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发于:2025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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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殿脊兽、鸱吻躬身低头,皇城外,延年里数百只石狮瑟缩在地。
乐津里、平安里、长康里、寿丘里……今夜满京里坊中数十万猫狗大气不敢出一声,百丈高空下,连风都死死捺在街角、暗巷,不曾泄露半丝声响。
寂静中,城隍庙内一声钟音响彻万里。
“铛——”
巨形灵椎狠撞铜钟。
城隍玄袍九旒,立在大钟前手握灵椎。
“铛——!”
绕耳重音下,阴吏着一品文官袍立在大殿下肃然唱礼。
“恭迎——白泽神降!”
满京灵物轰然跪地。
白泽往来于阴阳两界,辨善恶、通古今、掌万兽、御灵物,与人皇、阴天子分别执掌人、鬼、妖三界生灵。
只是阴天子陨落后,妖皇白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只剩一条病龙在这茫茫人间强撑。
然而三千后的今夜,白泽毫无预兆的君临天下,万兽慑服在地,修为低的小猫小狗没晕过去那是因为这妖皇似乎……不成气候了。
皇城内,灰猫在阴吏的唱礼声中厉喝跪拜:“恭迎吾王——”
瞬间,楚京三百里坊的猫狗吼声如海。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别吼了!”那声低沉的咆哮不成腔调从北郊杀过来,“都滚过来护驾!这鬼物……谁给你的胆子打本大王的屁股!”
“……”
“……”
“……”
满京大猫小猫听到那声熟悉的猫叫,霎时间默在原地,旋即直起腰杆看向皇城方向。
那屋脊上的灰猫抽抽嘴角,绷着脸严肃道:“都去护驾,我稍后便来。”
满大街花黄灰黑的猫潮水般一股股涌向北郊,跑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团雪花似的肉球被厉鬼踩在脚下。
这张牙舞爪的东西便是妖皇本尊?
小三花哑然望着。
它们牛逼轰轰、貌似要把天捅破的妖皇大人,好像也就只能让天上的云团成一圈圈螺纹状的云气罢了,现在连翅膀都没长出来,远瞧着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雪狮子。
白泽低喘着朝这边的大片灵物怒喝道:“给朕愿力!”
“妖皇初降,以这残缺的身子无法服众,没法吸收愿力。”
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从不远处传来,大国师在钦天监众人的簇拥下,站在旷野中向白泽、谢遇叉手躬身。
“第十八代天师张道玄,见过大将军、妖皇陛下。”他说着轻轻一抬手,覆在白泽身上的阴气便齐齐断开。
“嘭”的一声,一道烟雾吹出来,等雾散后原地就只剩一只黄通通大猫了。
大黄舔着伤爪,怒叱道:“张老头,你来得正好!快把这鬼物抓回去!破障就破障,谁允许他带走樊璃?!”
国师侧耳听了半天,没领会猫大爷的意思,转而向谢遇说道:“大将军要带这少年去向何处?”
失控的亡灵紧搂着樊璃,猩红双目冷冷看着众人,没正面回复国师。
谢遇:“来抢人?”
国师:“贫道察觉天象异变,便率弟子来这边探个虚实,并不抢人,大将军无须忌惮。”
凌厉阴气掀着大黄猫朝国师丢去,谢遇漠然道:“这便是你要找的异象。”
国师抱着大猫,望着那转身离去的亡灵:“那破尘珠,将军没吞下去么?”
谢遇停下脚步,随即抱着樊璃朝前飞掠。
那老人不知何时上前来,与他并肩同行怎么也甩不开。
谢遇指尖阴气凝聚。
对方慢吞吞说道:“破尘珠断念、断情、断姻缘,吞下后将军便与樊璃尘归尘、土归土了,但这始乱终弃的事终归与大将军的本心相违,然而不吞下破尘珠,将军便被烈火灼心、没法冷静。”
“贫道有一法可助将军清心定神,不知大将军愿听与否?”
谢遇在去往陈留的大道上停住,扣在少年身上的指腹一点点收紧,紧到极致又慢慢松开。
“清心定神——”樊璃从谢遇怀中探出半张脸,“然后把我丢下么?”

第145章 推开——
咬上樊璃颈项是这份关系变质的第一步,从那以后的每一次触碰都是谢遇不理智的结果。
他用强迫的姿态逼樊璃回西脚院、将樊璃压在床上撕烂衣衫,他从皇城赶回来那晚吻上樊璃嘴角,他锋利的齿痕一遍一遍烙上樊璃心口,闹市边上的暗角里他带樊璃尝试情爱……
一次次触碰累卵般将他和樊璃推到这一步,如今他要清心定神,斩断欲望……这和丢掉樊璃有什么两样?
不理智的谢遇想要这具身体,理智的谢遇必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到那时樊璃还有什么底气留住对方呢?
他想留谢遇一辈子,他似乎太贪心了。
他抱紧谢遇。
“别听这老头的话。”
他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留不住人。
“谢遇,别听他的。”
谢遇没答话,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确一无所有了。
所以一无所有的小瞎子该拿什么拴住谢遇?
他思忖片刻后抬头,双唇落在谢遇唇角,然后轻吻着向左移去。
他在谢遇唇上碾磨着,学着谢遇的方式用舌尖抵开那森冷唇齿。
当这个吻忽然落在虚空里时,樊璃僵在谢遇怀中,低头问道:“躲什么?”
“我亲不得你?”
“还是说,你怕别人知道你要了一个瞎子?”
樊璃死咬着唇,突然间又贴上去。
这次他没碰到谢遇嘴唇,就被冰冷掌心摁着脸颊推开。
谢遇推开他,看向国师。
谢玄安的车马再次来到侯府,他轻笑着打趣道:“小瞎子,到娘家了。”
马车里的人钻出来将他挥开:“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
谢玄安见他脚下跌撞着乱走,便伸手去,牵着他袖子走向大门:“别吵,惹急了当心我再烧一张安神符嘴对嘴喂你。”
“原来上次是安神符啊!”樊璃低垂睫毛盖住眼中的情绪,甩开对方的手说道:“一张安神符收我五两,欺负我眼瞎趁火打劫啊!”
谢玄安:“都是这个价——前面有三道台阶,是要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樊璃用力推开对方,动作间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他脚下不稳的趔趄两下,爬上台阶,绷直在门口背对谢玄安。
“回去告诉谢遇,我明天就谈亲,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行,他最好明年回来,到那时我让孩子叫他干爹!”
谢玄安:“此番去祖陵只需半个月也就回来了,向来如此。”
国师每年三月、九月都得去一趟祖陵,除了历代天师和钦天监的几个师叔,谁也不知道这是去祖陵做什么,新入门的弟子只听说这祖陵是九州龙脉所在,也许他是去那里修行悟道?
钦天监众人对国师的行程习以为常,不过这向来单独行动的人,这次却带上一个破障的英灵和一只大黄猫去了,便叫人有些费解。
谢玄安坐上车架,笑道:“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我都替你保密,趁他没回来,要谈婚还是生崽都抓紧时间啊。”
樊璃心口窝火的拍开大门。
门砰的一声向两边拉开,药香从门里扑来时他一下子撞进大哥怀中,怒道:“谢玄安施法刮大风,把我吹走了!”
樊静伦忍着心口上的伤口裂痛,面无血色的站在上百杆火炬前,隔着一道门槛看向谢玄安,语气幽凉:“谢小家主,好巧,又见面了。”
对面的人拎着马鞭温声笑道:“收妖捉鬼、捡小瞎子都是在下的拿手好活,往后再见时世子切莫见怪。”
马车驱驰而去,樊静伦回头瞪着小瞎子,揉揉眉心。
“你娘就不该毒瞎你的眼睛,跑去哪里了也不知道。”
樊璃:“到深山了,有妖怪在我耳边吵吵。”
樊静伦拎着他后颈提溜回去:“妖怪说什么了?”
“叫男鬼别打它屁股。”
“然后呢?”
“然后被男鬼打得屁滚尿流。”
樊静伦斜斜瞭他:“男鬼怎么不打你?”

樊静伦冷笑一声,将他丢进安定院。
瑶光、白繁第二天早上才赶回侯府,看他全须全尾的坐在床上和雪意吃零嘴,眼泪差点掉下去。
“公子!”
瑶光泪汪汪迈开腿,一只手忽然扣住她肩膀丢去后面,她一咬牙反手和白繁过了几十招,每次要赢了却总是莫名其妙的又被对方碾压暴打。
良久瑶光擦着鼻血,不满的看着白繁在樊璃面前嘘寒问暖。
白繁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樊璃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磕碰着哪,这才安生下去,沉声道:“听底下的人说是谢玄安做法,将公子移走的?”
樊璃吃着新买的肉干:“不知道,反正我在山上时,他开着马车把我带走了。”
白繁眸色一冷,眼里含着杀气笑道:“既然那么巧合,那必然是他了。”
“……”樊璃咬着肉干,缓缓说道:“雪意,跟白繁姐姐说一声,别动手打人,把他银子抢过来就行了,也别抢多了,五两就够了。”
雪意吃了一块肉酥:“白繁姐姐已经出去了。”
樊璃一跺脚:“啊呀!我是不是说得太慢了?这要是把他银子全部抢过来,我可怎么花得完啊!快去拦住白繁姐姐!”
雪意连忙起身,又坐下来,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你抓着我袖子干嘛?”
樊璃:“我哪抓你袖子了?啊!原来这是你的袖子啊,我以为是我的,我也看不到啊,我瞎。”
门外,刚洗干净脸的瑶光:“……”
端着一碗鸡汤正准备进屋的白繁:“……”
瑶光扫了白繁一眼,得意道:“他心眼多,嘴上一套手上又是一套,这样才不容易吃亏。”
白繁冷笑:“你就只看到这点?肤浅,凭他的脑子,要是造反都能当山大王了。”
瑶光哑然。
她挠挠头望着对方进门。
好奇怪的女人,怎么比她这个楚将军的嫡系亲卫还护崽臭屁呢?
得到王氏首肯后,雪意每天都能进来陪樊璃了。
他和三三一来,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一闹起来光阴就过得飞快。
将近月底时樊悦从白鹿书院寄回两封信,雪意揣着信来到安定院,念给樊璃听。
白鹿书院有谢太傅镇山,对底下的学子一视同仁,那书院也就不像樊、王两家族学那样排外。
所以她去了一个月,也有自己处得来的朋友了,学业上虽然略显拉胯,但她武力方面的天赋却被因材施教的先生发掘出来了,于是就在信里胡吹海谈,说自己以后要当大将军。
雪意拧着眉头:“当大将军得精通人情世故、庙算谋略,还得提防间谍窃取军机,哪有那么容易?”
樊璃面向地面,烤着火笑道:“她才十五岁,有这个念头放在那,也就有个使劲的地方了,要是没事做她每天就知道吵吵,和猫打架,没出息。”
雪意铺开信纸:“我给她去封信,先把武艺练出来才是正经,你有啥想对她说的?”
樊璃凑过去:“你就写,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吹牛吹太早了,到时候文不成武不就,别说当大将军,连给大将军提鞋都不配呢,她在书院里一定是天天睡懒觉,等她回来我就笑话她。”
雪意笔下微顿,笑道:“你激将她啊?”
樊璃朝火盆里丢了一把花生:“她这人夸不得,一夸就漏气,说得越难听她越有干劲,这叫什么?篡逆?”
门边有人答道:“叛逆。无论是你还是樊悦,都讨打得紧。”
樊静伦进屋来,扯了把椅子坐在火盆边,拎着火钳拨了拨盆中的花生:“天要黑了,雪意还不去背书?”
雪意一扭头看外面天色暗了下来,连忙收好信抱着三三回京郊。
他走后,屋中便安静下来。
火盆中银碳烧得正旺。
“陈留来信了,”樊静伦烤着手将袖中的信纸递给瑶光,“说给他听。”
瑶光紧着头皮扫过纸上内容,突然松了口气笑道:“信上说陈留没有小公子的痕迹,那小狸的确是个女童,是大将军的童养媳。”
“啪——”火盆中的花生烤熟裂响,几颗火星飞溅出来,烙在指尖上烫得皮肤灼痛。
“啊……”樊璃轻碾指尖,低垂着头说道:“火星烫得我好疼,瑶光姐姐,找冷帕子给我敷一敷吧。”

风刀入髓,这暮秋的最后一夜比以往的每一天都冷。
樊璃静坐在火盆边,听着风声在屋外咆哮嘶喊。
白繁将烤熟的花生剥壳蜕皮,吹凉些许,放在他手心。
他捏着花生米,一颗一颗的送入嘴中,随后将手中的半捧全部塞进嘴。
白繁抬头看他一眼:“花生费牙,吃慢点。”
樊璃鼓着脸颊:“就是想这样吃哩。”
说话之际口腔猛冲出一股铁锈味,牙齿不慎咬破口腔内的软肉,一阵刺痛蓦然钻进心口,口腔内腥咸血浆混杂在舌尖,略苦。
他怔住。
“啪”的一声重响。
装花生的盘子突然被他打翻砸碎,碎片飞溅,还没剥壳的花生滚满一地,被一只脚连壳带肉的踩成碎泥。
锋利的碎片割破软底鞋,花生壳坚硬、散乱、打滑,每一脚下去都硌得骨肉生疼。
屋内一片狼藉,白繁一把拉住他:“可是咬伤嘴了?快坐下,奴婢替您——”
她说话时双手被对方挥开。
“我不要花生了,拿走!”少年肩膀轻颤着站在屋中,碎片刺破鞋底,扎进血肉反倒痛得人清醒很多:“柜子里的花生酥也丢掉!以后早上、中午、晚上都不要花生做的菜!”
“哎,这是怎么了?”瑶光闻声跑进屋来,忙替他擦掉一脸泪责问白繁:“你惹他了?”
白繁平静的收拾一地乱局,然后将急忙找药的瑶光撕到一边,把樊璃摁进胡床椅俯身看着他。
“公子何必大动肝火?疼了吩咐一声,谁伤了你我替你杀掉他,若你不慎伤到自己,那治好便是,张嘴,我看看伤得多重。”
少年垂头遮住眸中异样,像陈述事实般低声说道:“喜欢一种东西的感觉是痒的,恨一个东西的感觉是痛的,倘若喜欢的感觉一开始就让人钻心痛,那就会敬而远之,永生不碰。”
他说这话,白繁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药瓶,掰开他嘴巴将药粉抖进伤口:“公子喜欢什么?”
樊璃:“花生。”
白繁:“那现在不喜欢了?”
“嗯。”药粉在舌尖化开,樊璃低着头,“好苦,脚底也伤到了。”
包扎好伤口,他又安静下来。
瑶光用湿帕子擦净地面:“戌时了,公子该入寝了。”
樊璃便站起身朝里间摸去,一瘸一拐的也不让人扶。
上床后四只手乱七八糟的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程度轻微的打了一架,最后一人捡个位置靠墙坐好,两双眼睛猛盯樊璃。
上次他无缘无故从房中消失把两人吓得够呛,这之后的每一晚,她俩都坐在床上一边一个仔细守着。
就差把他抱在怀里了。
护得这样严实,总不会再平白消失了吧?
喜鹊钻进窗门,轻轻哒叫一声朝床边扑棱,小狸花从樊璃怀中窜出来,龇着爪子做出个伏击的姿势。
喜鹊一脸轻蔑,用屁股冲着小猫:“哒!”
它俩在屋里闹腾不休,瑶光抬起屁股打算把这俩玩意拎走。
起身时她看了樊璃一眼,默然片刻,又坐回去了。
从听到陈留的消息起,樊璃就不大正常。
也许他真的仰慕谢遇,念叨对方两个月了,冷不丁听说谢遇有个童养媳……这和用刀子戳他的心口有何不同?
樊璃裹在被子里,轻声道:“瑶光姐姐,再去陈留找找吧。”
白繁问:“找什么?”
“找我留下的痕迹,陈留没有就去其他地方再找。”他从枕下掏了掏,将那坏损的银手环递给瑶光。
“拿这手环去做几个仿品,到陈留的银器铺子、珠宝阁之类的地方问问,看是不是当地手艺人做的。”
瑶光沉吟道:“世子那边……”
樊璃:“小狗的人不中用,光拿着图画去找了半个月,什么也没找到,这事也不必跟他讲,你叫人悄悄去找就是了。”
寒风透过窗缝钻入室内,冷梅香随冬风扑到鼻尖。
他冷下脸,抬头面向虚空:“哪来的梅香?”

第148章 病倒——
瑶光嗅着幽淡梅香,说道:“主院的早梅开了,奴婢便折了两枝放在寝房,公子不喜欢么?”
少年半张脸藏在暗影中:“拿走。”
那梅香和谢遇的气味如出一辙,他嗅到梅香的一瞬,还以为是谢遇回来了。
现在,谢遇该找到理智了吧?
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恢复理智的谢遇不用被本能驱使着靠近某人,也不用为谁失控伤神了,想必很高兴吧?
以后他要丢掉樊璃是不是都不用吭声,要走就悄然无声的走了?
像这样,半个月过去也没个音信。
可樊璃呢?
樊璃哪也去不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能耐,想留住一个人全得靠运气,若对方能像雪意一样对他心软,他就能得逞。
若对方不怎么爱施舍人,他就没办法了,他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两黄金,五两白银,谢遇大概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所以那天晚上,他想用吻留住对方的……
但他的吻好像不值钱。
瑶光低头看到樊璃脸颊被眼泪打湿,惊道:“哎呀!怎么哭了?我这就去丢掉梅花,再把主院那棵梅树劈了!”
白繁紧张的问:“可是伤口疼?”
床上的少年翻过身面朝里蜷缩着:“就是想雪意了。”
他擦掉眼泪:“言叔做的红烧肉配大米饭是最好吃的,明天吃红烧肉吧。”
他念着陆言父子和红烧肉睡过去,次早天没亮就头昏脑胀的爬起来,坐在床上。
白繁端着洗脸水氤着一团热气进屋:“怎么就起了?”
樊璃:“天还没亮么?”
“才卯时三刻,冬夜长,这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白繁说着放下水盆,伸手在他额上一摸,沉声道:“得风热了,瑶光,去请府医。”
樊璃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说道:“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小病一场,到晚上也就好了,不必叫府医,他骂人难听。”
白繁抬眼看着他:“每年?可有人照顾你?”
樊璃卷着被子躺上床:“我那院子有鬼,除了雪意,没人愿意去的。”
白繁:“什么鬼?”
樊璃:“几百年的水鬼。”
白繁眸色一动,转而问道:“楚将军没给你留一两个贴身丫鬟?”
“没有。”
樊璃病倒了。
雪意连着来看了他两天,他都在昏睡。
他躺在床上昏睡养病时,樊悦放假回府,哼哼唧唧的在屋里守了他一晚。
三天假期过去,到樊悦収假这日他才稍微好起来。
脑袋像被人敲了一闷棍,脑浆扯着神经钝痛难忍。
樊璃茫然睁眼,伸手在里侧摸索几下,接着朝前,一寸,两寸……一片冷硬墙体竖在尽头,这尽头没有谢遇。
他手僵着顿在半空,嘴角扬起来又快速塌下去。
谢遇不在。
是眼下不在,还是一直都没回来?
那么以后,谢遇还会来找他么?
偏生梦里也没谢遇的影子……
樊璃慢慢挪回手,拉高被子将整张脸遮在被子底下。
脑袋更痛了。
“刚才找什么?”
“他才醒,别吵。”
“我就问他找什么,是不是要吃零嘴,”樊悦冲雪意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老妈子。”
雪意坐在床边,板着脸老气横秋:“你在这窝了一晚了,多大的姑娘了还和兄长挤一张床,说出去人家要戳你脊梁的。”
“瑶光姐姐、白繁姐姐也在这床上,多我一个怎么了?何况这整个院子都是我的地盘,我爱在哪睡就在哪睡,他昨晚烧得嘴皮都裂开了,我还给他倒茶呢,你怎么不过来给他倒茶?”
“我的手要是能从京郊伸进侯府,一定给他倒——你下来。”
樊悦睡在床尾,横七竖八的窝在被子底下:“我睡个午觉,睡醒就走,这一去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呢。”
“蛐蛐什么?”樊璃缓缓放下被子,脸色苍白的面向床尾,“自己的房间不去,在我这挤病患,你有没有良心?”
樊悦大大咧咧:“昨晚都是在这睡的,再睡一会儿又不会少一块肉。”
“老想着睡懒觉,你这样还当大将军呢,大将军都是跟大狗小狗比谁睡得晚、然后天没亮就得爬起来和鸡跳舞的。”樊璃哼了一声,“别光躺着,给我捏捏小腿,抽了。”

第149章 没人要的樊璃
樊悦咔咔几下捏去,把他腿筋捋了几下,得意道:“我就算不能当大将军,也能上战场打仗,等我杀光了魏兵,杀进魏都,把温洋给你捉来当小厮,不高兴了就抽他两鞭子。”
白繁端着茶点水果进屋,眼神寡淡的扫向樊悦:“姑娘人小志气高,公子才刚醒,得让他静养才是。”
“他皮实着呢,”樊悦吭哧一声,问樊璃:“好了不?”
樊璃疼得吸了口冷气,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怎么越捋越痛?你行不行啊,庸医!”
雪意凑过来把樊悦的手挥开:“你定是捏到他麻筋了,闪开,我来。”
午后樊悦跳下床,风风火火的跑去主院撒欢。
她那些鸡零狗碎的裙子已经不穿了,如今一身修身武服衬得她身量清拔,头上那奇形怪状的发髻也没弄了,所有头发都并做一捧,扎成高马尾束在脑后。
她走动间两脚生风,比往常在王家族学里唯唯诺诺的样子精神多了,一张脸清丽白皙,笑起来眼睛弯得像一对月牙。
樊悦跑进主院,进门时忽然看到丫鬟一脸惊惶,满脸笑瞬间淡下去,匆匆滞停在门口。
她小声问对方:“母亲和大哥又闹起来了?”
丫鬟眼眶湿红着泣不成声:“没有,是奴婢……”
说着别开脸强行压下情绪,理好仪容这才面向樊悦,然而说话间却仍带着浓重的哭腔。
“魏军袭边,奴婢外祖一家音信全无,只有逃出来的几个乡人说……”丫鬟哽咽道,“说魏军又在滑台边境屠城!”
“!”樊悦心口重重一跳,捏紧拳头:“滑台的州官呢?”
“州官跑了!”
樊悦怒道:“狗官!”
她跑进主屋去,王氏脸色凝重的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樊悦讲了半天话,王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娘?”
王氏回神,这才发现女儿来了,她抿唇摸了摸樊悦脑袋:“时候不早了,吃点东西就回书院吧。”
“吃过了,白繁姐姐做了茶点给我们吃,樊璃饿死鬼投胎一样猛塞,也不给我多留一块。”
“眼下他的病快要好了,方才腿抽筋把他抽得可精神呢,雪意婆婆妈妈的凑在床边,我就上床躺了一会儿,他老和尚念经一样念叨半天!樊璃是我哥,我就躺他床上怎么了?哼!”
王氏把樊悦送上马车,车马走远后,她一回头,看向立在墙下的两个少年。
小瞎子病了几天,身上又消减了,正侧耳听那车马远去的声响。
雪意扶着他,一脸拘谨的看着王氏。
王氏抱着暖炉缓步往回走。
天阴着脸洒下几颗冻雨,雨丝里夹着细雪落下人间。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怕是要冻死人。
“带他回屋。”王氏经过墙边时面无表情的说道,“再把他带出来你也不必进府了。”
雪意低头应诺。
转瞬间天上雨势便大了起来,雪意背着樊璃快步跑回去,白繁撑着伞站在路边:“病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
樊璃:“来听车轮子声,我长这么大才坐过两次车呢。”
油纸伞倾了过来,白繁将他接过去要背他。
他站在地上:“躺久了,走走,雪意怎么站在伞外?淋病了当心言叔揍你,过来,到我怀里来我抱你。”
雪意气得想抽他一巴掌,硬生生忍着数落道:“一天不嘴欠你就不舒坦,我得走了。”
樊璃:“就走了?我才好你就急急忙忙的撂下我,铁定是急着去外面勾搭野男人,你走!”
雪意负气道:“我马上就去勾搭!”
樊璃凑过去:“啊?”
雪意推开他的脸:“啊屁!开玩笑的你不懂啊?!走了。”
樊璃:“雨大了。”
那圆眼少年也不管雨大不大,轻跑着随意抹了把脸,边跑边挥手说道:“别听脚步声了,快回去。”
樊璃笑道:“你跑得像兔子跳,我再听听。”
雪意停下来,蹦了两下:“好听么?”
伞下的少年带着一脸病气,美目弯弯的说道:“好高,不愧是雪意,拿把伞去。”
雪意乐道:“不用伞,我喜欢下雨天。”
他顶着雨跑去远方,跑到身影消失在远处时,樊璃才低下头:“这走得也太快了。”
白繁望着樊璃:“喜欢他?”
“雪意是很好的朋友。”樊璃慢慢回身,抿弯唇角说道:“比任何人都好,倘若某天我没人要了,他一定会把我捡走。”
白繁轻声道:“怎么说这种话?”
“就是感觉要被丢了。”小瞎子在碎雪下走着,平静道:“母老虎从没用护短的口吻和我说话。”

巨大的穹洞内,晶蓝色的多边形宝石棱角锋利的覆满四周石壁、穹顶,在这穹洞中连绵无际。
幽蓝的晶石光晕圈照着穹洞中央的大型山峦,远瞧着,此山宛如一条盘曲沉睡的巨龙。
而龙身上,七十二根合抱粗的百丈黑铁嵌在其中,深深扎入骨血将其钉死在地。
这七十二根铁柱前面都鼓着一个土包,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座座墓冢。
而这些坟冢前的刻碑上无一例外,全是张家历代天师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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