睛,还不停摇晃红头发少年的胳膊,“周炎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周少爷一把推开同伴,“别扒拉我徐之鸣,这种天大的消息你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徐少爷不屑地哼哼,“要不是我偷摘凌霜果被我娘罚闭门思过,我能不收到消息吗。”
他话音一转,开始扒拉邢少爷,“简哥,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啊,你们当真憋的住?”
他又瞪了眼缩另一个同伴,“汪淼淼,你该不会也知道了吧?合着只有本少一人不知情?”
汪少爷是他们几人的小跟班,此刻慌忙摆手唯唯诺诺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看着三个同伴在闹,从刚才起没就吭过声的邢简目光冷冷地扫向徐少扒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徐少爷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到,手松开后退一步,“简、简哥,你怎么了?不说就不说呗,别吓我啊。”
邢简目光沉冷如水,并不多言:“进去吧。”
徐少爷对好友突如其来的冷淡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向周少爷,“简哥是吃错灵药还是怎么了?”
周少爷也感到奇怪:“昨夜我用传音符同他说话时,他还很兴奋来着,怎么一大早就摆一副臭脸给我们看?”
汪淼淼小声猜测:“简哥中邪了?”
其余两人踹他一脚:“你才中邪了。”
几个人想不通干脆不想了,追上前方的人进入聂家庄。
四周仆从如云,侍女衣摆流苏轻晃,几个家族的人鱼贯而入来到聂家后花园的水榭之中。
论道会还未开始,水榭四处皆摆着灵力做成的糕点酒水和果子。
周少爷等人很快寻到聂云斟的身影,“云斟!”
徐少爷嘴里叼着一块清心糕,坏心眼儿一笑:“云斟大少,快带我们去见见你那位好弟弟呗,我还真有点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儿了!”
方才进来时,周少爷已经用传音符偷偷和他说了一嘴,徐之少爷这才知道今天好友邢简要与一个从凡界界来的凡人订亲!
而那个凡人正是聂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聂云斟的弟弟!
聂云斟嘴角一扬,“有何不可,随我来。”
几个少年当即以聂云斟、邢简为中心,簇拥着他们往另一处亭子走去。
此时,聂更阑拿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清心糕点放入口中。
丝丝滑滑、冰凉和软糯等多种口感一同涌上来,随即一道清凉之感顺着喉咙没入奇经八脉。
聂更阑精神为之一振,只感到丹田处有凉凉的一股气在盘旋,但又不至于太过寒凉伤着五脏六腑。
不愧是清心糕。
进入聂家以来他只吃过饭菜,厨房的点心从来都是优先供应那对龙凤胎,是以今日他是第一次品尝修真界的点心,结果滋味还算奇妙。
聂更阑拿起第二块糕点时,那边风风火火来了四五个人,一看就来者不善。
他眉头紧蹙,拿起糕点打算走开。
他分明已经找了个最清静的角落,没想到还是被人找到。
而徐少爷在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呆滞了一瞬,待到回过神连忙伸手将人拦住,“哎,别走啊小美人!”
聂更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看着这些人的架势,眼底划过一道嫌恶的暗芒。在绿苑,喝醉的客人拦住小倌通常用的都是这种开场白。
而徐少爷、周少爷还在瞪大眼睛打量聂更阑。
少年唇不点而朱,轮廓线条柔和不失棱角,面若桃花却不俗艳,整个人仿佛通体晶莹的玉石。分明只是一个凡人,但就是有教人移不开眼的本事。
聂云斟哼笑道:“都看呆了?我这个弟弟确实貌美,不过你们已经没机会了,今日……”他瞥向默不作声的邢简,目光意味深长。
徐少爷干笑几声,上前几步逼近聂更阑,“行了云斟,我们已经知道了,不过简哥,好歹他也是凡界的一枝花,在你没得到他之前,我能不能摸一摸他的脸啊?这小脸一看就很嫩,好像能掐出水似的。”
“哎你说,凡人的皮肤有生得这般细腻的吗?是不是这小子偷用了什么灵丹玲珑养颜膏之类……”
徐少爷邪笑着渐渐靠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作弄之意。
聂更阑手脚冰凉,眸色越来越阴森,怒意悄然积聚。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脸颊时,他无声攥紧拳头打算动手。
然而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将闹剧打断:“徐之鸣,够了。”
是邢简。
徐少爷好事被中断,有些不满,“简哥,我还没见过凡人,就摸一下,好奇一下也不行么!”说着,手竟是又偷偷伸向聂更阑。
“啪!”
徐少爷的胳膊被千斤重一般的力道往下一拍,手臂和胳膊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几欲骨折,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啊啊啊!”
“邢简,你他妈发什么疯!”
徐少看清是谁打自己后,拼着一只手还在剧痛中冲过去要把人扑倒,没想到被邢简一挥袖跑直接撂倒在地。
这下,徐少不光手,就连浑身上下都摔得钻心疼痛,翻来覆去打滚嗷嗷叫唤,“邢……简!你今日到底什么意思!”
邢简眸色冰冷:“谨言慎行。”
话一出,徐少、周少都愣住了,后面的汪少也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看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邢简!”徐少咬牙切齿低吼,“你居然为了一个小倌打我?王八蛋你——”
没等骂完周少已经冲过来捂住他嘴,“别说了徐之鸣,你还没看出来简哥喜欢这位聂家二少?你欺辱嫂子简哥能不发火吗!”
周少说罢又劝邢简:“简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他知道错了。”
聂更阑死死盯着徐少,眼底充斥阴郁之色,“什么嫂子,闭上你们的狗嘴!”
周少按住吵闹的徐少,神色揶揄地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和简哥马上就要订婚,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称你为嫂子?”
聂更阑浑身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要和男人,订婚?
聂更阑猛地拔腿往水榭外跑。
他要找聂重远问清楚!
周少以为他要找长辈告状,追上去要将人擒住,谁知一道透明的气墙横亘在前把他狠狠弹回去摔了个大马趴。
周少不死心还要追,“我就不信邪了!”
这时,各族长辈纷纷被吵闹声吸引过来,聂云追聂云烟兄妹俩飞奔而来,上前阻拦要抓聂更阑的周少。
“住手,放开我弟弟!”
徐家主看到儿子的伤势当即大怒,“鸣儿,谁把你打伤的?”
周家主亦是怒气冲天扶起儿子,“炎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慌忙摆手,心虚地瞟一眼聂更阑和邢简,又拼命给徐少打眼色,“没、没什么,就是聂家二少不相信他要嫁给简哥,我们起了点小冲突,爹,我们没事!”
聂重远神情肃穆,冷冷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因何争执?”
聂更阑双目赤红,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父亲,他们说……我要与邢家公子订婚,可是真的?”
此话一出,四周皆惊。
聂云斟无声地扯起嘴角,目光带着嘲弄。
聂重远怔了怔,很快神色恢复如常,“你知道了?”
邢家主这时道:“聂家主,既如此,不如干脆在论道会之前宣布这个喜讯。”
“也好,”聂重远环视一圈在场众人,拱手道,“诸位,邢家长子邢简将与我的二子定亲,两家马上会成为亲家。”
说罢,目光终于放到亲儿子身上,“更阑,两家长辈都算过,你与邢简命格相辅相成,天造地设,届时两家寻一个黄道吉日与你二人订婚,等到你们修炼一途顺遂之时,再举办结契大典,成为道侣。”
几位家主闻言纷纷道贺,“原来是要办喜事了,聂家主,邢家主,恭喜恭喜啊!”
人群中,邢简身形微动,似要出声。
却有人赶在他之前颤抖地大叫出声:“我不同意!”
所有目光顿时投向聂更阑。
少年又惊又怒,漂亮的朱唇失去血色微微颤抖,即便呼吸不顺可还是极力支撑着站稳了,定定地与生父对视,“父亲,我不喜欢男人,并不打算和一个男人成亲!”
众人愕然。
邢家主目光沉沉,神色不满,“聂家主,这是何意?不是说,此子来自凡界的……”
既是小倌,怎会不喜男子?
聂重远看向聂更阑,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更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本以为这小子能审时度势,一个四灵根的废物能嫁进邢家已经天大的恩赐。没想到这逆子居然当众驳斥这门婚事!
聂更阑面容毫无血色,后槽牙咬得死紧,“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么!我不喜欢男人!”
他急切地在人群里寻找生母的身影,心想,即便父亲不理解,她身为自己的母亲一定能理解自己。
可四周却丝毫找不到沈端枫的影子。似乎从早上开始,他就没见过她。
聂重远气得美髯抖动,“放肆!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资质很难修炼得道,想拜入灵音宗门下更是难如登天!嫁给邢贤侄是你的不二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休要给两家难堪!”
聂更阑眸色寒芒闪动,怒极而笑:“如果我说不呢?”
水榭下,灵泉潺潺流过,五彩灵叶被风吹拂微微摆动。
空气一阵死寂。
邢家主气笑了,“聂家主,聂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是否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邢家主,对不住,事发突然,也许是更阑……”
恰在这时,一道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爹,我不想娶他。”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邢简从人群中走出,眸面无表情盯着着阴鸷的聂更阑。
邢家主以为儿子不高兴:“简儿莫气,此事聂家定要给我们邢家一个说法,爹……”
“爹,孩儿是真的不想娶这个四灵根的废物,”邢简再次截断话头,“不如今日就当面说清楚。”
“为何?你昨日不是还说很喜欢他么?”
聂更阑蓦地抬头,淡色眸子布满血丝,看着邢简的目光森冷阴翳,胸腔开始蔓延起一丝丝恶心窒息感。
邢简摇摇头,神色冷漠:“四灵根的废物也就罢了,可是孩儿嫌弃他此前在人界的身份,孩儿觉得他配不上邢家少夫人的身份。”
邢家主一笑,道:“好,既然简儿不喜,那我邢家也没必要再继续纠缠。”
“聂家主,既然如此邢、聂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也正好合了聂二公子的意!”
聂重远脸色微变:“邢家主,不可!谈好的婚事如何能说中止就中止,况且小儿的身份此前已经向邢家透露过,邢家此举未免太过武断。”
“聂家主说笑了,难道不是你们聂家食言在先?”邢家主气极而笑。
聂重远要发作,却被老二聂重山拦下。
聂重山笑呵呵道:“诸位,今日主题是清谈论道会,既然两家的事已经说清,论道会可以开始了吧?”
老四聂重音:“确实如此。大哥,邢家主,无论如何论道会还是要进行的,不若两家暂时放下此事,如何?”
邢家主:“当然,请吧,诸位!”
聂重远怒不可遏,对聂更阑喝道:“逆子!滚去祠堂跪好,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聂更阑知道自己暂时躲过去了,浑身一软,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淋漓,几欲跌倒。
聂云追和聂云烟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我们带你过去。”
聂重山出面求情:“大哥,更阑这孩子惊吓得不轻,不若还是免了他的责罚吧?”
“你替他说话,谁来填补聂家的面子!”聂重远一拂袖,率着几大家族之人怒而离去。
本想给那逆子找一门安生的婚事,谁料他竟丝毫不领情,还在几大家族前给聂家丢尽了脸面!简直是忤逆不孝!
众人跟随聂家的人纷纷离开花园。
临走时,邢简淡淡瞥一眼聂更阑的方向。
聂云斟嘴角上扬,面上始终挟带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龙凤胎手舞足蹈地冲聂更阑做鬼脸,“活该,活该,凡人又要罚跪啦!”
聂更阑被扶到了祠堂。
他才跪过寒冰阵,身体本就孱弱,没料不到几日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聂云烟姐弟俩相视一眼。
门外就是守卫,聂更阑不罚跪是不可能的。
聂云烟悄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指环塞到聂更阑手里。
少年惊异抬头,看到聂云烟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戴上,又指了指这个寒冰阵。
聂更阑默默把戒指戴上。等到聂云烟姐弟两人离开,热泪终于抑制不住决堤而下。
他一拳砸在冷硬的地砖上,双目赤红,森然可怖。
本以为寻回双亲能弥补之前十几年未曾有过的亲人温情,却不料依然不能摆脱成为男人玩物的命运。
聂更阑胸腔里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祠堂寒冰之气如跗骨之蛆,慢慢渗透进入体内。
渐渐的,他双臂滑落至身侧,开始冻得嘴唇发抖。
所幸他戴着那枚聂云烟戒指,寒气比昨日要消减两分,可这种程度的冰寒之气依旧不是一个凡人能抵挡得住的。
倏地,院子掀起一阵风,卷起一个漩涡飞入祠堂形成无形透明的罩子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
聂更阑身上倏然有暖流涌遍全身,已经僵硬的手脚居然能稍微动弹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右手,看向那枚聂云烟的戒指。
是戒指开始发挥效力了?
聂家广场。
论道会开始已有一炷香时间,坐在下方的聂重远忽然感到祠堂似乎涌起一阵灵力波动。
很细微,只一刹那而过,仿佛蝴蝶蹁跹擦过眉间的触感。
聂重远蓦地起身。
前来参加论道会的沈端枫拉过他袖袍,“怎么了?”
“祠堂似乎有外力入侵。”
聂重远坐下凝神,双手掐诀祭出元神探查祠堂那边的情形。只不过几息,他元神回归本体,疑惑地看向沈端枫。
“什么也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
论道会结束后,几大家族的人陆陆续续离场。
徐少已经服下丹药,手并无大碍,只是对邢简还抱有怨气,不肯搭理对方。周少只能和汪少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
周少:“简哥,从今天进来起你就冷着一张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小白脸会悔婚了?”
汪少小声道:“那个聂更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门婚事好吧。”
周少压根懒得理他,又道,“简哥,你是真不喜欢那小白脸,还是碍于面子才退婚?”
邢简眼神冷淡瞥过来,周少几人被看得发毛,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四周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下。
邢简加快脚步出去,周少拉起徐少追上去:“简哥你别生气,等等我们,走慢点啊!”
一行人簇拥邢简终于来到聂家山门外的广场时,几艘飞舟已经停在上空。
邢家主走过来:“简儿无须难过,你要什么炉鼎爹不能给你找来?到了临雾宗,外面的优质炉鼎只多不少。”
邢简一贯浮花浪蕊的做派今日全无,只是淡声道:“爹,我是真的不想娶那个脏东西,您只需要记住,无论之后我再如何表态,都不会再娶聂更阑。”
话落,一阵狂风平地滚过。
邢简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不过几息恢复正常。
他大口喘着粗气,如梦初醒。
而后,掏了一把清心丹吞下,猴急地抓住邢家主的手。
“爹!”
“那个绝色炉鼎,小美人儿在哪?”
邢家主皱眉,沉声道:“简儿,你这是做什么?”
邢简摇头晃脑,连叠声叫道:“聂更阑,他叫聂更阑对不对?爹,我一定要娶他,我喜欢他,爹,您帮帮我,爹!我非他不娶!”
周少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
邢家主甩开儿子的手,喝道:“邢简!我看你是要把我气死!刚才你做什么去了,口口声声要退婚,现在后悔也晚了!”
邢简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爹,我不想退婚,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我不受控制!爹,您帮帮我,我要娶聂更阑!”
“混账东西!”邢家主掀开儿子的手,“你嫌邢家丢脸丢得不够是吧!”
“那个聂更阑不许你再打主意,他不配进邢家的门!”
邢家主气得直接上了飞舟。
邢简着急忙慌跟上,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羽扇给老爹扇风,模样狗腿极了,“爹,您就再帮我和聂家说说,我想娶他,爹,能让我喜欢的没几个,我就喜欢聂更阑那样的!”
“你想气死我!信不信我回去给你扒了一层皮!”
“爹!”
周少几个看到邢简猴急的模样和今天一整天的冷淡神态判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汪少半晌才蹦出一句今晨才说过的话:“简、简哥是不是中邪了?”
聂更阑在祠堂跪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被沈端枫以再跪下去就没命了为由强行带回流云小筑。所幸有聂云烟姐弟给他的御寒戒指,以及后来偷带的糕点,否则这具身体损伤会更严重。
足足昏睡一日,聂更阑才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沈端枫瞥见他手上的御寒戒指,没说什么,只是叹息:“更阑,你这次太让你爹失望了,他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却拂了他的好意,也让聂家在几大家族前丢了脸面。”
聂更阑蜷缩在被子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母亲。”
沈端枫神情略有震动。
这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岂会不关心不疼惜,只是……
“母亲,我不喜欢男人,在人界做小倌是形势所迫,只要尝试逃出绿苑就会遭到毒打,我没办法。”聂更阑许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串话,喉咙隐隐作痛。
当时在寒冰阵里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濒临死亡边缘,心里想着如果能醒来,一定要对亲生母亲说出心里话。
他有无尽的委屈、愤懑和恐惧,心脏处仿佛插着一把钝刀子,不能致他死亡,却能让他一直处于无尽的痛苦中。
一只素手轻轻掖了掖少年的被角,轻柔的嗓音虚虚落在上方。
“更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娘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这个世界,以武为尊。”
“孩子,你若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努力变强。”
聂更阑一双眸子慢慢变红,鼻中泛酸。
沈端枫见状犹豫地伸出手,试图替儿子揉一揉僵硬的手脚,恰巧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母亲,真巧,您也来看弟弟。”
女子落下去的手倏然收起,淡笑着笑看向来人:“斟儿,你来了。”
聂云斟嘴角含笑:“我带了厨房新出炉的点心,有瓜秋蟹,粟裕糕,都是弟弟爱吃的。”
聂更阑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淡色眸子浮现一抹阴翳。
沈端枫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斟儿如此关心弟弟,母亲也就放心了,你们兄弟聊,我先走了。。”
“是,母亲慢走。”聂云斟微微弯腰,恭敬地目送沈端枫出去。
等到外头没了动静,聂云斟才笑吟吟在床头的凳子坐下。
“弟弟,吃些点心吧?我还带了一壶暖血活气的甜饮——”
“滚。”聂更阑闭了闭眼,虚弱地从唇中吐出一个字。
聂云斟笑容逐渐扩大:“怎么,这会儿不怕哥哥,敢凶我了?”
他站起身慢慢逼近床边,聂更阑条件反射搂紧被子往后退,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
聂云斟嘴角笑意渐深,玉制的腰带随他微微弯腰的动作而向下垂落,双臂也随之撑在床的边缘,一双上挑的眉眼浮动着轻佻,“不喜男子?”
聂更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适感在体内躁动,偏生身子虚弱得生不出一丝力气,无处可逃。
聂云斟轻笑一声:“看来之前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厌恶男人的触碰和靠近。”
他一边边说着,身体越发前倾,脸几乎快要贴近聂更阑的脸。
聂更阑后背贴到墙面退无可退,只得用被子裹住全身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别过来!”
聂云斟非但不停下,手偏偏还不老实地扯开被子,少年那张敷粉如雪透着病态的面颊便一点点露了出来。
“啧。”
聂云斟蓦地钳住少年下巴,细细摩挲,“果真肤如凝脂,皎若秋月,好一张勾人的脸。”
话音才落,那张脸已经剧烈挣扎从他手里滑脱出去,少年张嘴狠狠咬在聂云斟手腕上。
“嘶!”
聂云斟吃痛退开站直了腰身,目光森然盯着飞速缩回被子里的少年。
“弟弟命大居然能从寒冰阵里脱险,那就好生养好身体,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