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撤下吃饭时就烧上?的?热水,混着缸里新打的?淡水进浴桶,好让钟洺痛痛快快洗个澡。
因和钟涵说好,大哥洗澡,他是小哥儿不能看,加上?钟涵吃多了怕他积食,教唐雀领他去外面木板桥上?和别家孩子耍去。
多多这个猫爱凑热闹,吃饱肚子也跟着跑去外面溜达,伺机观察有没有路过的?水耗子。
原本它是瘦得皮包骨的?,后来到了钟家顿顿好吃好喝,给喂到精瘦,现在则有慢慢圆起来的?趋势,一天到晚在外面打野食,吃鱼吃虾不说,到了家还有饭,拍肚子都能听见响。
人和猫都走?了,船上?仅余钟洺和苏乙,后者?关上?舱门,拿着布巾给坐在桶里的?汉子擦背。
因船上?地方窄,他们?买的?浴桶也矮小些,苏乙用着刚好,钟洺用起来就略局促。
实?则这浴桶本就是成亲时添置,为了给新夫郎用的?,钟洺从来洗澡都是用盆子直接往身上?泼,平日就罢了,今日苏乙坚持说泡澡解乏,非把他按了进去。
“我身上?不脏吧?在船上?这几日我也成日里洗澡。”
他双手搭在浴桶边上?,朝前浅浅躬身,以露出后背来让苏乙帮着擦洗,有些忐忑道。
虽然夫郎给擦背舒服得很,但要当真擦出来脏污,岂不煞风景。
小哥儿擦得认真,拿着布巾擦几下后再蘸蘸水,离近了时,轻柔的?呼吸扑到皮肤上?,带着温温的?热意。
“不脏,你成日在海水里泡着,脏不了,我给你擦一遍就罢。”
苏乙道:“不过你这背上?晒得有些发?红了,摸着疼不疼?一会?儿擦干了我给你抹点芦荟汁子。”
海上?日头最烈,常有汉子出海一趟回来就晒脱皮的?,碰下就火辣辣地疼,水上?人的?船上?多备着野芦荟捣的?汁子,赶上?这等?情?形了就拿出来涂抹,多涂几次即能见好。
钟洺本想说他不爱往身上?涂东西,上?次的?药油就罢了,芦荟汁子是可有可无的?,此时忽而一个念头闪过,他想到什么,把心里话咽回去,改口说好。
见钟洺听劝,苏乙莞尔,仔细给汉子擦了后背,把布巾涮干净搭在一旁,“那?你自?己洗着,我去把芦荟汁子找出来。”
这等?不是天天用的?东西不会?摆在明面上?,船舱就这么巴掌大地方,要找什么时难免翻箱倒柜地折腾一通。
水汽氤氲,苏乙听着后面阵阵撩水声,从一靠角落放着的?矮柜里寻出芦荟汁来。
这柜子据说是钟洺爹娘成亲时打的?,用了好木头,这些年搁在船中水上?未见朽坏,放些零碎物件好用得很。
他抱着罐子在耳边晃了晃,听着里面的?声响回首道:“本以为不多了,害怕不够用,实?则还剩半罐子,够你这次……”
说到这里,苏乙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本坐在浴桶里的?汉子换成了低头站在桶里的?姿势,宽阔的?后背、紧实?的?长腿尽数一览无余,皮肉间的?线条随着动作起伏清晰可见。
再一想到假若钟洺此时转过身,自?己会?看到什么,苏乙脸颊顿如火烧,猛地背过身去,简直怀疑身后的?人是故意的?。
事实?上?钟洺真没想那?么多,他嫌弃浴桶洗起来挤得慌,索性站起来擦洗,哪怕在舱内他这个身高?站不直,也好过在桶里束手束脚。
擦到一半时他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发?觉自?家夫郎正对着舱外的?方向跪坐着,不知低头在忙活什么,小小一只,像朵蘑菇。
钟洺轻咳一嗓,故意唤道:“阿乙。”
苏乙摩挲着掌下的?罐子,浅浅侧首,却没回头,顶着绯粉的?耳朵道:“怎么?”
“我洗完了,你帮我递块干布巾,我好擦两把头发?穿衣裳。”
苏乙哪怕猜到钟洺有“图谋不轨”的?可能,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把罐子放在原处,挪着小碎步去拿干布,期间眼睛一直避着浴桶的?方向。
钟洺看在眼里,只觉可爱。
待干布终于拿到手,苏乙朝前递时,他偏不好好接过,而是一把紧握住拿布巾的?那?只手,小哥儿惊惶之际忘了视线该往哪里放,一眼扫过时,终究还是瞧见了不敢看的?地方,诚如想象中那?般“骇人”。
瞬间好些个深夜里熄了灯后的?情?形在眼前浮现,他不单脸颊烫,掌心也开始发?烧。
更何况他还答应过钟洺另一件事。
把手里的?干布往钟洺手里一塞,苏乙偏过头去,鼓起勇气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第58章 秋雨
钟洺套上衣服后不久,钟涵也回来了,有他在,船内没了半点风月旖旎,令钟洺越发觉得水栏屋不建不行。
一家人挤一艘船的日子他们过不惯,索性不去过,横竖有赚钱的本?事和足够的银钱,饶是不能去岸上盖屋,也总有别的出路。
到了睡觉的时候,席子铺好,钟洺讲起出门几?日在海中的见闻:铺天盖地的鱼群、翻飞舞动的水母、路过的海龟与海蛇、多彩的珊瑚、柔软的海葵、碗大的绿色鲍鱼、石头?缝里安家的赤红色龙虾……
说着说着,钟涵就没了声音,一看早已阖眼睡着。
苏乙给手中的布鞋缝过最后一针,使牙齿咬断了棉线,多多本?趴在他腿上睡觉,见他动了,也起身伸了个懒腰,抖抖毛离开。
“你回来得巧,正赶上鞋子做好,套上试试合不合脚。”
苏乙凑起一双布鞋递给钟洺,后者?接过穿上,往外面船板上踩了一圈回来,“合适,再穿穿就更跟脚了。”
“是这个理,合适就好。”
这还?是苏乙第一次给钟洺做鞋子,见着对方喜欢,他自?也开心。
家里船板睡前都用水冲过一遍,皆是干净的,鞋底踩过也不脏,等?会儿放回箱子里,天冷时再拿出来穿。
钟洺帮苏乙收拾着针线筐子,不由道:“我记着走?前那两?日刚糊好袼褙没多久,不过几?日你就把鞋子全做好了,定是夜里又点灯熬蜡的,多费眼睛。”
苏乙总不能说他是一闲下来就想钟洺想得厉害,手里没个寄托,只得一针一线地做鞋子排解。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我有日子没做鞋,之前做小仔那双时还?有些打磕绊,做完练熟了,再做你这双怎能不快。”
针线筐是个藤编的小篮子,上面还?有个大小一致的盖子,盖上后放到高处,免得钟涵不小心碰到扎了手,也能防着多多这只调皮猫去翻着玩。
安顿好针线,苏乙转了转脖子,做针线活总要低着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酸胀不适。
一双大手挨上后颈,撩开头?发后帮他用力捏了几?下,钟洺手劲大,掌心干燥而温暖,经他揉按,苏乙舒服地眯起眼睛。
小哥儿的脖颈修长而细瘦,钟洺将那片皮肤揉热,忍不住凑近亲了一下。
因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苏乙周身打了个激灵,回头?时望来的目光则无多少嗔怪羞恼,钟洺意动,背对着钟涵睡觉的方向,把夫郎拽进怀里轻声问:“这些日子,想没想我?”
苏乙因这个动作而紧贴钟洺的胸膛,耳畔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遂知?晓钟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并不平静。
“想的。”
他小声开口,下一刻脸颊被向上捧起,有几?分粗暴的动作直压而下,碾过他的唇瓣。
苏乙向后仰头?,睫毛轻颤,被迫启唇回应来自?钟洺的“掠夺”。
夜色黑浓。
云彩遮住了天边的月亮,海风不再似夏日里那般溽热,船舱的舱门为风所吹动,泄入几?分清凉。
下雨了,淅沥声渐响,嘈切地落在船顶的竹篷之上,声音清脆空灵,雨滴汇成水流,蜿蜒流淌,重归海水之中。
海浪也因这场雨而有些起伏不定,风卷起浪头?,拱得停在海湾里的木船反复摇晃,水上人早已习惯了这一点,反倒可?以因此睡得更香。
钟涵翻了个身,在梦里蹬了两?下腿脚,脚尖碰到卧在席子一角的多多,小猫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耳朵因听到了某种声响,前后动了动。
但?它也睡得迷迷糊糊,不远处的水声略显粘稠,乍听之下和外面的雨声混作一处,小猫不解其?意,收拢了转瞬即逝的好奇心,换了个地方重新趴卧。
竹帘另一侧,苏乙对正在发生?的事感?到陌生?。
过去“行事”时他只要躺着就好,钟洺会牵着他的手教他该如?何做,几?次过后苏乙渐渐明白,偶尔也会主动一些,好让钟洺觉得舒服,渐渐也能从中品出趣味。
可?当下并非如?此,单论姿势就令他不好意思睁眼,偏偏视野漆黑时有些感?受更为明显,身下的船在雨夜的海浪中起伏,他亦在无形的海浪中克制地喘息。
钟洺用虎口卡着夫郎的窄腰,汗水洇湿了两?人的鬓发,呼吸灼热,以至于每一次俯身亲吻都如?同点燃了一簇火。
船外雨愈大,浪愈高。
夜还?很长。
初次开荤的汉子,哪怕心里知道要节制,实际也总有失当处。
次日是苏乙嫁过来后头?一次起迟,醒来穿衣时见身上斑斑点点,红色的指印子尚在,他臊得紧,把外衣上的绳子系得结实,又翻出镜子照,看露出来的脖子上有没有痕迹。
过了一会儿,钟洺进得舱来,给他端一碗温水,一尝还?添了蜜。
苏乙不做声,默默接过,抿了口甜水,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昨晚他出不得声,按理说嗓子不该有事,哪知?后面哭得厉害,嗓子还是哑了。
蜜水喝了几?口,他不舍得喝完,还?给钟洺时低声问道:“哪里来的蜜?”
钟洺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见他省着喝,只说还?有,让他全喝了不必留。
“之前虎子去山上砍柴时掏了个蜂巢,滤了不少蜜出来,我赶早去讨了一些,拿茶叶和他换的,三叔素日爱喝些茶叶。我给了茶,三叔还?闻出是好茶,说不是山上的野蜂蜜能比的,硬让虎子又给我装了些番薯干和干菌子。”
钟洺笑吟吟地同他讲,苏乙尚有些发懵,被钟洺塞了水碗,说是要喝完,也就真的顺势继续喝起来。
前者?耐心等?他喝完,把水碗接过,放到旁边地下道:“今天咱们不去乡里做生?意了,我刚回来,歇上一日无妨,炒的酱本?也都卖完了,就趁今日多做一些再说。”
喉咙遭蜜水浸润过,苏乙咳了两?下,再开口时声音没那么干,他慢半拍的脑子终于转过来,无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又伸手揉了下肚子。
昨晚起初疼得很,他咬着唇问钟洺这样是不是就能生?娃娃,得了肯定答复后便觉这都是应该受的累,忍忍就过去了,想来为了生?娃娃做的事,就是和为寻乐子做的事不一样。
当然之后他也有了不难受的时候,更觉自?己懂得太少。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已和钟洺做了能生?娃娃的事,未来总有一日,他肚子里也会住进一个小人去。
钟洺见苏乙摸肚子,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多问了一嘴,小哥儿不肯说,怕说了惹笑话。
钟洺遂也不再多问,其?实结合昨晚的事和苏乙的动作,他多半能猜出来一点。
之前一直不和苏乙圆房,就是怕哥儿身子弱,为此闹出毛病来,他一个汉子在这事上吃不到亏,为夫郎忍忍又能怎样,枕边人可?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万万不能年轻时就亏了身子,那样以后受的苦只多不少。
现在因天天在乡里摆摊,去医馆把脉也容易,吃了黎郎中的两?回药后,老郎中松了口,说往后不必再吃药调理,饮食上注意些就是。
有了老郎中的话,钟洺才敢趁相别重逢的高兴劲,和苏乙行了货真价实的夫夫之事,累得夫郎睡意沉沉,他则一早天刚亮就醒了,浑身力气足得能下海游二里地,再蹦上岸打一套拳。
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和苏乙说的,一旦说出来,就是哥儿脾气再好,估计也要在心里嫌他厚脸皮子。
“早食我做好了,煮了粥和鸡蛋,还?蒸了番薯,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鱼鲞吃不吃,吃的话我给你捞一条。”
水上人早食基本?就是喝粥吃米糕,吃番薯也一样,都是顶饱的,加上鸡蛋,村澳里坐月子的媳妇和夫郎睁眼吃这个,都要被人夸一句日子好。
见钟洺还?问自?己想不想吃别的,苏乙浅笑着摇头?,说心里话道:“我又不是坐月子,哪里用吃那么好。”
转而打量船舱,又问:“小仔去哪里了,没听见他的动静。”
“一早我醒了,他也醒了,跟我去三叔家,留在那边和阿豹、苗姐儿玩,三嫂说晚些时候她给送回来,午食也留在那边吃,不让我管了,。”
钟洺简单说罢和小弟有关的事,续上前话道:“不过一碗粥一个蛋,哪里就吃得好,人家乡里人坐月子,都要喝鸡汤、鸽子汤、猪脚汤,吃枣子桂圆猪肝补气血,到时你真坐月子,咱家就这么吃。”
钟洺也上手摸了一把苏乙平坦的肚子,上面只有薄薄一层肉,他的小夫郎还?是太瘦,灵光一闪道:“要我说,月子里能吃的肯定都是好东西,不如?往后我就常杀鸡鸭回来,买猪脚排骨给你炖汤,家里白米管够,咱们以后至少一天一顿白米粥,老郎中不是说了,吃好些长胖点,你的身子就彻底养回来了,小仔也一样,多吃好的总没坏处。”
苏乙听他越说越没谱,忍不住轻轻拍开他的手,眸子弯起道:“到时我人被你喂胖,肚子倒是真鼓起来,人家问里面是不是怀了你的娃娃,让我怎说?我说里面没有娃娃,只有鸡鸭鱼肉和猪脚。”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说得有些过了,可?的确惹人笑,他着实按捺不住,低头?笑出声来,被钟洺一把推回席子上同他闹,一双手很不讲道理地挠他痒。
“你个小哥儿,现如?今好生?促狭。”
苏乙浑身上下早就被钟洺摸透了,没两?下泪花都笑出来,他不得不连声讨饶,钟洺见差不多了,笑着一把将人捞进怀里,令苏乙坐在自?己腿上。
以前的苏乙哪里会这般畅快地笑,钟洺倾身亲一口哥儿的鼻尖,莞尔道:“不闹了,你也该饿了,咱们吃早食去,吃完早食,还?得关起门数银子。”
苏乙这才想起,昨晚光顾着和钟洺“生?娃娃”,连带回来的一包银子都忘了数。
世上比数银子还?惹人高兴的事可?不算多,小哥儿笑意深深,应了句“好”。
第59章 财不外露
十?个五两的银锭子在面前排排坐,单只有?一个的时候苏乙还拿起来?摸个不停,一旦多起来?,都不知道该先摸哪一个。
他来?回点算了几遍,虽只是从一数到十?,就是小仔也会,可钟洺只是笑着等他数,未曾打断。
眼看结束了,钟洺神?神?秘秘掏出一物递给苏乙,“你再?瞧,这是什么。”
苏乙跟着钟洺学了些字,但极少,银票这东西上字太多,直把他看花眼,还是钟洺指了指上面一处让他念。
“这好似是个百字。”
苏乙把银票上下细看一遍,见?正中盖着偌大红印,便觉这东西不简单,在他印象里,盖了红印的要?么是官府文书,要?么是房契地契,因?着水上人不得置地盖屋,后两者又和他们无甚关系。
钟洺至此不多卖关子,接过银票指着那金额处笑道:“这是张银票,能拿着去乡里钱庄换银钱,也是黄府赏的,算是工钱之外?的赏银。”
苏乙明白过来?,作何纸上要?写一个“百”字,钟洺又教?他认,上面连着的字是个大写的“壹”,也就是说,这一张银票就是整一百两银子。
钟洺道:“想当初我接到手里也吓了一跳,黄府倒是极大方,舍得给赏,不是那等吝啬人家,别看乡里那些富户出门威风,实则有?些都是空架子,我过去在乡里曾听人说,有?那么几户出门吃酒还要?赊账,一年半载下来?不给人银钱,害得人家日日坐在门前讨要?的。”
苏乙不觉这仅是黄府大方,黄府家底再?厚,也不会见?人就塞一百两的银票的,若是那样,早已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大财主。
“定是相公你厉害,替他们寻到的东西足够稀罕,他们才?舍得给。”
试问谁不爱听夫郎如此夸自己,钟洺展颜道:“这回运气是好。”
下海和种地不一样,甚至和进山打猎也不甚相同,进山打猎尚且能追着野兽留下的痕迹走,亦能驱使猎犬寻踪,但人在海面之下,前后茫茫,除却好水性和一把鱼枪外?还真没什么可以倚仗。
他把银票折好递给苏乙,“这东西你看怎么收着好,咱们手里银钱不少,暂且动用不到,不如存起来?当压箱底。”
苏乙捧着银票,觉得烫手,甚至担心外?面一阵风吹来?,将手里的纸片子刮跑了,思来?想去道:“那我把它和之前赁摊子的文书搁在一处。”
钟洺知道文书锁在一口?单个的小匣子里,匣子藏在衣箱暗格中,船上用木头制的东西都上了漆,只要?不在水里久泡便不会受潮。
“都好。”
钟洺应下,两人把银票收入匣中,复将银锭子重新搁回布包袱中。
按理说他们手里还有?六十?多两的散钱,寻常过日子,除却银票,银锭子也一时半会动用不上,但因?着要?买石磨,还要?盖水栏,具体要?花用多少二人没个盘算,不知六十?两够不够。
银锭子看着喜人,普通人家少有?能经手锭子、元宝的机会,哪怕铜钱攒得够多,同样轻易不会去钱庄兑成银子。
因?铜钱换银子,并非是一千文就能换一两银,各时银价不一,赶不上好时候,换起来?就要?亏。
一想到这些银锭子总有?一日要?花出去,不说苏乙,钟洺也有?些不舍得。
“散钱还有?六十?多两,咱们摆摊做生意,日日都进钱的,哪怕是买石磨、盖屋子,先紧着散钱用,说不准也够了。”
苏乙听罢,跟着点头,笑意盈盈。
这么算下来?,家里已有?了二百两银子,说出去哪个敢信,只是财不外?露,他们自己知道就好,便是对着二姑一家也未多声张。
说回近期要?花的大钱,买石磨的事苏乙不愁,只不知水栏屋要?如何盖,钟洺也只提过一两回。
他这会儿抬头问道:“真要?修水栏屋?咱们村澳里还没有?呢,是不是还要?寻里正打个招呼。”
“先前是没有?,咱们盖了不就有?了,五姑伯当初也说,鱼山澳最早也没人住水栏,有?人盖了,后面好多人家也跟着盖,要?不是住得舒服,哪里会有?那么些跟风的。”
钟洺道:“里正那我去说一声就是,既有?鱼山澳的先例在,他不会不允,又不是去岸上盖屋,没那么些规矩。”
白水澳有?山上的石头屋,可修得简陋,一是水上人着实不会多少盖屋的手艺,二是真往精巧了修筑,恐会招惹麻烦,多的是人看不得水上人过好日子。
老人常说,早年里哪里有?石头屋,赶上起飓风都是搬着船到岸上,把船倒扣过来?,人躲在下面生扛过去,后来?为?此丢的人命、损的财物太多,衙门才?松了口?,允各村澳的水上人搬石头盖屋。
有?了石头屋后,风吹不倒,雨淋不到,实在是好,只是不可常住,着实太过憋闷,水上人亦大都不愿离家里的船太远,出门不见水不见船,反倒还要?心慌。
“快到海娘娘祭了,到时附近村澳的人都要?去赶庙会,五姑伯一家定也去,到时遇上了打听打听,看看要?去哪里请匠人,盖一间要花多少银钱。”
入了九月,离天彻底凉下去还有一段时候,水栏屋要?盖,但不急着盖,相较而言,钟洺更在意能不能顺利买到石磨。
下午钟涵被梁氏送回来,后者还带了好些小杂鱼,一桶沙蟹、不少蛤蜊肉卖予小两口?,苏乙拿东西挂上秤,按事先定好的价钱给她。
亲兄弟明算账,叔侄也是一样道理,幸而凡是来?的自家亲戚都不错,没有?在这上面起过争执。
卖出去的杂鱼是上午钟三?叔带钟虎出海随网捞上来?的,沙蟹和蛤蜊肉是梁氏领着家里两个孩子没事时捉来?,沙蟹洗干净,蛤蜊剥去壳方拿来?换钱。
换来?的铜子不多,有?总比没有?好,钟豹和钟苗觉得这笔钱是靠自己挣的,干起来?起劲得很,梁氏也答应他们,一人给十?文,过几日去赶庙会时可以自己买吃食解馋。
算明白账,梁氏去唐家船上坐了片刻,和钟春霞说了几句家常后便走了,钟洺和苏乙带着小仔,三?人热火朝天地开始做酱。
中间赶上大多数人家的渔船返航的时候,今日因?没了存货,送来?的杂鱼等通通照单全收,有?拎着花蟹、青蟹、扇贝、江珧等来?卖的,价钱差不多的他们也留下,省的还要?专门去放一次蟹笼子,或是下海打贝壳。
这样做虽然本?钱高,人却能少受点累,等有?了石磨八成会好些,届时把捣酱的时间空出来?,去海边捕虾子、下蟹笼之类的苏乙就做了,钟洺只需依着自己的脾气,要?么撑船出海,要?么就近下海。
杂鱼够多,钟洺一连炒了五大锅鱼酱,一大锅贝柱酱,把家里的菜油、辣椒都用完了,糖罐子也见?了底。
在这之外?,苏乙和钟涵一起只把沙蟹酱、蛤蜊酱各做了一坛子出来?,剩下的放到明后日再?做,不然都挤在一日,怕不是要?忙到天亮。
揉着发酸的肩膀腕子入了夜,钟洺搂过夫郎时钟洺有?些情动,却也知苏乙受不住接连两天都如此,况且白日里也为?做酱受了累。
是以他只是将手臂搭在夫郎的腰间,一点点替他揉着腰窝上下,苏乙但觉一片酸胀蔓延开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钟洺亲了亲他眼皮上的小小红痣,打了个哈欠,与哥儿一道入了梦乡。
伴随着清晨撑船去乡里出摊,钟洺的日子再?度回到正轨。
他知自己离家的这些日子里,詹九没少关照摊子,且还帮着跑前跑后打听了消息,为?这个缘故,打定主意请人去食肆吃个饭,一并带上了苏乙和小弟。
席上照旧点了几道好菜,都是在家里轻易吃不上的,听小二说后厨有?活兔子,乃是个猎户一早送来?的,便让杀一只做兔肉煲,尝尝野味的鲜。
这回是钟洺请客,又多了小仔在,苏乙自在许多,他们两个吃不得酒,钟洺遂多点一壶山楂饮子,喝起来?酸酸甜甜,还有?开胃之效。
哥儿喝饮子,汉子则吃酒,和詹九日渐熟络,太客气的话反倒不必多言,言谈之间,詹九说出自己最近四处跑生意的成果。
他听钟洺的建议,预计在九越县内做些贩货的生意,先从活鸡活鸭与鸡蛋开始贩起。
不去下面的村子不知道,好些地方离乡里太远,又非家家户户都有?牛车、骡车代步,那里的村户人轻易来?不得乡里贩物,最多去一趟村里的圩集,养鸡养鸭和攒鸡蛋的不少,苦于卖不出去,换不成银钱。
反过来?,他们想买点什么东西也麻烦得紧,要?走不少脚程。
原先总跟着他瞎混的两个小弟兄,其中一个的家里有?骡车,詹九让他从家里借了来?,准备赶着车往乡下去,按着一只二十?五文到三?十?文的价钱收来?鸡鸭,到了乡里能加个三?五文转手卖,鸡蛋、鸭蛋利更薄些,不过积少成多。
“我还打听到一桩薏仁生意,只不知究竟靠不靠谱。”
詹九吃一筷子兔肉,同钟洺细说,“咱们南边产薏仁,正是秋收时候入仓,跟船贩去北方很有?得赚,我认识一货商专营此业,最近来?了咱们清浦乡,在乡里客栈住下,前日子我下乡打听鸡鸭生意,遇见?他在下面收薏仁,因?此攀谈上,还为?他牵了个线,他谢我,只说若是能拿个百八十?两与他合伙,他保我三?分利。”
“听着是好,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抿一口?酒,点到为?止,詹九又不是三?岁小孩,说多了容易讨人嫌。
詹九笑道:“我知这道理,若放从前,我估计哪怕借银子也要?投给他,盼着天上掉馅饼呢,现?今想着就算是靠谱,手里本?钱也不够,何必惦记。”
以前他不站生意事,不知其中的道行有?多深,上回听了钟洺的劝自己莫要?接触私珠营生,故而连着别的营生送到眼前,他也多长了个心眼。
席面吃罢,詹九请钟洺一家子下回到家里去坐。
“我娘说合该早就请恩公和嫂嫂往家里吃饭,怪我没用请不动。”
他转向苏乙,拱手笑道:“之前我说一回,恩公拒我一回,嫂嫂不妨替我劝劝。”
又道石磨的事他打听到了,“也是去乡下时赶巧问着的,有?家以前做豆腐生意的,现?在老两口?上了年纪做不动,家里孩子嫌日日早起还赚得少,不肯接着做,石磨就闲搁在那里,我去瞧了,旧是旧了些,用来?没毛病,给的价钱也公道,只要?十?两银子,打一架新的石磨少说也二十?两往上。”
钟洺之前也在乡里打听过石磨的价钱,知这价算是极好的,于是和詹九商定,下回詹九去村里,他也跟着骡车去,要?是看着好,就直接付了银钱拉回来?,运回白水澳。
石磨偌大?一个,运回来前先要定好放在何处。
六叔公对家里小?辈多有?关照,上门自不能空手,钟洺装了一罐虾酱,一罐鱼酱,皆是他们两口子自诩的拿手酱,提着去寻。
六叔公辈分长,说话有?用,虽不是现今族里岁数最大?的,但大?家心里都认他是族长,凡事他出面说话,没人敢不给面子。
钟洺把东西放下,因不算贵重,六叔公没多推拒,收下后问钟洺为了何事来。
得知他想买口石磨做酱,要搁在族中石屋里,六叔公忖了片刻道:“你成亲娶了夫郎,何不直接修个自家石屋,把石磨搁在里头??”
钟洺愣了愣,发觉自己还真往这上面想过,他自有?了记忆后,上山躲飓风都是跟着三叔、四叔两家子一起,而?三叔、四叔成亲了后又带着家里人,令他未觉得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