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顿住脚,偏头面向旁边的牢房,问他们:“天子沦落至此,江南群臣何在?”
牢房里的各种声音又歇下去了,樊氏众人都不说话。
樊璃讽刺一笑,等着那扇重门推开。
谢遇穿着同色衣袍站在樊璃旁边,没看那一道道扫过来的视线,自顾自抬手在樊璃头上揉了揉:“我去小厅等你。”
樊璃把怀里的暖炉递去:“捂着。”
谢遇接过暖炉,温凉指尖在樊璃后颈轻轻一捏,低调的宣示主权。
他放下手,站在门口隔空看向一脸凝重的樊静伦。
收回目光。
门关上,樊璃朝兄长走去:“怎么不吭声?”
樊静伦:“成王对你是什么意思?”
樊璃抱着食盒:“你不是火眼金睛么?自己看。”
对方扯着他袖子拽到床边,压低声说道:“成王三十五岁,能给你当爹了!”
“那就当爹。”
“老男人不是什么香馍馍,和老男人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潮流,若不是陆言当年……”樊静伦顿住舌尖,长睫微抖。
樊璃:“当年言叔怎么了?”
“当年我被人欺负了,他护了我,我就只认他。你不一样,樊璃,”
樊静伦看着小弟的脸,说道,“你没到我那个地步,没必要和一个又病又老的人在一起。”
樊璃打开食盒,拈起一块小酥肉给对方塞去:“现在你也被人欺负了,言叔在那个位子上,没办法一直护着你。”
樊静伦叼着酥肉,望着自己苍白的手背:“我用不着你救。”
“我没救你,你倒下去了起码还有言叔,可樊悦呢?”
樊静伦盯着手背,久久没动嘴唇。
他抬起双目朝小弟看去。
少年穿着暖和的貂毛披风,这些天脸颊竟然长了点肉,唇色红润,皮肤白里透红,像一只被养好的白猫。
父亲说的没错,能救侯府的,只有樊璃。
樊静伦缓缓吃了一口茯苓糕:“给樊悦去信没?”
樊璃:“没。”
顿了顿:“你呢?”
樊静伦:“没。”
两人默默拿起一块糕点,突然弯腰,倒在床上笑起来。
樊静伦起身,从枕下掏出纸笔,打开墨水盒子沾湿毛笔,抬抬眼皮问樊璃:“想对她说什么?”
樊璃蹬掉鞋子钻上小床,脚塞在厚软的被子下:“你就写,她今天肯定偷懒了,雪意就不一样,雪意每天背着三百本书去成王府,一边看我,一边读书,读完了就和侍卫学剑,现在已经能飞檐走壁了。”
樊静伦冷漠道:“三百本书,他得用牛车拉。”
“那就写:雪意每天拉着六百本书去成王府看我,等天黑回京郊时,他已经把六百本书全部读完了。”
樊静伦:“五十本顶天了。”
樊璃:“六十本。”
“一本书短则万余字,长则十万、百万字,你这六十本,雪意光是翻书都得花半天。”
“那就五十本。”
牢房里,兄弟俩哼哼唧唧的窝在床上给樊悦写信,牢房外,王氏静静站在那小窗前。
她看向旁边的狱卒,轻声道:“我家阿郎把弟弟妹妹带得很好,他很懂事,一向如此。”
她虽然不怎么样,但她的儿女有血有肉,比父辈出息多了。
探狱的时间要结束了,里面的两人还在商量着写信。
王氏侧身站开一些。
她依旧把手中的食盒递给那狱卒,塞去一两银子,低声道:“劳烦小哥通融一下,别打扰他们。”
第181章 谢太傅:“樊璃?”
樊静伦现在是通敌的重大嫌疑犯,所以樊璃揣信出去时,那封信被狱卒拿去,交给廷尉寺和青衣卫双方检校。
确定上面没有任何拆字、藏头字等等传递军政机密的手段后,两天过去了。
青衣卫亲自把信投递到白鹿书院,一字一句念给樊悦听,念完即焚。
樊悦提着剑,听完眼眶有点发红。
巳时三刻,同住一屋的两个女孩唤了她一声,她收起表情,昂首挺胸的朝她们走去。
“你二哥找到了?”谢家那两个女孩问她。
樊悦挥挥剑,笑道:“找到了,练剑去,明日回家带你们看他。”
两个女孩平日里听她吹牛把樊璃说得跟仙女下凡似的,揪着细眉好奇道:“你二哥当真很漂亮?”
樊悦:“见过王嫣么?”
“见过。”
“比她好看就是了。”
“哇……”想象不出来。
书院精舍里,穿着一层单薄白绸的谢太傅背着手,刚磕了五石散身上发热,他就在屋里来回走着行散,等那阵内热凉下去。
一个老仆立在对面,慢声汇报消息。
“樊氏三个族老去见了皇后。”
谢太傅沉吟:“樊、王两家么?”
“小将军前日把流民武装压下去了,特意提拔了一个叫冯虎的人,此子骁勇善战,没进军营前在南康侯府当贴身侍卫。”
“这冯虎是陆言的人,”谢老太傅缓缓走着,说道:“前些天看帝星移位了,唔……”
老仆没搭话,又接着其他消息说道:“楚温惜的部下和魏国那边的人交锋,死了三个云鹰,那夜伶官坊没开门,樊璃一夜从漪川回到京城。”
谢太傅顿住脚:“樊璃?就是要给大郎守寡的少年?”
“樊璃是南康侯和楚温惜的儿子,这话是他在他爹灵堂上,向成王殿下说的。”
谢太傅捋须:“那他现在,还跟着嫡母住么?”
老仆:“他现在在成王府。”
“唔,被成王关着打了?”
“……”
“给成王去一封信,他那个身体,不宜亲自动手打人。”
“成王收他当义子了。”
谢太傅又顿了一下:“你这一卡一停的说话方式,听着磨耳朵,说吧,成王还做了什么?”
老仆递来一封成王亲笔信,谢太傅抖抖袖子撕开信封,看完后把信纸拿在手中,背剪手瞧了瞧屋外的天。
天上彤云密沉,晚间怕是又要下雪。
“把那么一个凶物放去徐州……”谢太傅说道,“这大楚要变天了。”
话落不久,楚京那边就传来消息,樊家人出来了。
那骨哨确属只是意外,若把持有骨哨的人全杀了,大楚三分之一的儿童都要上断头台。
青衣卫小题大做搞得人心惶惶,胡菩提当日就被御史台的人弹劾了,大长秋这位子上放了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对大家都是威胁。
不久后一封弹劾信又从荆州飞来,王慈心王大刺史洋洋洒洒三千言,把胡菩提贬了个里外不是人,最后问起樊静伦。
胡菩提跪在坤宁宫外,宫里的人将王慈心的信纸丢在案上。
把胞弟放去荆州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只是把樊静伦关进大狱几天,他就和亲姐姐叫板了。
这表现叫人失望透顶,若他没有足够的忠心,那就只能找个机会,让他去做个闲散人了。
女官立在皇后旁边,轻轻给她研墨。
皇后提笔,将那半成的大楚舆图画完:“放世子出来,削爵。”
樊静伦与那三百个孩童又无罪获释,他从大狱出来时被冷风一吹,浑身冻得僵麻。
一件温热的披风裹在他身上,陆言揽着他肩膀上了马车,把一只正热的暖炉揣进他怀里。
他抱着暖炉打了个抖。
陆言指尖碰碰那苍白脸颊:“最迟今晚,削爵的圣旨就会传下来,好在侯府的产业守住了,阿郎觉得如何?”
樊静伦往他怀里缩了缩:“冷。”
陆言把人搂在怀中,温热掌心贴在樊静伦脸上给他御寒。
车里加了厚厚的毛层,门窗全拉上,昏暗中,车厢里那几个小炉子正往外发热。
樊静伦缓了一会儿,不抖了,靠着陆言懒声说道:“那爵位只是听着好听罢了,没有实权,连皇帝都得摇尾乞怜。”
陆言眸色微凝,温热掌心覆在那脸颊上轻轻摩挲:“阿郎所言甚是。”
马车直直开进平安里,到那大院门口时樊静伦牵着陆言要进门。
陆言轻轻在那手腕上捏了一下,笑道:“进去吧,我在京郊等你。”
樊静伦粗暴的扯着陆言手腕跨进门去。
七进的宅院,比不上侯府那般轩敞华贵,但能住人,他微微点头。
丫鬟小厮捧着暖炉在门口等了他半天,见他拽着陆言进门,都没敢说话,低着头小步跟在后面,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王氏。
王氏脸色不大好看,语气生硬的向陆言说道:“厨下正在备饭,留着吃了饭再走。”
陆言恭敬道:“是。”
王氏没再多说了,带着丫鬟进了自己的院子。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哑了一会儿向贴身丫鬟说道:“我儿子被陆言拐去,没劈了他,已经十分忍让了。”
丫鬟说道:“谁说不是呢?夫人大度。”
王氏好过了一些,摁着眉头,这时,外面突然鸡飞蛋打,王氏眼皮一跳:“怎么回事?”
小丫鬟连忙跑进来,笑道:“是小姐和小公子回来了,小姐带了谢家的两个姑娘,现在正围着小公子耍剑!”
外面大院中,樊璃抱着暖炉踩在雪地里,前方三把剑挥得虎虎生风。
他听着,说道:“樊悦是不是跟不上,听着没力气啊。”
樊悦提了口气,手中长剑擦着空气呜呜响。
三个少女冲小瞎子卖力表演,把雪意看无语了,扯扯樊璃袖子:“别理她们,该进屋了,待会风吹多了要着凉。”
樊悦龇牙:“别动他,我们还没舞完呢!”
谢家那两个小姐语气随和的说道:“你跟他讲讲动作,有个挑剑的姿势很好看的。”
雪意:“……”
展示了那个很好看的剑姿后,四个少年人又凑到一块,把樊璃推进暖间。
樊静伦一眼扫去,正要掀唇骂人,见有陌生女孩儿,便软下一身刺说道:“悦儿第一次带同学回家,老权,去京郊搬两坛梅子酒给她们尝尝鲜。”
那谢家的两个女孩揣着剑,乖巧的叫了声世兄,然后便随着樊悦去参观这新宅子,顺手把樊璃扯上。
其中一个盯着樊璃的脸,笑问道:“你现在是表哥的义子,你得叫我表姑,但你比我大三岁呢。”
樊璃:“那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乱了辈分不?”
“没啊,成王是成王,你是你,我能给成王当义子,也能给谢家家主当义子。”
另一个说道:“我爹很凶的,你别惹他,不过,你上次是不是说要给大兄守寡?”
说着,好像什么东西掀到脖子上。
少女心口上的平安符突然发热,她愣愣回头。
樊悦问道:“谢易,你看啥?”
谢易讷讷道:“刚才,我好像听到一声特别闷沉的开门声……”
她捏着发烫的平安符,这平安符是兄长给她避鬼的,小鬼见了她会自动让开,大鬼来了,这平安符就会烫起来,那时她就要快点跑!
大家茫然看了一圈:“怎么我没听到开门声——”
樊璃:“是不是有鬼?”
天色半暗,这落满碎雪的花园被假山绿竹笼盖,横斜的枝竹暗影里像藏着无数双手。
四个少年人齐齐瞧着樊璃,愣了一会儿后突然惊叫起来。
一伙人拽上他咻的一下狂奔出去,跑出大老远、彻底离开这花园才停下,大家气喘吁吁的歇息时有人噗嗤一声,其余人撑着膝盖立马跟着大笑起来。
那平安符凉下去了,谢易松了口气。
樊璃直起身,乐道:“我随口一说,怎么就跑起来了?”
他听着那笑声陡然间全部静音,顿了一下。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
那两个年轻男子衣冠严整,一黑一白从阴森厚重的界门下踏出来。
白无常踏出界门时眸光扫向几个少年,视线一转,定格在樊璃脸上,随即朝他身后望去。
谢遇站在樊璃身后,淡淡看着那悬在界门边的鬼差。
雪意等人则呆呆望着他。
樊悦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冷空气往血管里钻,她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滚下脸,张着嘴想出声叫樊璃跑,舌头的分量却像有千斤重,压着下颚,脖子发酸。
另外三个一脸惊悚的僵在地上,瞪着谢遇和他身前的樊璃。
没多久,这些非人的存在晃一下,原地消失了。
“……”少年们连抖带喘的吐着粗气。
樊璃垂眸:“哆里哆嗦的,都被虫子咬了?”
话落时胳膊被人下死力攥住,谢易颤声道:“你、你没感觉么?我刚才,看到大兄站在你身后!”
“没有。”
“那可有……”
樊璃面向谢易:“你怎么确定是你大兄?”
谢易说话间心口上的平安符碎成纸渣,簌簌从心口钻下来。
她欲哭无泪:“算了,我好像也不确定是不是大兄,我都没见过他几次。”
樊璃:“所以大家刚才见鬼了?”
樊悦颤巍巍爬起来:“黑白无常和一个男鬼,你不怕?”
樊璃:“我瞎。”
一群见鬼的少年怔在原地发呆,樊璃蹲在地上玩雪。
脚边积雪洇着寒气把骨头冻麻时,谢玄安来了。
雪地上咔嚓一声,吓散魂的几个少年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闹鬼的事被谢玄安压下去了。
他拎着桃木剑在这大院中走了一圈,烧了两张符纸,向王氏说道:“这宅子没问题,只是鬼差来阳界,那界门恰好开在贵府,少年人火头低便看到了,并不影响居住。”
王氏看一群少年活蹦乱跳的:“方才孩子们说,看到一个酷似大将军的男鬼……”
谢玄安微抬眼皮,笑道:“英灵不掺和阳界的事,况且人身上都有三把火护着,只要这火不灭便不会被鬼物盯上,我看这满府的人阳火都旺,夫人放宽心。”
王氏这才松口气,摆了两桌饭,她带着小辈们和谢家那两位小姐坐一桌,樊静伦和陆言、谢玄安坐一桌。
那边安安静静。
她这边,樊悦兄妹俩吃饭和打仗一样,掺上一个闷声干大事的雪意和两个舞枪弄棍的谢家小姐,一上桌就没个安宁。
几只手一会儿要把烤肉架放桌上烤肉吃,一会儿要去外面挖雪煮酒,花样一个接一个的撞到这深宅大院的主母面前。
王氏头疼,疼着疼着她笑起来。
罢了,她身边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饭后谢玄安带着两个妹妹回延年里,陆言带雪意回京郊,樊璃则被王氏留下了。
王氏给樊璃留了寝房,寝房就在樊悦隔壁,一道门窗隔着,一打开窗兄妹俩就隔空互打,四只爪子在空中刨出残影。
王氏站在樊璃寝房里看着他俩,说道:“漪川那边叫管家去看着,你就在京里,随时也有个照应。”
樊璃关上门窗把樊悦撇到隔壁,问道:“我的床在哪呢?”
王氏见他岔开话题便顺势打住,叫人牵他去他床边,他摸了摸被子:“暖和的。”
王氏:“都是自家店铺里做的,鹅绒暖和,夜深了,你歇着。”
又叮嘱白繁:“别让他们玩太晚。”
她出去时,后面的少年低声道:“多谢母亲。”
王氏脚下一顿:“你毕竟叫我一声母亲。”
当年王新池的儿子走失,被楚温惜捡了。
如今楚温惜的儿子走失了,王新池也捡一把。
樊璃刚刚歇下,便听到前院一阵轰动。
宫里的圣旨下来了,丫鬟扶着他出去跟着听旨。
宦官阴柔的嗓音在夜色里高响,封爵时钻破头皮,削爵时一张圣旨就把南康侯这爵位削去了。
樊静伦把圣旨拿回书房,随手撕做两半。
他把圣旨丢进火盆,烧了烤火。
“都坐过来一些。”
樊璃、樊悦便坐到火盆边,深深低下头,没一会儿肩膀抖动起来。
兄妹三人对着熊熊燃烧的黄色丝帛笑了半天。
樊悦把一捧松子丢进火盆,扬着脑袋说道:“以后我去挣个王爷当当。”
樊静伦拿火钳拨了拨松子,撩了小妹一眼:“你怎么不当皇帝?”
樊悦哽了一下:“当不了王爷,大将军也行的。”
她旁边软凳上,樊璃等着烤松子吃:“吹牛,到时候可别走到半路就打退堂鼓。”
“我打退堂鼓就倒立练剑!”
“呵呵。”
“我说到做到,我以后一定会让那些看不起我们家的人都给我下跪!”
“松子熟了没?”
樊璃睡到半夜时翻身醒来,朝旁边摸了一下,摸半天收手。
谢遇出去好一会儿了,当时有人在,他就没来得及问对方出去做什么。
他蜷在床上安静的等着,昏昏欲睡时冷梅香扑到鼻尖,有人欺到近前,冰冷唇吻落在他唇上。
樊璃圈住对方颈项,白繁和瑶光守在旁边浅眠,两人警觉,他就紧闭双唇,没让谢遇索吻。
谢遇登上床,轻轻在樊璃旁边躺下,吻着他眉心入梦。
“他们说看到黑白无常了。”城外草地间,樊璃趴在谢遇身上,指尖在那心口黑纹画圈:“是来找你的?”
谢遇:“前些天温洋的人在我坟上施邪术,整个大楚的鬼物都朝昭陵涌去,惊动了阴界。”
所以黑白无常来破法,将那婴尸死祭的诡术瓦解了,把守在坟上的护法神遣到谢遇身边,只留一个在昭陵看坟。
樊璃眼睛一动:“你带我上昭陵那晚,就是去解决这事?那人呢?”
谢遇指尖插/进那细密的发林:“被我炼了。”
樊璃起身跨坐在谢遇腰腹上:“听说温洋想杀我娘,这施术的人知道么?”
谢遇喉结滚了一遭,中指指腹摁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侧目把视线放到远处:“这人叫鬼画,是魑座下的头号云鹰,当年他们奉命南下,和皇后串通,先设计把你母亲身边的人都调走,趁她最虚弱时,魅座对她下了控魂术。”
“所以她后来死在皇城门前,便是被残留的控魂术影响,觉得死后变成厉鬼就能杀掉王糜。”
控魂术下,连木偶都能笑得惟妙惟肖,何况是人?
楚氏着了控魂术的道,所以谢遇接到了错误的消息,在那边境上和温洋座下的狗、三十万魏军殊死拼杀,一路退到距离最近的徐州。
那时,楚氏正在和魅座的控魂术较量。
魅顶着被军将煞气撕裂魂魄的风险,借楚氏的嘴下令关城门,城里城外都被温洋的势力包围了。
这一场天字级别的剿杀任务也让温洋付出惨烈代价,四个大座守,只有在外寻找樊璃下落的魍得以保全。
其余三个,魑、魉死在谢遇刀下,过了三年才有新人代替这两人的位置,把那两个大座守的空缺填上。
魅元气大伤,至今还龟缩在丞相府。
樊璃抿唇:“那就是说,不是我娘害死你的。”
谢遇坐起来,眉骨抵着樊璃额头。
“你母亲是英雄。”
那戴着银面具的女将军跨马徐州,一刀悍在魏国的咽喉。
于是,她身后千千万盏灯一年年照进夜色,千千万家在她身后点燃烟火,这细雨江南,有三分温柔来自楚温惜。
她是英雄。
而家国负她良多。
樊璃睡梦中被人吵醒。
一大清早,樊悦和雪意就围坐在小火炉边叽喳,背后的大床上,樊璃蜷缩在谢遇怀中。
他垂下睫毛,状似不经意的往上屈膝,膝盖在谢遇腰腹下轻蹭一瞬便移开。
随即被那冰冷掌心扣住。
谢遇捏着他膝盖沉沉望着他。
少年收了腿,指尖理着敞开的衣领往上一拢,遮住锁骨。
谢遇移开目光。
樊璃坐起身把鬓发别在耳后,捏做一捧,缓缓绕过后颈搭在左边心口。
黑发下露出半边白腻颈项,他用指尖一下一下的梳顺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床前的两人聊天。
“外面天晴了?”
“晴了,你床上暖和不?我也上去。”
樊璃指尖穿进发丝:“你书背完了?待会背不出来,言叔打你手心。”
“那我背完了,没人敢打我手心,我上来!”
冰冷双唇烙在锁骨,樊璃指尖慢半拍,垂眸:“你不是要当大将军么?剑术练到哪了?”
细密的亲吻从锁骨攀上侧颈,脸颊,嘴唇。
樊璃好一会儿没说话,雪意和樊悦叽喳着,回头看着他:“你咋突然消停了?”
樊璃嘴唇湿红:“听你们吵吵都够了,我再说一句话,岂不是显得很不稳重?”
两人把他拽下床,穿好衣袍后,樊璃拎着铲子,牵着雪意袖子去院子里堆雪。
不久后成王府那边的嬷嬷来接人,樊璃捏着小铲站在原地不走。
他把雪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我爹都没管过我,他管我干嘛?”
嬷嬷:“小公子若是不走,王爷亲自来接。”
樊璃转过身去,蹲在地上给嬷嬷留了个背影。
正拉扯着,本家那边来人了。
樊家族老铁青着脸:“族里商议过后,把樊休和他这三个儿女从族谱上划去了,家族对你们仁至义尽,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王氏冷声道:“仁至义尽得先有仁、有义,这两样东西本家都没有,你就别往脸上贴金。”
族老气红老脸,没跟她掰扯,一甩袖子走了。
樊悦坐在椅子上,语气闷沉:“那以后要怎么办?”
没有强盛的家族在背后做靠山,奸猾小人便会针对家里的铺子、生意。
王氏咬咬牙:“没事,有娘在。”
樊璃朝樊静伦那边侧了侧耳:“小狗哭呢?”
樊静伦坐在火盆边,提着笔在桌上写东西,写完后他看了雪意一眼,在他和陆言的名字下加上‘陆雪意’。
放下笔,把墨水吹干,一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谱就写好了。
樊休在最上面,他名字下是王新池、楚温惜,这两人下面便是她们各自的子嗣。
一帮人围过来,王氏没动,她坐在原位看着对面那闹哄哄的几个小孩。
看了一会儿后樊悦大笑,指着雪意鼻子说道:“你给我哥当儿子了,以后你得叫我小姑!”
雪意急道:“胡说什么呢!”
“家谱上写了,我哥和言叔底下就是你,敢说你不是儿子?”
三三和小狸花扒在本子上看了又看。
三三瓮声道:“怎么不写我的名字,我也是我爹的儿子啊!”
小狸花细声叫樊静伦:“奴才,我的名字呢?你要把小狸花写上才对,不然挠你!”
樊璃指尖在家谱上摸着:“我的名字也在?”
樊悦把他手摁在他名字上:“这是你。”
然后往上:“这是楚将军。”
再往上,鼻子一酸:“这是爹。”
被家族踢出来的几人围在桌边,一盆火拢着他们,把寒冬的冷气吹散。
吱呀一声,陆言和谢遇并肩进来,谢遇穿着成王的壳子,抬手免去众人的行礼跪拜,来到樊璃身后。
樊璃抿弯唇角抱着两只小猫,将它们的爪子压进红色印泥,在这草创的家谱上盖了两个小猫爪印。
他笑道:“别忘掉小猫啊。”
嘭的一声,窗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暴力拍开。
众人齐齐朝窗边看去,就见那体型壮硕的大黄猫站在窗上,臭着脸道:“搬家了也不跟我留个口信。这些天我不在,侯府可派人找过我?”
小狸花:“找了的,好几天没找到你,凶女人就烧纸咒偷猫贼呢。”
大黄脸色好了些,跳过来,把樊璃怀中的两只小猫拍开,一抬眼看见家谱上赫然印着两个猫爪子,气急败坏道:“本大爷都没摁印,你们急什么?!”
它急急忙忙的在印泥上拍了一下,在家谱上盖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梅花掌。
樊悦、雪意捂着肚子笑得乱七八糟。
“小猫也上家谱了!”
“我也要盖戳!”
谢遇把怀中的汤婆子递给樊璃暖手,坐了片刻,便带着樊璃动身回王府。
他走时,王氏盯着那桌上的家谱看了一眼。
她提脚追出去,向前方的男人说道:“樊璃有自己的家人,不需要外人养他。”
谢遇把樊璃扶上马车,回头:“他总得成家。”
王氏:“他成家也住这里。”
谢遇顿了一下,一只长腿跨在车辕上缓缓说道:“你儿子跟你住,陆言也跟你住?”
“……阿郎的事他自己看着办,至于樊璃,我会给他娶一个顶好的女子!”
说完,便有道冷冰冰的声音她在耳边低语道:“那得看谢遇允不允许。”
身边没有任何人的情况下,耳边出现了陌生男低音。
王氏浑身血液刷的一下凉透,一股寒气钻进心口,她愣然望着对面的男人。
那人站在马车边强势的护着车中少年,暗红双眸冷冰冰的盯着她。
“哗——”
樊璃掀开车帘子探出脑袋,冲男人说道:“好冷,你站在外面撒气?”
对方收回目光,轻轻摁着樊璃肩膀把他推回车厢,长腿一抬跨进马车。
王氏钉在原地,袖下十指不受控的轻颤。
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定在那两寸厚的雪地上,呆呆望着王府马车。
车帘子即将落下去时,一双银红色眼睛透过缝隙看向她。
“嚓”的一声,身后的踩雪声宛如擂鼓的千斤重锤,瞬间把王氏从窒息的低气压中拽出。
陆言站在王氏身后目送马车开走,轻声道:“大将军这人看着大度,不怎么吭声,其实护短得紧。上次王慈心扒了樊璃的衣裳,差点死在昭陵,如今您要给樊璃娶妻,那是碰到了他的逆鳞了,不怪他这么生气。”
贴身的衣衫早已湿透,王氏深吸一口气,唇色惨白:“那樊璃……”
陆言望着雪地上的车痕,思忖片刻后说道:“只要别说错话,樊璃大概是周全的。”
“怎么周全?”王氏眼底布满血丝,哑声道:“谢遇的鬼魂都找到他身边了,他母亲可是害死谢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