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宿鱼脑子一时短路,回答不上来了。
聂更阑语气幽幽:“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丘宿鱼已经重新开始布置结界,置若罔闻,“师弟啊,既然我已经看过你女相的模样,今夜师兄还是继续替你护法吧,好歹安全些。”
全然没有回答聂更阑的问题。
聂更阑看着这人布好结界盘腿坐下入定,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神情,于是也默默垂下眸子,开始打坐。
只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明白。
那只灌灌在宗门少说也待了几百年,弟子用雌雄果整蛊之事它也应当清楚,为何今日灌灌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月色静谧,寒风习习。
停剑坪,慕容证雪将处理的杂物放在一处石墩旁,待明日再用火焚烧了。
浓厚夜色里,不然不知打哪蹿出一道黑影鬼魅般接近那堆杂物,不多时,将里面的衣服卷了去。
几日后,琴音课。
这几日聂更阑每日上课、吃饭和修炼皆戴着面纱,就连挥剑也都戴着。
冬日飞瀑表面结冰,水的冲击力减小,聂更阑于是选择在峰顶顶着狂风呼啸挥剑,没想道效果也同飞瀑一般。
丘宿鱼苦口婆心劝他:“此人无人,你挥剑没必要也戴着面纱,师兄替你守着呢。”
“防的就是你。”
聂更阑冷笑一声,爬上峰顶挥剑去了。
丘宿鱼:“……”
咳咳,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好事。
很快,少年迎着寒风在峰顶挥剑。
衣袂飘动,面纱飞舞。
丘宿鱼眨眨眼,拿出留影石悄悄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一个时辰后,挥剑结束。
丘宿鱼陪着聂更阑去上琴音课。
师弟这几日都是这副惊为天人的容貌他,他实在不放心。
聂更阑由着他送,并不推拒。
玄音峰。
慕容证雪下了飞剑,远远看到君杳然同她招招手。芥子兽那晚发生的事他并未告诉别人,只是对君杳然说了聂更阑泡药浴的进度,“……一个月一换,药劲会越来越猛,如此聂道友才能顺利淬体,洗髓……”
君杳然几人之前从聂更阑处得知了他即将洗髓之事,是以都为他感到高兴。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不曾想后面跟着一个人,将他俩的聊天内容听了去。
聂云斟方才听到“聂更阑”几个字,扔了张隔音符篆在脚下跟在后面偷听,没想到竟让他听到……
聂云斟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神色阴晴不定时,周炎这时到了,“云斟,你在做什么?”
聂云斟让他伸过耳朵,低低交代了几句。
周炎惊讶地扬眉,随后目光阴沉道,“好,知道了。”
此前琴音课多是基础理论,以及弹奏简单的小曲,因此玄芜真君并不时常露面。
这次要学的,是如何用琴音操控低阶灵兽,因此众人得以再次见到玄芜真君。
上次君杳然在药峰用埙操控周炎几人跳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是以众人听课都极为专注。
练习半个时辰后,玄芜真君领着众弟子来到玄音峰的后山林子。
“此处低阶灵兽不少,其中当属虎狮最多,也是最易操控的灵兽。”
玄芜真君言毕,一挥手,那头草地顿时显现出一头虎狮。
虎狮身披五彩,浑身毛茸茸,躯体健硕,模样雄赳赳威风不已,踏着步子缓缓走来。
玄芜真君:“谁先来试试?”
人群里,丘宿鱼推了推聂更阑,“师弟,你上去展示展示?”
聂更阑竖起一个手指,示意他闭嘴,安静。
另一头,聂云斟主动出列,“真君,弟子愿意一试。”
说罢,他取下练习所用的箫,开始绕着虎狮吹曲。
不消一阵功夫,虎狮便双眸茫然,随后热切地奔向人群。
弟子们如潮水般后退,最后,只有戴面纱的聂更阑和丘宿鱼站在中央。
箫声阴柔,婉转动听。其间夹杂一丝莫名的令人心头颤动的音符,心悸,心跳加速。
那虎狮也一样,失了智一般忽然往聂更阑身上开始蹭,且动作越来越热切。
聂云斟神情得逞,操控着箫声,命虎狮将臀部方向唰地对准了聂更阑,开始不停摇晃。
渐渐地,弟子们也都看懂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虎狮此时分明就是一副发/情求偶的模样,这姿势,分明是想同聂更阑j媾!
所有弟子震惊, 眼睁睁看着虎狮开始用臀部使劲蹭聂更阑的腿。
后者起初还不敢信,直到瞥见聂云斟脸上渐渐浮现一抹阴邪奸猾的笑,只是那笑很快一闪而逝。
虎狮仍旧在蹭聂更阑的腿, 并且还开始试图两腿站立扒拉他的手。
张涛一伙人开始发出不怀好意的笑,但碍于真君和丘宿鱼在场, 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聂更阑拳头慢慢攥紧,关节发出咯吱声响, 直至泛白。
为何聂云斟偏要将他置于世人眼皮子底下羞辱, 一次次的构陷不够,如今还要借着灵智低微的灵兽侮辱他。
这无异于在告诉众人,他是任人践踏的勾栏小倌,身份卑贱身体脏污,就连野兽也能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间。偏偏他此时还戴着面纱, 是副女子模样装扮。这份辱人的意味也就更甚。
这时许田田在后面人群里小声叫道:“聂更阑, 你试试也吹笛子什么的,用琴音反击回去呀!”
丘宿鱼:“他虽引气入体成功, 但体内灵力还太稀少,修为也没有, 不足以抵抗筑基期的聂云斟。”
许田田气得跺脚:“那怎么办?!小爷我现在就想看聂更阑狠狠打那混账东西的脸!”
丘宿鱼看向面色略白, 手臂微微发抖的少年,低声开口:“师弟, 别愣着了,听说你回弹琴, 不如就地弹一首, 我替你加诸灵力,给他点教训如何?”
聂更阑肩头颤了颤,侧头对上丘宿鱼的视线。
按丘宿鱼的行事作风, 假如看不惯他会直接出手帮聂更阑收拾那些人,眼下让他弹琴,应当是想让他亲手教训那些人。
丘宿鱼见他不作声,一笑,伸手揽过聂更阑肩头大大咧咧睨向那头吹箫的人,“师弟,既然有人向你请教,你就还回去呗,还愣着干什么?”
聂更阑咬着唇。
君杳然从旁递过一把自己用的琴,“聂道友,借你一用。”
聂更阑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将琴摆好坐下。
虎狮受琴音操纵,神智混沌,见人坐下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高度,以为对方答应同自己j媾,兴奋地疯狂摇动尾巴。
聂更阑略一思索,双手幽幽拂动琴弦,琴音缓缓泻下。
众人听了,都一阵愕然,这不是之前琴音课聂更阑展示过的那首“靡靡之音”吗?
据说这种曲子在勾栏地常能听到,是小倌用以取悦客人弹奏的,很是淫/靡。
没想到聂更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弹奏。
身侧,丘宿鱼双手随着琴音流出开始加诸灵力,好似空气中的琴音都被他控制着往同一个方向集中流淌——那头吹箫的聂云斟。
而琴音连着的另一头,则赫然是发/情的虎狮。
虎狮受到化神期大圆满灵力加注的琴音操控,狂吼出声:“嗷!”
当场改变目标纵身一跃,直奔聂云斟而去。
后面,许田田几人相视一笑。丘师兄这办法果然妙极。
“啊!”
聂云斟被冲过来的虎狮惊吓,躲闪着左冲又躲,他身边的同伴也都纷纷抱头窜鼠躲到其他地方。
一直未出面阻拦的玄芜真君终于高声喝道:“继续吹箫,这是一次难得历练的机会,能与化神期大圆满修为加诸的灵力琴音对抗,这是你难得遇到的机缘。”
慌乱的聂云斟闻言,连忙凑到箫孔上,继续吹奏。
可那虎狮实在过于狂热,看到躲闪的人兴奋感蹭蹭上升,就像逗着什么小东西玩儿一般,蹭到左边又蹭到右边,不亦乐乎。
聂云斟想大喊滚开,但箫声不能停,只得忍着厌恶持续吹奏。
可丘宿鱼化神期大圆满的修为不是儿戏,再加上聂更阑的靡靡之音催/情效果显著,很快虎狮便受不住一个孟扑将聂云斟扑倒。
“嗷……嗷……”
虎狮叫声难耐,火re的躯/体紧紧贴着聂云斟,声音逐渐转为凄厉,似乎在威胁身下之人和他j媾。
聂云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羞辱,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愤愤拼着力气要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宝对付发.情的虎狮。
眼看事态即将不可控,玄芜真君手一挥,“够了。”
“啪”地一声响过后,发狂的虎狮消失不见。
聂云斟狠狠喘了口气,难堪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周炎和汪淼淼冲过来给他拍身上沾的落叶泥土,“云斟,你没事吧?”
聂云斟狠狠拂开他,目露寒意扫向在另一头弹琴的少年。
玄芜真君转向丘宿鱼,“以灵力加注在灵力低微的琴音上发挥最大的法力,可以说修为灵力都精纯到了一定境界,你师尊元德真君必定会以有你这般实力的徒弟为荣。”
丘宿鱼拱手:“真君谬赞。”
玄芜真君看向神情狼狈的聂云斟,神色不由带了责备,“方才我并未阻止,也是想顺势看看你二人到底是如何应对此事。”
玄芜真君朗声对众弟子道:“虽然这手段对同门过于下三滥,但将来你们外出历练碰到的人和事会比这更为阴私毒辣,因此,时刻保持警惕,休要过于安逸而忘了,修真界的腥风血雨和残酷无处不在。”
弟子们都听出真君言外之意,是指魔族和那白衣魔头兴风作浪之事,不由心中凛然,的齐声应是。
聂云斟被真君当面斥责手段阴私,脸上仿佛被人抽了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只能忍着气行礼:“真君恕罪,弟子只是一时慌乱记错了曲子,才让那虎狮钻了空气,弟子学艺不精,对敌经验不足,发现曲子错误未能及时修正,真君今日金石良言,弟子必定谨记于心。”
许田田低低“嘁”了一声。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玄芜真君记起弟子大选时这少年在天梯上对弟弟的所作所为,神色变得高深莫测:“嗯,如此甚好。”
琴音课结束后,丘宿鱼一把揽住聂更阑肩头,“师弟,在想什么呢?”
方才虎狮一事过后,玄芜真君继续上课。丘宿鱼一直暗中关注聂更阑,发现他神情始终阴云密布,显然是还未从那事走出来。
君杳然走过来:“聂道友,你无需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田田:“是啊是啊,我们去膳堂吃好吃的去,美食治愈一切嘛!”
聂更阑对他们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只恨身体过于弱小,恨不得淬体立刻结束开始修炼。就连丘宿鱼的手也没有心思拂开,任由他揽着。
聂更阑随着众人去了膳堂。
就在快要进膳堂大门时,从一处盆栽后面闪出来一个人,说要和他借个地方说话。
“汪淼淼。”聂更阑语气淡漠念着这个名字。
他看向丘宿鱼等人。
丘宿鱼:“你们就到那边廊下尽头说话,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聂更阑点头,和汪淼淼来到廊下,语气十分冷淡,“有什么事?”
其实他并不关心汪淼淼要说的内容,只是厌恶聂云斟才被真君当众斥责后又要如何谋害恶心他。
已经到了这份境地,他不介意恶心自己的养料再多一份,养料燃烧过后便是成长,绽放,光芒愈盛。
汪淼淼肩膀颤了颤,讷讷地抬头,瞥了眼聂更阑后又迅速低头,“聂、聂更阑,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
汪淼淼被少年这一个简单又凶戾的字吓得又抖了抖,他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开口:“我、我是想说,其实我很佩服你……”
聂更阑蹙起眉心。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的遭遇看在眼里,可是我没办法帮你,我、我家,也就是汪家,其实是受制于聂周邢三家的,我真的没办法……”
“若是我遭受这一切,也许我早就郁郁寡欢或者疯了。”
“聂更阑,我真的很、很敬佩你。”
聂更阑居然笑出声,笑到后面音量逐渐拔高,笑得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而后咬牙道:“你们又要使什么招数对付我?是他让你来找我?”
汪淼淼愣愣抬头,“不、不是他,是我自己想同你说这些。”
聂更阑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提醒我张涛欲阻挠纪事课小考,为的就是分散我注意力好让聂云斟在火炎珠一事上陷害我。”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不是吗?”
汪淼淼打了个冷颤。
在少年幽冷的注视下,还是交代了:“……是。”
“可是!这次是我的真心话,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汪淼淼蓦地抬头,脸倏地涨红,“反正,我就是忍不住想同你说这些话,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让你知道,汪家身不由己,我也没办法……”
他说完,一抬脚急急忙忙走了,生怕多待一刻会被人看到传进聂云斟耳里。
聂更阑望着在廊下消失的背影,淡色琉璃的眸子掺杂的不知是何种情绪。
他慢慢转身,往丘宿鱼几人方向走。
许田田看到他回来,叽叽喳喳叫道:“回来了回来了,走吧,饿喽,这膳堂大厨的手艺是越来越好,隔着一道墙都能闻到香气!”
慕容证雪:“我和杳然算是舍命陪君子了,我们如今都在辟谷还来与你们吃饭,感动吗?”
“感动,感动,走吧。”
几人说说笑笑往膳堂走去。
丘宿鱼等在最后,在聂更阑走过来的时候,瞥见他眼尾那一点红,拇指轻轻抚过擦掉水渍,重新将人揽住,语气不能再松快,“师弟,走吧,你肯定也早就饿了!”
聂更阑愕住,抬眸望去,丘宿鱼却神情如常搂着他进了膳堂。
他很快将眼尾被拂过的那一瞬间带来的粗粝和暖意掠过,大步往前走去。
雌雄果效力消失的最后一日,恰逢灵音宗休沐。
许田田早就同聂更阑说过,休沐要下山玩。
聂更阑在苦海峰石牢时错过了一次,这次确实很想出去,可他女子的模样要到明日才消退,因此并不太愿意下山。
丘宿鱼得知后,把胸脯拍得嘭嘭作响,“这有什么为难的,师兄给你保驾护航,放心下山!”
许田田:“有丘师兄在,那还怕什么,都下山散心去!”
于是,一行人在休沐这日浩浩荡荡来到灵音宗山下的杳鹤城。
上次弟子大选,聂更阑许田田还未逛得尽兴就因为白衣人在附近出没而回了客栈,因此杳鹤城对他们而言还算是十分新鲜。
下山时,许田田还在忙不停提醒他们:“据说这次休沐杳鹤城会有不少合欢宗弟子前来,你们可都要小心了啊。”
“合欢宗?”许盼娣挑眉,“我们宗休沐,合欢宗凑什么热闹?”
“盼儿啊,你不知道?”许田田开始发挥搜集情报小能手的角色,“合欢宗向来不是以双修修炼而闻名吗,他们自然是来物色能助他们之人。灵音宗是四大仙们之首,修为高深弟子众多,当然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了。”
许田田说着,巡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丘宿鱼、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身上,“所以啊,他们三个有修为的,简直就与行走的炉鼎无异嘛。”
许盼娣似懂非懂,“哦!可是我不是听说,炉鼎是弱势的那一方,强大的哪一方也可以做炉鼎么?”
“自然,横竖无论是强是弱,只要身为炉鼎,必定是吃亏的一方吧。”许田田故作高深莫测道。
丘宿鱼拍拍聂更阑肩头,故意逗他:“师弟,别怕,他们要抓人也只会抓我,你不会被看上的。”
聂更阑“呵”了一声,转头懒得搭理这厮。
一行人在两人关于炉鼎的讨论中进入杳鹤城。
今日休沐,城里果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几个人一会儿看看这摊子,一会儿进那个铺子瞧,没多久就走散了。等到聂更阑回神,发现身边就只有一个丘宿鱼。
这家伙还不忘揽功劳,“师弟,看我多关心你,一直跟在你身旁也没被冲散。”
聂更阑直接忽视这人的嬉皮笑脸,皱眉问:“他们自己走没问题吗?”
远远看去,长街繁华望不到头,全是人海,要找人实在困难。
丘宿鱼:“杳鹤城在灵音宗管辖范围,只要不是什么骇人听闻惨无人道的大事,本门弟子一般不会有事,若是些宵小惹事的,权当做给弟子历练的经验了。”
聂更阑:“那便往下走,总能同他们遇到。”
人群过于拥挤,他扶了扶被挤歪的面纱,正要抬脚,忽的又被路人推搡了一下。
聂更阑身体顺势撞到旁边的摊子,惹得摊贩气哼哼瞪过来,看到是个戴面纱的姑娘和肤色黝黑的青年,道:“喂,看好你道侣,撞翻了我的东西你们赔得起吗!”
丘宿鱼笑眯眯地揽过聂更阑肩头,不停朝摊主挥手:“抱歉,我们一定注意。”
然后,拉起聂更阑顺着人流走远了。
聂更阑忍受不了气味各异的人群,再加之是不是被碰到胳膊手臂和腿等,这会儿犯恶心,忍不住踩了丘宿鱼一脚,急忙钻到路边,“哇”地吐了。
丘宿鱼挤挤挨挨过来了:“喂喂,师兄寻思着你不是已经克服得差不多了么,怎么又吐了?”
聂更阑拿出帕子擦拭嘴角,眼角泛红之余狠狠瞪向他,“谁是你的道侣?”
丘宿鱼语气却十分揶揄:“原来师弟是为这事生气啊?这不是权宜之计么,否则和摊主吵起来这条街都没法逛啦,师弟,你莫不是当真了吧?”
聂更阑冷脸收起帕子:“……”
他就不该多嘴问。
索性拔脚就走。
丘宿鱼脸皮厚得跟墙砖似的,又挤挤挨挨跟上去了,“哎,师弟,别生气了,师兄下次不乱说就是了。生气就不美了,毕竟你现在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姑娘的脸……”
聂更阑装聋作哑选择无视。
然后手臂被丘宿鱼一把擒住。
聂更阑冷脸转身要呵斥人,丘宿鱼却对他指了指前方一座名叫“望仙楼”的酒楼,道:“这个时辰城里太拥挤,我们去坐半个时辰,出来便好走了。”
聂更阑确实受不了时不时被旁人触碰,闻言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丘宿鱼笑了笑,带着少年进了望仙楼,在二楼要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热情地上来询问:“两位,本店吃食都是用上等灵谷灵肉制成,美味又能增加灵力,两位看需要点些什么?”
丘宿鱼:“六个招牌菜,酒四壶——师弟,你可饮酒?”
聂更阑蹙眉。
“酒两壶便好。”
“好嘞!客观稍坐,马上就来!”店小二一脸是笑地下楼了。
聂更阑:“点这么多,吃得完么?酒你也喝得了这么多?”
“我食量大,因而才长得这般魁梧,酒么,醉不倒,”丘宿鱼凑过来小声道,“这点酒对化神期就如水一般,师弟莫要担心师兄。”
聂更阑:“……”
酒菜很快端上来。
吃了一会儿,聂更阑才终于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丘宿鱼笑了:“师弟果然关注师兄的一举一动,好了,别恼,原本我也正要与你说。”
他手一指酒楼斜对面一间老旧的茶铺,“看到茶铺主人了么,那对夫妇。”
聂更阑顺着他手扫过去,道:“你怎知是夫妻,或许是亲人呢?”
丘宿鱼灿然笑了笑:“他们是夫妻,并且,是一对凡人夫妻。”
聂更阑看向他。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丘宿鱼得意地转了一圈手里的酒杯。
聂更阑给了个“这种事你也拿来吹嘘”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埋头继续吃菜。
丘宿鱼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告诉你。”
“那间茶铺在杳鹤城开了有两百多年,是我某次在凡界游历时救下的一对夫妇,不过历经几代,这对已经不是原来那对夫妇了。”
聂更阑终于停下筷子,无声重新望向斜对面的茶铺,半晌,问道:“他们为何一直都是凡人,没办法修炼?既然不修炼,又为何愿意待在对他们而言危险重重的修真界?”
丘宿鱼:“说来话长,师弟,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聂更阑无声颔首。
“那好,让师兄我回忆回忆,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凡界。
从前有一落魄的员外家养有一双儿女,儿子学富五车却屡次没有高中,女儿容色姝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且早已暗暗被府尹家的小公子垂涎。
这双儿女,一个暂且唤作文君,一个唤作文俊。
文君和文俊在八岁那年偶然得知彼此不是亲生兄妹后,便暗生情愫,彼此默许了终身。
只是,员外家落魄,一心指望着女儿文君能嫁个好人家,借此给家里一个翻身的机会。
家里连文俊上望京赶考的盘缠都快凑不齐,那唯一的小厮和丫鬟也眼看就要被辞了。
文俊一直暗中宽慰文君,说将来定会高中光明正大娶她为妻。
两位依偎在一起的情形被丫鬟撞见,吓得跑了出去,以为少爷小姐罔顾人伦暗通曲款。
翌日,悄悄留下一封书信独自离开,沿路靠乞讨施舍到了望京。
而那丫鬟对主人家感情很深,不想少爷小姐误入歧途,索性狠心把小姐的画像与生辰八字偷偷交到了府尹小公子手里。
府尹大人第二日便带着儿子来提亲,当然,院外夫妇喜不自禁,但文君小姐也吓得白了脸,不敢拒绝。女子闺阁画像与生辰八字若是给了男子,便是对他有意,要许定终身。
若这时反悔,她自己和家人都要被世人口水淹死,一个好好的家会毁于一旦。
而首先不放过他们的,也将会是府尹。
文君小姐忍痛答应了这门亲事,连夜书信送往望京。书信送到望京时,是文俊高中那日,也是文君要嫁给府尹公子的日子。
“君已生两意,望勿念。”
文俊悲痛,带着官身星夜赶回小城,却收到了府尹公子新嫁娘在进门前一日自缢在闺房的消息。
员外夫妇痛哭流涕,交给文俊一封遗书。
文君:“君从未有嫁与他人之意,不愿辜负哥哥,只盼父亲母亲诓骗他说君儿病逝。此生已矣,盼来生再会。”
而丫鬟这时才终于知晓,原来小姐少爷竟不是亲兄妹,登时痛哭不止,道出是自己偷偷送出了那幅小姐的画像和八字。
院外夫妇和文俊当即妇抱头痛哭,凄凉话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文俊自怨不辞而别害了文君,当夜投井而亡。
当朝新官不赴任是为欺君,院外夫妇无论如何都活不成。
于是,员外夫妇替一双儿女办丧事,打算好好送他们入土再双双寻死。
一个还算温馨的小家,在一夕之间倾倒破裂,竟是为了个小小的误会。
那丫鬟第二日便疯了,疯疯癫癫奔到街上啼哭,大叫着呼唤神仙救救她家小姐少爷,凄惨形容令人闻之落泪。
聂更阑听到此处,声音低沉问道:“所以,师兄便是救他们的神仙?”
“对他们而言,修士皆是遥不可及的仙人。”丘宿鱼点头。
“师兄救的,可是文君文俊这对有情人?”
“是。”
“可他们不是已经身死,师兄是如何救下的?”
丘宿鱼目光投向那间茶铺,注视着那对夫妻忙着招呼客人,“他们魂魄未散,我身负温养魂魄的镇魂瓶,要救他们不过是耗费些许灵力罢了。”
“所以,这对有情人起死回生后不愿再待在伤心地,跟着你到了流月大陆,从此代代都在这里经营茶铺为生?”
“是。文君与文俊交代子女,只做小本营生,日子平淡过得尚可便好,不求大富大贵。我便求了宗门时不时对这家茶铺照看一二,便也没人找他们麻烦,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聂更阑轻轻蹙眉,神色间透着犹豫,“可我听说,修士不得干预凡人的命数与生死,这虽是一件功德,但师兄却也要遭反噬的……”
他停下,忽然不说了。
丘宿鱼嘻嘻笑了,浑话张口就来:“师弟果然关心师兄,师兄甚是欣慰。”
聂更阑:“……”
聂更阑忽略耳根那一点热度,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冷茶,板起脸道:“你说还是不说?”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自然是要说的。”丘宿鱼笑哈哈地举手示弱。
“不过在揭晓答案之前,师弟不妨先猜猜,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更阑:“我记得书上说, 天道反噬,轻则寿元锐减,重则元神灰飞烟灭。”
丘宿鱼作势扮鬼脸吓唬他, “没错,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正是师兄的魂魄, 其实我是一只鬼。”
聂更阑面无表情同这只“鬼”对视。
丘宿鱼:“……好吧。其实我救了那对兄妹之后,后来还救过一个凡人孩童。”
聂更阑不解:“又?”
“是不是觉得我嫌命太长了?”丘宿鱼闷声低低笑, “师弟, 你还是不知道不知晓结果为好,劝你不要随意效仿,毕竟不是谁都如我这般厉害的,哈哈哈哈!”
聂更阑扯了扯嘴角:“……”
聂更阑视线投向斜对面的茶铺,淡色眸子染上不知名的情绪,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一定是悲痛到极致才让他们下定决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生活。”
“在那个故事里,任何一环都是逼死文君的导火索, ”丘宿鱼难得恢复正经,“倘若员外夫妇不强求大富大贵逼着女儿嫁给高门大户, 哪怕小丫鬟多问一句事情的起因……”
聂更阑:“误会欲巧合引起的悲剧, 更令人唏嘘。”
丘宿鱼注视少年,语重心长道:“文君和文俊好在还有彼此, 虽然前尘往事悲痛,也还是携手奔赴下一个人生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