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苏乙气喘吁吁地平复了?好半晌。
“日头?都好高了?,咱们得?快些起,也不知小仔起了?没。”
他催钟洺起身,快速套上衣服后弯腰铺床,一拿起枕头?,却见下面有个方?方?正正的红布包。
“这是……”
伸手拿过,当即隔着布摸出一只镯子的形状,心里生出某种预感,手指收紧,却有些不敢打?开。
“给你的压岁钱,打?开瞧瞧。”
钟洺昨晚睡前暗中把镯子藏在了?苏乙的枕下,都说压岁钱是辟邪祈平安的意思,他想放只镯子也一样。
“可是我都没给你准备……”
苏乙终于确信这是给自己的,难掩惊喜之余,却也有些懊恼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我比你年长,该我给你,何况你不也送了?我手套。”
钟洺笑?道:“别紧张,这不是什么我们家独有的习俗,我只是想送你东西,借了?今日的由头?罢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苏乙轻轻颔首,终于一点点揭开红布,直到银镯露出全?貌。
镯子的样式很?是新巧,宽润的镯面上饰着流动的小鱼纹样,他一下子想起钟洺成亲时送给自己的银簪。
“这是将刘兰草的那只镯子熔了?后,我又添了?一点银打?的,正好可以和你的簪子配一套。”
钟洺牵过苏乙的手,正要往上套,又想起银铺伙计的嘱咐,转头?去妆台抽屉里摸出搽手的油膏,涂了?些在小哥儿的手掌上后,这才一下顺畅地将银镯戴上。
苏乙的手腕本?就瘦,套上桌子后更显得?纤细,钟洺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眼光甚佳。
“喜欢么?”
他轻声问。
苏乙看了?那镯子好半晌。
来自刘兰草的旧物就此离自己而?去,换作饱含心意的灿亮的新镯。
在新年的第?一日,暖得?他心口?与眼眶一齐热烫。
“喜欢。”
“大哥,嫂嫂,你们起好晚,太阳都晒屁股啦。”
钟涵在房间里把八十八个铜子的压岁钱数了三遍,总算盼到哥嫂一前?一后从门里出来。
他忍不住揉着扁扁的肚皮委屈道:“小仔肚子都饿了。”
钟洺上前?揉揉小弟脸蛋,一本正经地胡编。
“昨晚和你嫂嫂守岁,睡得?晚了些。”
苏乙看?着比他心虚多了,还没洗漱就拐进灶房做早食,钟洺晚一步进来道:“时间也不早,中午要去三叔船上吃饭,咱们各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就是了,不用多做。”
苏乙一想也是,便只烧了水,又从竹篮里捡了几个鸡蛋出来。
“只吃冷点心胃里寒,我再用醪糟煮个蛋花汤喝。”
一听早食就能吃点心,钟涵立刻喜笑颜开,一扫早上苦等哥嫂起床等不来的委屈。
加起来吃了一块枣泥酥、一块绿豆饼、半块芝麻酥,落得?醪糟碗里都是碎渣,他也不嫌弃,抱起来吨吨喝净。
初一拜年该穿新?衣,饭后苏乙进里屋开衣箱,将之前?做好没穿的几身新?衣裳取出来,三人都有得?穿。
这几身衣裳用的料子,还都是当初钟洺自黄府得?的布,虽然颜色不多么鲜亮,布是好布就够了,小门小户没那么多挑头。
正月里能得?身簇新?的衣裳穿已是好福气,赶上那等日子不好的人家,找一件没有补丁的穿出门就算是过年新?衣了。
另还有新?布鞋,也是苏乙几月前?做好的,搁到今日才第一次穿。
现在光苏乙就有两双新?布鞋,一双是成亲时做的,就穿了那一回,后面又换成了夏天的草鞋,夏天结束天凉了后才又穿起来。
再者就是手上这一双,要不是初一定要穿新?鞋子求个好意头,他还真不太舍得?。
他们向?来进屋都是赤脚,把鞋子脱在门外,省的踩脏了地,今天因是新?鞋,鞋底都干净,便在屋里就穿上了。
“都合不合适?”
他套上鞋在地上踩了踩,又问钟洺和钟涵,得?了肯定的答复方放下?心。
随后绾好头发饰好银簪,喊换好衣裳的小仔过来,也给他梳个漂亮头发。
钟家兄弟俩是一母同?胞的好样?貌,这样?的眉眼生在钟洺身上便是英俊,换作小涵哥儿便多添几分灵秀。
且因他小时身子骨差,也就是今年才开始经常去捉蟹挖蛤,肤色还没晒成水上人惯有的,怎么捂也捂不白的麦色,看?着更讨人喜欢了。
等再过几年长开些,怕是求娶他的汉子能从这里排到海娘娘庙。
编好小辫,将新?头绳和头花都用上,见今天的发型比平常都要精致华丽,小哥儿被?美得?摇头晃脑,对?着镜子看?个不停。
待钟洺进来,他又跟大哥臭美道:“大哥,小仔漂亮吗?”
“漂亮得?很,我看?看?,这是谁家的俊哥儿。”
钟洺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个圈。
“大哥再给你一个好东西。”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伸出攥成拳头的手,手掌松开后朝上,露出当中一个红绳串的木头小猫,给小弟戴在了手腕上。
“是猫猫,这是多多么?”
钟涵看?了又看?,开心道:“谢谢大哥!”
“好了,去屋里拿上你的小荷包,再等两刻钟咱们就出门。”
钟洺在小弟后背上轻拍一下?,小哥儿噔噔两步就跑没了影。
苏乙跟着收回视线,问道:“什?么时候给他买的这个?”
“那日去乡里买酒时偶然看?见路旁有人卖,便挑了一个。”
钟洺走近两步看?着打扮一新?的夫郎,现今苏乙走出去,谁还能看?出这是过去那个瘦巴巴的哥儿,简直判若两人。
他心底生出些许成就感,转而道:“其实我还给二姑买了件首饰,咱们今晚过去时寻个机会给她,算是一同?孝敬的,还有给二姑父的陈年老酒,也一并拿去。”
他怕苏乙多想,解释道:“没告诉你,是怕你若和我一起去挑,我就没法偷偷给你打镯子了。”
“这是你的心意,我岂会说你。”
苏乙温声道。
他将要赠给二姑的头面,自钟洺手里接过,隔着红布端详。
“好精致的插梳,正适合二姑那个年岁戴,福字纹也好。”
他坐在妆台前?的圆凳上,仰面莞尔,“还是相?公细心,一桩桩都安排得?妥帖。”
既给他赠了银镯,也给小仔买了手绳,亦没忘了给二姑与姑父的孝敬。
钟洺难得?被?夸得?有几分耳热。
午间在三叔船上团聚,二姑和五姑伯一家都没来,按着水上人的习俗,初二才是回娘家的日子,说好明日在二姑家船上聚一回。
过年正是如此,无论?是亲戚多的还是亲戚少的,多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吃喝喝间便把年节过完。
“阿洺哥,大嫂,你们来了。”
钟石头和钟虎在船尾蹲着挖海螺肉,见钟洺一家三口来了,笑着打招呼。
“我们来迟了,还有什么活计要做的?”
钟洺进舱挨个喊了人,放下?礼,给三叔家的是一坛子高?粱酒,腊鸡和板鸭各一只。
虽说四叔两口子也在,但给他们的礼还是等明天上门时再拿出来才合礼数。
结束后钟洺出来帮钟虎和钟石头一起拾掇海螺,苏乙去了灶上帮忙煮饭,钟涵则和钟豹、钟苗一起,在舱门附近剥蒜剥葱。
钟石头的腿伤已经好全了,除了看?起来人瘦了一圈,其余地方倒是样?样?都好。
“就是留下?的疤看?着骇人。”
钟石头犯愁道:“我小爹说,要去乡里医馆买点子药回来涂一涂,看?看?能不能消掉,省的回头挨媳妇夫郎的嫌。”
钟洺不由笑道:“哪个水上人家的汉子身上没有几块疤。”
钟虎也道:“就是,何况你才多大,我还没说亲,暂且还轮不到你小子。”
说起这个,钟洺可就来劲了。
“虎子,年后三叔和三婶该给你安排相?看?了吧?”
吴家香姐儿已经出嫁半年,钟洺也不知钟虎有没有过了那道坎。
对?他这个岁数来讲,哪怕先定下?晚一年成亲都行,只怕定不下?,拖到钟洺成亲的岁数,届时寻不到好的。
钟洺娶苏乙,要不是两人有手艺、有能耐,能把日子往好了过,实则落在旁人眼里,也绝算不上什?么好亲事、好门户。
钟虎低着头支支吾吾,“说是等五姑伯来了,也问问他,齐家有没有合适的。”
钟洺一听就知,这是已想开了,说来也是,他和吴家香姐儿并非真的有过什?么,十五的年纪,心思起得?快,走得?也快。
“要真能娶齐家人倒是好事,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养小子就这一点好处,反正媳妇和夫郎都娶进门的,又不是入赘,怎么样?一家子将来都在眼前?膝下?,是以只要是好姐儿、好哥儿,即使是别的村澳的也乐意打听。
齐家对?于?钟家而言是结过亲的人家,早在钟春竹嫁过去时就打听明白了,可谓知根知底,钟春竹这个当姑伯的也不会坑亲侄子。
“你们几个小子只知说话?,螺肉呢,这头都要下?锅了。”
梁氏自船头喊一嗓,三人赶紧收了话?头,苏乙撩起帘子出来,伸手接过螺肉。
“堂嫂嫂,我们的蒜头也剥好了。”
路过三个小娃娃时,钟豹举起一碗白嫩嫩的蒜米,苏乙亦接过,浅笑道:“好,辛苦你们了,忙完就进舱里坐着吃果子。”
钟苗捧着脸看?苏乙进去,回头冲钟涵道:“涵哥儿,你嫂嫂真好,爹娘说等我们大哥成亲,我们就也有嫂嫂了。”
苏乙也是嫂嫂,但却是堂嫂,没那么亲近,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
钟涵歪着脑袋问:“那虎子哥什?么时候能成亲?”
钟豹和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耸下?肩膀悄悄道:“谁知道呢,爹娘说我们大哥傻呵呵的,怕人家看?不上。”
“这样?呀。”
钟涵似懂非懂,也托着腮陪他俩长吁短叹。
而钟虎很快发现,自家弟妹和涵哥儿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挠两下?后脑勺,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
钟涵左右摇头,乖巧道:“没有哦。”
说完又去找钟豹、钟苗,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现在的小娃娃,一个个都是鬼灵精。”
梁氏远远看?着他们仨,忍不住笑。
郭氏看?一眼跟着钟老四的小安哥儿,感慨道:“现在只盼着我家安哥儿能赶紧长大,到和涵哥儿似的不用多操心的岁数,我们也算是熬出头了。”
梁氏碰他肩膀一下?,低声问,“以后不怀了?”
郭氏顿了顿,点头道:“不怀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足够了。”
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分牵挂,经过钟石头一事,郭氏甚至害怕会再生出一个小子来,等长大了又要出海,风浪无眼,加上孩子他爹,他着实受不住成日里担惊受怕了。
当然能这么说,也是因为水上人船上地方小,日子也过得?艰难,哪里养得?了那么多孩子,加上靠海近,早早就有用鱼鳔避孕的法子流传。
这法子也不是人人都用,有的是想怀却怀不上的时候,像是钟涵与钟平安,这等和家里老大年岁差得?太远的,多是这么来的。
本以为命里只一个孩子,哪成想某一天突然又揣上一个。
谁家兄弟多,孩子多,就声势壮,拳头硬,一般少说也要生两个,再多的话?难免掂量掂量。
大过年的,再在生孩子一事上说深了唯恐不吉利,妯娌两个换了话?头,正巧苏乙也抱着一盆洗好的菜进来,他们一齐商量好要做什?么菜,当即开始切菜下?锅,外面的汉子也被?叫进来帮忙。
这顿吃罢,晚上又登了唐家船,孙阿奶也在,苏乙给她老人家赠了双自己用好料子做的鞋,当时他成亲是从孙阿奶船上出嫁的,这份恩情?他永远忘不了。
钟洺则在饭后拿出银插梳给二姑,为此钟春霞还掉了眼泪。
自初二开始算,仍是好几顿饭都在外面吃,又往四叔家、两个堂叔家、六叔公家几家门上拜了年,一串下?来钟涵收压岁钱收到荷包鼓鼓。
虽然给小娃娃的压岁钱并不多,往往是三五个铜板,但放在荷包里听着咣当咣当的声响就已足够开心。
“小仔现在也有钱了,等哥哥嫂嫂生了小娃娃,我也可以发压岁钱!”
说完又问,钟洺和苏乙什?么时候才可以给他生小侄子。
这问题实在没法回答,但钟洺当晚又努力?了一把,盼望把这一天再提前?些。
至初四,换成钟洺请家里长辈们,包括还在白水澳没回婆家的五姑伯,一道来自家水栏屋做客,临走时还不忘让五姑伯带走之前?给他留出来的一份狗头鳗做的鳗鱼鲞。
次日去乡里,到詹家拜年,詹九娘总算见到了钟涵,喜欢得?不行,钟涵遂又多得?了一把压岁钱,晚上睡觉都要把荷包放在枕头边上,活脱脱一个小财迷。
到初六时,该走动的人家都走完了,在家安安静静地歇了两日,初八一早,小两口打起精神,开始为年后的生意做准备。
“螃蟹酱停一停,不做了,这两个月水里凉,螃蟹不好捉。”
山上石屋里,钟洺和苏乙清洗着半月没用?过的石磨,用?水泼上去刷洗,下面湿了的沙子不必管,反正过一阵自己就干了。
两人正商量着年后摊子的生意如何做,在这件事上,就算是钟洺也?没有多少经验,纯是摸着石头?过河。
苏乙也?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再买一批坛子,封一批虾酱进去,满一年再往外卖,之前最长试过三个月的,味道?是好了些,想来一年的更能卖上价。现?在做,明年过年时卖,正月里走?动拜年时提一坛送人,家家都能吃用?上。”
钟洺赞成道?:“这个主意好。”
他顺着往下一想,又冒出个念头?,“咱们不妨去刻个印章,就写咱们家摊子的名号,印在封坛的红纸上,日子久了,说?不准也?能混成个老字号。”
苏乙设想一番,不禁笑道?:“老字号怎么也?要两代人,几十年才成。”
“那怕什?么,到时把酱摊子传给咱们的孩子,可?不就是老字号了。”
钟洺心道?,说?不定那时候他们一家都是乡里人了,一旦脱了贱籍,他定要在乡里盘个铺子。
石磨刷好,他们也?把这两件事定下,却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人手不够。
按照苏乙的说?法,他要提前封上几大坛上百斤的虾酱,单做这些就不知要捕多少虾子,花多少精力,单靠他和钟洺两人,做到出正月也?做不完,更别提还?有其它几样酱要挨个做过去,而钟洺还?要忙其它生意上的事。
“虾子能在村澳里收,别的不如就正经雇人来做,咱们在时,雇来的人能帮把手,咱们若去乡里摆摊,这边仍有人支应,石磨不停,再不愁没酱可?卖。多花一份两份工钱,人也?能多些歇息的时候。”
以前他们用?石臼手捣酱时,还?会请唐莺、唐雀等来帮忙,换成石磨后这部分便不再劳动旁人。
要说?石磨,确实是省力,但像是年前那一阵子酱卖得多,日日推磨也?不是轻省活,也?就是他和苏乙都年轻,但凡将来上点岁数,断断是不敢这么做了,推一日磨,恐怕腰就要疼上两三日。
因以前他们雇过唐家姐弟帮忙,苏乙能算过来这笔账,不觉有多舍不得。
“依相公看,雇谁过来好?”
苏乙想想道?:“雀哥儿还?是太?小了,莺姐儿倒是可?以。”
钟洺点头?,“莺姐儿算一个,等咱们去二姑家问问,其余的……汉子怕是请不来,都要出海打鱼赚银钱,只姐儿哥儿好雇些,最好是和莺姐儿一般年岁不小,有力气能做事又未成亲,或是成了亲没孩子需照料的。”
他边想边说?,令苏乙想起个人来。
“相公可?还?记得滨哥儿?”
“是存富的那个夫郎?”
钟洺愣了下,很快想起,笑道?:“他若是愿意来最好,你和他交情不差,不如去问问。”
得了章程,两人很快开始奔走?忙碌。
先是得了唐莺的答复,愿意来钟洺家的制酱小作坊做事,继而去到钟存富家询问,方?滨也?乐意来。
“存富白日里出海,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虽也?能晒晒干货,做做针线或是去赶海捡些东西卖钱,到底是零散的,真要做,晚上回来也?能做。能去给你们帮忙,按月结工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多亏你想着我?。”
方?滨对苏乙是诚心感激。
刚成亲的小两口大多家底不厚,娘家和婆家纵使能帮衬,也?没有成日里手心朝上问家里要的道?理,他一听钟洺夫夫俩愿意给一日三十文的工钱,一个月就是将近一两,根本?是天上掉馅饼了,要紧的是不用?起早贪黑,晚食前就能收工,连回家做饭都不耽误。
送走?苏乙时,他还?从家里抱了一小坛子墨鱼蛋出来,让苏乙拿回家去吃。
墨鱼蛋只母墨鱼有,比墨鱼膘肠还?难得些,腌起来也?更麻烦,稍有不慎就要变质发臭。
苏乙连连摆手,“这东西值好价钱,我?不能要。”
方?滨上来硬塞给他。
“什?么好价钱坏价钱,那都是陆上人出的价,在咱们水上人眼里,这东西撒一网就能得,我?家里有,是因我?那婆母爱吃,存富也?随了她的口味,所以回回捕了墨鱼我?都腌上一坛子,慢慢攒了不少,实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不嫌弃就好。”
“哪里能嫌弃,这确是好东西。”
墨鱼蛋有药用?,水上人都说?家里娃娃不爱吃饭,就给煮个墨鱼蛋吃,可?促食欲,怀了孩子的妇人或夫郎浑身水肿,吃这个也?有用?。
“那你就拿着,要是喜欢吃,回头我再给你送。”
苏乙谢了他收下,抱着回了家,晚上烧了个汤,也?找出家里剩的墨鱼膘肠蒸了一份。
墨鱼蛋大小如鸽子蛋,煮熟后内里软糯,外皮带了点弹牙的嚼头?,三人各喝了一大碗,到了半夜里纷纷起夜,这才反应过来能治水肿的吃食,可?不就是会害得人频频跑茅厕。
白日里想起也?成了个笑谈。
跟唐莺与方?滨说?好,初十那日正式来石屋上工,而初八起乡里已逐渐有铺子开张。
钟洺去寻了家印阁定了枚大号的木头?印章,上刻钟氏酱铺四字,交了定钱后,又去詹九家略坐。
詹九身在清浦乡,消息比钟洺灵通许多,他惦记着囤下的干货能不能如愿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一整个年过得都不安生。
“我?去乡里几个客栈都打听过了,自初三起就渐渐有北地来的走?商到清浦乡住店,但那会儿街上冷清,半个人影都没有,所有铺子除了客栈几乎全关,他们便也?窝在屋里没乱跑,估计这几日该往外走?了,过了十五更多。”
詹九问钟洺,“恩公,你说?咱们手里的货何时出手?”
钟洺劝他别太?急躁。
“还?按先前说?得来,咱们的货少而精,品相上乘,只要是懂行的人见了不会不心动。”
“但若卖给那些能吃得下大宗货的商队,只有吃亏遭压价的份,不如再等等,等到后来的小商队捡不到好漏,四处寻门?路时再出现?,他们还?要反过来谢咱们。”
钟洺搓把脸,叹口气道?:“我?确实有些沉不住气,倒是恩公你怎的这般淡定,哪里像这岁数的人?”
他是真心实意地疑惑,钟洺却只是笑笑。
自己的性子能磨成如今的模样,上辈子的经历固然起了很大作用?,而现?在的心平气和,却也?有苏乙的功劳。
“你也?知晓我?过去是什?么脾气,可?能是因你嫂夫郎性子平和,我?也?跟着变得有耐性了。”
詹九娘恰好路过,听见这话,戳了詹九一指头?。
“你好生听着,跟阿洺学?学?,以后也?给我?寻个贴心省心的儿媳妇儿夫郎回来。”
詹九揉着后脑勺,敢怒不敢言,转身继续同钟洺道?:“那我?继续留意着乡里的消息,不过恩公你可?以回去告知乡亲们,估计收干货的走?商马上就要往村澳里去了。”
“族里那些个干货如果顺利卖出,我?大概能分到手三十两,另外家里也?还?有些存银,你要是这阵子做生意周转不开,我?先借你。”
干货生意毕竟是自己带着詹九做的,钟洺总觉得自己该对人家负责。
詹九笑道?:“哪里还?用?恩公你贴补,我?又不是掏空了家底,撑死不过再来个十天半月,怎么也?等得起。”
钟洺暂放下心,带着詹九给的信回了白水澳,告诉了六叔公。
六叔公嘬了两下水烟袋,让钟洺也?把这消息给里正递去。
“咱们钟家因有了你这么个出息的后生,在村澳里日益势大,他本?就忌惮着呢。马上年后就要缴春税,为防他使绊子,你索性送他个人情。”
里正是个安心躺在村澳里养老的,认为自己的身后,里正之位会在儿孙手里代代相传,早已没了为村澳之事奔波的心气,更懒得为此四处打听。
钟洺住的离里正家近,闻言也?忆起道?:“确实最近见了不少人去登里正家的门?,想必都是为了此事。”
年前走?商半路受阻无法南下,搞得大家积攒了一年的干货眼看要砸在手里,当时说?是过完年走?商就能来,这眼看都要十五了,众人哪能不着急。
钟洺觉得六叔公说?得在理,便去了趟里正家,将事情说?了,里正半真半假地道?了谢,当天傍晚就让孙子敲锣把大家召集到一处,说?了此事,还?特地点明是钟洺得来的消息。
“按理说?这就最近四五日,该有走?商来咱们村澳,若是没有,却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好再等等,到底都是打听来的,有时也?不好太?当真。”
转过一日,钟家人才知里正在其它村人面前的说?辞,徐家夫郎一边择菜,一边义愤填膺地同钟春霞道?:“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好似若消息是真的,大家得记里正一份好,若是空欢喜,就找钟洺去,总之和他无干。”
他往海里啐一口,“一把年纪了,丢人得很,咱们白水澳有这么一家子当里正,真是出去都抬不起头?。你看人家虾蟆澳的里正多像个样,生生拉扯出一个修水栏屋的营生,好些人家都为此发了财。”
说?及此处,他想到一事,往船边靠了靠,同钟春霞道?:“你们家不和苏家与卢家走?动了,或许不知,也?是我?年节里自妯娌那听来的,好似是刘兰草家的哥儿卢雨,年前勾上个虾蟆澳来咱们这修屋的匠人,说?定出了十五就上门?提亲。”
钟春霞还?真不知,停下手中洗衣的动作,她疑惑,“那帮匠人汉子在咱们村澳里待了许久,会没听说?刘兰草母子的品性?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家娶。”
徐家夫郎撇撇嘴,“也?不是盲婚哑嫁,就算现?在不知,结亲前难道?不打听?”
他宽慰钟春霞道?:“那等祸害,嫁远些也?好,无论过好过差,不碍咱们的眼就是,管他如何。”
钟洺撑船路过二?姑家时被叫住,全然没想到是?为?了卢雨一事。
“你是?咱们村澳第一个修水栏的人,那?批干活的不也是?你请来的,可知卢家哥儿和他们掺和到一起去的事?”
钟春霞说出自己的担忧。
“以后少不得还要和这?帮人打交道,卢雨若是?嫁过去,难保不生事。”
距离林阿南跟自己打听卢雨已过去有一阵,若不是?钟春霞提起,钟洺甚至想不起来。
他当即道:“能生什么事,和卢雨有勾连的那?汉子只?是?个帮工,算不得正式匠人,也没什么手艺,无非因?是?林家族里的人,林阿南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拉扯一把而已,单是?面子情,不过之前林阿南确为?此事寻我打听过。”
钟春霞立刻问:“竟是?寻你打听过,你怎么说?”
钟洺不多在意道:“自是?实?话实?说,林阿南性子直,当时便说怎还有这?等?刻薄哥儿,他是?不愿和这?等?人成亲戚,但不好说那?族兄弟家里怎么看。”
钟春霞神色生嫌,“要是?这?样的哥儿,那?家人也看得上,我看那?家人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洺不由笑道:“若真是?那?样,岂不应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话?我听林阿南的意思,他那?族兄弟的婚事迟迟没定下,家里怕是?已顾不得那?么多。”
“罢了,管他作甚。”
钟春霞默了默,也觉自己琢磨太多,转问钟洺今天乡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那?些个走商究竟什么时候来,真是?让人日日心里打鼓。”
钟洺道:“就这?两日的事了,最近乡里钱庄忙得很,好些走商拿着银票去兑散银。”
走商南下时多携银票,轻装简行,到了地方再兑成银两方便付账,其实?今年他们来得晚,影响的不只?是?水上人的生计,此处钱庄分号早早从府城调来的大批现银,同样被迫在库房多吃了一阵子灰,还有那?等?开客栈货栈、食肆茶肆乃至酒坊花楼的,哪个不盼着在走商到达时赚上一笔。
现在人总算来了,乡里街巷一改冷清,四处喧腾。
钟洺的推断还真得了印证,隔了一日,白水澳与白沙澳之间的码头即嘈杂起来,数日之间走商来来去去,看着比过年时还热闹,当中?有过去来过的老面孔,也有些初次到来的新模样。
村澳里几个大族的整批干货陆陆续续尽数售出,族中?的船都?被调用起来,一并?往乡里码头运货,到岸边后由走商雇佣的力夫将其搬运上车,运抵货栈存放。
货栈有大秤,可以核对斤两,斤两无误便现场交割银钱,少则数百两,多则上千两,渔船走时载货,返程时载银,每到这?时节,哪怕是?人人皆知箱子里尽是?纹银也不敢造次,真论体格,水上人哪个不比陆上人精壮悍勇,想从他们手里抢银子,真是?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