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发于:2025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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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家自认没亏欠你们,你兄长那般歹毒的用意当真是让人好笑!他在大狱里面,咱们奈何不了他,你就替他受过吧,拿棍棒来——”
樊家男男女女围聚在祠堂里,把樊璃抄在那蒲团上堵得水泄不通。
黑暗中各种骂声朝他扑来,他掀着唇蜷缩在蒲团上,一双狐狸眼圆睁着。
“好多人,好有气势!都围着我一个瞎子,实在是受宠若惊!”
旁边有人骂道:“你本事强得很,连王慈心都被你当猴耍!他也是窝囊,空有凶名,却连一个小瞎子都打不死!”
“别着急,那侯府泥菩萨过江已经不管你了,今日便慢慢的让你死个明白!”

樊璃被人掀到一条大长凳上,几只手乱七八糟的压上来。
樊璃挣扎着低喘一声:“快打啊,胡菩提这会儿该带着人找来这边了,再磨蹭下去就打不死我了。”
“胡菩提跟你家有仇,把你打死了他还得感谢我们!”
那眼底发黑的青年突然抬手,把即将落下去的棍棒抓住。
青年抬眼向执棍的族弟说道:“一家人说什么死不死?打残就行。”
对方不解道:“大兄怕了他不成?”
“蠢货。”青年冷声道,“刺杀皇后的人至今还没落网,胡菩提得留着他当诱饵,你把他打死了,胡菩提带青衣卫蹲你祖父坟头上撒尿你信不信?”
“啪”的一声,一棍重重的落在樊璃背上。
棍棒落下之际,他左腕上的银手环蓦然发出一声轻响。
站在旁边的男童瞧着那银饰上的花纹,伸手就要扒下来。
樊璃忍着痛怒目面向对方。
“看什么看?!庶子!”男童恶声骂着便一脚踹过来,向亲娘说道:“母亲,这银环我看上了,你叫他把东西给我。”
女人扫了银环一眼,手一伸就把银手环取下来。
忽然,一只精瘦的指爪从侧面伸来死死捏住她麻筋。
来人穿着一身苍青色王袍,在女人的惨叫声里哑声说道:“别碰他的东西。”
落在樊璃身上的棍棒猝然被成王府的侍卫抓住。
侍卫猛运掌力,手中的坚硬长棍在他掌心咔嚓一响,刹那间便自内向外的裂开几条长痕。
他面无表情的抬眼,指着樊璃,向那眼底发黑的青年说道:
“这人,咱王爷要了——”
侍卫话落,他们体弱多病差点一命呜呼的王爷突然生龙活虎的弯下腰,把奓着毛趴在长凳上的少年抱了起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的抱出樊家祖祠。
侍卫默然片刻,随即带上一帮手下跟着出去。
然后亲眼目睹那少年一巴掌呼到成王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我自己会走!”
“……”
侍卫看向自家暴躁易怒的王爷,就见他顶着这显眼通红的巴掌印,面不改色的把少年抱进马车。
他甚至还哄了一声:“手疼么?”
旁边的同僚愣愣道:“这都不生气,咱王爷不会是药嗑多了吧?”
侍卫瘫着脸:“王爷的心思,别猜。”
成王府的人马呼啸而来,席卷而去,转眼间就从樊家撤走了。
祠堂里的人还没缓过神,外面突然又是一阵哗响。
百来号青衣卫跟着胡菩提直直进了祖祠。
胡菩提扫视一圈,一脸假笑的看向那眼底发黑的青年:“小家主病成这样,要注意身体啊。听说你找到樊璃了,人呢?”
青年冷漠道:“大长秋去成王府问吧。”
胡菩提眉头一蹙,带着青衣卫扬长而去。
祠堂里的几百号男女老少正准备走,外面几声哗响,一丛禁卫军穿着铁甲衣又跟着崔艾进来了。
崔艾打眼一扫,脸色发白道:“小公子人呢?”
青年额角一跳:“成王府——”
崔艾走后,青年冷着脸问管家:“叫底下的人看好门,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这樊氏成什么地方了!”
话落,一把长刀和一把大马刀同时抵在他脖子上。
白繁寒声道:“把他交出来——!”
瑶光带着重伤站得不太稳当,提了口气虚弱道:“交、人……”
青年:“……”
樊氏众人:“……”
那小瞎子不是没人要的累赘么?
怎么一个个都紧张得跟斗鸡似的?
“樊璃呢——!”
王氏提着剑带着丫鬟仆役乌泱泱的杀进来,红着眼怒向青年:“樊林!你一个当堂兄的,一见面就把他扯进祠堂动刑是几个意思?!
他爹和楚氏虽然死了,我还活着呢!没有我的允许,谁允许你们把他抓进来?
你们算什么东西?我是他嫡母连我都没打过他,谁准你们动他?!”
她眼睛一动,突然看向那条长凳,再看向那裂开的棍棒。
王氏脸色瞬间由红转黑,咬牙指向那一排排灵位:“给、我、砸!”
她手底下的丫鬟仆役已经去王家砸过一回了,当即十分熟练的一拥扑上去,把灵位、祭品、桌椅……
总之这樊氏祖祠里的东西,能砸的都被他们砸光了。
瑶光:“……”
白繁:“……”
所以这位以前闷在那主院吃斋念佛,是因为樊休经常哄着她吧?
王氏提着剑,穿着樊休的衣袍,踩着一地碎木屑一脸怒容的向樊家人说道:
“樊休一辈子不求什么,就求他那三个孩子能进颍川的族谱,背靠樊氏当个世家子,寻常人便不敢拿孩子们怎样,所以他这些年拼命的讨好你们!他蠢,我也蠢!”
砰的一声。
王氏一剑劈破祠堂木门,冷冷望着一族老少:“可我家孩子们不稀罕这破身份!要把他们划出族谱请随意,别惹到老娘头上便是!”
她尾音刚落下去。
“请问诸位,我们家樊璃在哪呢?”谢玄安带着老黄,站在祠堂外温声笑说着。
他忽然回头,看向泪流满面的雪意、三三。
“樊璃——”雪意捂着心口压住眼泪,寒眸瞪向众人,磨着尖牙一字一句:“把樊璃,交出来!”
“天杀的!”三三抹着猛泪,龇开獠牙瓮声怒道:“他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去藏王菩萨跟前咒死你们全家!”
樊氏一大家子:“……”
那边,得到王爷的授意后,成王府的满府侍从便悄声去西暖阁打点樊璃的住所。
他是瞎子,所以易碎尖锐的东西一概要挪出去,连那曲脚大床的边缘都被矬子磨出圆角。
众人有条不紊的打整床铺,装点饰品,再给擦洗干净的地面铺上毛毯,熏上暖香,烧起地龙。
王府大管家亲自盯着完工,这才来到王爷的坐忘轩汇报。
坐忘轩此时热闹非凡,青衣卫、禁卫军、王氏、瑶光、白繁、喜鹊、三三以及谢玄安等人,满满当当围坐了一屋。
王爷本人没现身,他身边的嬷嬷板着脸舌战群儒,一张嘴顶十个人。
她说到后面见这些人不走,侧身而站,冷声道:“王爷体弱,诸位改日再来吧。”
一声低沉嗓音从里间传来:“老黄留下。”
少年清冽的声音紧跟着说道:“雪意、三三、瑶光姐姐、白繁姐姐也留下。”
“樊璃——”
“王爷表兄不是向来都叫我樊家小儿么?”
里间大床上,男人俯身时一缕冷梅香朝樊璃轧去。
樊璃一把推开对方:“凑过来干嘛,吃奶?”
那幽深瞳孔盯着他骤然收一缩。
微凉指尖沾着药膏落在樊璃心口,一摁,一碾。
外间各种话音激烈交锋,里间,精瘦指间的细长药瓶横放在樊璃嘴中。
对方唇吻落在他身上之前低声道:
“咬紧,别出声——”

第172章 惦记——
失去视觉的世界是由无边黑暗和悉数尘音、空气冷暖以及皮肉痛痒组成的大型囚牢。
此刻,樊璃便是这囚牢中心的猎物。
药瓶横塞到嘴中时,他双手手腕蓦然被对方扣上头顶,重重压在枕间。
冷梅香带着惊人的粘度扑面朝鼻尖压来,温凉指尖不紧不慢的落在锁骨,心口。
黑暗中,每一次指腹的触碰都挑逗着神经将他浑身体感放到最大,血管里有虫子缓缓爬行,那一只只触脚轻轻踩着血管内壁在他心口来来回回的穿梭。
“……!”
寂静的室内,泛红的掐痕缓缓从瓷白腰腹浮现。
腿根被外力打开时,倒在床上的人瞳孔骤缩。
十步外,四丈长的云母片横嵌在那半壁高墙上,红丝金粉绚丽夺目的将那薄薄云母片框定,随意在那脆弱的身上勾画出一抹抹鲜明痕迹。
华丽高墙把坐忘轩一分为二,墙窗外,几波人坐在外间各执一词要带樊璃走。
墙窗内,一片片半透明的轻纱贴着云母窗挂在窗梁顶端软软垂地,几丝风从窗缝吹进,撩着雾白的软纱轻摇缓动。
风忽然旋猛着吹进缝隙,掠起一片软纱露出那屋中的半瞥帷床。
床上的少年咬紧药瓶,眼尾变色般兀地被一抹湿意染红。
冰冷粘稠的药膏深入腰腹。
敏感的触觉神经察觉异物侵袭的一瞬间,全身肌肉立马就绷起来。
搭在枕上指尖蜷紧发颤,那野兽窥伺的浓烈危机感在黑暗视野中野火般无休无止的肆虐,樊璃颤抖着,勾着腰要逃。
透过窗缝,那外间的喧闹声悉数涌进屋中。
“眼下边境战事危急,这京中的高官朝臣、世家贵族全都没法置身事外,严查内贼、把通敌的细作全部抓走是民心所向,也是为了边境的数万儿郎。”
胡菩提坐在椅子上轻描淡写的朝对面的壁窗望去,语气寡淡:“樊璃涉嫌与其兄勾连魏国,王爷无故带走他,也该给中宫一个理由才是。”
嬷嬷脸色一凛:“细作的事请大长秋找细作去办!樊公子双目失明,这十年都养在侯府深院,他第一次出门是今年八月十六,王慈心亲自带出去的。
去的地方也不过是松柏累累的昭陵,敢问大长秋,这样一个手无寸铁哪也去不了的少年怎和魏国扯上关系?”
床上的少年腰身被人摁塌下去。
慌乱中嘴中药瓶落在床上。
两根森白精瘦的手指拔去瓶塞,探进瓶中挖出大半粘稠膏体。
“嬷嬷所言不错,可细作的问题不能想当然说谁不是,谁就不是。这月初,官兵从边境战死的魏军和一群细作身上找到几只可疑的骨哨,骨哨从模样、大小到音色轻重,都和樊璃兄弟手上的那只一样。
而据南下的流民所言,破城当晚,有人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吹了三声哨音。那夜三更,细作便替魏军开了四处城门,致使我大楚三万百姓死在魏国铁骑下,凡是和骨哨有关的人全进了大狱,嬷嬷该知道的。”
“老身只知道谁腰杆硬、谁权势大,放个屁都能变真经!”
说话间,里间的少年用力挣扎起来。
那精瘦的手捏住他手上麻筋,将他整个人扣在怀中。
王氏冷哼一声:“所以这世上还是君子多一些才好,免得叫一些小人掌了生杀大权,便要做一些指鹿为马的事!
说谁是细作,便立马打砸抢掠,嘴上冠冕堂皇,暗地里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私心?!”
“青衣卫办事我不拦着,王府要怎样我也没权指责。”崔艾淡淡开口说道,“我是楚将军的旧属,楚将军为国奔劳一生,只留下这一个可怜孩子苟存世间,我今日便带他回平安里,叫手底下的人日夜看着,总不会有人穿过层层防守去找一个失明的少年商谈怎么灭掉楚国吧?”
“如此一来,大长秋不必总盯死他不放,王爷也不必将他留在这里留人口实,”
雪意:“樊璃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瞎子,侯府把他撵走了就不要再给他希望,崔大统领也不必施舍他,我和他来往十年,他跟着我走才是最恰当的。”
王氏黑着脸:“你?你书背完了?”
崔艾扫了雪意一眼:“你还花着你爹的钱,哪来的底气养樊璃?”
谢玄安笑道:“大家都不要打击小朋友的斗志,他这话说得很好,很够义气——不过你把樊璃带走了,就得再带上黄叔和谢家部曲,你家够住么?”
白繁脸色结霜的看向那王府嬷嬷:“好叫嬷嬷知晓,我们家公子有自己的田产,不需要谁来养他,这番他该和奴婢回漪川才是。”
嬷嬷:“他就是从漪川来的,姑娘带他回去,好让他再被人劫走一次么?”
砰的一声,府医带着一身伤撑住门框,把一块北府兵的铜令丢到地上:“谢禅叫我来接人——”
嬷嬷面向一身狼狈的府医:“樊璃已经进了王府,便再没有再出去的道理。”
府医冷笑:“好一个霸王硬上弓!我还以为王爷这般年纪不娶妻纳妾是因为体弱,原来他是惦记着别人养的孩子啊!他这个年纪给樊璃当爹都够了,要以什么名义留人?”
嬷嬷板着脸说道:“义父的名义够不够?”
外面各种话锋互相殴打时,里间的少年猛颤一下,指尖掐紧被褥深深沉下腰。
冷梅香带着一抹侵略气息稠密的欺在身上,微凉指尖沾着厚重药膏,从樊璃背上那条发青的棒痕涂抹向下,缓缓掠向后腰。
樊璃膝盖弯被对方轻松压住,屋内的热炭烧红发烫,把空气熏得极其潮热。
他头埋在床上,失神之际一只大手捂了上来,将他喉间的声音全部压回去。
那单薄身体在对方眼底颤动。
“谢遇——”
作乱的手猛然顿在少年腰下。
大片争论声不断涌入这寂静室内。
有人抽手擦去指节上的模糊膏体,额骨抵着少年眉心蓦然将对方拽入梦境。

王府向众人退了一步,准许他们每天来看樊璃。
胡菩提罕见的垮下脸没则声,王氏憋着一肚子火,但一番权衡利弊后选择妥协。
府医揣着一身伤捡回令牌,朝里间门扫了一眼。
收义子这事随便成王怎么着,但对象是樊璃的话,就得先问问山南道那位答不答应了。
他当着胡菩提的面大大方方揣好那北府兵亲卫令牌,打算回去就给谢禅写一封信,把这事丢给谢禅定夺。
老黄、雪意、白繁、瑶光,这四人在嬷嬷一锤定音后就要进里间看樊璃。
嬷嬷抬手拦住他们,站在那云母高窗下守着里间门,低声向里面的人请示过后,才让到一边放行。
一道黑影猛蹿上床,三三扒在樊璃心口上狠狠抹了把泪。
樊璃穿着一身里衣整整齐齐的坐在床上,在小猫干涩浓密的毛发上摸了一把:“难过呢?”
小猫窝在他怀里仰脸说道:“雪意听说你不见了,每天躲在书房里哭,哄也哄不住,我全身都被他眼泪泡湿了——”
谢遇把枕头拉高,将樊璃扶靠上去。
樊璃推开他的手,抱着哼唧唧的小猫面向床边众人。
“背上挨了一棍,方才表兄给擦的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点用没有,现在还闷疼闷疼的,得养两天才能好了。”他侧耳听着几道声息,“瑶光姐姐还站得住么?”
瑶光抓着床尾柱闷笑道:“还有点力气,那晚三十个小贼追着我一个人打,白繁偏生不在,她要是在,能给我挡几刀。”
白繁平静道:“或许那贼人就在周围,见我一出门便趁机发难。我若是在,砍几个人头给小公子玩玩。”
雪意急忙捂住樊璃耳朵:“不能杀人啊,把他教坏了怎么办?!”
樊璃笑起来,拍拍雪意脑袋:“咱雪意也是大男人了,知道护着我了,言叔给你谈亲了不?没谈亲就在这里入赘,我现在可是成王的手足了,我养你。”
雪意看了男人一眼,尴尬的向对方解释道:“樊璃向来爱说笑,上次在灵堂前冒犯了王爷,您别跟他计较。”
“很多事他都是嘴上说说,认真计较起来却是一知半解,就图说个热闹,把人气死了他就高兴了,您多担待些。”
男人坐在床对面喝了一口药,朝这边抬了抬眼,目光定在那床褥上。
一块遗落的药膏乱糟糟沾着被子,他挪回视线:“无妨。”
雪意又回过头来,郑重其事的冲樊璃说道:“成王府不比其他地方,可别乱了规矩,我以后每天来看你,等我有本事了接你出去,以后再生几个小孩给你养老。”
樊璃:“好大的饼,好香!”
雪意:“……”
大波人散去后,整个坐忘轩便只剩瑶光、白繁、老黄,这三人很快被成王府的大管家安排到西暖阁。
下午樊璃睡醒一觉就被人挪窝请进暖阁里,两处相距只有五十步,从坐忘轩二楼能看到他在暖阁的小花园翻着肚皮晒太阳。
他和谢遇好像成了邻居,各自忙一会儿,谢遇就过来看他。
不久后坐忘轩的公案便搬到西暖阁的耳房里,谢遇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少年。
对方站在花架下给花木裹布,裹完哼一声,用屁股冲着他。
老黄生怕下一场雪会把这院中花草冻坏,折腾完那些名贵花草,又给花盆培土。
樊璃跟着他忙活转悠找事做,嫌头发散着不方便,他随手就撩在头顶束了个髻。
谢遇双手交叉托住下颔,目光落在那白腻纤细的后颈。
他看了一会儿,把王府的公务一堆揽过来,下笔不辍的样子让大管家心惊胆战。
“爷,这都一炷香时间了,您得歇息了。”
谢遇看着山南道送来的折子:“不碍事。”
他把折子翻开,扫了一眼问道:“阿平缺粮?”
在一旁的侍卫打开随身揣着的密信递给他:“九月初就缺着了,山南道发的官文都被中宫压在案头,小将军便从自家私库调了一批粮应急。”
“另外,属下已按王爷吩咐知会了外朝,眼下陆言正和度支曹的人交涉粮草的事,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度支曹的人打了,那边都是王家的爪牙。”
谢遇:“今天之内办妥。”
侍卫:“……现在就打会不会显得咱们不讲道理?”
谢遇抬眼看着侍卫。
侍卫闭嘴,立马就去兵马曹喊上陆言。
都是相熟的人,喊一声便一窝蜂去了度支。
刀架在脖子上眼看就要溅起三尺血,度支这边的人汗流浃背,连忙把批粮公文发下去,送走这些个瘟神。
侍卫一脸镇定的收了刀,和陆言并肩出去。
“樊璃进了王府,你儿子在他怀里窝了一天。”
“雪意没那么混蛋。”
侍卫:“我说的是你家猫儿子,它赖在府上不走,专挑贵的肉吃,吃了挠人。”
陆言笑道:“三三啊,那就劳烦老兄照看一下了。”
“看屁!它冲咱们王爷嗡嗡呢。”
“它那是高兴……王爷为何要养樊璃?”
侍卫眼神古怪的看了陆言一眼,跨上马:“我觉得王爷被鬼上身了。”
陆言笑道:“话不能乱说啊。”
“反正有点怪。你家小媳妇还在大牢住着,要不要叫王爷帮衬一把?”
陆言无奈一笑:“他现在不出来。”
“……”侍卫牵着缰绳瞅了陆言一眼,“你就由着他胡来?”
“他要借胡菩提的手和樊家人玩玩,聪明着呢。”陆言随手把腰边布袋解下,递给对方:“劳烦把这银子给樊璃压压惊。”
老黄把小狸花接过来后,两只小猫就窝在樊璃怀中陪了他一天。
晚饭时谢遇从耳房出来,缓步进了饭厅。
樊璃不悦的叫白繁:“白繁姐姐,把他叉出去!”
侍卫直挺挺的站在自家王爷身后瞅着。
就见他们王爷好脾气的退出一步,站在饭厅门外问道:“饭菜合口味么?”
樊璃吃着饭没则声。
谢遇捏着一根根指节,坐在圆桌对面看他吃完,又问:“背上还痛么?”
樊璃漱了口才回他:“听不懂狗话。”
对方盯着他后腰看了一眼,这时大管家急匆匆进来。
“王爷,国师来了——”
国师一把年纪,没想到去了趟祖陵人都气精神了。
他老人家站在坐忘轩,背着手看那堂上“心如止水”的篆字大匾,慢吞吞问门外的人。
“那天大将军撤得快,临走时顺走的那段龙脉,好用么?”

樊璃在西暖阁站了一会儿,牵着瑶光袖子去坐忘轩。
路上一只只灯笼高挂,昏黄光影抹去一瞥狰狞夜色,穿过虚空,这光源轻轻笼住那单薄身体。
少年抬脚跨进坐忘轩时,瑶光瞳孔一晃,脸色苍白的看着国师。
国师正执着白子和谢遇对弈,两人一脸平静的盯着棋局。
白子落下去,黑子瞬间在对面摆开。
瑶光看不大明白,只觉得这两人在棋盘上大开大阖好似高人斗法,龙吞虎咽,杀气腾腾!
樊璃坐在对面藤椅,侧耳听了一会儿问道:“国师在驱魔么?”
即将落下去的白子踟蹰一瞬。
啪的一声轻响,这抹白点被那满盘黑珠逼落在棋盘边缘。
拉锯至此,十八颗白子已经深入险地,全部陷落在那龙象局中,宛如陨落在龙脉上的张家十八代天师,进退无路,呼叫无门,最终只好给自己挖个坟囚在龙脉。
国师脸色似有些灰败,缓缓问樊璃:“怎么说是驱魔呢?”
樊璃:“听着像打架。”
国师笑了笑,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少年:“走了一局快棋,听着吵吧?”
那盲眼少年面向这边:“快归快,还得留一手才是。要是这次赢光了,下次可就没人陪你玩了,成王殿下,我说的可在理?”
谢遇把手中棋子摁在一个不起眼的边缘,撤去满身煞气:“那角落冷,瑶光,扶他过来。”
樊璃听他语气沉稳像占了上风,就起身告辞:“夜深了,不打搅两位的雅兴。”
瑶光扶他时白繁率先一步,拉住樊璃袖子,柔声道:“公子慢些。”
樊璃跟着白繁出门。
走到门口时,瑶光刻意落后几尺,看樊璃走远了,这才转身面向那棋盘两边的人,声线压低。
“当初幸亏有殿下和国师帮忙,我家小主子才能活到今天。我当时年轻气盛,以为国师是江湖骗子,冒犯了您,这厢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瑶光说着弯下腰去,郑重的向国师行了个礼。
她起身时见‘成王’脸上有些异常,没多想,说道:
“那年殿下带兵支援徐州,亲自把小主子从马蹄下捞出来,殿下大恩大德,瑶光至今感激不尽!”
“如今他和樊静伦串起来要找回记忆,以他们的心智,只要找到一点破绽就能猜到陈留往事,是以,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她咬咬牙,从没向别人跪过的人,竟然弯下膝盖,朝那两人跪了下去。
重重的一磕头,脸深深埋在地面。
“望殿下、国师切莫向他提起大将军,若他寻到线索问起来,也千万——别告诉他!这辈子,我们不求他登天凌云、大富大贵,只求他性命无恙……”
谢遇眯眼看着棋盘,光影从手边灯架晃来,眼睛针刺般疼。
他附在成王身上后,便将对方魂魄送到气海中温养,并未窥探表兄的记忆。
当瑶光提起徐州那一刻,十年流光便飞速从眼底掠过,那天成王收到前线战报,气急败坏的带上一万部曲北上支援谢遇。
他去迟了,到徐州时大局已定,乱军丛中,阿平像疯狗一样哭喊着穿过人群,朝那战阵中心的两人奔去。
震耳的嘶喊声从胸骨迸出,血液上涌,搅得脑浆扯着颅顶一阵阵发痛。
成王一辈子没跑那么快。
那是末日一样的景象,刺鼻的血腥味卷着黄土气息,奔向数万大军的少年和那追赶少年的天潢贵胄宛如两粒砸入大海的细沙,残血带斜阳,数不清的乌鸦嘶叫着把天穹染成一块巨幅黑幕。
黑幕下,一只精瘦惨白的手拎着长刀撕开包围圈,脚下血液粘稠模糊,川流般和那战阵中心连成一片血湖。
躺在血泊里的少年将军握着一把残刀,膝盖呈微屈的姿势,像人睡醒后要起来一样。
他腰侧上,那根栓玉的软绳不知道是被血染了还是本身就是那样,颜色红得让人目眩。
红绳尽头,一只小手紧紧攥住那块树纹玉佩。
坚硬的马蹄就从这只手踩下去。
“啪”的一声裂响——
瑶光出去后,白子继续落下去。
这回,那执着黑子的人迟迟未动。
“当时成王气坏了,”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血亲表弟死了,留下那发疯的幼弟和一心寻死的养子。”
“本该杀了楚氏和那孩子的,可谢禅哭闹着,没奈何,只能退了,退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
“从不信命的成王殿下千里飞书,来钦天监求我救那孩子一命。我这人年纪大了,容易心软,施手搭救一把也算是积阴德了,便应命去了徐州,用我这衰朽之躯当阵眼设了个阵。
首尾两个阵辞,一个‘忘杀’压阵,是要他忘掉大将军重新开始,一个‘身死’破阵,等哪天老朽死了或者他死在我前面,这阵法就维持不住,得破——”
阵法一破,那些记忆便会泄洪般还给樊璃。
到那时,倒在那少年将军身上的怆心蚀骨之痛,和被破障英灵虐咬残杀比起来,哪个更让他绝望?
对面那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白得像死灰,眼底血丝密密麻麻几乎让人看不到眼球本色。
谢遇垂着双眸,良久,手腕一动,把一颗颗黑子收回去。
他开口了,音色却哑如锈烂的铁:“国师精通命理,可是早算到这天了?”
国师看着一点点收去的残局。
“自生死簿销毁后,测命便如赌棋猜先,所有人的命都是手中的一把棋,摊手之前,是单数还是双数,是灾还是福,都靠猜。”
老人忽然低哂:“不然这龙脉也不会落到将军手中了。”
谢遇:“向这江山借的,并不会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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