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通体如琉璃般纯净无暇,隐约还有流萤闪烁其间。
聂更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面略有怔忪。他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居然是来自毫无血缘关系的聂云斟。聂更阑从未见识过修真界的宝物,盯着宝玉的瞳孔缩了又缩,含着渴望,也充斥着一丝警惕和害怕。
聂云斟会如此好心送他这么贵重的玉佩?
“弟弟,不要吗?”聂云斟拿着玉佩在聂更阑面前晃了晃。
聂更阑压制住心头怪异的情绪,手试探性伸向那块玉佩。
聂云斟并未有收回的动作。
聂更阑:“真的要给我?”
“弟弟,实话与你说了吧,凭你的资质家主之位将来必定不会落到你身上,既然我注定要当上家主,我定是与你和睦相处的,为难你对我有何好处?”聂云斟心知这个弟弟京防备心重,索性挑开了明说。
聂更阑对此毫不意外。聂家的家主之位,从聂重远夫妇对他的态度来看,绝不会给他这个亲生儿子。聂云斟没必要骗他。
他的话不无道理。
“多谢。”聂更阑收下玉佩,打消了心里的那点怀疑。
聂云斟露出满意的笑容,负手离去。
聂更阑握着玉佩回到流云小筑,在廊檐下怔愣许久。昨日聂云斟看自己的目光还充斥不善,今日就送了这玉佩。果真,亲生父母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在见到自己得第一日就已经决定好聂家将来的主人到底是谁。
倘若这样,那么聂云斟确实没必要再为难他。
而在此时,云莱阁。
聂云斟看着水镜里独坐出神的少年,轻嗤一声。
他就说,父亲母亲偏心眼如此明显,这个二弟怎么可能不伤心,现在他只不过随随便便扔了块破石头,他就感动得不知所以然。
如今看来,这个拥有聂家血脉的小子除了空有一张皮囊外,根本不足为惧。
这几日,聂更阑三不五时到藏书阁找望舒老人聊天,从他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修真界的事情。聂更阑越发惊叹于此世界的奇幻宏大。
望舒得知聂更阑是四灵根时,亦是讶异不已。
“四灵根?老朽观二公子骨骼清奇,应当不该只是四灵根才对。”
“他们说我灵根混杂不纯净,不适合修炼。”
“确如家主所言,多灵根修炼确实修炼困难,这是从底子就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有大量天材地宝砸上去,洗经伐髓,四灵根说不定也能慢慢提升修为,也能臻至大道成为一方大能。”
望舒说到这,欲言又止地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岂能不明白望舒眼里的同情。以他这般资质,聂重远夫妇断不可能会把家里的资源倾注在他身上。
尽管,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聂家的真少爷。
没过几日,聂重远宣布聂家庄要举办一个清谈论道会,实则就是小辈之间交流修炼心得的聚会。
而在论道会上,聂更阑的身份会初步向西南的几大家族正式介绍。
聂更阑紧张无比,不知道那些人都会以什么目光看他。
然而还没等到论道会,翌日聂更阑还未起床,玉容就急急忙忙闯进来将他摇醒。
“二少爷,二少爷,家主说那个白衣人这几日在汇阳山出没,让我们小心千万别乱出门。”
聂更阑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抓起被子往身上捂,脸色极其难看,“你怎么进来了?”
玉容一脸着急:“二少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千万记着别出门啊,碰到白衣人可不是好惹的!”
“白衣人是谁?”
“白衣人是一个大魔头,已经杀了无数正道修士,您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呀少爷!”
玉容没等聂更阑问清楚就急急忙忙离开,来去如同一阵风,也不管主子生气是否要罚他。
聂更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穿衣,去厨房拿早点。才吃完,流云小筑再次有了闯入者。
“人界的乡巴佬,还我云斟哥哥的玉佩来!”
一道流光从房外激射而入,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聂更阑的窗棂断了两根,紧跟着,那对龙凤胎双双闯了进来。
聂更阑从望舒老人那里知道,他的这对龙凤胎弟弟妹妹修为只是炼气初期而已,不必惧怕。可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不惧,于是下意识在屏风前急转身体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开那道流光。
聂云飞大步流星奔过来,劈手就要夺挂在亲哥哥腰间的玉佩。
聂更阑神色一凛,又是一个翻滚,狼狈地从屏风另一边站起身,目光沉沉看向龙凤胎。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聂云飞双手叉腰蛮横地冲他大叫:“乡巴佬,云斟哥哥送了你一块玉佩,你把它交出来!”
“就是呀,云斟哥哥的东西你不配拿,我们都得不到云斟哥哥的礼物,你凭什么拿到呀!”聂云锦学着哥哥的模样双手叉腰,神态语气好不刁蛮。
聂更阑惧怕他们又对自己使出什么术法,警惕后退几步来到床边,神色阴沉:“这是他送我的,你们凭什么拿走。”
“你要了也没用,一个四灵根的废物,毫无灵力,这块玉佩对你来说就是废铜烂铁!”
聂云飞说着,圆溜的眼睛一转,飞身上前想趁机再次夺走那枚玉佩。
“嘻嘻,哈哈,拿到啦!妹妹我们走!”
“哥哥等等我呀!云斟哥哥的玉佩你给我嘛,人家想要这块玉佩!”
“妹妹,你别急,快上来,我还有两道飞行符咒,快跳上我的剑!那个凡人要追过来啦!”
聂云锦回头,果然看到聂更阑面色不善朝他们追赶而来。
聂云锦咯咯大笑,跳上哥哥的剑,兄妹两人倏地瞬间升空飞离地面。
聂更阑狂奔赶到时连剑的尾巴都没碰到,愤怒而绝望地看着那把剑载着龙凤胎悬停在离他三尺高的地方哈哈大笑。
聂云飞:“来呀,你来呀,你要是追到我们,我就把云斟哥哥的玉佩还给你!”
聂云锦:“哥哥你干什么呀,不是说好给我的嘛!”
“妹妹,那个凡人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不必惊慌!”
说罢,聂云飞催动剑倏地往前方飞去。
聂更阑咬牙追上去。可纵使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有术法加成的飞剑。
龙凤胎兄妹俩就这么不远不近一直吊着他,每当聂更阑一靠近,飞剑就加速往前,保证他能跟在后面又够不着他们俩。
不知不觉间,他们穿过守卫稀松的后门,已经来到聂家后山范围。
“你来呀,你来呀,哈哈哈,你追不上我们,凡人,你来呀!”
聂更阑被两个小屁孩侮辱一路,脸险些也被高大的五彩灵叶划伤,气喘吁吁疲累不已。他到底是被激怒了。
“还给我!”
“有本事你追上来呀!光在那儿吼有什么用,略略略!”
水镜里。
聂云斟看着龙凤胎在后山引得聂更阑满头大汗地追逐,嗤笑一声,拂掉水镜继续修炼。
而正当龙凤胎两人嬉戏正欢快时,一阵怪风吹过漫山的五叶花,继而形成一股狂风,吹得花瓣簌簌掉落。
就连龙凤胎以及那把飞剑也被吹得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不过狂风掠过后四周立刻恢复平静,飞剑也维持在半空中没再继续往下坠落。
后山,半山腰的亭子里。
聂重远、沈端枫面对面饮茶,没意识到山下方才吹过的妖风。
“……那就这么定了,更阑这辈子注定不会有所作为,四灵根的资质恐怕也难进灵音宗,邢家的长子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
沈端枫叹息一声:“那位邢小公子在家里受宠,邢家实力雄厚天材地宝亦是不少,说不定更阑会在那里寻得机缘。”
“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聂重远道。
而在此时,山下。
龙凤胎被狂风吓得伏趴在剑上,风平息过后正准备直起腰,聂云飞手里的玉佩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玉佩如同被无形的手扯出去,从指缝中溜走。
“谁敢抢小爷的玉佩!”
聂云锦惊叫:“哥哥,玉佩不见了!是不是那个凡人!”
“怎么可能是他,妹妹,有可能是什么妖物闯入这里,我们立刻——”
“哥哥你快看!”聂云锦指着下方尖叫,“那块玉佩!”
下方,那块晶莹的玉石正以飞快的速度落入聂更阑的手里。
兄妹俩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那个凡人没有灵力,是怎么抢走玉佩的?”
聂云飞大怒,咬牙催剑往下坠落。
倏地,一道白影也同时撞向朝聂更阑,直接将他整个人悬空带起往前方密林和深渊峭壁而去。
聂云锦瞪圆眼睛失声大叫:“那个凡人会飞,他会飞!”
“别傻了,好像是一团白影把他掳走了!”
“那怎么办,咱家后山什么时候藏着一个大妖的?刚才的玉佩也是大妖抢走的嘛?”
聂家后山的护山大阵是最为薄弱的范围,因此有修为高深的大妖闯入并不奇怪。
聂云飞忽然一拍脑门:“对啦!云斟哥哥好像说过,那个什么白衣人最近在这一带出没,不会就是那个——”
兄妹两人齐齐朝早已消失的白影和聂更阑的方向望去。
远空只余下袅袅的云烟拂动,渺远静谧优美,如梦幻仙境。
白衣人路过汇阳山聂家地界范围时,本想继续前行,奈何他修为高超,所有感知都在一瞬间涌入灵海灵识之中。
他不仅听到亭子里聂重远夫妇的谈话,也知晓龙凤胎正在耍弄毫无修为的聂更阑。
更在一息之间得知了聂更阑就是聂重远夫妇口中的四灵根废物,以及要把他嫁给邢家长子以此抬高这个凡人儿子的身价维护聂家的门面。
聂更阑被一阵又一阵冷风吹得眼睛无法睁开。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挟制身侧,无法动弹,而身在高空的失重带来的恐惧让他只敢睁开一条眼缝。
倏而感到惊恐。
他看不清挟制自己的这个人,那张脸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仿佛身处云雾中,无论怎么使劲睁眼眼都没法看清。
冷静下来后,聂更阑终于开始慢慢察觉自己所处的这个怀抱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这个挟制自己的人,不,也许一只法力高强的山精鬼怪……他挟持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忽然感到掠过眼前的冷风戛然而止。
一阵温和的气流停在少年的周身,云雾柔软似棉絮慢悠悠从他身上浮动而过。
聂更阑小心翼翼睁开眼缝。
他和那道白影停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而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渊流,嶙峋怪石从湍急的流水间穿过,但因为太高,凡胎□□根本无法听到水流声。
聂更阑从未到过这么高的高空,吓得一瞬间紧闭双目,双手下意识搂紧白影的脖子。
虽然冰凉,但却是软的。
聂更阑看不清白影的模样,但也能肯定,这是一个人。
他实实在在搂到了白影的脖子。
等到聂更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一道寒冽缥缈的声音仿佛来自虚空的梵音,直直钻入耳内。
“摸够了?”很明显,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聂更阑吓得立刻缩回手,但却忘了这里是万丈高空,身体瞬间有坠落之势,然而这之前,白衣人的灵力已经将其稳稳托住。
聂更阑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道,知道自己不会再掉下去,狠狠松了口气。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平常从不主动接近别人。”
一道清冷的笑声再次飘入耳畔。
像是不信,又似乎是不屑一顾。
聂更阑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言行不一,咬牙辩解:“我说的是实话!”
“嗯。”
清冷渺远的声音再次传来,下一刻,那块玉佩在术法操控下自动归位,系在了聂更阑腰间。
聂更阑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想解释的心情愈发强烈,“你不信?我平常真的不会主动接近男人,在凡界时,他们实在令人作恶,我……”
“噤声。”白衣人清冽的嗓音传来。
聂更阑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一般,悻悻地闭嘴。
仿佛在这个白衣人面前他是一只渺小的兽类,他只能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指令。
而一根冰凉的手指忽然点在聂更阑的眉心。
少年浑身瞬间紧绷,心脏如同被无形的铁爪擒住,口鼻不能呼吸,喘息声越来越大,胸口也一并剧烈起伏。
眼前闪过无数道油腻肮脏的虚影。
“到爷这儿来,爷会好好疼你的,快来呀小美人儿。”
幼小的宝瑟跌坐在地,鼻间全是恶臭冲天体味、酒味,以及那些男人发黄充满侵略的眼睛,仿佛一头头饿狼一般盯着他。
宝瑟双手撑地趴着,呕了一声,开始吐出脏污之物。
聂更阑瞳孔剧烈收缩,眼前场景飞速退去,缥缈的云雾和凉爽的风重回眼前。
那根冰凉的指尖依旧停留在他额间,方才的回忆只过了一息而已。
这是聂更阑来到修真界以后,除了所谓的家人聂云斟外,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触碰自己的身体。
聂更阑以为这次又要吐,没想到那指尖只是静静停留在自己额头正中,并未有任何不怀好意的动作。
预料中的恶心感没传来,反而有一股暖流从他额心流向四肢百骸,瞬间缓解掉他紧绷的肌肉和凝滞的血脉筋络。
白衣人嗓音清冷:“勿要惊慌。”
下一刻,白衣人似是一怔,指尖抵在少年额间的力道重了三分。
在聂更阑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已确认心中所想,指尖迅速移开。
倏地,不远处有两道流光迅疾赶来。
“妖孽,还不速速留下!”
此处仍旧是聂家地界。
聂更阑眼睛睁圆,听出这是聂重远夫妇赶来了,身形略动。
在他出声之前,那道模糊看不清面容的白影已经消失,而他的身躯被一股类似透明气泡的物体托住悬浮在半空。
沈端枫第一个发现儿子,喝道:“是更阑!”
夫妇俩旋即停下,一人一边接住儿子。
那道白影早已瞬息消散于无形。
聂重远蹙眉:“白衣人已离开此地。此魔头实力高深莫测,竟然闯入护山大阵我们都毫无知觉,恐不好对付,还是先带更阑回去为上策。”
沈端枫也不赞成盲目追白衣人,夫妻两人于是御剑把儿子带回聂家庄。
回到聂家庄后院时,不光一双龙凤胎在,聂云斟也不知何时赶来在等着。
聂重远冷脸喝道:“云飞,云锦,还有更阑,你们几个倒是说说,你们几人为何跑到后山瞎晃!”
聂更阑这才记起去后山的缘由,一惊,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玉佩。
他尚在犹豫要不要照实说,聂云飞已经恶人先告状:“父亲母亲,这个凡人非要抢云斟哥哥赠给妹妹的玉佩,我们气不过所以才不小心追他到了后山!”
聂更阑眸色森冷,怒极而笑:“这块玉佩是聂云斟所赠,说是有冬暖夏凉驱邪之效。”
“呸!不要脸,云斟哥哥送你这个干嘛,这块玉佩可是拥有灵力之人才能驱使的!”
聂云飞圆乎乎的脸蛋气得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睫也不知何时挂上晶莹的泪珠,转向聂云锦和聂云斟,“云斟哥哥,你快和父亲母亲说呀,玉佩是不是你送给妹妹的?”
聂云斟在众多视线注视下慢腾腾睨一眼聂更阑,而后击碎了这个弟弟的期待:“玉佩是我赠与云锦的,她看到这小玩意儿吵着要,没想到——弟弟,你的确不应该强抢妹妹的东西,她才六岁,万一在后山出了意外,你对得起一心为你筹谋未来的父亲母亲吗?”
聂更阑淡色如琉璃的眸子倏然睁睁圆,死死盯着冠冕堂皇说瞎话的所谓的哥哥。就在昨晚他曾还抱有侥幸,也许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废物就能在这个家找到一席之地,最起码,聂云斟不会再为难自己。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抑怒气,“聂云斟,这块玉佩是你送我的。”
沈端枫这时叹息道,“更阑,你还要嘴硬吗,你可知道这块玉佩是何物?”
聂云斟嘴角扬起一道不怀好意的弧度:“此物唤作留影石,用于记录事发当时双方一言一行所有举动,弟弟,你没有灵力修为,是无法驱动这块玉佩的。”
“咻!”聂重远已经施法让玉佩从聂更阑腰间脱离落在自己掌心,下一瞬光芒大作,一道光影组成的水镜竖立空中,聂云斟和聂云锦的身影出现其中。
“妹妹,这个送你,喜欢吗?”
“谢谢云斟哥哥,玉佩形状的留影石好漂亮呀,我喜欢!”
聂云斟摸摸妹妹的头发,笑得温柔,“云锦喜欢就好。”
聂更阑心口忽的一抽。
窒息感倏地蔓延至整个心脏,“这不是真的!聂云斟,你有胆把昨夜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聂重远厉声呵斥:“逆子,你还要狡辩么!小小年纪学了那些歪风邪气居然胆敢抢你妹妹的东西!”
聂云飞得意洋洋指着聂更阑腰间的玉佩,“无知的凡人,还不快把玉佩还回来!”
沈端枫皱眉道:“飞儿,不许一口一个凡人,他是你的哥哥。”
“可是他居然抢妹妹的东西,还撒谎,这么坏的人,哪里配做我和云锦的哥哥!”聂云飞嘟起嘴开始撒娇,“爹,娘,我不要这个凡人当我们的哥哥!”
“好了!”
聂重远厉声呵斥:“你们两个不许无礼挑衅,传出去像什么话!”
“还有更阑!”
聂更阑被这声陡然加重的呵斥吓得脊背一震。
“去祠堂罚跪,好生反省你的所作所为,休要再把凡界沾染的恶习带到家里!”
聂更阑嘴唇蠕动,淡色琉璃的眸子悄然泛红,神情倔强似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只是指尖已然掐进掌心,刺痛不断传来。
王管家亲自把聂更阑带到祠堂,看着少年单薄的身躯跪在祠堂中央,一声不吭,背影孤寂清冷。
王管家暗暗叹息,“少爷,小人要启动寒冰阵法了,您坚持住。”话落,一道淡蓝色光晕从地底升起,瞬间将少年整个笼罩在内。
聂更阑打了个寒噤,微弱的声音传来。
“王叔,那块玉佩确实是聂云斟送我的,被龙凤胎强抢,我才追到了后山。”
“你信吗?”
王管家此时已经走到祠堂门口,并未回头,“二少爷,众口铄金,当你一人之言无法说服众人时,那么就该蛰伏潜心修炼使自己强大,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人信服的存在。”
聂更阑身躯一震,耳边忽然想起来到聂家的第一日他的声母沈端枫说过的一句话,“修真界弱肉强食,以武为尊。”
渐渐的,他眼里燃起一簇火苗,眸色渐趋坚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只是这觉醒很快在祠堂寒冰阵的侵袭下摇摇欲坠。
莫说聂更阑一介凡人之躯,就连修士在祠堂待久也不免要靠自身灵力或者符篆抵御寒冰之力。是以,聂更阑只是跪了半个时辰身躯便开始东摇西晃,双手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
很快,他的眉毛、发梢结上一层雪霜,本就雪白的肌肤在霜雪衬托下仿佛一个耄耋老者。
沈端枫:“白衣人修为高深莫测,我们竟连他何时闯入后山大阵中都不得知。”
聂重远负手背于身后,“我已命人前去加固阵法,只是,白衣人掳走那逆子却又让他毫发无伤活了下来,不知意欲何为?”
沈端枫神色染上责备:“重远,他是你的儿子,不能因为犯一次小小的错误就对他抱有偏见,毕竟是在那种地方长大,只要慢慢感化,他会变好的。”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已十六岁,今日能抢妹妹的玉佩,明日就能把聂家出卖给魔族那帮心狠手辣泯灭人性的魔物!”
“重远,他才回来几日,不必这么悲观,还是要多些耐心教养才好。”
“哼!他要是因此毁了和邢家的婚事,我看他这辈子是否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归宿!”
两个时辰过去,无人发现跪在刻着繁复花纹地砖上的少年已经冻得身上结了一层薄冰。
可他脾气倔强,宁愿冻死也不起来,不肯低头认输。
不知何时门外一道身影悄然出现,脚步轻盈地进来。
下一刻惊呼声充满整个祠堂,“更阑!”
紧跟着一件大氅当空落下披在冻得嘴唇发白眉毛结冰的少年身上。,抱着胳膊的双臂也已然被薄冰固定住。
沈端枫深吸一口气。
聂更阑被抱回了流云小筑,一道道术法施展而下打在他被寒冰冻伤的身体上。
梦中的少年一直紧抱着胳膊,身体抖成筛糠,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术法一层层融化他身上因寒冰阵筑起来的冰层,沈端枫才松了口气,又施了一道驱寒术笼罩在少年身上。
“这孩子,怎就如此……”长久后,沈端枫又是一声叹息。
流月大陆西南方,邢家。
邢家的嫡子邢简打小一派英俊风流,他不光长得俊,自己也喜欢长得俊俏的人物,就连身边的小厮都是眉清目秀一类。
用他的话说,赏心悦目之物能激发人的潜力,于修行一途大有裨益。
且不说邢家家主是否把他的胡言论语当真,不过当聂家那位失散多年儿子的画像送到他跟前时,邢简当场双目发亮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灵果。
“这是,聂家的小儿子?”
邢家主:“据说才从凡界接回来不久。简儿,此子虽然肉体凡胎,不过好在邢家不缺天材地宝和法器,简儿如若喜欢……”
“喜欢,喜欢!”
邢简抱着画像亲了几口,喜不自胜,“爹,这个美人儿我喜欢!光是画像都如此令人心驰神往,不知真人该多天仙貌美!”
邢家主哼笑一声:“如此一来,你能放心前往临雾宗拜师了?”
“自然,多谢爹!”
邢简抱着那幅聂家小儿子画像哼着小曲回到房内,挥退小厮,把画像挂在屏风上,眯起眼开始细细欣赏品味。
再怎么肉体凡胎也是修士后人,不管他到底是几灵根,如斯倾城美人,他一定想方设法让他成为绝世炉鼎!
届时绝世美人陪伴身侧,他绝对能一跃成为临雾宗新弟子中的一枝独秀。
邢简正想入非非,一阵穿堂风忽然掠过,生生把四周的白纱帷幔带得狂掀飘飞,在夜色下似妖魅舞动,平添了几分奇诡。
聂更阑在梦魇中再次听到有恩客在珠帘外问老鸨,宝瑟到底何时才能接客?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香帕招摇得不成样儿,“徐公子呀,宝瑟还太小,况且规矩什么的也还没学全,多谢各位公子赏脸,宝瑟若是到时接客,绿苑一定通知各位!”
“妈妈,宝瑟已经到了年纪接客,那些达官贵人都着急成什么样儿了您还不让他接客?”
“你呀还是太嫩,若能一直吊着他们胃口绿苑何愁没有生意,不过也确实不能拖得太久,宝瑟终归还是要推出去的……”
聂更阑惊吓而醒,额头一片濡湿,浑身冷汗涔涔。直到看到四周不是绿苑的香帐而是在聂家庄流云小筑的房间时,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外面,玉容在敲门,“少爷,天亮了,小人是过来传达家主的通知,今日您得参加几大家族清谈论道会,您该起身了。”
聂更阑面色发白,眉头皱得死紧:“你出去,不许进来。”
“哎,那玉容退下了。”玉容离开小院,忍不住嗤了声,“都被寒冰阵冻成那样儿了还逞强,一个凡人而已!”
聂更阑拖着僵硬的身体摸下床,慢慢记起自己之前在祠堂罚跪被冻得得抵挡不住昏了过去,没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日。
寒冰阵后遗症颇大,手脚僵硬得让人行动笨拙,聂更阑只能慢腾腾地爬起来洗漱。
今日,是附近几大修真世家举办清谈论道会的日子。
他早前从望舒老人处得知,论道会在修真界很常见且规模不一,古往今来有不少修士在论道会上得益悟道开化,甚至原地渡劫晋阶的。
聂更阑不打算错过这个见识的机会。
辰时左右,聂更阑被玉容领着来到前厅。
聂家所有人早已到场,大厅内添了不少生面孔。
看到披着大氅一脸病容的聂更阑出现,龙凤胎兄妹直接翻白眼做鬼脸,嘲笑他身体脆弱得就像院子里娇嫩的苏眠花,风一吹就枯萎掉落。
聂重远适时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在论道会开始之前,我要向诸位介绍近日寻回的小儿子,他是我和端枫多年前丢失的麟儿,当年我们抱错幼子,这些年更阑一直流落在外。不过这几日我们也已经打探过,云斟的家人早已不在人世,因此,斟儿和更阑将成为手足……”
聂重远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
聂更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朝自己投来,或好奇,或惊艳,或讶异,或轻蔑。
蓦地,一道清晰的呵欠声响彻大厅。
聂重远演讲被打断,所有人都朝出声的方向看去。
“重山,清谈论道会此等庄严的场合,你这模样成何体统?”聂重远不满地看着这个二弟。
被点名的男人不以为意又打了个呵欠,扬眉笑笑:“大哥,这就是你从凡界带回来的孩子?没想到容貌不俗,看来是结合了你和大嫂的精髓啊。我看大哥你也别废话了,是不是该让这位更阑侄子上去说两句?”
男人一番话让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聂重远毫不留情地驳斥:“他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还是管好自己一双惹事精再贫嘴也不迟!”
男人的小女儿一脸不忿:“大伯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和哥哥怎么就惹事精了,我爹昨日还管我兄妹为优秀的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