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by秋露白霜华
秋露白霜华  发于:202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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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云川又是一宿没睡,北辰宫上下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左詹事急道,“这赵无庸实在狡猾!”
“诸位问殿下有何用?”见众人如此不淡定,韩上恩道,“找你们来不就是商量对策的吗?”
岑云川撑着眉心,久久不说话。
见大家七嘴八舌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道:“孤记得……牧州军和江州军曾有过十年一换防的传统吧?”
众人即刻安静下来。
左詹事向来博闻广识,立马道:“是有这么个传统……只是之前陛下一直未曾示下,所以一直未能换防。”
“那便拟旨,让江州军和牧州军先率一万人马,即刻动身换防!”岑云川道。
韩上恩有些不解,问:“虽是旧例,但如今已是新朝,再说边军换防绝非小事……”怎么如今突然提起这么一岔?
太丞瞄了一眼岑云川案上展开的地图,灵机一动,道:“殿下可是想借换防一事,打开赵郡的口子?”
将大家都看过来,太丞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将地图抖了抖,拿起来道:“诸位看,若是江州军换防,前往牧州,最近的路是哪?”
韩上恩眼尖,立马答道:“对啊,可以借道赵郡!”
“既是旧历,又有旨意,若是赵氏不让过,便是抗旨,若是让过……”右詹事道。
“只怕他们不敢让借道。”韩上恩接道。
“不肯……那更是再好不过!”岑云川却道,一双眼于灯下幽幽如暗火闪动。
勉王府的门,再次半夜被敲响。
“殿下,宫里下旨,让江州军和牧州军换防!”来人报道。
岑顾披着衣服,一手拿着灯走出来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天夜里宣的旨,这会儿怕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两军驻地去了。”
岑顾将灯丢出去后,气得扶额,“混账,怎么这会儿才来报!?”
“这消息捂得实在严实,连宫里的人都不知道……”
岑顾伸脚将人一脚蹬翻后,在原地烦躁地转了几圈道:“两军现如今是何动向?”
那人爬起来跪好后才答道:“江州军首将曾是太子麾下,自然听太子调令……已经点了一万人开始动身了,牧州军那边,听了信,先是去知会了老太爷一声,老太爷说,让他们自己拿主意,那牧州军的裴将军便向朝廷扯了个由头,说是近日北边有沙暴,动不了身,推脱着没走。”
“外公已得信?”岑顾听他提到老太爷,便松了口气。
岑顾又转了几圈道:“太子既被逼急了,怕是要下杀手,你速速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埋于暗处,便于我给外公随时送信。”
“是。”那人应道,然后悄无声息退下。
江州军手里有旨意,走得很快,几乎是日夜飞奔着到了赵郡边界。
这下轮到岑顾不眠不休了,他瘫在椅子上,闭着眼。
几位王府谋士站在下首不敢吱声。
“你们说说吧……”岑顾有气无力地道,“此局面该如何应对。”
“若是不借道,便是抗旨,还容易被说是包藏逆心,若是借道,谁知道这一万人是真的只是路过,还是别有用心,万一他们原地起兵……”
“让我说,这赵氏虽是殿下外家,但到底隔了一层,殿下何不隔岸观火……”有人道。
岑顾霍然睁开眼,直直望了过去。
那人见岑顾眼神不对,已经骤然收了声。
却还是被岑顾那副要杀人的目光看得胆寒,岑顾冷笑道:“你这说得什么话,赵主是我亲外公,如今我母妃已去,我若不靠外公还能靠谁?难道靠我那眼里从来什么都没有的父皇?还是靠我那恨不得拿刀捅了我的兄长?”
“你若再说这种话,我便拔了你的脑袋喂猪去!”
那人慌忙跪下求饶。
他们说话间,另一个谋士开口道:“如今已是秋汛……河水渐涨……”
岑顾闻言,立马转身,问道:“江州军如今走到何地?”
侍从连忙回道:“笘江边。”
“若是要进入赵郡地界,必要过笘江。”岑顾摸着下巴道,“若是想要绕开此处渡口,怕是要翻整个横岭,多走上月余路程……”
他问:“笘江如今水位如何?”
侍从答道:“涨了些,但仍能渡江,听说江州军正驻在岸边扎竹筏子。”
“涨了些……”岑顾在屋里转了一圈。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住在外祖家时,常常在赵郡四处游玩。
“笘江上游有个蓄水的堰口。”他忽然道,“若是将堰口炸开……”
“可如今正是育苗期,若是上游炸开堤口,就算将人转移走了,下游的万亩田地也怕是要遭殃……经水一淹,来年恐要颗粒无收,不知道多少农户要饿死……”有人小声道。
岑顾却扭头,暴戾指着那人道:“如今江州军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可过江侵袭赵郡,尔等却还在为不相干的人说话!丝毫不顾主上安危!”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道:“是小人说错了话,殿下息怒。”
“立刻传信给外公,炸了堰口,让河水涨上来!”岑顾道,“将江州军拦在笘江以南!”
笘江边。
一匹马快速冲入营地,急报道:“将军,上游像是决堤了!”
江州军大将穆长山赶紧起身,一把撩开营帐,往高处走去。
果然看见江水变得浑浊起来,不少乱流裹着泥沙往下奔腾。
“快去将岸边的人撤回了。”他急道。
索幸他们营地扎在半山腰,还算安全,他搭眼望去,却见江对面的村落里还有不少人在地里耕作。
“怎么回事,对面怎么没有官府的人去疏散百姓?!”他这一看,吓了一跳。
那处是个浅滩,更靠近上游,晌午时分,许多人还在屋里休憩。
“唉!快跑啊!”河这边的士兵冲那边招手大喊道,“洪水来了!”
可距离太远,那边的人只是朝这边张望,并未发现什么。
穆长山见状,沉声道:“找一百个嗓门大的士兵去山上一起喊,尽快让沿岸百姓撤离。”
可流水无情,像一条张着巨口的涛涛大蟒一样,还是将数不清的房屋,牲畜和人群卷入其中,瞬间淹没。
穆长山看着种满庄稼的平原瞬间成为涌动着泥沙黄水的汪洋大海,数不清的村落成为孤岛,他目光沉了沉,转身道:“取纸笔,给京中传信!”
京城中。
岑云川难得动了气,在朝堂上大骂道:“好啊,好个天灾!”
“有些人当真是丧尽天良!”
“畜牲不如!”
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声。
岑云川被气得手抖,却依然还是勉力道:“传!”
来人呈上一封密信。
岑云川打开一眼扫过,直接身子一晃,差点没撑住。
“怎么了?”
元平齐见状,快速上前问。
岑云川环顾一圈,拿着信,退到后室,才道:“江东大捷……”
元平齐喜道:“这是好事。”
“父亲中了毒烟……怕是不好。”岑云川唇齿艰涩道。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后殿只有蜡烛爆了的声音。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元平齐看出了自己学生脸上的担忧与焦灼,于是劝道:“殿下更应坐守京中,稳住大局。”
岑云川却摇摇头道:“孤要去接他。”
元平齐不赞成地道:“殿下奉旨留守京中,怎可轻易离开。”
“孤想见他。”岑云川抬起头,一双眼红殷殷的,坚持道,“孤做不到……就这样在宫里干等着。”
“殿下……”元平齐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如今陛下又病情不明,他如此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于是退了一步道:“不如先派人去军中替您看望陛下。”
“孤要亲自去随州接他回来。”岑云川道,说罢,转身已向门口走去,“朝中诸事,就托付给老师和几位宰辅大人了。”
元平齐见他如此感情用事,只觉一口气堵在心间,盯着他的背影,胡子都开始跟着乱颤起来,“殿下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储君,陛下万一……有个什么,您便是新君!您此时离京,难道是想将皇位拱手相送吗!?”
岑云川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却凄楚道:“父亲如今遭此劫难,孤这个做长子的又怎能只瞧着眼前之利……况且孤这个位置,本就是他给的。”
见岑云川走得毫不犹豫,元平齐知道自己劝不住了,也不再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用掌心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口气。
忧愁片刻后,他又急忙转身往大殿里走去——朝会还未散,满朝文武仍被晾在原地。
岑云川带着几十号北辰宫卫率,连夜直奔随州而去。
终于在三天后的夜里,赶到了回銮的御驾前。
比起上次车前面圣时的犹豫与徘徊,这次他丝毫不见停顿,直接就上了马车。
里面只点了一盏灯。
火光黯淡。
岑云川只能看见一个躺着的背影。
他慌里慌张的手脚一下子就放轻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屏住了呼吸,膝盖小心弯下。
两月未见。
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下再次重逢。
他鼻子酸涩的厉害,却又不敢大胆呼吸,只能把潮乎乎的情绪全憋在心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那个背影。
明明张了嘴。
却只喊出一个无声的口型来,嗓子里一点声音都没露出来。
沉默屈膝半跪了片刻,他抬手将帘子缝隙压得更严实了些,生怕外面的风漏进来一丝一缕。
“忙活什么?”背对着自己躺着的人忽然发声道。
“父亲。”岑云川骤然停了手,看向对方。
岑未济没有转过来,依然抱臂躺着,声音懒散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这次又是偷跑来的?”
岑云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敢搭腔。
“哼。”岑未济了然道,“真是越发出息了,留你监国,你倒撇下满朝大臣,自个跑了。”
“您的……身体……?”岑云川犹豫了一下,问道。
“朕好得很。”岑未济翻身坐起,屈着腿,手搭在膝盖上,摸索着从一旁拿起几片干的薄荷叶子丢入口中。
里面虽黑,但仍有天光从纱窗中透进。
岑云川瞧着他明显迟缓的动作,惊叫着,扑上前去道:“您的眼睛怎么了!?”
岑未济的胳膊被他压住,抽回手道:“被毒烟迷了,暂时看不见东西。”
他说得风轻云淡。
但岑云川却听得心跳如雷,七上八下,急切道:“多久了?大夫看了没?怎么说?什么都看不见吗?”
岑未济虽看不见,却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紧张兮兮的表情,有些好笑地低头回答道:“什么都看不到。”
岑云川扑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忽然伸出两只手,虚虚得环抱住他。
因他今夜穿了一身薄纱衣,衣襟层层叠叠的,岑云川抱着他,跟拥住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一般。
但显然,柔软只是它的表象,冰冷确是它的本质。
岑未济抖了抖袖子,将他推开一点道:“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军医说了,修养些时日就好了。”
岑云川却大着胆赖在他的怀里,仰着脑袋,凑近那双漆黑色的瞳孔,认真地看过去。
那双眼仁像是一圈散开的墨点。
因自己得骤然逼近而未见任何波澜。
岑云川紧张而又担心的观察着,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绝从不敢如此放肆地近距离长时间盯视对方。
今日,不过仗着对方眼盲罢了。
他贪婪而痴迷的凝视着对方脸上每一处细节,想要把之前错过的所有一一收录入双眼,他就像是一个闯入财主家的小偷,在偌大的藏宝室内挨个摸过去,哪个都想要,哪个都不舍,最后只能仗着胆子大,一个不落地全敛入兜里。
朦胧的火光中,他发现。
岑未济右眼拇指宽的地方有颗一点点的泪痣。
摇摇坠在眼角下。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下意识得想要触摸那颗漂亮的泪痣,在堪堪快要触及对方皮肤的瞬间,又猛地清醒过来,在那不到咫尺的距离里,快速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退了回去,靠着冰冷的车厢坐好,为自己刚刚所受得蛊惑而感到懊恼。
正当他为自己失态感到心虚不已时,便听见对方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走了,留了谁在朝中主事?”
岑云川有些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坐姿,这才呐呐道:“儿臣留老师代理朝中诸事,又将叶盛怀调入禁军,暂领禁军宿卫……还下令将京城全城戒严,宣神策军进京郊驻扎。”
岑未济闭上眼,“嗯”了一声。
岑云川偷偷觑了眼他的面色,然后规规矩矩垂下脑袋。
挺直腰背等了半天,不见对方有下一句话,又想起岑未济这会儿反正也看不见,这才悄悄松了肩膀上的劲儿,往更靠近对方的地方挪了挪。
“父亲放心吧,京中不会有事的。”他小心补道,“我都派人盯着的。”
“朕既是提前回京,病没治好前,朝中诸事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朕不会再多问。”岑未济道。
“是。”岑云川回道。
他嘴里恭敬答着话,但目光却忍不住地一眼又一眼的瞄向身畔之人,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甚至在心中生出了更放肆的念头。
岑未济独坐在暗处,一双眼落在虚空中,光透过他层层叠叠的纱衣,竟勾出几笔空雅平寂的神韵来,即使双目失明,仍不减他分毫从容气度。
岑云川越看只觉心神发痒,正当趁机偷偷贴近他的身体时。
外面忽然传出一道突兀的奏报声。
“殿下!京中急报!”
岑云川心头一颤,连忙撩起帘子,下了马车,等走远了一些,这才蹙眉问:“什么事。”
那侍卫声音里透出几分为难来,“勉王殿下也来了,说是听闻陛下圣体不安,特赶来侍疾。”他自然知道太子前脚刚来,这勉王后脚就跟来,他两人向来不合,撞上了怕是要坏事。
果然,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太子冷冰冰的声音,问:“他人何在?”
“营地外候着。”侍卫答道。
只听太子怒道:“叶盛怀真是无用!让他把人看严实了,他倒好,竟把人直接放到孤眼皮子底下来!”
“你去,就说陛下不见。”
“让他速速回京,好好呆在府中,莫要到处惹是生非。”
说罢,他一甩袖子就走了。
侍卫有些不安的挠挠头心想道:“可……这不是假传圣旨吗?”
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
只是跟上去道:“若是陛下知道了……”
岑云川道:“自有孤担着,你怕什么。”
侍卫这才放心道:“是,臣这就将他打发走。”
岑云川重新回了马车上。
岑未济还是刚才姿势坐着,只是手心把玩着一串佛珠。
他捻着佛珠,一副放松模样。
对刚刚的事,至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提,果然一副但凭岑云川做主,自己不再过问的姿态。
岑云川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一直等两人回到宫中。
岑顾的数次请见,都被岑云川以岑未济的名义驳了回去。
那人这才消停,终于避回府中。
而这边,岑云川整日忙于替岑未济搜罗天下神医,医治眼睛。
但半月下来,却毫无作用。
药方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岑云川也跟着试药试了一轮又一轮,岑未济的眼睛依然不能视物。
岑未济倒是坦然自得,却把岑云川急得快要上火。
“你是说,陛下的眼睛看不清……是余毒未消解所致?”岑云川沉着嗓子道。
“是,因当日陛下遮蔽口鼻及时,未伤肺腑,却因眼睛裸露在外,这才被毒素入侵。”南地请来的专门医治各式各样中毒症状的大夫谨慎道。
“这毒素可会伤及其他地方?”岑云川问。
“五官相通,这就不好说了。”大夫战战兢兢道。
“可有解毒之法?”岑云川猛地起身,急道。
“这……暂未调配出相应的解方。”见岑云川面色黑沉下来,大夫思虑着道:“不过,温泉倒是可暂时稳住病情……”
岑云川皱眉,“温泉?”

第二天一早,岑云川便到万崇殿向岑未济请示,提议出宫养病。
岑未济眼睛虽看不见,但精力颇好,正召来何易宽练手。
对方掌风劈来时,他仅靠耳力便判断出了方向,以手为剑,指尖刺出,正中何易宽腰腹。
何易宽退了几步,合掌认输。
“大夫说温泉有助于您稳住您的病情。”岑云川等何易宽退下后,才上前道,“儿臣听闻,菩提山便有温泉,离京城也不算远……”
岑未济用帕子擦着手,随口道:“不过一点小毛病,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见岑未济如此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岑云川急了,又是一番苦口相劝,说道最后,眼圈都给自己说红了。
岑未济无奈,只得松了口。
“儿臣陪您一道去。”最后,岑云川道。
岑未济却有些意外,问:“你一起?”
岑云川立马道:“父亲如今眼睛看不见,起居多有不便,儿臣在身旁还能随时侍奉。”
岑未济却道:“若论侍奉,你是太子,朕又不缺你一个……你若真不放心,便在你弟弟中挑一个随朕一道去吧。”
“不行!”岑云川一听,便皱起脸,严词拒绝道。
这种机会,他岂能让给旁人。
停顿片刻,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冲动,于是找补道:“他们哪里有儿臣伴驾时间长,生手生脚的反倒会惹您烦心。”
岑未济闻言,脸上又露出那副不可捉摸的笑容来,“就非你去不可?”
岑云川不吭声了。
皇帝这关好不容易过了。
中枢院这关就不那么好过了。
几位大人将岑云川堵在屋子里,追问道:“陛下病情如何?”
岑云川只是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说模样。
这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既惊疑,也有筹谋,最后左相申徽开口道:“殿下与我们交个底吧,不然……我等也不好跟满朝文武百官交待。”
岑云川长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揉了揉眉心道:“孤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忧心,寻名医的榜子也张罗出去不少了,这前前后后进宫的大夫也快有上百个了,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新任的兵部尚书冯允中是个急性子,一听就关切道:“怎会没有效果?可是严重?”
岑云川被众人围在中间,见都看过来,只好露出伤心的表情来,“孤见父亲每日辗转病榻……身为人子,只恨自己不能替父受难,实在痛心。”
元平齐立在后面,见他这副样子,在一边坐下,缓缓端起桌子上茶杯。
申徽淫浸官场多年,听了这话,连忙假意劝道:“如今圣上御体欠安,正是殿下挑大梁的时候,殿下切不可因此事,熬伤了身子。”
“那陛下意识可还……清醒?”一直未出声的徐椿年突然问出了关键一句。
岑云川起身,好不容易从包围圈里挤出,一听这话,突然一手捂住嘴角,扶着一旁桌子,猛地咳嗽起来,又抬起另一只手,仓促摇了几下。
这动作,也不知道是回答徐椿年的问话,还是表示自己咳的不能出声。
一时弄得众人都满脸疑惑。
元平齐见状赶紧起身,一把扶住他,用数落的语气道:“殿下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在陛下身边侍疾,虽是孝心可嘉,但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
说着,将人连扶带搀的带了出去。
留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人。
冯允中是个直肠子,武将出身,向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这问了半天,还是没问出来个什么嘛!”
徐椿年却忽然转头问道:“申老的女儿不是在宫中吗?可曾给您老人家捎带过只字半语?”
见说到自己,申徽一敛袖子,道:“如今京中都戒严,更别说宫中,怕就是只苍蝇都传不出来什么信儿。”
“难道陛下此次真伤这么严重?”冯允中摸着脑袋纳闷道,“不应该啊,当年三水之战,陛下一马当先打头锋,连中两箭,都不减锐势,一刀砍断箭身,连斩百人,都不肯下火线,怎么一个小小江东,反倒……”
他还没说完,申徽和徐椿年已经抬脚出去了。
他只能看着两人背影吆喝道:“那眼下该如何,你俩倒是给句话啊!?”
“陛下应当无碍了吧。”元平齐端坐于轿子中道。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眼睛。”岑云川道,“父亲除了眼睛外,并无其他不适。”
他想了想继续道:“不过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孤打算带父亲去宫外养病,顺便私下寻访名医。”
元平齐沉吟片刻道:“殿下,可是有了什么主意了?”
岑云川比了个嘘的手势,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轻轻摇了摇头。
三日后。
岑云川便和岑未济一起出宫,带着浩浩荡荡人马朝菩提山而去。
皇帝的禁军威武卫和太子的亲军右率卫一起同行。
京城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出来围观。
“我的天爷…这又是要去打哪里,竟出动这么多人马?”有人叹道。
皇帝和太子的亲军都非等闲之辈,往出来一摆,便能看出不一样气势来。
“你还不知道吗?”
“听说皇帝之前攻打江东,受了重伤,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措,只能去民间寻访游医碰碰运气了。”
“啊,不会吧,皇帝年岁也不大啊!”那人惊道。
皇家的事本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也不相干,可如今这年头,皇帝一死,朝局必乱,倒也间接算是有了影响。
“是啊,如今这个皇帝还算不错,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天下又要乱了吗?”
岑未济因眼睛看不见,便没有骑马,岑云川便陪他一块坐马车。
岑云川借机向他请教了几个朝堂中的遇到的棘手问题后。
岑未济忽然道:“到南关了吧。”
岑云川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看见了南关的石碑。
他收回视线,有些纳闷的盯着岑未济的眼睛看起来。
不是看不见吗?
怎么说得比看得都准。
岑未济好像知道他在看自己一般,露出一点笑意道:“朕听马蹄的步数,大概测算出来的。”
岑云川不信,故意拿手在他眼睛跟前晃了晃。
岑未济感觉到了他的手遮住的光线。
眼珠子动了动。
但是很慢。
倒像是一副真的看不见的神态。
岑云川这才收回手,拄着下巴,玩桌子上的棋子。
“南关一出,便是屾江谷地,两岸种稻米居多,向来有京中粮仓之称。”岑未济道,“你刚刚既提到了蝗灾,便去那边看看的今年地里的庄稼吧。”
岑云川一听,手不由自主放下,道:“可……去那边的话要绕道而行,禁军也没有提前勘察过路线……”
岑未济却道:“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你今后是要当君主的人,对农事不可不知。”
仿佛看见了他脸上的担忧一般。
岑未济道:“至于安危……你此次出来,几乎带走了京中大部精锐,恐怕谁便是想要趁机作乱,也得掂量掂量打不打得过,你又何可愁的?”
岑云川于是道:“是。”
遂下令更改路线。
等到又行了十几里地,岑未济侧头问,“闻到了吗?”
岑云川茫然抬头,“什么?”
“稻苗的气味。”
岑云川仔细嗅了嗅,鼻尖是有股香草的浓浓苍清味。
“走吧,下去看看。”岑未济道。
怕惊扰地里耕作的百姓,军队被安置在了远离村落的地方。
两人只带了十几个护卫。
岑云川扶着岑未济走到了田垄上。
放眼望去,苗翠天碧。
世上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样更有生命力的场景了。
绿意滚滚而来,被风吹得此起彼伏。
岑未济闭上眼,指尖也抚过稻苗的长条杆子,“结稻穗了。”
一个老人家扛着锄头,牵着牛路过,牛身上的铁环铛铛响。
岑云川等赶紧侧身避开给老人家让路。
岑未济含笑搭话问:“老人家,今年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这里可遭过稻蝗?”
老人家将手里的绳子放开,让牛自个上河湾里吃草去,自个儿拄着锄头,道:“可别提了,上旬刚遭了一次灾。”
“哦,损伤可严重?”岑未济赶紧问。
“怎么没有损伤?”老人家用手搓了搓稻苗叶子,心疼道:“你瞧这些叶子!全都是被咬了后的!”
“可有人管?”岑未济看不见,但用手一一摸了过去。
“那些当官的来看了一圈,说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天罚,若要除蝗灾,还得靠积德,然后大吃大喝一顿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老人越说越生气,随即啐了一口道:“我呸!放他娘的狗屁!什么修德,若是真不管,只怕放眼望去这些田地今年都要撂了荒,等到了冬天多少人都要吃不上粮,又要起人灾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驱赶蝗虫?”岑云川好奇问。
老人见他穿着打扮不凡,摇头苦笑道:“小公子可是未见过蝗虫?那玩意只要一来,铺天盖地的,跟山头一样黑天乌地压下来,杀也杀不完,赶也赶不走啊……”
“稻蝗趋火,老人家可试过用火引烧蝗虫,再掘坑就地掩埋的方法?”岑未济插话道,“只是因为蝗虫群生,需要多些青壮人手一起。”
老人闻言,有些犹豫的摇摇头。
“老人家可以试试。”岑未济道,他上一句话还甚温和,下一句已见杀机,“蝗虫亦可灭,贪官污吏却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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