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不让他干这事,“请帖是必须要你来写,没法替你,印书装书就不用你来了,你还是看书学习吧。实在得闲,就去崔伯伯家坐坐,他收你当学生,也不图你什么,你陪他下下棋。”
说起下棋,谢岩就笑,他告诉陆杨:“我师兄棋艺不行,上回我找他拿年历的时候,他就说我要替他陪师父下五盘棋。我答应了,拿了年历,当天就告诉师父了。师父让他跟我下五盘,他全输了!哈哈哈!”
陆杨:“……”
事情是这样办的吗?为什么他还会笑得这么开心啊。
陆杨把手边的两份请柬捏着,最终还是放到了请帖堆里。
算了,这样的师门气氛,或许这两位大人物愿意来凑凑热闹。
谢岩写字快,新买回来的三十份请帖,他都写完了。部分还没填上名字,陆杨问一句,才知道这厚脸皮把他认得的同年举人都算上了。有些人他不记得,要找季明烛问问。
陆杨看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已经无法叹气说一句“怎么办”了。他看谢岩已经掌握了与人相处的方式,只是这方式很特别。
请帖是谢岩和黎峰一起送,商户的帖子,包括洪楚的帖子,都是他去。余下的书生们、恩师和师兄们,就是谢岩去。
两人往外走,谢岩问他:“你识多少字了?能不能认清人名?”
黎峰翻开看。他识字量比陆柳少一些,有些人名他不认得,但他认得姓氏,百家姓都认齐全了。这部分人不多,他挑出来,让谢岩说一说,便没问题了。
谢岩问他的打算,“你这样太忙了,该要放放权,你去学管人的本事,让更多的人帮你干活。你一个人能做多少?还得管人才好。”
黎峰从黎寨回来后就有想法了,刚让海有田去找机灵的伙计和厚道些的掌柜的。根据海有田的说法,府城内很多生意都更迭很快,有很多手艺人都被东家换掉,那么伙计跟掌柜的也一样。他请些熟手来办事,好教导。
他问:“你最近学新东西了?”
谢岩神秘兮兮递给他一本笔记,“我师父教我的官混子之道。我觉着经商也一样,你得空看看吧。你抓紧学,学完多多干活,让我夫郎歇着。”
黎峰:“……”
最后这句不用说出来的。
所谓官混子之道,是个粗俗说法,精髓在于“知进知退”。
谢岩简要跟黎峰讲了这两句的含义,“没太深的大道理,大权要抓,绝不能让。小权要放,绝不能贪。”
黎峰再一次看向谢岩的脑袋。
他家壮壮怎么还没长大啊。
当天发完请帖,次日洪楚来访。
新一季的大集要来了,他最近都在忙。
大集的筹备不仅仅是民富路几条街的摊位和安全性,还要对参加大集的商号进行查验。通常是检查上报的货品。要供得上货,要是好货。要摸底价位,不能临时抬价,到大集上再降价,假模假样的让利。
还有许多商号被客商告了。这些在往年,都是一笔烂账。告到商会,还是那些人说了算,不会处理。洪楚在别处放宽了限制,今年的四季大集,他逐渐吸纳了许多中小商号参加,让货品种类更加齐全,质量高低更加明确,能有许多新品,也能有许多同品不同质的货品,可以排出价位梯次,供客商们选择。被客商多次状告的商号,他就不忍了。
他早跟陆杨约好了,会常过来坐坐,两人说说话,互相解解闷。但上次一别,洪楚没多久就忙起来,一直没空闲。
今天过来,还是因为接了请帖。他想着,等到书斋开业再过来,那也太冷淡了,便提前来一趟,跟陆杨叙叙旧,到开业的日子,他还要来一趟的。
陆杨在家里新开了茶室,这会儿见了他,却把他往屋里带,当带他去月亮门后面坐。他进过洪楚的卧房,也带洪楚到他的卧房看看。
洪楚进来就挑了挑眉毛,感到熟悉。
这一面面的书架,跟他房里的摆设一样。都避开了窗格,高低有序。
陆杨说:“原本没这么多书的,我干爹他们过来以后,我把他们筹备的书都拿了一本过来摆上。他到别的刻印作坊下定,又买了些书籍雕版,拿来的样书,我让我夫君挑来了一些。再是他从他师兄那里得来了许多书,不然我这儿没你的书多。”
陆杨爱喝毛尖,给洪楚也上毛尖。
他听黎峰讲过洪楚的派头,什么清桌子、铺桌布,上银壶银盏,他这儿没这个条件,看洪楚的人也没带,就普通上茶。
陆杨怕他不好意思,把他搁置没戴的银戒指拿来,沾了茶水和糕点,都没变色,才让洪楚吃喝。
这一套动作很流畅,陆杨微微皱着眉,骂了几句“不当人的畜牲”,招呼人吃喝后,又笑道:“要是忽略背后的风险,这样还挺好玩的。”
洪楚看他肚子显怀了,感觉比一般的孕肚大一些,问他:“还没四个月吧?我看着有点大。”
这还是第一个说他肚子大的,陆杨笑呵呵道:“可能是我穿得多。”
洪楚没怀过,听闻便没继续问了,转而聊了几句家常。
陆杨这儿热闹,干爹和哥哥们都来了。一条巷子里住着,全是亲人。说起来是到异乡讨生活,出门看一看,又跟在家里一样。他心里很舒坦。
心里敞亮,他状态也好了。能吃能睡的。
洪楚没见过这么和睦的亲族,他认得些人,各家都有矛盾。
不和睦的亲族,陆杨也见过。
他说:“我这是离开了县里,跟亲戚们远着了。能到府城一起过日子的,都是相处好的,所以看起来和睦。没谁会把跟自己不合的人带身边,我才不自讨苦吃。”
洪楚的理想就是把族亲们杀一杀、分一分。留在他身边的,必得是他挑选过的。
说到这个,两人有话聊。
洪楚说了些他最近的忙碌,大集的各种事情,陆杨都爱听。
陆杨说:“要是我以后能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生意,应该就跟大集一样。名下生意多,货品足,每个商号都有大掌柜,分开来各有名号,聚在一起就是靠山吃山。”
他也说了他的书斋,上回讲过会留静室看书。这次把年历本拿来给洪楚看,说了他的计划。
这本小书不知道会不会卖爆,但他想跟读书点卯活动同时进行。
第一次来参加读书点卯活动的书生,都会得赠一本当年的年历本。他们从当天就可以开始记录,写下他们于哪年哪月,在书斋看了什么书。又于哪年哪月,在书斋兑换了哪本书。
这既是年历,也是他们走过的足迹,还是他们的“黄金屋”。
洪楚听着有意思,“可惜离得远,不然我每天来坐坐。我看书没个样子,一年到头不记得看了什么。”
陆杨摆手,直接给他说塞了两本,笑道:“你用不着这个,我这是骗钱的。以前没有年历本,书生们还不是要读书?这就是跟街上叫卖一样,给它一个足够亮眼的好处,让客人们听见了,就能幻想自己拥有后变得更好的样子。比如说有了年历本,他就知道他都看了什么、学了什么,一年下来可以知道自己虚度没有。说漂亮点,这也叫光阴的痕迹。”
谢岩就不用,洪楚也不用。他们都喜欢看书,每天都会翻阅一二。旧书看常,好书多读,不计较一时长短。
洪楚却说这样的记录有意义,他做生意也有眼光,他说:“记录款的年历本会比每日三省的君子款好卖。君子款写不了一本就没意思了,天天都那样。写久了还会骗自己。记录本好写,也更容易获得满足感。”
陆杨听着心里有底了。他这次刻印的时候,也是记录本多过君子本。
洪楚看他大大放松的样子,不大理解,问道:“嗯?你不自信?”
陆杨往月亮门外瞧了眼,屋里没旁人了,他跟洪楚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就做过小生意,这次来府城,商号的菌子也是小生意做起来的,一开始就几百斤的出货。书斋可不一样,我一次投入数百两银子,家底都要空了。有时候会想着,万一没办好,前两年都白干了。”
他大多数时候是很自信的,因为利弊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也筹备得足够久,万事俱备。
如今谢岩是举人,算他不要脸,他沾沾举人老爷的光,只算冲着谢岩名头来结交的人,他都亏不了本。但偶尔,就是偶尔,他会情绪低落一下子,心中忐忑。
陆杨说:“听说这是怀孩子的原因,会胡思乱想很多事。”
洪楚点点头,不知懂了没懂,他说:“你巧思多,脑子活,肯琢磨,也胆大敢尝试,这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银子好挣。有句话叫东边不亮西边亮。我看你这里不错,有机会要把周边的铺子连着买下几间。
“府城的书生就跟运河的水一样,来来去去,总不见少。你能做寒门学子、农家子的生意,就抓住了大批的学子。你上次说你夫君很爱写文章,你让他挑一些出来,你隔一阵子就拿一些到铺子里去。他现在是举人老爷,来年就是进士大人,是谢大人,多得是人想看。名声在外,挣钱是必然的。”
说完,洪楚话锋一转,道:“我就不敢大胆了,很多东西都不敢碰。”
陆杨跟他互相宽慰,“我这小家小业的,就是要折腾、要钻营,要是家业大了,我可能就不敢了。家业大,赔的多,我想一想都心疼。步子就迈不开了。”
洪楚已经捏着一份大家业了,他告诉陆杨:“到时不仅仅是当权者胆小,还有不想改变的人太多,他们会想尽千方百计阻挠你。那么多反对的声音冲过来,想想都怕了。”
陆杨听他连说“不敢”“怕了”,知道他最近的处境不如表面风光,他说:“快了,等乌少爷回来,我一定问问。”
洪楚摇头。他不急,他没有把性命前程交给别人定夺的习惯。也没谁一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他听不听,都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今天叙旧的时辰短暂,陆杨也不会弹琴,就给他拿了一个食盒。
里面装着些超级小馒头、炒面粉、肉干,还有他们自家晒的桂花茶、柿子饼。
这些东西都很常见,陆杨平常吃得多。
除了柿子饼,其他都是他自己做的。让洪楚拿着当零嘴。
为着配炒面粉,他还拿了一斤红糖来。
洪楚急匆匆从街上过来,带来的上门礼很简单,就是两支毛笔。走的时候,拎了一整个食盒还有两本年历。
陆杨说:“我手艺不错,到处偷师学来的本事,等书斋开业,你到我这儿坐坐,我给你弄顿好吃的。”
洪楚垂眸看看他的肚子。
陆杨不觉着这有什么,“再过阵子,肚子大一些,我就不去灶屋了,要躺在屋里当大老爷,现在动一动没事。”
洪楚应下了,点了两个家常小菜。其中有茄子,陆杨最爱吃茄子了,还很会做,在门口就把洪楚馋了一顿。
书斋开业之前,乌平之从省城回来,过来家中拜访,人是喜气洋洋。
谢岩看他还愿以后,不像一朵大莲花了,心中很是担忧,“你怎么了?你把你的心交给菩萨了?”
乌平之:“……”
这小子命真好,以前有好爹,现在有好夫郎。
乌平之说:“我这叫随心为之,高兴就是高兴。”
谢岩爱听,“那你不如把八百两银子给我,你照着我学就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菩萨的事能乱说吗?他嘀嘀咕咕,被陆杨揪了耳朵,望着天空拜了三拜。
乌平之没讲太多见闻,只说了刘有理的事。
“他很厉害啊,在省城的名声都臭了。都有孩子唱童谣,把他那点坏人品唱得满城皆知。”
谢岩知道,这是季明烛和盛大先干的。
在府城也差不多了,季明烛回来以后,走动了关系,家里大大小小的人脉全动用了,坏了刘有理两门亲事,名声还没坏透,需要些时日来酝酿。估计没多久了。
谢岩跟乌平之聊着,说了上次打人的事。
乌平之眼露迷茫,确认了一回,听谢岩重复一次,顿时重重叹气,大感可惜。
“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叫我一起!”
打都白打,一般人去哪里打举人?哎!
谢岩便更加得意了。
陆杨跟乌平之说了寻摸的小哥儿小姐儿。他认得的人少,现在有一个是季明烛的弟弟,再有一个是丁老板的侄女儿。
乌平之听了条件,都说不要。
丁老板的侄女儿家里没经商,料理家务是好手,不适合他。
季明烛的弟弟有见识,但年岁小了些,还没定性,也不适合他。
乌平之说:“我想要成熟点的,能管着我家这份家业,镇得住族亲。我这次跟我爹聊过,觉着什么琴棋书画、聊得来,都没关系。他要是能管住我家的家业,他喜欢什么,我去学。我在外头会讨好人,在屋里自然也能。”
再说,两人互相付出,就无所谓讨好不讨好了。这叫磨合。
他爹也给他说了几个,他听着差点意思。
大抵是没经历多少事情,人有些天真。到了家里,需要几年的历练。
乌平之没下定决心,想等一等。
陆杨得了准话,便说:“我改天给他们家里递话,先回绝了。”
这样不耽搁人家相看。
闲话叙完,再说学习。
乌平之不去书院上学了,来蹭蹭谢岩的课,晚上留宿在家里,到茶室聊学问写文章,经过一番探讨,定下了后续的学习计划。
家里有一间客房,谢岩留他住家里备考,往来方便。
谢岩每天往师父那里跑。师父年岁大了,他就去半天,能跟乌平之一起学习。
乌平之左看不方便,右看不方便,等陆杨和赵佩兰再劝劝他,他就答应了。
他的行李好收拾,隔天就来了。
陆杨找空闲,跟他说了一下洪楚的事。
他没说太明白,只讲:“我有个朋友想找你请教个问题。”
乌平之随口就答应了。
陆杨的朋友,肯定是问生意。
十一月二十四,书斋开业。
这天,罗家兄弟买了十挂鞭炮,在门口炸个开门红。
陆杨跟谢岩一起把书斋的门推开,就在门口这儿迎客。
请帖发得多,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派人随了一份贺礼。
随着书生们到来,谢岩逐渐忙起来,不能跟陆杨一块儿迎客了,要进去招待客人。陆柳顶上他,挨着哥哥,看这客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哥哥,人好多啊,你这儿生意好得很!”
他们站不了一会儿,就被罗家兄弟替下,他们去店铺东边的小静室里坐着,拿本书看着聊着。
店铺大,一半摆书架,一半做静室。后院还有一处静室、一处小书房。
喜静的人,过来转一圈,照顾了下生意就要走。谢岩找着夫郎的教诲,给他们发了读书卡片。
喜欢热闹的,还在翻看谢岩的年历本,发出“哦哦”声。这时候的他们,不大像书生。
分明是臊人的动静,谢岩还自豪得很,忙不过来,把来当客人的好友们使唤上,让乌平之他们也领人到处看看。
他则挤过去,把他的年历本抢来了。
大家以为他是羞恼,都不跟他抢,哪知道他是厚脸皮,过来解说的。
他的年历本里,画了很多日常画面。这些没什么见不得的人,把他给得意的。
他一样样说着这都是哪天的事,画面的他们在做什么。还往陆杨陆柳那边指,教他们认人,“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我夫郎,你们看见了吗?他领口系着鸳鸯扣。你们懂什么叫鸳鸯扣吗?就是我身上这样子的。”
他揪着领口的鸳鸯扣,让他们看个明白。
满屋子的人都听见声音了,很多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陆柳对陆杨进行了小声嘲笑,“哥夫让你丢尽脸面。”
陆杨强行扭转局势,他骄傲了,别人就不好意思笑了!
“我家状元郎宝贝我,这是应该的!”
再过不久,来了两份贺礼。崔老先生和凌三都没来。
洪楚来得晚,错过了开业的时辰,赶上了日子,进门时,人已经散去了一些,他让赖真把礼交给黎峰,跟陆杨一起,满书斋转转。
陆柳不去,要在前头当个临时掌柜的,帮着收钱记账。
书斋看起来大,分区以后,摆好桌椅,便不算大了。
前面的静室冷清,只有寥寥数人。后面的静室满满当当,他们看个新鲜,好几人围坐一张桌子,嘻嘻哈哈斗文说词。
院子里根据黎峰的建议,用了些草帘做遮挡。
屋里同样,每张桌子之间,都有草帘隔开。
他们第一次来,都新鲜着,把草帘拉上又放下。
乌平之说了要随心,也玩得高兴,又一次拉起草帘,他看见了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一个他认得,是陆杨。
一个他不认得,不知道是谁,总之脸蛋寒俏,像一朵腊梅。眉心有颗红红的孕痣。应当就是陆杨说的,有事要请教的朋友。
洪楚视线往里瞧了瞧,见里面一堆男人,便退了一步,不看这间屋子了。
陆杨便带他去小书房坐,这间房很小,有人造访过的痕迹,挤不下太多人,都没在这里久留。
他们进来坐坐,正好讨个清静。
陆杨跟他说:“乌少爷也在,就刚才靠近门口那一桌的,拉草帘的那个。”
洪楚挑眉,“看起来不太聪明。”
陆杨:“……”
财神爷修心,把人修成了傻子。
他说过,今天见面,会给洪楚张罗一顿好饭。
这时便说去弄。他就怕洪楚赶时辰,菜都备好了,都在旁边的小灶屋。灶膛火大,等个两刻钟,就能给他上三盘好菜。
洪楚想了想,来都来了,那就见见面那位“财神爷”好了。
他拜托陆杨,把人请过来。
“这儿清静,我正好问问他。”
陆杨不好放他跟外男待一间屋子,想想,说道:“那晚一点吃饭,我陪你一起。”
这也行。洪楚点了头。
陆杨去叫乌平之,乌平之小声问陆杨:“那是谁啊?季明烛的弟弟吗?”
陆杨:“……”
完了,好像是动心了。
陆杨说:“他姓洪,叫洪楚。”
乌平之:“……”
完了,一定被陆杨看出来了。
他紧急跟陆杨解释:“我只是问问。”
十分清楚他们两人情况的陆杨,只能装作不知道,笑眯眯点头:“没事,待会儿也要认识的。”
乌平之收拾好表情,以一种“很聪明”的样貌,进了小书房。
书房虽小, 各处雅致。配有一个小的八宝格,书籍和摆件错落有致。
在某不起眼的角落里放了一盒香膏,散发着淡淡花香。靠近窗口的墙壁下边, 烧着一个铜盆, 给屋里取暖。
小书房的桌椅是整间书斋最好的,更结实,样式也更耐看。考虑到看书的时辰久了,人会累,配的都是圈椅。
以看书为主, 标配是两张圈椅,两人对坐。
乌平之进门, 见只有两张椅子,表情就顿了顿。
陆杨说:“你先坐, 我叫人再搬一张椅子来。”
乌平之听了这话,心情放松了些,他说:“我去吧。”
陆杨怀着孩子,不方便搬椅子。
他也不方便跟洪楚单独待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
书房里, 陆杨假装无事,把靠里的椅子拖出来,要跟洪楚排排坐。
洪楚起身搭把手, 随口问道:“他好像很高兴?”
陆杨:“……”
他抬眸看看洪楚,决定说实话,“你肯定猜到了, 但他可能有误会, 我之前答应帮他寻摸,说好了几个。他以为你是其中之一。”
洪楚了然点头,“我待会儿就让他不高兴。”
陆杨好奇:“为什么?”
洪楚说:“他是你的朋友,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合适,一开始就不要有念想。
乌平之回来得快,把椅子搬到里面。
陆杨给他们做介绍,也起了个话头。
“楚哥儿有个事难处理,我琢磨很久没主意,就提到了你,他让我帮着约见,今天赶巧,都在书斋里碰上了,就把你叫来聊聊。待会儿我去灶屋弄饭,再一起吃个饭。”
乌平之是个玲珑人,没让人话头掉到地上,笑呵呵接了一句:“嗯,洪家生意大,他都觉得难,我可能帮不上忙,先说来听听?我试试看。”
洪楚不客气,开门见山,直说亲事。
他最初是想聊点其他问题,看看乌平之的本事,再决定要不要说这件事。
一个人可以很厉害,但不会事事都懂。见面以后,他根据那一瞬的觉察,换了想法。
果不其然,乌平之愣了下,然后坐正了些。
洪楚说了亲事,也没说太清楚,只说他还没干出一番事业,族亲一直催着他成亲,他想拖延一段时日,问问他有没有法子。
这话简短,乌平之改换个坐姿,洪楚就说完了。他话落下,室内久久沉默。
乌平之皱眉思索,抬眸看过洪楚好几眼,情绪都收敛了,多的是打量、探究,少的是一点不明显的怜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乌平之想明白了,他斟酌开口,说:“他们拿亲事逼你,你扛不了多久。这是最卑鄙最无赖的做法。”
更直接的说法是,以亲事相逼,洪楚毫无胜算。
而能选择这种下作法子,把家里培养出来的好人才推向别家,也是他们被洪楚逼到无路可走了。
乌平之看他洪楚脸色没变,便继续说:“你要是答应,以后麻烦不断。哪怕你能管得住那个男人,或者是你亲自选个亲信假成亲,都是一样的结果。只要你成亲了,他们就会催你生孩子,生孩子就要生儿子,生了儿子……”
乌平之顿了顿,又看了眼陆杨,话放轻了些。
“生了儿子,心善一些,就让你再生一个,两个孩子作伴。心狠的……小孩命弱。”
命弱就保不住,养大成人的这些年岁里,能出千百种意外。防不胜防。
怀胎十月,一个孩子就能拖一年。洪楚能有几个一年能拖延?
如果洪楚选择不成亲,那就让他成亲。
这事就是一个循环,最终会走向死胡同。
他是一个人,一个会掌权的人,他的承诺和他现在的表现都不可信,只要产生一个疑虑,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
持续的时间长了,站在洪楚这边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他话语权越大,族亲对他的疑虑就会越大。
陆杨有些急,帮着问:“没有办法过这个坎儿吗?拖个一两年就行了。”
一两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乌平之往椅背上靠,他抬眼时,很轻松就把洪楚样子收入眼底,看得特别满。他又一次坐正,垂眸在桌上拿手指比划。
“抛开亲事不提,这件事是权力之争。争权夺利,是不能讲规矩的。”
洪楚感兴趣。他伸手倒茶,给乌平之续杯。
乌平之看看茶杯,把话说得隐晦。
“你们现在就好比在下一盘棋,你慢慢布局,一步步下,可以吞掉很多棋子。你把棋盘掀了,装一口袋棋子,也是一样的。”
洪楚能听懂这话的潜在意思。他装一兜棋子走,慢慢挑拣,留下自己人,剔除敌对方。又快又方便。
陆杨也懂了。这跟自立门户没区别,他提过,洪楚拒绝了。
洪楚说:“我不想离开洪家。”
他对洪家有感情,直到现在,他都不能说一句洪家亏待他了。有些人在逼他,也有一些人在爱他。只是反对的声音大了,他们都要以家族为重。
乌平之轻叹一声,又靠回椅背上。
他又一次把对面的人看清楚,然后抬头看。这间书房也有帘子,他拉绳放下草帘,隔开了视线,保持着这种松弛又无奈的姿态,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家族家业大了,要说忧患、难处,那就是内忧外患。
大多数内忧都能称作内斗,少部分时候是青黄不接。
亲事算内忧,乌平之再说说外患。
洪家太肥,他们家很聪明,是跟许多衙门打交道,但官员考绩三年起,不出意外,就以三年来算,三年的时间,难道不足够他们跟某几位官员建立深厚的关系吗?
富饶之地最不缺贪官污吏。要查这些人,从往来商户上入手,是最基础的。
这么肥的一块肉,不啃一口实在可惜。只要着手查,洪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这样好的机会,其他商号会不会落井下石?朝廷派来钦差,没有商户敢冒险说假话,能上报的真事,必是能在洪家身上砍一刀的大事。
有这些人助力,洪家再硬,都会元气大伤。
所谓居安思危,生意做到这份上,考虑考虑外患,是应该的。
乌平之说:“你不能否认,他们跟你争斗的时候,一定会去找熟识的大人行方便。”
洪楚隔着帘子敬他一杯茶:“多谢乌公子指点迷津,我知道结果了。”
他没有胜算,但他想要再试试。时间不够,他就在家族内部“掀棋盘”,大刀阔斧的干一场。他想长久的留在洪家,再带洪家走过下一个坎儿。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乌平之说完“内忧”已是足够。再讲“外患”,他都承担着风险。言语外露,府城这片地区的官员,都被他内涵了。他讨不着好。
洪楚再次倒茶,敬陆杨,也敬乌平之,三人同饮。
出了这个房间,他不会往外提一个字。
乌平之灌了几杯茶水,把草帘收起。
人各有志。他已经尽力了。
他早听说过洪楚的名字,都说他手段厉害,年纪轻轻,办事老辣,不是好惹的人。他以为洪楚会是很烈的性子。没想到是凌霜傲雪。
做生意的,没几个冷淡人,洪楚也表现得外向健谈,却没有特别热情,不冷不热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