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想在书架上留出一格,专门卖这种图册。书斋都会有这种书的,他也得有。
“卖出去的银钱,我就不要了。我们俩这样,你出雕版,我出摊位,卖多少都是他们的养老钱。这个事直到他们很老很老都能搭着做,能很久很久都安心。”
他希望二老能学会享福,但这显然需要很多年的沉淀适应。
陆柳能做主。雕版对以前的他们来说,很贵很贵。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则不算什么。
他说:“我跟大峰把纸墨也买上。”
陆杨不跟他争。这种事,也确实是陆柳和黎峰细心一些。
在一起当邻居这么久,他们两口子对各家的米面粮油、柴火菜蛋的存量都一清二楚。
哪天没米了、哪天没油了、哪家的柴火不够了,他们都能及时发现,提前一天就办下,不会让人临时到街上去买。
跟他们住一起,陆杨都会“偷懒”了,对他们有了依赖。
陆杨握着陆柳的手,带他去弄点好吃的。
“现在就有年糕卖了,我想吃红糖年糕,我们出去买点年糕回来。下午你别去铺子里了,就跟我一起烤年糕,多烤一些,大家都尝尝。家里糖不多了,还要卖两斤红糖回来。哦,还要给你买两块龙须糖吃。”
铺子里顺了,陆柳不用天天去,他跟娘说一声,就能陪哥哥去买年糕。
他把背篓背上了。到时用背篓装东西,他空出手挽着哥哥。
陆杨跟他手挽手的走在路上,故意揶揄他:“哎呀,柳哥儿,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只给你买两块龙须糖啊?”
黎峰喜欢吃龙须糖,陆杨总要嘀咕两句,拿话臊陆柳。
陆柳假装不知道,说:“你一块,我一块,我俩刚好吃完!”
陆杨还要笑话他:“跟我装什么?你惦记坏了吧?是谁想夫君想得掉眼泪?是我们家柳哥儿啊!”
黎峰回县里的时日比谢岩长,陆柳常在门口、在院子外等他。前阵子还好,这阵子越来越焦急,总是下意识到院子外看看。若是得闲,他能一次等好久,感受不到冷风一样,傻傻站着。
陆柳脸蛋红扑扑的,说:“住太近也不好,我做什么你都看得见。”
陆杨问他:“我做什么你知道不?”
陆柳不知道。
陆杨要给他看个宝贝。
兄弟俩采买完年糕和红糖、龙须糖,回家生炉子,放烤盘,陆柳先把年糕切薄了点,端着两盘年糕过来时,陆杨都拿上了装裱好的画。
他给陆柳看,把清透的脑子和清透的胸腔的用意说给他听。
“你现在知道我做什么了吧?”
陆柳低头叹气,然后谴责他,“哥哥,你怎么可以在我想大峰的时候跟我显摆!”
陆杨当然不是故意显摆的,他问陆柳:“想要不?我让你哥夫给你整一幅,等你家大峰回来,你把画给他看,他就跟看见了你的脑子你的心一样,把他迷死了!”
陆柳想要,又怕耽搁谢岩学习。
陆杨看见谢岩画画了,很快就画完了,傍晚回家,晚饭之前就能弄好。
“画完以后,找我干爹装裱,就不让他装了。装裱费事。”
陆柳便甜甜笑道:“谢谢哥哥,我想要!”
陆杨摸摸他的脸,“有了这幅画,你就安心在家等着,不要老去外头吹风,我看着心疼。”
陆柳重重点头,过了会儿,跟陆杨说:“哥哥,我是习惯了。我以前在陆家屯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看家,父亲和爹爹都要干活,总有干不完的活,地里的活干了,还要出去挖野菜、捡粪球、捉虫子。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差不多到时辰,我就会在门口张望,等不到人,我就到院子外头看。远远看见他们回家,我都能哭出来。”
后来嫁给黎峰,他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习惯难改。黎峰说了会回家吃饭,他从很早就开始期待。
里外收拾一番,看着时辰做饭,饭菜弄好,他就去外头张望。老远见到人,他就止不住笑。
他说:“我在陆家屯,是害怕居多,我怕有人来欺负我。所以见到爹爹他们回来,我会哭。在黎寨,没人欺负我,我看见他回家,心里很踏实,我就会笑。”
陆杨现在跟陆家屯的族亲比较亲近,有在拉拔。
他问陆柳:“哪些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陆柳摇头,“不了,村子里的人都这样的。我现在都来府城了,还跟他们计较什么?”
他拿筷子夹年糕。切成一片片的年糕很好烤熟,不一会儿就鼓包裂开,露出里面的白肉。底部烤得焦黄,就夹起来放到盘子里。
他俩烤着吃着,在烤盘边缘留了些温着,攒够数量,就拿小碗盛放,撒上红糖,各家都送一些。
陆柳不哥哥让动,他出去送,点名要喝桂花茶,让哥哥给他泡茶。
陆杨拍拍手,欣然应下。
他有一个贴心的好弟弟。他照顾陆柳,陆柳也会照顾他。
进入十一月, 媒人陆续来信,顺哥儿开始相看了。
他听了娘说的话,有了成亲后也能分开的思想, 相看时大大方方的挑, 这姿态真是十足的选赘婿,大多男人的回信是婉拒。
他没打听理由,毕竟他不会去求着一个只见过一回、明确拒绝他的男人来跟他成亲。
家里也没谁问。黎峰还没回家,陆柳和陈桂枝换着陪同,别说男方婉拒了, 他们瞧不上的也有很多。
但媒人不这样想,非要追着他们说原因。什么这个顾虑、那个顾虑, 说到最后,都是让他们加钱。
原来婉拒的这些人里边, 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跟媒人打配合,坐地起价的。这就更不用谈了。
相看之前,他们都以为愿意入赘的男人是少数。真到相看的时候,才发现人数也不少。多得是家里条件不好, 日子过不下去的人。
也因此,来相看的男人大多数不合顺哥儿的意。有些是年纪大了,有些是瘦骨嶙峋, 看着不大健康,还有人是混子,在爹娘那里混了二十多年, 还想找个夫郎继续混着。这些人排除, 也见到了几个不错的。
他们有着相似的特点,要么老实内向,要么胆小木讷, 总之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到家里翻不了天。
但他们实在太闷了,和顺哥儿聊不到一处。顺哥儿主动找话题,都很容易冷场,他们要么不懂、接不上,要么答得结巴。
顺哥儿是山寨里长大的,见多了豪气敞亮的汉子,想着要跟个“面团儿”成亲,他很不高兴。
陈桂枝早说过,要找聪明点的,有点样貌的。这样对孩子好。他便合理的把这些人也排除在外。
余下还有一个在相看时表现特别优秀的。人长得高,特别白净,是家里老幺,爹娘宠着养大的,没吃过苦头,还念过两年书。但爹娘去世过后,兄弟们不能继续宠着他,他也没分到家产。现在没差事,也娶不起亲,便想着入赘。
人还算老实,问一句说一句,有些答不上来,就直言不知道。看气氛有点僵,还会主动找话。就是紧张,是顺哥儿都看得出来的窘迫不安。
他跟这个人有点话聊,因为这个人识字,他刚好也在学习。可以聊聊读书识字的事。
看好这个,他们没给准话定下。媒人说得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打探一二。
而陈桂枝是有经验的,她给两个儿子说过亲,也给别人牵过线,相看时要装装样子,她再清楚不过。要是他们走了,这人私下里没变太多,她才会认真考虑。
陆柳找罗家兄弟帮忙,跟着这人看看他平时的行踪,看看他都做什么。
这人有耐性,直到第三天,他都在家里勤快干活,挨骂都不还口。出门只为着家事,都没见朋友,来去急匆匆的,没跟人说话聊天。
到第四天,他才摸出门,跑去了花街,找了相好的,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
他说他能把顺哥儿拿下,说什么招婿嫁娶都要上炕滚一滚,睡完了,就没有不听男人话的。
说到别的赘婿不好过,他还自鸣得意,说他眼光好,会挑。说黎家的门户正,还可惜不是孤儿寡母,吃不了绝户。
这把人气的。他们当天就找媒人一口回绝了。
顺哥儿相看这阵子,海有田常来家里献殷勤,他很有眼色,帮着忙前忙后的张罗,见这事不顺,他还找相熟的媒人再做介绍。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海有田自知他是外人,也不好把心思戳穿,就干巴巴解释:“我跟陈姨投缘……”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为着年底的相看来的。
陈桂枝答应帮他介绍,让他去好人家做赘婿。前阵子陈桂枝给了准话,等黎峰回家就有信儿了。得了话,他来三水巷愈发频繁,有事没事都要过来转转,到陈桂枝面前干点活。
顺哥儿在招婿,他要当赘婿,事情到这份上了,他还没往那处想,一天天笑呵呵的,跟人坐一起聊天,还帮忙出谋划策。
陆柳跟陈桂枝嘀咕道:“娘,你说他是装的,还是不敢想啊?”
陈桂枝:“……”
像个傻的。
她说:“都有。因为不敢想,所以觉着怪,也不敢往深了想,看出点不对劲,也要装作没有看出来。”
让他们俩都觉着无奈的是,顺哥儿看海有田这样,也没多少异样情绪。
前阵子得知娘看好海有田,他见了人,情绪躲闪,这才多久?他就缓过劲儿了,能跟人正常相处。
他看海有田,只剩无语。
他说:“我看我们没戏,我没感觉,他也没想法。”
他相看一场,发现没一个好的,也发起愁来。
“咋办呀?”
陈桂枝说:“等你大哥回来再办。”
陆柳跟着点头,心里也有些发愁。
他也觉着没戏。他相看的时候,瞧着没感觉的,都没走到最后。在集市上跟黎峰见面,他就有感觉了。觉着黎峰威武可靠,会跟他搭话,两个人能聊上,他会感到不好意思。真是蒙了眼睛,还有红脸蛋露在外头,怎么都是害羞。
顺哥儿和海有田这样,真是看不出一点苗头。
现在就等着黎峰回来了。
立冬后变了天,断断续续几场小雨过后,就下起了小雪。等到一个晴天,他跟顺哥儿带着孩子到巷子里透透气,扶着他们学走路。
两个小宝能学着走路了,小麦稳一些,一步一步慢慢来,大人松手了,他也没急,站原地晃晃悠悠,知道扶着竹床。壮壮就很急躁了,站在地上,还跟躺在炕上似的,手舞足蹈的挥舞踢蹬,四肢平衡感很差,大人一松手,他小小的身子就歪歪扭扭,只能立马扶住他,不然他就会摔倒。
因此,小麦的学走路进度要比壮壮快一些。当小麦能独立站一会儿,能摇摇晃晃往前走出两步的时候,壮壮还只会在大人的怀里哇哇大哭。
这天,壮壮又哭了,他趴在陆柳颈窝,一声声喊着“爹爹”,把陆柳的心都喊化了。
小麦见状,也喊爹爹。兄弟俩感情好,壮壮黏哥哥明显又霸道,小麦黏壮壮却和耍小性子一样,常常眼巴巴望着,时间久了,才掉几粒小珍珠。一般都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抿着小嘴巴,一副认真又倔犟的可爱模样。
陆柳把壮壮抱到小麦这儿,小麦伸伸手。他被棉衣裹得胖墩墩的,胳膊都架着了,伸手几次,才碰到壮壮。两孩子不记事,挨着贴一贴,就忘了上一刻是什么情绪了,只顾着笑。
在巷子里待着,陆柳会习惯性往巷口张望。他想看看黎峰回来没有。
顺哥儿看他又在发呆,问他:“大嫂,你还没习惯吗?”
陆柳收回视线,过了会儿才说:“习惯了,但心里还是惦记。而且我也有习惯,总不能因为他出门的时间长一些就把习惯改了。”
他已经能接受黎峰会长时间离开家里了,他不会完全困在相思和担忧里面,他有事做。要照料家里,要看铺面,也要学习。他还给黎峰写了信件。
他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巷子口。
这一眼,把他看得愣了愣,很快便扬出笑脸,大声喊道:“大峰!你回来啦!”
这一声喊,巷子里立即热闹了起来。
在陆柳的感受里,这里变得更加鲜活了,风声都是欢快的。可能是大家都在说话,也可能是他的心情变化。
家里都忙碌起来,和山寨时一样,一家都围着黎峰转,先把他招呼好。
陆柳跟黎峰一起回房,把孩子放到炕上。
黎峰脱个外衣的功夫,顺哥儿就打来了一盆热水,他洗脸洗手。
两个小宝反应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喊“爹”,一声比一声急,爬着爬着就到了炕边,陆柳忙过去拦着。
两个小宝还会往他身上爬,乖乖找好舒服的窝,好让陆柳抱着他们去找爹。
陆柳回头看他,“大峰,你快来,他们都想你了!”
黎峰身上满是风霜与尘土,脱了外衣,身上还有凉气。他走过去,先隔着陆柳,跟他们说几句话,才伸手抱他们。
他身材高大,手脚都长,这样一抱,能拥着陆柳,把两个孩子也揽到怀里,一次抱三个。
炕是热的,夫郎是笑着的,孩子还奶声奶气的喊着爹。黎峰的心顷刻踏实了。
陆柳笑眯眯跟他说:“大峰,你把我松开,你抱抱他俩,看着点他俩,我去收拾收拾,帮着招呼你。”
赶路久了,腿脚浮肿。回家可以休息,今天能泡澡。他想先给黎峰换双鞋子泡泡脚,等吃过饭,再去泡澡换衣裳,好好睡一觉。
黎峰没松手,反而就着手劲,把陆柳往炕上抱了抱,他坐过来,夫夫俩挨得更紧。
隔着门窗,他们能听见些许外面的声音。二黄回来,威风威猛都在叫。家里还有人串门,他娘应该在灶屋,回话的声音又大又远的。
黎峰说:“没事,娘跟顺哥儿在,灶屋就那点大,不用三个人。”
陆柳便说:“那先把靴子脱了?换双舒坦的鞋子,我给你打水泡泡脚。待会儿给你捏捏肩膀揉揉头。”
黎峰现在不脱鞋袜,“别把你们熏着了。”
他赶路不换鞋子,冬季不比夏天,夏天还能穿草鞋,冬天就穿靴子。雨雪浇灌,地上泥泞,鞋袜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气味不会好。
他这样说,陆柳就更要给他换掉了。这样多难受啊?
陆柳说话有技巧了,他说话喜欢为对方考虑,想要把人照料舒坦,会说软话,顺着来。要是以前,他会撒娇,说这样他心疼,要怎么怎么才好。
现在却会夸着捧着来,他说:“大峰,你长得高,腿脚长,坐炕上都能踩到脚盆里,这不耽误事。我就出去一下,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块儿,两个孩子离不开你,我也端不动一大盆热水,等会儿你在院子里冲冲脚丫,再把水端进来。你看看我,我说好几次了,你就听听我的吧,你最好啦!”
黎峰爱听他讲话,怎么说都好听,语气上扬,听着人就高兴,话赶话的全是夸,脸上都是笑,怎么都是好。
他松口答应了,抱着孩子们出来,到院子里转转,一个人就能带着孩子转圈圈玩飞飞,让他俩“骑大马”。
陆柳到灶屋打来热水,院子里一片笑声。
他找来大草鞋,先给黎峰换上。
冲了脚丫,黎峰跑了两趟,先把孩子们送到屋里,再回来提热水。屋里陆柳翻找出大棉鞋,给他摆好了脚盆。
就忙这一阵,陆柳还要追着说:“哎呀!是我不好,说要招呼你,却让你跑来跑去的忙活,累着了吧?我这就来伺候你!”
“伺候”一词,在陆柳这里有很多种含义,在夫夫俩之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夹菜叫伺候,更衣叫伺候,他过来挨挨抱抱也叫伺候。
这时的伺候,是他搬来矮凳,坐在炕边,给黎峰捶捶腿。
在黎峰的身后,还有两个叫嚷嚷的孩子,也在他背上爬着、抓着,时不时捶一下。
黎峰回家这一阵,话没说几句,人却特别满足,身上的疲惫犹在,心上的尘埃全被扫除。
他两手摁着陆柳的小拳头,不让他捶腿。
“我皮肉硬实,你捶不透,别把你的手捶痛了。”
陆柳仰脸看着他,这一对视,眼睛感到酸酸的,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苦涩。
他说不清在苦什么,明明是高兴的,一下挤出了两行眼泪。
陆柳抽手擦擦脸,眼神没躲,他说:“大峰,我阵子好想你。家里挺忙的,孩子们在学走路,我也在学习,但总有空想你。好像有些不一样,我在山寨里适应了,到了府城,又会焦急,又会哭。”
他努力去想,想到他们放风筝的时候。
风筝飞得越高,他握着线轴也就越吃力,时间久了,胳膊都发酸。
他想,可能是他来到府城,具体感受了路程有多远的原因。
去年在山寨,他只知道到府城很远,自己熬了一段路,才把距离具体化。
黎峰就是一只可以飞得很远很远的风筝。就跟拿着线轴胳膊会发酸一样,他心里牵挂着黎峰,所以心里会酸酸的,会感到苦。
陆柳不藏话,在黎峰面前什么都会说,这一段比喻说出来,黎峰的心上也酸酸胀胀的。
“小柳,你真是把我牵住了。”
他果真是一只风筝,心上有一道无形的线。
泡脚时间不长,黎峰擦脚倒水,吃饭过后,又带孩子们玩了一阵,消消食,就去洗澡。头发也洗了,陆柳烧了铁盆,他坐屋里烤头发。一家人围着炉子说话聊天。
门窗都掩着,屋里光线暗,点了蜡烛。
烛火照在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暖暖的光。
黎峰瞒下了二田的伤人话,也瞒下了兄弟俩的西山之行,详细说了寨主的教诲,说他这次回乡的见闻与经历,最后说了二田两口子的安排。
等蜜坊建成,会让王冬梅去蜜坊找个差事干。二田要跟着送货的车队干活,往返辛苦些,也来府城开开眼界。
“他好面子,现在日子不好过,到了府城,见到了这里的繁华,可能不会来见我们。过个一两年,他攒些银子,家中好过了,就带着媳妇孩子们过来看看。”
黎峰说话自然,口吻没变。很了解儿子的陈桂枝都没听出来,或者她还惦记着二田,思绪杂了,没去深究细节。
顺哥儿跟他说了相看的事和铺子里的事。他爱上做大掌柜的感觉了,铺子小小的都满足。最近跟着汪掌柜学了很多,心境愈发平实,对于未来的目标,有了清晰感,说话做事都不急躁了。
人的变化,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有一个沉淀的过程。他说:“杨哥哥之前教我的东西,我以为我记住了、懂了,其实没有。我到铺子里历练后,觉着有进步了。在汪掌柜这里学学,又能进步。我喜欢这种感觉。”
至于相看,他只有简短的一句:“全没看上。”
陆柳手里拿着棉帕,抓着黎峰的头发擦着、拨弄着,嘴上搭话道:“我也跟着去学了。本来我说忙完了再去,但哥哥不让,每天都把我带着了。娘和顺哥儿总有事情拖着,不是带孩子就是去了铺子里,我早上学习,下午得空了要给他们说说。我怕有疏漏,听得可认真了,因为是我转述的,他们有时听不明白,我还得努力想例子、换法子讲,实在不行,又去找哥哥问,哥哥要是不懂,我们隔天再问问汪掌柜,我也感觉长进了。”
他把相看的事讲明白了点,“这才刚开始相看,有些私媒有人脉,从官媒那里打听来了我们家的事,再打听打听商号的名头,对这事很上心。年底这阵子,还能再寻摸些人。娘觉着第一批相看的,就是媒人手里的‘好人’了,后面很难有更好的,想在外头选个地方,看是饭馆还是茶楼,让海有田和顺哥儿在外头见面。这样海有田自在些,他俩能好好聊一聊。”
黎峰再问顺哥儿怎么想的,顺哥儿摊手,“没想法。”
他把海有田这阵子的表现讲了,干巴巴的,没有丝毫修饰。
听到海有田忙前忙后张罗的黎峰:“……”
看样子真是没戏。海有田往来他家这么频繁,对顺哥儿一点想法也没有?
这件事就剩一个陈桂枝在坚持,“还没相看呢,认识跟相看是一回事吗?”
他们就转换口风,跟顺哥儿说相看时会怎么怎么不一样。
顺哥儿:“……”骗小孩。
傍晚的时辰,黎飞下学回家,黎峰给他转交了家里捎带的家书和衣物吃食。
黎飞很惊喜,“居然给我带东西了!我走之前问过了,他们说我才走没多久,根本不用记挂!原来都是假的!”
他回来了,天就黑得快。
家里收拾晚饭,外头有谢岩的喊声。他在喊陆柳。
黎峰听见了,出来瞧了瞧。
这两人神秘兮兮的,还不给他看,悄摸摸嘀嘀咕咕又送东西。
等陆柳回屋了,黎峰看谢岩好得意的样子,问他:“你夫郎让你干活的吧?”
谢岩:“……”
他就说他不喜欢跟黎峰说话!
晚饭过后,各回各屋。
黎峰在枕边看见了一个卷轴,约莫书本大小。
他挑挑眉毛,看看陆柳,伸手拿过卷轴,展开看看,果然是画卷。
画上的人是陆柳和他,样式很特别,他在陆柳的脑子里、心里。
这不用过多解释,黎峰一眼就看明白了。
白天时还能压一压想念,到了夜里,思念决堤,夫夫俩对视一眼,都能勾动天雷地火,眼神噼里啪啦带火光。这一下更是直接引燃了。像是两根暴晒到一丝水分都没有的柴火,轻轻一碰就着了。
黎峰粗蛮又细致在陆柳身上亲吻,手上扒下一寸衣裳,唇舌就多舔过一寸皮肤。冬季的严寒都在屋外,炕上是暖和,身上是火热的。
陆柳都感觉不到冷,哪怕被剥光了,他都一面被炕暖着,一面被黎峰暖着。大大的身躯将他压着裹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交融,再相拥而眠。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次日醒来时,陆柳脸上的笑容特别大。
他小心翼翼从枕边拿走画卷,在房里转悠着,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还跟黎峰说:“哥哥说得没错,你果然被我迷坏了!”
黎峰看他转悠,不伤他的兴致,笑道:“我看见你就被迷坏了,再多一个画中人,两个你看着一个我,我就受不了。”
哇。他家大峰会说甜话了!
陆柳认为这是他的功劳,近甜者甜!
他决定不把画卷藏起来了,就把它放在炕柜里。
这样的一幅画,他不想挂出来被别人看见。这太羞人了。
他们夫夫之间就不用藏着了,放在炕柜里,拿取方便,想看都能看。
黎峰看他乐滋滋的忙活,等他放好画卷,把他堵在炕边亲了好一阵。
两人顶着红红发肿的嘴巴出门,假装无事发生。
顺哥儿红了脸,陈桂枝多瞧了他们两眼。等顺哥儿和黎飞都出门了,她才教训他俩:“差不多就行了,家里还有孩子,你俩在做什么?我们装傻,你们也把自己骗了?”
夫夫俩频频点头认错。挨完训,陆柳脸色红扑扑的,有了退意,小声跟黎峰说:“大峰,我们还是收敛一点……”
黎峰说:“嗯,早上不能亲了,晚上亲。一晚上过去,嘴巴就消肿了。”
陆柳憋不住笑了。
新的一天,从亲嘴开始。
十一月中旬, 陆杨根据铺面工期,挑了个良辰吉日,选择了二十四这天开业。
他提前写请柬, 自家人, 他的朋友,就由他提笔写。一些冲着谢岩来示好的商人,就交由谢岩来写。
他还交代给谢岩一个任务,让他这几天写写年历记录本。已经刻印出来了,他照着格式填一填就行, 放到铺子里打个样。
谢岩喜滋滋应了。好好一个年历本,一天一页写着就行了, 他偏偏一次写了五六页,才交代几天, 他写了几十天的记录。
陆杨:“……你的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
谢岩说:“我是为了打样,我写很多种写法,他们来看了就知道了!”
他在大事上还是很靠谱的,陆杨就问一句, 没管他了。
请贴好写,陆杨请不到几个人。
他在码头认得一些人,再有丁老板, 然后就是洪楚。别的人都是谢岩来请。
买了三十张请帖,这还是考虑到谢岩有同窗要请的情况。这还不够。
陆杨把请帖拿来看,一大堆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他竟然还把他的师父师兄都写上去了。
陆杨问他:“你打算请多少?你这样不行的, 我们开业, 给人发个帖子,其实就是告知一声,有空的就来捧个人场。大多是维系感情, 他们会在这里随一份薄礼,买几本小书。我们到时候也过去照顾生意,有来有回。你给你同窗发这么多帖子,你还是考中了解元的举人,肯定很多人给你面子,有闲钱的就算了,没闲钱的怎么办啊?这不是为难人吗?”
谢岩是挑选过的,他说:“你放心吧,这几天我问过盛大先和季明烛,他们说这些人可以请。净之,你看看我写的字,我很客气的,我说我们的书斋里开了两间小静室,外面的书院没有静室,请他们过来坐坐,捧个人场喝杯茶。”
陆杨又一次打开帖子,这才看见他写的话。
请人来访的目的,都是同样的套话,陆杨早先看他字多,就当是书生讲究,没想到是他换了词。
陆杨几次张口,心说算了。
要是谢岩的同窗来买书,他就给人发“读书卡”,以后可以来书斋免费看书。勤快人能把书的本钱看回来。手里不差钱的,他收就收了,不客气。
谢岩硬说帖子不够,缠陆杨半天,拿了点碎银子,去街上买请帖。
书斋快开业了,巷子里的人都在忙,连黎飞下学了都要帮忙印印年历,他从巷子里走来走去,到处静悄悄的。
谢岩抱着请贴回家,跟陆杨说:“他们都好勤快啊,很有干劲。我待会儿也去装订书本吧,我都做熟悉了,很快就能装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