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定,只能是一枚弃子。”
“父亲。”只有落在这两个字上时,他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委屈和怨愤,“到那时,将和帅,你又会选择保哪个?”
右率卫偏将孟承光睡到半夜时,忽然惊醒,隐隐似听到一些令人不安的动静来。
忽然,营帐被人掀起,一人趁黑摸了进来,孟承光平躺着,做出安睡状,但手已经握上了刀柄,屏息凝神。
等那人一靠近,他翻身就起,用刀柄将人按住,骑身压下。
“三哥,是我!”那人小声道。
帐篷里还睡了几个人,此事鼾声正响,竟无人被吵醒。
孟承光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自己营中的亲随赵平,这才松开手,问:“外面可是出事了?”
那赵平果然苦恼道:“今夜本来轮我值守,可到了后半夜,来了一队人,说是临时换岗,我查了口令和腰牌都没有问题,便换了……结果走半路,碰见了隔壁营的张嗣,他也说自己被换了防,我这才觉出几分不对来。”
孟承光翻身坐起来,在黑暗中平息片刻后,问:“殿下可在营中?”
“听他们说,孙科那厮竟去陛下面前说殿下私运武器,陛下把殿下关了起来。”赵平愤愤不平道。
孟承光一骨碌站起来,拿起佩刀,插在腰间,沉声道:“殿下和主将都不在军中,今夜恐有事要发生……你且去悄悄叫醒兄弟们。”
“是。”赵平赶紧道。
“记住,不要发出响动来,也不要点灯,所有人原地警备。”孟承光道。
见孟承光要出去。
赵平一把将人拉住问:“三哥,你要去哪?”
孟承光道:“我带几个兄弟出去侦查侦查,你和老二,老四守好营地,不不可自乱阵脚。”
他带着几个侦察兵,从营地边缘摸过去,果然见四五个营地正在整装。
趁对方一个小兵出来撒尿。
孟承光使了个眼色,几个侦察兵靠上前,利索将人捂住口鼻,连拖带扯得将人强绑了来。
“我们三哥有话问你,若是敢放声招了其他人来,小心你的脖子。”其中一人将刀抵上对方脖颈威胁道。
那小兵见他们同属右率卫,惊疑过后,又瞅了几眼后,见他们都是一副凶神恶煞面目,自觉还是保命要紧,于是道:“你们问吧,我也不一定知道。”
“你们半夜整兵是为何?”孟承光问。
“营地里都传,孙将军背叛了太子殿下,现如今孙将军和殿下都下落不明,闹得军中人心惶惶……”那小兵道,“我们的斥候来报说,本属孙将军亲兵的那一帮人马半夜点灯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恐对殿下不利,所以我们这才被半夜叫了起来,我们将军说,不如先下手为强,先绑了那伙人再说,所以连夜点兵。”
孟承光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顿觉事态紧急。
又见四处火光煌煌,营地里队列似已经排好,孟承光赶紧道:“事情恐没有那么简单,快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但军中人心已乱。
任凭孟承光如何劝,那苏将军都咬住道:“我早瞧着那孙科不对劲,好啊,果然是个叛徒!如今殿下既被他陷害了进去,我便带兵平了他的人马,再去救出殿下来!”
“万万不可,他孙科再不是人,可如今他的部下,仍属我右率卫,怎可轻易就自相残杀起来,且殿下被关押,是陛下的命令,尔等若是这会儿冲上山去,若是惊了圣驾,岂不是要背上谋逆罪名!”孟承光急道。
“近来都在传什么勉王得天下的,这个当口,偏殿下被关了去。”苏将军冷哼道:“这些贼人不是想害殿下是什么!若是被勉王趁机得了手,我等也是死,不如现下就拼一把,好歹还能救出殿下来!”
见对方死脑袋劝不动。
孟承光趁着对方翻脸前,连忙退了出去,带人急奔回自己营地。
“三哥,这可怎么好!”留守的几个人听了孟承光的话,顿时愁眉不展起来。
“右率卫虽人数众多,但人员构成复杂,除了殿下的亲随,还有招附来的孙科,叶微等人外,还有普通的府兵,以及从前先皇一朝的部分禁军……”孟承光沉吟道。
他思索着,忽然道:“我刚刚绕了一圈,这些招附来的人马最是躁动不安,有的人是怕被孙科连累,已起反心,有的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讨立功劳,是以苏北恒等人最为激进,更有浑水摸鱼搅弄局势者……殿下亲随大多在山上,如今剩下的便是你我这些府兵和从前的禁军分过来的……若是隔壁乱了起来,恐局势会快速蔓延,生出更大变故来。”
“赵平!你去请叶盛怀将军来。”他眉心一竖,道:“他从前在宫中掌禁军,这些人中大多曾是他的下属,恐只有他来能定的住人心!”
岑云川下山到一半,便看见山下几片营地已然火光偏移,似有人夜间行军。
韩上恩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道:“殿下!看来已经有人趁乱生事了!这要闹起来,怕会引出大乱子来!”
岑云川一拍马,朝山下奔去。
两人两骑略过山林。
岑云川从怀里扔出一个令牌道:“你拿着孤的令牌,先去请叶盛怀来!”
“让他小心行事,不可惊扰……父亲。”
韩上恩伸出双手接住,急问:“是,殿下?你一个人……”
可岑云川直接弃了大道,一人一马从密林中,踩断枝丫,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黑夜中,“不必担心……孤一个人……无事……”
韩上恩无奈,只得捧着令牌,向另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临着山下。
岑云川反倒于一处山崖处勒马观望起来。
见四处人影绰绰,火光烛天,唯有右角一片安静齐整,不见丝毫动静,值守分明。
又看了片刻,他打定主意,往那处奔去。
“谁!?”守卫见一人一马奔来,迅速戒备起来。
岑云川靠近后,勒马停下来,道:“北辰宫岑云川。”
守卫大着胆子打量他几眼。
见那马精神抖擞,马腿长而健硕,头上套着银甲。
而马上的人一身黑衣,眉目清俊,神色坚毅平和。
“殿下。”众人叩首道。
“你们是哪一部?”岑云川问。
“我等属左翼军。”守卫恭恭敬敬道。
“你们将军叫什么?”岑云川又问。
“偏将孟承光。”那人道。
岑云川在脑子里搜罗片刻后,点点头道:“引孤去见你们将军。”
孟承光匆匆赶来时,还抱着几分迟疑不信的态度,但见马上的人虽低着头,一手持马鞭,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挺拔,玄衣乌发,银冠长缨。
对方转过身来,只是一瞥,目光清冽。
“孟承光?”
孟承光见状赶紧单膝跪下道:“殿下!”
岑云川端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半天后才道:“传令下去,让你麾下人马即刻随孤开拔。”
孟承光还呆愣在原地,“可,是要去哪?”
岑云川却是偏头一笑道:“军机不可泄露。”
直到出了营地后。
孟承光带着自己部下的八百余人,仍是茫然不知。
他们都以为此番出动是要平今夜军中之乱,但眼见拔队越走越远,所有人心头都是迷迷糊糊的。
直至行军几十里地后,他们于天色麻麻亮之际,按照岑云川吩咐,埋伏于一小道两侧,又派一队人背水南北列阵。
剩下又抽调几个人躲在芦苇荡中。
“殿下……”孟承光见他布阵,还不知道这是要伏击谁。
直至一队人马出现在狭道中。
看样子有万人左右。
岑云川静静看着,等人都放进了谷地后,吹了一声口哨。
埋伏四处的人骤然现身。
谷中的人不察有人,竟一时慌乱起来,上万人马进退两难间,拥塞于谷中,倒是自乱了阵脚,踩踏伤者无数。
“怎么回事!”岑勿安问。
“将军!”斥候来报,“前面不知道什么人设了伏击!”
岑勿安皱眉道:“怎么会?岑顾明明已经给此地的州府打了招呼的,怎会突然出现这么一批人?是谁!?”
眼见自己的人乱成了一锅粥。
他下令道:“快往旁边芦苇荡撤去!”
“将军,不可啊。”斥候又道,“刚刚探查了那处,似也有人埋伏,我等刚一进去,就折损了不少人芦苇太高,看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岑勿安掏出随身的军图,旁边人立马擦亮灯火,他看了几眼后,用手圈出一个地方,抬头冷笑道:“……菩提山……是太子!!”
他收了图,气道:“我就说他放着其他地方不去,非得来此处,竟是为了等着我。”
“将军,眼下怎么办!”下属急道。
眼见他们万人已经折损超过千人。
但对方掩于夜色中,人马一波又一波,四处战鼓垒垒,倒让人琢磨不清敌军到底几何,又像是故意戏耍他们一般,几面游击,却不肯轻易现身。
“撤!”岑勿安己方军心涣散,将士忙于奔命,只得咬牙道:“你带军到附近州府去整顿停歇,我去见陛下!”
岑云川不欲搭进去太多己坊人马,见好就收,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佯装追击,让大部小心退去。
孟承光清点万人马后,见岑云川已带人奔了回来,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可是要回营?”
岑云川却道:“再随孤去一个地方。”
孟承光有些不安地道:“可军中,今夜恐不安宁……殿下还是早早些回去的好。”
岑云川却挑起一抹笑,笃定道:“放心吧。”
岑云川又带他们奔驰数十里后,于天色熹微时分,到达一处庄园。
孟承光叩门。
门里显然有人等候着,没敲几下,就被小心打开了一条缝。
里面的人问:“可是勿安将军的人马来了?小人奉勉王殿下之命,在此等候!”
“是。”岑云川抱臂,懒洋洋道。
对方刚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恭维的笑想要看清来人。
但见到为首的岑云川。
又见众人右率卫的甲衣,脸上神色还没来得及变化,就被孟承光一刀剐掉了脑袋。
门被轰开。
数不清地马蹄碾着门板碎屑冲进院里。
不到片刻,不大的庄园里,呼叫声,嘶吼声,刀剑声响声一片。
台阶上的血沿着砖缝一点点流淌下来,一轮彤日缓缓挂在天际,朝霞万里,却照得四处凄红如炼狱,直至院落里渐渐清净下来。
孟承光来报,“殿下,跑了几个。”
“跑就跑吧。”岑云川却用低头衣袍擦干净剑身上沾上的血迹,随意道:“若是不放几个走,孤还正愁,没人回京中给勉王报信呢。”
庄园后的大路可直奔京中。
岑云川看着太阳从天际升高,望着那条道,有些遗憾而不甘地嘀咕道:“可惜他不许我亲手杀了那小子,不然……”
不然从此处杀回京中,也不过百里地。
“孟…孟承光?”他忽然回头。
孟承光赶紧下马应道:“殿下。”
“孤要交代你一件事。”岑云川看着他和身后的几百众人,视线一一扫过那数不清的面孔,坚定道:“若是办好了,你便是新任副卫。”
孟承光目光一动,但仍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可他周围的士兵却已隐隐可见兴奋之色,老大受重用,于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多少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你带着人携孤的命令回京,帮孤看住勉王府。”岑云川于马上微微俯下身,等到孟承光凑近后,道:“他这个时候召岑勿安进京,一定用了非常规的理由,怕是会在京中制造骚乱。”
“若是他有妄动,不必请旨,直接拿下。”
孟承光一听,心下骇然,知道自己恐怕是卷入了一桩朝堂纷争中来。
他迅速冷静下来,心意快速翻转,面上远不如众人那样开心。
几番思量下来,他也明白,自己行路百里,前面已经被迫走了九十九里,这最后一里,段然已无回头可能了,于是他原地跪下叩首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替殿下守好京中!”
岑云川点点头,眼里有一点欣慰。
等岑云川孤身一人回到军中,天色已经大亮,军中似也安静下来。
岑云川提溜着马鞭,在主帐中坐下,副卫和叶盛怀各站一侧。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叶将军扮做您的样子,刚从山下下来,便被人放了冷箭。”副卫道:“好在我们早有准备,他们趁乱生事时,率人半路截住了这伙贼人。”
岑云川扫了一眼下面十几个被捆住,塞着口鼻按在地上的人。
他用双手撑着下巴,疲惫道:“拉下去,军法处置。”
“是。”
人被押下,不到片刻脑袋已分了家。
“昨夜惊变,可有损失。”岑云川就着外面惨叫声,又问。
“死了几个士兵,都是被马踏死的。”副卫垂着脑袋,痛心道。
“厚抚。”岑云川沉默片刻,才道,“遗体运回京中安葬。”
“是。”
岑云川处置完这些后,缓步走至门外,见外面聚了不少士兵,很多经了昨夜慌乱,或是茫然,或是惊恐。
岑云川走上前,帮一个士兵整了整帽子后,回头高声道:“军中生变,尔等都是听令行事,不关大家的事,昨夜之事,概不许追究任何人错处。”
众人一听,这才安下心来。
“至于……孙科。”他一提及这个名字,大家又安静下来,“自有陛下论处。”
等见了韩上恩。
对方拉着他好好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道:“祖宗!你可知昨夜听说你带人出了营地,我这一颗心一刻都没有放下来过!”急得竟连尊称都没了。
岑云川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于是出声温和安抚道:“昨夜,小山的情报来得匆忙,我又怕走漏了风声,只得行此险招。”
“小山”只是一个代号,是多年前岑云川埋在岑顾身边的间谍。
就连韩上恩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对方每每只单向给岑云川本人秘密送信。
岑云川靠在塌上,军医帮忙换完药后,他起身,敛起衣襟,道:“说起来,是时候让小山回来了。”
韩上恩惊讶道:“这个时间撤回来?”
埋一个探子进去不容易,就像是岑顾往这边埋孙科一般,都是花了意想不到的大代价的,特别是小山这种层级,更是难于上青天。
若不到最后一刻,一般都不会轻易暴露。
“让他顺便也把白家兄弟带回来罢。”岑云川道。
这句话一出,韩上恩立马就明白了,自家殿下这是又心软了。
当初说得那般信誓旦旦,都快要把白榆恐吓得面无人色。
可到了这生死存亡之际,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救人自然还有其他法子。”韩上恩劝道,“何必非得动用小山这条线。”
这代价听着实在太不等量了。
“若非小山,其他人又怎能做到将人全须全尾带出?”岑云川道,“白家于我有大恩,我自不能忘。”
韩上恩知道,他家殿下天生就是这副护短的性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自己铁定是劝不动了,只得默然。
“你通知北关道和昌吉道两府。”岑云川起身道,“最近加强排查,若是见到可疑车马,一律查扣。”
“殿下是要……”韩上恩见他往出去走,连忙追上去问道,“堵住勉王北去赵郡的路?”
岑云川回头深深道:“非也,兄弟一遭,孤这是……特地送他一程。”
“殿下……太子带人杀光了晏水山庄的人。”逃回来的人胆战心惊奏报道。
“什么?!”岑顾一听,两腿一踉跄,往后栽了半步,被人扶住,他难以置信地道:“他居然查到了那里……”
晏水山庄他营多年,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着京里京外官员情报和动向,如今却被太子连锅端起,相当于直接斩去了他的耳目。
似又想到了什么,他又连忙问:“岑勿安可进京了??”
仆人觑他一眼,咽了口唾液,小心道:“太,太子,就,就是伏击完平恩将军后,去,去的山庄……”
“岑勿安没有进京!?”他一把挣开后面想要扶住他的手下,俯身一把拽住仆从的衣领,恶狠狠地问。
“没,没有。”仆从被他骤然暴怒的动作下得快要昏厥过去。
岑顾一双眼睛珠子跟要突出来似,像极了某种嗜血的兽类一般,紧紧盯着人时,无不让人胆寒,“他去了哪!?”
“平恩将军,孤身一人,去,去了菩提山。”仆从抖抖索索道。
岑顾猛地一松手,仆从跌倒在地后,立马缩起腰身,小心跪好。
岑顾无力地跌坐在原地,心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崩断了一般,他费劲心思在京中制造事端,一连烧了十里街市,差点把信善坊烧穿,引得京中暴乱,就是为了引出一个理由让岑勿安进京。
可岑勿安却被拦在京外,无疑让他失去了一道强有力的助力。
“殿下,安远门那边来人报说……右率卫回来了近千人,正直奔咱们王府而来。”外面进来个侍卫,紧张汇报道。
岑未攥紧掌心,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怒道“岑云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侍卫小心请示道。
“把所有人都叫回来,先守住王府!”岑顾咬牙道,想了想又吩咐道:“……等等!把府中所有书信全都烧了,不许留一张纸在!”
“是。”王府上下,顿时如临大敌起来。
前脚命令刚下,后脚便又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看了一眼里面,犹豫了一瞬后才是抬脚进来附在岑顾耳边嘀咕几句。
岑顾本就不善的面色,因这几句话,再次剧烈变化起来。
“让所有人出去。”最后,他坐在原地,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把人请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色斗笠和带着草帽的佝偻身影被领进书房。
直到门扇合上。
岑顾才开口道:“说罢,这次又让你带什么话来。”
那人却不急着回话,反倒伸手摘下帽子。
岑顾眯眼打量着他,直到看清了那矍铄游神的双目,徒然惊地站起身,失声道:“外公!怎会是您!?”
赵无庸将手中帽子倒扣在桌子上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岑顾刚刚坐着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位置颠倒。
岑顾侍立在他身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您怎么这个时候进京了!”
说完后,又惊觉自己声音大了些,连忙又四处看一眼,压低了些声音,“要是被人看见您,怕是要出大事!”
赵无庸看着他,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到底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慌什么?”
“外公。”岑顾立在他身旁,露出一副委屈不安神色,“我是担心您。”
“好了。”赵无庸伸手将他拉着,在自己身旁坐下,看着自己满心牵挂的大外孙子,温声道:“知道你在京中日子不好过,外公这不一听说,就连忙赶着趟来了吗?”
岑顾坐在他身侧,脸上露出少有的孺慕之色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谁来了?”王府最得宠的侍妾看见书房门关着,远远立在,询问把守在门外的侍卫。
可侍卫闭紧嘴巴,摇摇头,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侍妾恨恨地甩了一下手帕,正准备转身走。
忽然听见屋里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以及岑顾隐隐约约地叫喊,“这是……谋反……不可……”
只听了几个字眼,她便脸色大变,不敢细听,连忙敛起手帕疾步走了。
赵无庸依然稳稳坐在上首。
而岑顾却立在下方,一脸痛苦挣扎的神色。
“你还有得选吗?”赵无庸喝了一口茶,慢慢抬头问。
“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处处都偏宠太子,你又与太子水火不容,他日若是太子登基,你和我赵氏还是落得身首异处下场,何不趁着手中还有力量之时,拼死一搏!?”
岑顾听懂了,外公此次进京,就是来亲自劝反他的。
他眼睛珠子抖了抖,迟疑道:“可我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自古来,哪有儿子反老子的道理,就算成功了,自也会落得名不正言不顺的下场。
赵无庸却道:“这世上同时流着着我赵氏和岑氏血脉的只有你岑顾和岑喻二人,岑喻年岁还小难负大任,外公只能指望你了。”
“所以从你生下那天起,外公便没有了第二条路可以选。”
“况且你要想清楚了,皇帝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他有太多选择了。”
岑顾闻言,脸色又灰败了好几个度。
“太子对我赵氏步步紧逼,难说背后没有皇帝默许。”赵无庸继续道:“如今太子已然公然陈兵我赵氏边界,我赵氏一族早就退无可退,为今之计,只能联合梁王一起与太子决一死战,我早于梁王商量好,到时攻入京中,便拥你为帝……”
岑顾听到他说这几个字眼,被像是烫了一下似,原地跳起,赶紧出声制止道:“外公!”
赵无庸却冷瞥他一眼,不满道:“大丈夫立世,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前怕老虎后怕狼的,能成什么大事!”
“可陛下到底……”岑顾还是不安,“春秋正盛,且朝中大多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赵无庸眼里锋芒一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劝道:“天家子孙,何谈常伦。”
“自古以来,为了登极皇位,诸皇室中子杀父,父杀子,又是什么稀罕事?你既为皇子,又坐守京中,如今佞小当道,你替天子行匡正之事,又有何不可!?况且又有谁真的在乎坐上皇位的是谁,大家都只管自己最后能得到了什么,到时天下之富皆在你手,你还怕以钱财和官位笼络不来人心?”
“摆在你眼前的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
“而且只有你当了皇帝……你母妃才能瞑目,而我这个老头子也能无牵无挂地去了……”见岑顾垂下脑袋,赵无庸起身,拉着这个个子早就超过他的外孙,仿若字字真心地道。
岑顾眼里见了泪,一把抱住赵无庸,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外公……”
“好了,好了,别哭了。”赵无庸摸了摸他的脑袋,“外公就算拼着一条老命,也会让你如愿以偿。”
“我府中不甚安全。”岑顾感动道,“夜已深了,我命人送外公先去妥当处安置。”
赵无庸道:“事到如今,我这条老命又算的了什么,我来时已传信给你几位舅舅,待寻着时机动手便罢。”
“到时,你亦没有退路了。”
“我明白。”岑顾点点头,终于坚定道“天下人皆知,我岑顾身上流着赵氏的血……此番赵氏蒙难,我定当和外公及各位舅舅共进退。”
赵无庸当夜并没有留在勉王府。
岑顾目送他离去。
屋外树影婆娑,像是起风了,黑乎乎的树影在房脊上不停地摆动。
岑顾坐在椅子上,一双眼里有沉沦,有野望,更有冷静和筹谋。
菩提山。
岑未济眼睛已大有起色,岑云川便安排人准备拔营回京。
才走到半路上,便有消息来报说,赵氏边界发生骚动,赵氏的部属和江州军动了手。
局势瞬间就变得千钧一发起来。
岑云川陪着岑未济用膳时,愉悦的多吃了一碗饭。
一切似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后半夜,天快要亮时。
果然有人来报,“覃南道见一队人马在向东北赵郡方向疾驰。”
“其中有一辆马车,据给他们取过水的驿站的人说,车中有一衣着华贵女子,似怀有身孕……”
“勉王有个受宠的侍妾是怀孕了。”韩上恩在一旁道,“这下把亲信和宠爱的姬妾都带上了,看来是真的要跑。”
“不必追太近,小心确认对方人数和身份。”岑云川吩咐道。
又过了一天。
探子终于来报,“那几个人确实是勉王身边从不离身的亲随,怀孕的也确实是其宠妾,勉王却也在马车里。”
“确认了?”
“我们的探子亲眼看见了勉王的脸。”
岑云川拿起地图,认真看了几眼后,圈出一片地后道:“想办法将他们引至此处,再动手……”
离京城已经近在咫尺。
岑云川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藏着一个束等待升空的焰火。
既有迫不及待揭晓时的喜悦,更有凌空升腾让所有人震惊的得意。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起了,当自己跪在万崇殿冰冷的地砖上,向岑未济一字一句说出岑顾罪名时,对方脸上那时该有的表情。
应该是失望和愤怒吧。
想到此处,他更是忍不住翘起嘴角,甚至看窗外普普通通的秋阳,都看出了几分明媚的意思。
他甚至算好了行程,在岑顾一行人即将踏进他画好的圈那日,他们也刚刚好回了宫。
因离京已有些日子,且皇帝身体已经大好,所以大臣们第一时间便纷纷进宫问安。
岑云川站在宫苑的高阁上,见中枢院一个不落的齐齐整整全来了。
他认真理了一下衣襟,然后缕平袖子上的褶皱,深呼一口气,抬脚往大殿里走去。
太阳被层层叠叠的楼阁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光块。
岑云川踩着光,从容走进殿堂内。
“父亲。”
他拜道。
众人回头,都看了过来,见是他来,又依次行礼。
“太子殿下。”
十九岁的少年人穿着鎏金黑衣,周身在光里像是被渡上了一层金边。
一叩一拜,礼仪尽显端方。
他抬头扫过众人,和元平齐的目光刚好对上时,见老师的眼里露出一丝欣慰来,他不由挺直了腰背,为接下来的话更是鼓足了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