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钟氏一族率先分账,加在一起的几十?户族人,撇去些老弱病残靠族里接济的,剩余家里有人在四季渔汛中?出过力的,大概三十?户。
其中?青壮跟船出海的所分最多,像是?钟三叔、钟四叔这?对兄弟,年年皆是?族中?主力,再往下还有钟守财、钟洺、钟存富这?一辈,成亲后已自立门户,也能分上一笔。
分到钟洺时他和苏乙都?在,接过一包银子,对照无误,便在账册上按下手印,一共二?十?二?两,一文?不少。
渔汛属每年春季最旺,钟洺去岁春日没跟着出海,分得就比别人家少许多,幸好他们家不单靠这?个吃饭。
“我这?心总算落肚子里了,这?笔银钱不到手,真是?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钟守财的亲娘郑氏赶巧也在这?时来取银子,她家青壮多,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亲,父子三人加在一起出海所得,以及她自己与两个儿媳在岸上出的力,加在一起到手的有一百多两。
她收了银子,仍站在原处和六叔婆说话,见了钟洺和苏乙夫夫二?人,笑着打招呼,单对苏乙道:“雁姐儿最近害喜厉害,出来走动得少,你要是?得空,劳你多去守财船上陪她说说话,我看你俩的性子合得来,她也常念着你。”
“我晓得,有空定多过去,我也爱陪着雁嫂子说话。”
算算白雁肚里的孩子已有四个月了,今年六月里就该生了。
上回去家里拜年时见她,肚皮已明?显得隆起来,直说最近连咸鱼味都?闻不得,一闻就想吐,过年桌上那?些个好菜,也没畅快地吃上几口,想想就委屈,倒是?唯独爱吃钟洺他们带过去的鱼酱,甚至还嫌不够辣。
生怀实?在辛苦,许多年长?的长?辈经历过这?一遭,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唯有苏乙这?等?同辈的人才容易跟着心有戚戚。
为?此过了两日,他们单炒了一坛子更辣的送去,让她就着吃粥下饭。
鱼酱可不便宜,钟守财要给钱,愣是让钟洺给按回去,钟守财也是?办法多,后来愣是去捕了虾子和扇贝各一筐,连带一兜子鲜活杂鱼,丢在他们家门口就跑,追都?追不上。
二?十?二?两拿回家,两人又头挨头数一回银子,家里的家底一直在二?百两上下浮动,教人心里踏实?极了。
“等?干货生意做成,这?之上还能再多一百两,而且今年里估计没什么大的花销了,赚的银钱都?能攒下。”
钟洺已告诉过苏乙不急着买新船,苏乙也觉一时半会用不上,家里的船又不是?旧到不能用。
且他听钟洺说过,买这?等?小渔船,不如等?以后钱攒多了,换艘结实?的,能在海上走远些的大船,哪怕自家不用,也能赁出去收租子。
他们还没有孩子,就算是?有,等?孩子长?到成亲的年纪也要十?几年后了,给小仔送嫁亦需等?上至少十?年。
按照如今的势头,就算是?真买了大船,买后再重新攒彩礼或嫁妆也来得及。
苏乙眉眼弯弯,把怎么也看不够,再次拿出来的银锭子收起放好,一把散银和铜钱单独搁在好拿取的地方。
他们家吃穿用度都?挑好的买,各色打牙祭的吃食就没断过,一天到晚日常花销着实?不少,加上做酱要买油盐糖,去到乡里往往就要花去大几两银子。
也就是?花得多的同时也挣得多,不然早就闹饥荒了。
正月十?六,钟家酱摊重新开张。
冬日里钟洺不下水,没什么像样的鱼获卖,出海打上来的也基本都?用于做酱或是?自家吃了,故而基本除去酱摊子外,另外一边都?是?二?姑家在经营。
早前找印阁定的印章已经制好,他们在家裁纸印盖,忙了一夜,做出一百张来备用,第一天就用去三十?多张,这?还不算单独端着碗来打酱的那?些主顾。
钟春霞闲时也过来帮着算账收钱,感慨道:“怪不得你们要雇人做酱,照这?个卖法,把你俩天天拴在石磨旁边也做不完。”
钟洺刚送走一位客,重新盖上酱坛子的盖子道:“也多亏有莺姐儿这?个干活麻利又信得过的在,不然我和阿乙还不知怎么办。”
钟春霞含笑道:“她就是?个半大姐儿,懂得什么,只?盼着不出错就是?了,该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她过去也是?拿工钱的,你们可别因?为?她是?表妹便不舍得说。”
“莺姐儿懂事又勤快,压根挑不出错,有什么可说的。”
钟洺给他二?姑递碗水,后者?接过冲苏乙挤眼睛道:“他这?是?嫌我啰嗦,让我闭嘴呢。”
钟洺装作没听见,苏乙忍不住掩嘴笑。
照旧是?过了中?午二?姑便收摊回家,留下他们两人到傍晚方归,趁在船上时浅浅算账,开张第一日卖了一两多银子,很是?不错,
回到白水澳,接上在海滩上疯玩的小仔,暂且没急着回家,预备先去石屋里看一眼。
“你这?是?跳沙坑里了不成,浑身都?是?沙子。”
上山的路上,钟洺时不时伸手拍拍小弟的衣裳,就差把他拎起来抖两下了。
“跑得快,不小心跌倒了,不过沙滩是?软的,根本不痛。”
钟涵简单说罢,亮着眼睛兴奋道:“我今天和石头哥、阿豹哥他们挖了好多海豆芽,晚上吃海豆芽好不好?”
“好,小仔想吃炒的还是?喝汤?”
苏乙接过话茬,也拿出帕子给钟涵擦擦脸,这?孩子不知去哪里蹭的,鼻子上都?挂着沙粒子。
“吃炒的。”
钟涵说毕,钟洺点他鼻头,笑道:“你还真点上菜了。”
钟涵往苏乙身上贴,理直气?壮:“嫂嫂让我点的。”
说完听话地接过苏乙手里的帕子擦脸,借着帕子的遮挡,偷偷吐舌头往外呸沙子。
走到石屋门前时,唐莺和方滨已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打算收工,提水进来擦洗着石磨,旁边的地上全是?磨好的虾酱。
因?苏乙做的虾酱有单独的方子,雇人前他和钟洺想了个办法,便是?配好原料后先上石磨粗磨一遍,一概原料磨碎也就看不出有什么,再将粗磨的酱留下令人细磨。
虽然还是?要费点事,但相比之下,已经较之以前轻松许多。
不是?信不过来人,只?是?日子久了,有些事日子难免扯不清,不如一开始就划好界线,能免去许多嫌隙。
鱼酱、贝柱酱也照旧是?钟洺亲自炒,只?是?唐莺和方滨需要帮忙分拣收上来的杂鱼扇贝等?,并?将杂鱼洗干净,大些的挑开肚子抽取内脏,扇贝、江瑶等?去壳留肉。
“我们正打算锁了门去给你们送钥匙。”
方滨放下水桶,示意他们进去看,唐莺则被钟涵绊住脚,也被迫听了一遍挖海豆芽的故事。
说钟涵是?在唐家船上长?大的都?不为?过,唐莺待他亲近,笑眯眯地听完,还夸他厉害。
少了个“碍事”的小仔,屋里钟洺和苏乙很快检查完细磨后的虾酱,以及各色用作炒酱原料的鱼获。
唐莺和方滨都?是?细心妥帖的,既没问题,苏乙便掏出钱袋数好铜子,结清了今日的工钱。
方滨暗中?感叹有一门好亲戚的好处,他要不是?在料船上和苏乙关系近,又是?钟家夫郎,这?件事可轮不到他来。
再看唐家莺姐儿,还没成亲一个月就能挣一两银了,他嫁人前手里根本没几个铜子能花用,这?样的姐儿无论嫁去谁家都?吃不了亏。
年后忙起来的日子似比过年闲散时过得更快,酱摊的生意步入正轨,除了按部就班的做酱、卖酱几乎不用多操心。
至于干货生意,却真真是?考验人的耐性。
近乎正月底,詹九嘴上不说,实?际已急得长?了满口泡,正苦于合适的买主迟迟不出现时,却有两个生面孔的走商来摊子前买酱。
第95章 送上门的生意
常敬、常超乃一对亲兄弟,做行商已有五六年,本钱不算多,生意也不够大,今年南下受大雪影响,更是在?半路滞留许久,大半盘缠都给了客栈,还因带出门的马病了,拉不得车,不得不花几十两购置新马,心疼得直抽抽。
两兄弟终于?得见九越县城的城门时,就?差跪下磕个头,知晓这遭若是进不到像样的、回到北边后能?卖上价的货物,怕是要一年白干。
可事事岂能?尽如人?意,他俩很快发现,在?本就?来迟的大批行商当中?排排站,自己都算是最后一波到地方的。
寻了过去相熟的,在?货栈等活的牙人?打听,皆云下面离县城近的几个村澳内的货早就?卖空。
“这会子怕是都随船启程了。”
牙人?遥指县城码头,见兄弟二人?愁容满面,看在?以前还算相熟的面子上,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你?们过去能?吃得下的货不多,在?县城周遭转一转就?足够,今年来晚了,只得去下面的乡里、镇里转转,碰个运气。”
别看常家?兄弟两个年年都来,实则对九越县的了解并未那么深,出了县城,就?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
常敬遂给牙人?塞了一串子钱,问他下面哪个镇子可去,牙人?揣了几钱银在?手,心下满意,遂道:“倒是可以去清浦乡看看,那地界大,治下有几个大村澳,像是那白水澳、白沙澳、平山岛都可去,再远些还有鱼山澳、虾蟆澳。”
事已至此,无?非死?马也当活马医,常敬、常超辞别牙人?,当日即赶着车朝清浦乡去。
时值晌午,今天二姑家?的鱼获卖得快,她急着回家?干活,早早就?走了,到饭点时,苏乙点起摊子上的陶灶,打算简单做顿午食。
钟洺去海滩逛了一圈,撬了好些海蛎回来,这东西遍地都是,想吃什么时候都有,故而?没有水上人?单卖这个,卖也是卖剥好的蛎黄,有些人?懒得费事,直接买蛎黄回去能?省不少工夫。
回到摊前挨个剥出,和米一起丢进锅,待到快出锅时打个蛋花进去就?是蛎黄鸡蛋粥,香喷喷,热腾腾,想想就?嘴馋。
摊前有挎着篮子卖粽子的阿婆路过,钟洺将人?叫住,要了三个咸肉粽来吃。
当地不单会在?五月五食粽,平日里也会当个小吃来做,多是像这阿婆似的,在?家?做好,装入篮中?出来转着卖。
因篮子上盖了厚布,加之天气冷不到哪里去,付了钱后到手还是热乎的。
咸粽里搁一只鸭蛋黄,糯米混着卤汁,因靠海近,像是干贝、虾仁等都有,再加点钱,还能?买到放了肉的,吃起来不肥不腻,咸中?带鲜。
“今天起得早,粥一时半会好不了,先?吃个粽子垫垫肚。”
钟洺分粽子给苏乙,剥开绿油油的粽叶,一股咸香自其中?溜出来,苏乙不由咽了下口水,添了肉的东西真是百吃不腻,他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吃不下肉。
联想到有孕的白雁就?受此困扰,说是鱼肉觉得腥,猪肉觉得腻,还能?从鸭肉闻出一股鸭骚气,现今海里的东西只能?吃些带壳的,此外就?是他家?卖的鱼酱,以及钟守财偶尔掏钱去乡里杀鸡给她补身子。
连肉都不爱吃了,这得是多难受,没生养过的小哥儿?一边啃粽子一边想。
钟洺也拆了个粽子吃,他吃得快,几口就?干掉一个。
午间饭点街上人?还多着,趁行人?来往时他扯开嗓子叫卖几声。
“卖酱——虾酱蟹酱小鱼酱——”
反复喊了几回,见两个外乡打扮的汉子上前停下。
钟洺暗中?觑着他们的打扮,觉得有几分像是走商,他顺手拿起抹布擦了擦台面,招呼道:“二位要点什么?”
“看看小鱼酱是什么样的。”
常超体格比他哥还壮实,看着膀大腰圆,兄弟凑在?一起,不像走商,倒像是镖师,也就?是没随身带武器,不然钟洺也难猜到其身份。
钟洺麻利地揭开其中?一罐的盖子给他俩看,又道:“二位若是第一次买,也可尝尝。”
常超一看这鱼酱就?乐了,转身同常敬道:“大哥你?看,这鱼酱不就?是咱老家?的做法!咱们起先?从家?里带来的那些早吃完了,我快馋死?这一口。”
说罢打量钟洺,奇怪道:“看你?模样是本地的水上人?,怎会炒北地的鱼酱?”
“说来也巧,这是我过去识得一北边来的大哥,该是二位的老乡,他教我做的,后来摆摊做生意,便自己琢磨着炒了些出来试试,没成?想还卖出些名堂。”
他热情地拿两块油纸,用竹签挑出两条小鱼给来人尝。
“我们这里能吃辣的人少,所以放的辣椒也少,另还多加了些糖。”
常敬尝了一嘴,点头道:“确实,几乎没什么辣味,倒是甜味重,不过滋味也不差。”
就?像常超说的,他们数月前离家?,家?里老娘和媳妇、夫郎给备下不少路菜,北边天凉得早,路菜耐放,那等下了重盐重酱的,两月也坏不了,本算着怎么也够吃上许久,怎知半路耽误行程,早就?告罄。
“既遇着了也是缘分,这酱怎么卖的,我们要些回客栈吃。”
他们昨晚到的清浦乡,寻了家?客栈暂住,存了马车,今天天亮就?出来四?处转转,摸摸当地情形,本打算下午就?去就?近的村澳走一走,已问过离得最近的就?是白水澳,乘艇子两刻多钟就?能?到。
这时辰本该寻个地方吃饭了,常超早就?饿得肚子直叫,听钟洺说他们家?虾酱有名,是甚么独门秘方,也非要上一些。
“这虾酱外乡人?轻易吃不惯,二位真能?吃得?”
钟洺问毕,听个子矮些的年长汉子笑答:“我吃不太惯,但我这老弟从小就?嘴壮,五湖四?海,没他觉得不好吃的。”
“能?吃是福。”
钟洺自然而?然地恭维道:“我瞧二位大哥身强力?健,器宇不凡,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有心打听这两人?来历,看看能?不能?成?桩生意,遂顺手打了一竹筒的虾酱出来,连着封好红纸的成?罐鱼酱递过去。
“遇见就?是缘分,鱼酱皆是卖八钱,您给个七钱就?是,虾酱算是添头,不要钱。”
“这怎能?行!”
常超粗声道:“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你?们小本生意,一日赚的就?是这点零头。”
常敬附和一句,数出八十文,虾酱不值几文,钟洺怎也不肯要,他们也没硬塞。
银钱到手,钟洺转手交给苏乙清点,自己和人?闲聊起来。
“我们兄弟俩乃是行商,前几日刚到九越县,因来晚了,那头没什么像样的货收,只好再来下面的乡里走走。”
常敬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向钟洺打听道:“你?既在?这里摆摊,该是附近的水上人?,不知是哪个村澳的?”
钟洺听到这里心中?已大致有谱,面上显露的惊喜恰到好处。
“就?说是有缘,我们夫夫两个正是白水澳的,二位可听过?”
“怎没听过,原本我们过了晌正要去!”
常超爽朗笑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实在?人?,乐不乐意给我们哥俩领个路?”
有熟人?好办事,他们两个生面孔一头扎进水上人?的村澳里,或许讨不到好,但有个本地人?在?便不一样。
钟洺没想到还有送上门的走商,就?是不知他和詹九的那批货,眼前两兄弟能?不能?一遭吃下,心思转两圈,笑道:“这都是小事,容小弟多问一句,二位既是来收干货的,都收哪些个东西,要不要好鱼胶?”
他想着要是一上来就?说自己手里有上百斤的好货,只恐人?家?犯嘀咕,毕竟他只是个在?街边摆摊卖鱼卖酱的,不如先?递个钩子出来。
常敬果真立刻抬眼,“你?手里有鱼胶?”
鱼胶是稳赚不赔的东西,且还不占地方,卖几只鱼胶,顶得上卖几十斤干鱼。
钟洺道:“哪个水上人?手里没有些,过去家?里人?生病,我攒了一匣,现在?用不上,就?想着换成?银钱,但也不那么着急,能?卖就?卖,不卖留着也好。”
交浅不言深,他半真半假地说完,言下之意无?非是价钱好才会出手,不是急着出手换钱。
话音落下,就?见面前兄弟俩对视一眼,常敬这个当大哥的率先?道:“小兄弟,你?手里要是有好鱼胶,我们能?收,若也有别的干货,也可一并看看。”
钟洺顺水推舟,说因家?里地方小,好些干货都存在?乡里友人?家?。
“我那兄弟住得离此不远,走两步便道。”
常敬、常超一听,饭也顾不得吃,恨不得当即就?去,又虑及是饭点,上门打扰多有不好,暂且作罢。
“要真是有好货,我们下午也暂不往村澳里去了,小兄弟,不如你?带着夫郎,咱们去食肆吃几个菜把?午食打发了,下午再去你?存货的地方瞧瞧。”
苏乙一听,恍觉怎还有自己的事,他是不太乐意去和不认识的汉子吃酒的,何况如今也是去过几回食肆的人?,不再好奇里头的模样及各色好菜。
“相公,你?且随二位大哥去,我在?这里守着摊子就?是,免得耽误生意。”
钟洺知他性子,视线一对就?晓得小哥儿?确实是不愿跟着,也未强求。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将干货生意尽快成?了,好让银钱尽早落袋为?安。
摊子离四?海食肆最近,钟洺将人?领进,自己做东请了顿吃食,叫了酒喝。
三人?都是酒量不差的,把?盏相谈,很是投机,好不快活,进来时还是客客气气,出门时就?已称兄道弟。
饶是周身酒气略浓,钟洺也没忘临走时取了单点的炸芋头丸子,好拿回去塞给夫郎解解馋。
第96章 【加更】
未时前?后,三人到?了詹家阶前?叩门,今日詹九没?去?村里收货,钟洺来时,他蹲在院里逗一只翻着肚皮的小花狗子?。
“汪呜!”
狗子?虽小,但已认了家门,懂得护主,一看生人,张嘴仰脖嗷嗷叫,奈何看起来是刚断奶的岁数,毫无威慑力。
“你家何时添了只狗子??”
钟洺看着地上那比鞋长不了多少的小玩意,觉得有趣,改日叫夫郎和小弟也来看看,他俩定喜欢得紧。
“街坊家生的,出了十?五刚断奶,我就给?抱回来,现今我娘常一人在家,养只狗看门我也放心。”
别看奶狗子?现在小,过不了几个月就见风长,早晚能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好狗。
“别叫了,这是咱家的客。”
詹九低头喝了小狗一声,接着朝跟钟洺来的二人点点头,问钟洺道:“不知这二位仁兄是?”
“这是北边来的常大哥和常二哥,皆是做南北杂货生意的,想寻些好货,我说我手上有匣子?好鱼胶和干货存在你处,两位哥哥就说想来瞧瞧货。”
“原是如此,快请进。”
詹九把人让进院中,詹九娘听见声响也出来打了招呼,赶着去?烧水冲茶。
“东西都在柴房,只鱼胶值钱,我搁在屋里了,这就去?拿。”
把来客安顿在堂屋落座,詹九起身去?自己住的西屋取鱼胶,钟洺得他眼色,跟着起身,“刚刚吃多了酒,我借你家茅房用用。”
“你且去?。”
两人看似在门前?分开,实则绕了一圈又?在屋后打了照面?,詹九问钟洺从何处识得常家兄弟,听明?白后忖了半晌。
“恩公觉得这两人可靠?”
钟洺点头。
“我趁午间吃酒时打听了不少,该是可靠的,咱们只记得见了钱才给?货,怎也吃不了亏,况且你怕什么,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詹九干咳两嗓,害臊道:“恩公这话说的,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不过这话说得不假,要真是敢有人在清浦乡的地界上寻他们的晦气,他们自有办法应对。
商量明?白,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堂屋,吃了盏子?茶后先围在一起看鱼胶。
木匣一开,满目金黄,将常家兄弟两对眼珠子?都映亮了。
“鱼胶这东西,我们海边的人最是识货,想来二位的眼力也不差,该看得出这都是何等品相。”
他倒要看看两人能要出什么样的价。
“确是不错。”
常敬有什么说什么,拿起一只一两多沉的金钱胶感慨,“这里面?,就数这只最值钱。”
他问钟洺是不是都要出手,钟洺肯定道:“很快就到?春汛,到?那时再取新?的也来得及。”
詹九不动声色,也期许着对方的报价。
常敬显然是兄弟二人中做主的那个,他搓搓手指,没?急着给?答复。
“钟兄弟,詹兄弟,可能再去?看看旁的货?”
“自是可以。”
詹九起身把人引去?存货的柴房,推门进去?,就见满目堆放的竹筐与麻袋,常超随手掀开一个竹筐盖子?,拎出条赶上他一臂长的墨鱼干,晒到?干透,摸着就知耐得住存放。
那头常敬翻看起一袋大虾,虾皮鲜红,随便拿一只都有手掌长短,问过后剥了一个尝,肉紧而实,回味无穷。
再瞅螺肉,个顶个有小半个拳头大。
剖开的各类鱼干、蛤蜊干、鲍鱼、海参、瑶柱等挨个看过,样样挑不出错,鱼干肉厚,蛤蜊无沙,瑶柱如拇指肚大,色泽微黄,闻着有一股顶鼻子?的鲜味。
来前?他们只担心品相不足,有钱花不出,眼下改为担心兜里的本钱不够花。
不过倒也不怕,他们一路南下也不是空手来的,途径江南时进了一批绸缎、细布与好丝线,转手卖给?当地布庄,也能赚上一笔。
钟洺观两人神色,看出他们已动了心,接下来只差谈价钱,回到?堂屋,四人围坐一处,得知干货中还有一些归詹九所有,常敬和常超先给?鱼胶出价,说是一匣子?加起来可给?四十?五两。
鱼胶进时三十?两,转手能得四十?五两,听上去?颇为不错,钟洺却没?急着答复。
这批鱼胶他是从不同人家手里收上来的,因年前?大家都急用钱,出的价都低,其实合在一起远不止于此。
而且也是将好品相的凑在一处,才好在价钱上占便宜。
“鱼胶贵重?,容我再想想,那些个干货是要尽数出手的,二位看着给?个价。”
东西太多,靠嘴皮子?已说不明?白,詹九去家里寻了几张竹纸,一根炸了毛的毛笔,磨了点墨汁,用于写画。
常敬直言他们兄弟俩有意买走?此间全部存货,也好尽快返程北归,不多在此耽搁。
林林总总列下来,在每一样的价钱上都难免磨一回嘴皮子?,光茶水都添了三回,各个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不算鱼胶,余下进货时花了一百五十两的货,常家兄弟愿出二百两买下,且将一匣鱼胶的钱抬到?了五十?五两。
添头则讨了两麻袋,加起来五十?斤的干海菜,这东西不值钱,哪怕晒干了,一斤也只几文。
钟洺和詹九都觉这价钱差不离了,再多便是狮子?大开口?,恐要将人吓跑。
常家兄弟见他俩总算满意,也松口?气,他们今年来得晚,在进货一事上占不了便宜,能得一批好品相的上等干货,还不用挨家挨户地跑腿,到?一家就费一次嘴皮子?,已是意外之喜。
二百多两看起来多,真运回北地,能得的利何止一倍。
要不是有这么根能赚钱的萝卜在鼻子?前?吊着,一年到?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情?愿漂泊在外,做这风餐露宿,还时而有性命之忧的行当。
挨个重?新?过秤,一概无误后,二百两以银票付,两张一百两,五十?两给?的是散银,可去?乡内钱庄兑换。
“总算成了。”
走?商多年,常家兄弟还是第一次做这么顺利的生意,堪称速战速决。
虽说比预料中的货价多了二十?几两,可收到?一匣子?好鱼胶也值了,尤其是常敬,家里老幺是个儿子?,已有四岁,可以开蒙,有意学着别人家那般,也送去?学塾念书,盼着以后能走?科举路改换门庭。
念书可是个费钱的事,此番回乡,他决定卖得钱就把老幺送去?学塾。
既给?了钱,常家兄弟迫不及待要把货运往货栈,他们当晚也不再住客栈,改去?住货栈客房,守着自己的货睡觉才踏实。
两边心事皆了,一扫眉间郁气,神清气爽,把货安顿妥当后,常家兄弟本想邀钟洺和詹九晚上再出去?吃酒,二人托辞有事,实际是盼着早点回去?算账分钱。
“那不急,我们还要在清浦乡休整几日,不若明?日晚间咱们再聚。”
常家兄弟性子?爽朗好说话,约好时日便就此拱手暂别,回詹家的路上,两人先去?钱庄兑了银票。
二百五十?五两银,钟洺分得一百四十?两,詹九拿走?余下的一百一十?五两,另外两人也由詹九去?份,钟洺不多过问。
“买进卖出,净赚二十?两。”
詹九摸着银子?,眼睛都快笑到?没?缝,“恩公,以后再有这等生意,你可得想着我。”
钟洺投的本钱多,赚的也多,一百两上多添四十?,比预想的好上不少,可惜今年是因天时地利,兼顾人和,才成了一回,来年再没?这等周全事。
“兜里有钱,还怕没?好生意做么。”
他心里不慌,且已打定主意今年多囤鱼胶,多捕海参和鲍鱼,这三样的价钱是稳定的,只要品相好,不愁砸手里。
别人家卖杂七杂八的干货,是因下网、赶海全看天意,遇见什么算什么,他却有好水性在身,可以把精力单聚在最赚钱的鱼获上。
说起来,马上就要出正月进二月,惊蛰一过天气回暖,他也好重?新?下水了。
苏乙为等钟洺,时辰虽比平常迟了,但仍未收摊,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生意。
近来乡里多了不少走商的生面孔,不只是常家兄弟,还有其他北边来的外乡人,会来摊子上买鱼酱与贝柱酱,说是这?两样比起当地的吃食,更合他们的口味。
“尝着好您再来。”
苏乙送走一位客,低头?站在摊子后?数铜子,还没数明白,听得一人道:“掌柜的,来大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