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by秋露白霜华
秋露白霜华  发于:202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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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都不理,继续道:“别磨叽了,皇帝要是反悔了,哀家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临别时,她又拉着岑未济嘀咕半天,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岑云川想起她那不甚清白的名声,再次警铃大作,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两人。
直到他半躺在马车里,从车厢窗户处向外伸长了脑袋,看着远处那个骑马一点点走远的人,看着对方的身影小到只剩下一粒米大小的黑点时,他也不舍得收回视线。
“都多大了,还一副没有断奶的样子。”又是这个讨人厌的女人。
岑云川回头,瞪了她一眼。
“瞪什么!哀家也不想跟你一辆马车!”她捏着鼻子,一副十分不堪忍受的模样。
“那放我下去,我自己骑马。”岑云川气道。
她却道:“可你现在值五千套冬甲,和一千担粮食,看这这些东西面子上,哀家可不能让你这身骨头摇散架任何一块。”
“乖乖坐着吧,路途尚远,哀家给你讲个故事。”她靠在坐垫上笑眯眯道,“……打发打发时间。”
岑云川已经见识过几次她忽然变脸的绝技,不敢有丝毫松懈,一眨不眨的防着她。
她到真的讲了一群少年和少女的故事。
作为故事主角的她,那时才十二岁,还不是什么皇后,更不是什么太皇太后,不过是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宫中低等女使罢了。
“阿呈,上回我偷了殿下的书给你看,结果被殿下知道了……”和她一般大的小内侍哭丧着脸道:“咱们两怕是都要完蛋了。”
她心里害怕,却也要强装镇定道:“不会吧,一本杂记而已……你别害怕,我改日偷偷把书还回去,找机会给殿下说清楚,必不牵连你。”
自此,她这个偷书贼和大虞的太子殿下有了牵连。
“殿下又给我拿了新帖子。”她在角落里,偷偷用树枝在地上照着字帖划拉着,“快看!”
小内侍却胆战心惊地守在一旁道:“你可要把书藏好了,若是被管教们发现,挨一顿鞭子事小,严重些怕是要丢性命的。”
“放心啦。”她道,“我懂得分寸。”
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都是有些学识功底的,她不甘于只当个粗使丫头。
殿下也曾问过她的志向。
可她那时一颗心都在殿下身边的那个孔武有力的黑皮侍卫身上。
“自然是嫁人了!”她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嫁个好人。”
见她一双眼贼兮兮的往自己一旁站得笔直的侍卫身上瞅,他无奈地用书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许打小谙的主意,他已经订了亲了!”
她的初恋,自此无疾而终。
可后来的漫长岁月,她的心再次记挂在了另一个更加不可能的人身上。
“你喜欢太子?”那时,她已经因通书墨,调到了老皇帝近旁伺候。
这一日,家宴结束后,她给老皇帝磨墨时,突然听见对方说道。
她吓得跪倒在地,在意识慌乱前,先四下看了一圈,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侍从,她这才略松一口气。
她以为,他们已经藏得很好了。
而且太子自从知道了她的心思后,已经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
她没有立马否认。
皇帝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定论。
她空口无法推翻。
“今日家宴,诸皇子都在,你斟酒时,独独给太子少斟了半盏。”老皇帝慢慢道:“怎么,知道太子不胜酒力,怕他喝醉?”
她惶恐磕头认错。
太子喝醉时,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既让她心动,又让她心碎。
可一旦他清醒时,又是那么的陌生和疏远。
她像是长了两颗心,一颗希望她喝醉,而另一颗又希望他永远清醒着。
可这是皇宫,理智告诉她,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他是臣民所期许的太子殿下,他身上有她和天下人都心向的仁善与雅致的品格,他的人生注定闪亮而辉煌。
而自己,不过是宫里千百个婢女中寂寂无名的一个罢了,就像是墙角一块霉斑,地上一粒灰尘。
她没有否认自己爱意,但眼里的悲伤也表明了他们没有半分可能的结局。
老皇帝垂眸看着她道:“你在朕身边伺候笔墨茶水多年,心性品德,朕也看在眼里,朕可以做主,将你赐于太子,成为他的姬妾。”
她眼睛一亮。
老皇帝自然也看见了,他却徐徐讲出后半句话,“可太子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朕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她抬起头,看见了这位君王眼中露出和寻常父亲一样的殷切爱意与复杂恨意,“朕不能为了太子,将他们全都杀了,但朕也不能不为太子留下后路。”
“朕将你赐予太子,自此你入他府苑,受他庇护。”
“可朕,还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朕赐予你皇后之位,入朕后宫,以国母权柄,来日庇佑于他。”
“只是,自此你们身份别离,再无可能。”
她思索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在这改变人生命运的时刻,她于一片恍惚与震惊中保持住了内心最深处的心音,“奴婢,选第二条。”
那可是无上的权力。
“这条路你一旦踏上,就是以身家性命做庄,若是朕不在了,你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来。”
“奴婢,明白。”
谁的人生又不是一场赌博。
她卑微的出身所带来的流言蜚语在老皇帝强有力的话语权下被一一抹除。
她入主后位的第三天,就遇到了巫蛊之祸。
后妃用小人诅咒太子。
她带人赶到,证人已经“被自杀”,证物不知所踪。
被指控的徐贵妃却看着她,露出不屑一顾表情来,摆弄着自己长长的护甲道:“一个婢女,靠的一身狐媚术,如今竟也翻身做了主子,这世道啊……”
徐贵妃说得不错,她到底在这宫里做惯了下人,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让她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仍心有余悸。
可事关太子。
她不处置不行。
“来人,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的大太监都请下去,把这宫里“伺候”人的手法能用的都用上,若是今天不撬开一张嘴来……”她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脸上也不显分毫地淡笑着道:“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你敢!”徐贵妃勃然大怒道。
她在屋子正中央坐下,抬起下巴道:“本宫是皇后,处置惩罚宫人,是本宫职责所在,有何不敢!?”
直到徐贵妃身边亲近者被打死几个后,才有人在重刑下招供了,这里面甚至有与她昔日同时进宫的姐妹。
她拿着证物去找老皇帝时。
脸上是厚重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
老皇帝第一时间并没有看证物,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可怕吗,这就是权力。”
“生杀予夺,皆在你手。”
“可权力,从不是天然的,乖顺的,它就像是一个人鞠在手心的水,你若是捧的太松,它便要从指缝里全部溜走,可你若是抓的太紧,它依然会稍众即逝……”
“它能让你杀人,却也能让你保人。”
这个故事一讲就是十几天。
“这就是命运啊……我七八岁进宫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于台子上的贵人们一起戏耍玩乐,甚至还要兵刃相接,斗个你死我活。”太皇太后道。
“那最后,你护住了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了吗?”岑云川问。
太皇太后看着他,却露出一个看着像笑又不是笑,看着似哭又不是哭的奇怪表情,最后她低头扫兴的道:“你这小孩,真是半点都不讨人喜欢。”
岑云川翻过史书,知道那位太子为救自己兄弟死在了烽城,并未顺利继位。
“滚吧。”她疲惫道。
岑云川只在云山呆了十五日,就听人说,岑未济的大军被困在河西之地。
他一听,就急了,随便拉了一匹马就要翻身上去。
太皇太后嘲道:“你一个人去了又有何用?”
他拧着脑袋,不理她。
“此世道,没有力量,别说救人,便是自保都不能!”她狠狠喊道。
他却用缰绳拍了一下马背,夹着马腹,往外闯去。
见众人要拦。
她冷笑道:“让他走!他既是要去赴死,让他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见这个半大的孩子,走得那么毫不犹豫,慢慢吐出四个字,“痴人!蠢货!”
这场雨下的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隔了这么些年,旧日的馄饨摊依然还在原地,可老板却已经换成了店家的女儿。
十八岁的岑云川再也不需要被人喂着吃饭了,可熟悉的怀抱却依然没有远离。
“陛下,太皇太后回京了。”禁军统领走近,悄悄道。
岑云川与岑未济同时抬头,向城门口望去。
一个盘着利落发髻的女人,在几个护卫簇拥下进了城。
这么多年,那双眼依然如鹰似枭。
她环顾一周,看见了这对父子,于是驾马走近,于马上弯腰看着道:“呦,又抱上了?”
岑云川别过脸不理她。
岑未济坐着,也不言语。
她冷笑一声道:“刚刚城外碰见你二子了,倒是比你怀里这个强多了。”
在岑云川骤然生出怒意的眼神中。
她悠悠朝着岑未济说出后面一句话,“那孩子,像你。”

第三十七章
岑未济伸手按住怀里气呼呼的某人,用温热的掌心将对方的两只耳朵捂上,这才抬眼淡淡道:“不准挑拨离间。”
面色格外严肃而认真。
“哀家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太皇太后看他这副模样,抱臂一脸嫌弃道。
“朕亲手带大的小东西。”岑未济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崽儿,越看越满意,不禁露出得意神色“哪里不像朕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宫。
岑未济亲自盯着人喝下安神的药,见对方睡熟了,这才将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对方后背的掌心撤回。
“未曾想,有朝一日还能见你这副慈父样儿。”太皇太后抱臂道,冷嘲热讽道:“真是稀罕。”
屋里生了炉子,有些热,岑云川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搭在塌沿。
岑未济见状,将他的手臂抬起,想塞回被子里。
但睡着了的某人仍是一身蛮劲儿,不肯配合,将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一把打歪后,滚了几圈,被子和人像麻花一样缠住,互相拧成一堆,衣领也被他自个儿拽地松松散散,肩头露出大半来。
岑未济无奈的摇了摇头,嘀咕道:“这睡相,倒真的不随朕。”
好不容易将人和被子拆开,上衣更是揉得一团糟,岑未济一手托着人,一手抓住被子,一低头,就看见了对方露出的肩头上那道足足有一指长的疤痕。
岑云川天生皮肤透白,浑身莹润,这道陈年旧伤蜿蜒在肩头,实在醒目。
岑未济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指,本想要摸一摸那道伤疤,但指尖还没触及,又生生停下,悬在半空,最后一根根地缩起。
他眼里有了迟疑与不忍。
那一年,他与亲随被敌军围在河西,好不容易率领人突围出来后,正是人乏马困之际。
便见这个半大的小子,如天降救星一般,驱着一群马迎面而来。
眼见己方坐骑一匹又一匹的累瘫倒下,后又有追兵死撵,他们知道对方使得就是消耗战术,自己定然无法逃得出去。
岑云川带来的马,正如雪中送炭。
众人高兴地只差原地欢呼。
只有岑未济瞬间变了脸,一把将人从马上拽到自己马上,恶狠狠问:“你从哪里来的?不要命了吗!?”
岑云川已经在这附近山头里转了几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全是泥巴,为躲避敌军,他不慎丢了干粮,每日只能啃些野果子充饥,唯有这几匹马他疼惜的紧,自己日日钻山头,马却被藏在保险处,今日带了几匹出来碰碰运气,却被一小队巡逻的发现,他正准备将人引入山谷,用前几日埋伏好的山石将路封住,谁知就迎面碰见了岑未济。
他高兴地丝毫不加掩饰,拽拽对方胳膊,又摸摸对方胸膛,确保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损伤后,这才喜极而泣,扑入对方硬邦邦的怀里,叫道:“父亲!”满脸都是重逢后的庆幸与欢愉。
而这道几乎贯穿整个肩头的伤口也产生自那天。
岑未济不知道,这么小个人,身子里到底装了多么大的勇气,居然敢替自己挡下追兵的流箭。
他亲眼见证着,那道伤口历经过,止不住的往外渗血,发乌,一点点溃烂,红肿,人也开始发烧,昏迷,抽搐不止。
最后终于痊愈后,皮下又开始感染,又一遍遍被反复割开取里面腐肉,往进去填补麝香帮助生肌,最后终于变成如今这副,如同一条盘亘在肩头的老树根。
那孩子怕他担心,又生恐因自己伤势拖了众人行军速度,日日只是用厚衣捂着伤口,强咬着牙不敢吱声,还是一次实在疼得受不了,背着人偷换伤药时,才被他发现。
他看见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后面每次割肉除污血和烂肉的时候,这个孩子总是白着一张脸,装出一副不害怕模样,被自己圈在怀里,捂着眼睛,刀划开肩膀时,疼得只抖,却只是缩着眉毛暗暗隐忍,汗流的哗哗,直到最后彻底痛晕过去。
岑未济无数次想,这道伤该在自己身上的。
他才十来岁,又何必经受这样的苦。
岑云川抖,他也抖,两个人相贴的胸膛有着不一样的心跳,却装着完全一样的紧张与疼痛。
“狸奴……”他的指尖还是忍不住地落下,覆在那片丑陋而狰狞的伤疤上。
“狸奴,狸奴……”太皇太后坐在后面的椅子上,闻言挑眉道:“你还真把他当小猫崽子养啊。”
被这道不和谐的声音骤然打断了回忆,岑未济收回手,将被角再次小心捻好,给人盖严实了。
“董知安,把炉子去了。”他皱眉道,“闷的慌。”
“是。”董知安连忙道。
“朕怎么教养孩子,与你无关。”岑未济道。
“是跟哀家没有关系。”太皇太后啪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怒道:“可他是太子!”
“既是太子,便是我大虞未来的社稷之君!!”
“你当日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怎么说的!?你若是忘了,那我便替你回忆回忆!!你说,你岑未济‘不改国姓,不变宗庙,承岑氏祖业,继先帝遗训。’”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
“巧了,我也曾在先帝灵前发过誓,我答应过他!要用我的这双眼替他看着这江山社稷,用我的手的这双手替他守着这万里山河!”
“你既以先帝嗣子身份称帝,便延续的是我岑人江山!太子之位,不是你一人之事,一家之事,是关千秋百代之计,是涉百官万民之谋!”
岑未济的转动着手中的印章。
他突然抬手哗的一声甩了下袖子。
太皇太后看着他,收了声,面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只见他从塌边起身。
缓缓走了下来,道:“出去说。”
太皇太后这才扶着椅子,偷偷松了口气。
两人在偏殿坐下,太皇太后缓了缓神,开口道:“我瞧着他这性子,表面张牙舞爪,实际上是个心软的,就拿陛下此次遣了他老师这事来说,他心里也知道,陛下是不希望他与这老臣们走得太近,只是这中间有元平齐在,他又舍不下心,如今这帮老臣们里有的年纪大了,有的自持有社稷之功,不免跋扈……”
“上次孙雷逾规用了陛下才能走的驰道,陛下要罚他,他便遣他的长子日夜去太子宫里哀求讨饶,太子到底年轻,耳根子软,又来你跟前说情,他随你在军中多年,亦是这些老臣看着长大的,多少有情谊在,如今这点恩情倒成了被这群人挟恩的把柄来。”
“你有心将他和这伙子人剥离。”
“可小猫崽子重情谊。”
“你又狠不下心来。”
“难啊,难!”
太皇太后边说,一边用眉梢小心瞅他。
见他面色平缓,这才放肆道:“你既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那便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吧。”
“选片富庶安全的好地方,金啊银啊的赏下去,再挑些得用的人跟着,做个富贵安稳的王爷,不好吗?至少能平安到老。”
“你既又狠不下心,又给他如此厚重身份,到头来岂不是害了他。”
“他还小,朕也有得是时间教他。”岑未济道。
“小?!”太皇太后惊道:“他今年十八了吧,哀家十八的时候已经当了两年寡妇,在宫里被下毒,被算计,被逼宫,天天在夹缝里求生,你十八岁已经名扬天下,统帅数万大军,日日在刀尖上舔血度日,先太子……先太子倒有人宠爱,有人庇护,十八岁却死在了烽城!”
“你……是想让他步先太子后尘吗!?”太皇太后终于红着眼,问出这一句来。
岑未济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陛下,太医来回话了。”董知安听着里面动静,小声在门口道。
“宣他进来。”岑未济道。
太皇太后因提到先太子,蓄在眼底那滴清泪滚下,她抬起手狠狠擦掉,然后转身气咻咻的走了,董知安正领着太医进来,跨门槛时没有看见,避让不急,差点被她撞倒。
“太子的身子是什么情况。”岑未济用手支着额头,闭眼沉沉问。
太医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迟疑又为难地道:“回陛下,脉象来看,殿下只是有些伤寒发热症状……但老臣观殿下面色,似有淤伤在身……但殿下又不肯让臣等近身查看……”
岑云川在万崇殿里昏沉沉得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四处灯光昏暗,天色黑沉,脑袋也睡的有些发僵,于是喊了声:“来人。”
进来的却是董知安。
“殿下,怎么了?”董知安问。
“给孤取身衣服来……孤要回北辰宫。”这床榻四下都是岑未济的气息,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是。”不多时,董知安便捧来了岑云川平日里常穿得一套常服来。
岑云川接过时,愣了愣。
脑子努力转了转,这才记起来,之前自己总是在万崇殿留宿,便也在这里备了几套衣服,以备换洗,董知安找来的想必也是之前留下的那几套。
他目光扫了扫殿内。
见四处装饰摆件还是自己上回使唤人折腾出来的模样。
不免又有些黯然神伤。
被外面漏进来的风吹了出去,他瞬间又清醒许多,开始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率性妄为了,君臣到底有别……自己不该逾矩。
“老奴服侍殿下更衣吧。”董知安上前。
岑云川赶紧避开道:“您是父亲身边的人,怎敢劳烦您来,孤自己……穿。”
董知安看了看自己空空两手,有些纳闷,心里想,往日也不见你少使唤了啊,今儿这又是怎么了?这小祖宗又是闹哪出了?
岑云川刚别别扭扭穿好衣服。
便听见门响了。
岑未济抬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内侍,提着一盏灯。
董知安连忙退开。
岑云川也顺势行礼道:“父亲。”
小内侍将灯放下,将门关严实后,便缓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岑未济走至他面前。
岑云川弯着腰,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两人多年的相处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岑未济的心情……显然不佳。
“脱衣服。”岑未济道。
岑云川愕然抬起头来。
只见岑未济面色冰沉似水,不见一丝光影,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岑云川一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愣在原地。
“董知安,替他脱。”岑未济吩咐道。
声音分外疏淡。
岑云川眉心狠狠一跳,未等董知安动作,他已经护着衣襟,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心跳得飞快,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上都跟串联了心跳一样,也抖了起来。
董知安有些左右为难,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殿下……只见岑云川眼下这副委屈缩涩模样,呦,倒还真像被权贵逼迫的良家子一样……可即便自己有过五十来年的宫廷存活经验,手上伺候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数都数不清,今儿这场面他也有些应付不来。
“怎么,要朕亲自给你脱?”岑未济问。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
岑云川便吓得一把将刚刚套上的外衣扯了下来,团了几下,扔回了塌上。
原以为这样就好了,结果岑未济毫不留情面的道:“继续。”
这下,岑云川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的手脚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四肢都变得多余起来。
在岑未济的逼视下,他又抖着手脱了一件,这件从肩头滑落,掉在了地上。
只剩下亵衣了。
殿里并不算冷,但是岑未济的视线却有一种让人如临数九寒天的感觉,岑云川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厉害。
他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再动。
董知安干脆捂住眼,将自己装成了只会吐气的活雕塑。
岑未济忽然伸手,从一旁桌子上提起灯盏,然后衣袂摆动,走了过来。
岑云川直接一闭眼,抓着自己的里衣,往下扯去。
但里衣为了保暖,被宫人绣上了不少扣子,他一时没有扯下来,心又乱地厉害,脑子几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急得两手都上了,好似真的要和这些扣子抗争到底一般。
灯盏出现在余光里。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躲,却被脚下的衣服缠住,摔坐在地上。
他两手撑在地上,仰头看向执灯的父亲。
喉结不停地滚动,但嗓子却依然干得发涩,他想说些什么,喉管干得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岑未济在他身前蹲下。
反手将灯盏的杆子捏在手心,然后用那细长的杆子,将岑云川衣服下摆一点点地往上挑了起来。
灯盏的热度散到了岑云川身上,他浑身就跟定住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只有拼命起伏的胸腔显露出强烈地不安。
明明烛火隔着灯罩,但他还是被那温度烫着了一般,周身迅速爬上了红潮,滚滚的绯意,从眼角直达脚心。
岑未济用灯杆将他的下摆撩直膝盖处,露出了那两只红肿糜烂的骨节。
然后停下手。
岑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要缩起腿,却被那双掌心牢牢一把抓住。
“朕对你说得话,你总是当成耳旁风。”岑未济道。
“没……没有。”岑云川知道他这是发怒的前兆。
“为了几个老头子,好啊!”岑未济气道:“把自己折腾到这副模样!”
岑未济起身要走。
却被瘫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扯住了衣摆。
于是他背过身,站在原地。
岑云川瞧着他发怒的背影,心里虽然害怕的厉害,但立马理清了思路……岑未济以为他是为了几个师傅才伤心自践如此,但其实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了,他既误会便误会吧,也总比知道……自己内心那些污秽念头强。
他手里拽的死紧。
岑未济也没有用力挣脱,于是两人一拽一停,又僵在原地。
“董知安。”岑未济道:“宣中枢院来。”
“是。”董知安得令逃也似的出去了。
岑云川一听,哪里不知道岑未济要干什么。
于是哀求道:“父亲,不要……”
岑未济却狠下心来,强往前走了几步,从他手中挣脱,道:“你求朕有什么用,你既为储君,所言所行,不止是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旁人命运生死。”
中枢院的几位大臣是一并来的。
元平齐一进门,便看见自己学生又跪在地上,心里就跟漏了几拍心跳一般。
“朕将太子托付于敬晖堂的几位先生,好啊,教的好啊!”岑未济瞅着众人冷冰冰地笑道:“这才几年,竟给朕教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瞅瞅皇帝,又瞅瞅太子。
立马有人明白过来,顺着皇帝的意思,要求处分敬晖堂诸师。
朝臣处置完。
众人草拟诏书的草拟诏书,走过场审议的审议,负责颁旨的颁旨,都散了去。
唯有元平齐走前,担心不安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却正好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目光。
元平齐心里一惊,垂下眼梢,埋头走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皇帝和太子二人。
“北辰宫上下随侍,朕亦会处置。”
“朕不直接罚你,因为你是太子。”
“但你需记得,他们今日受过,皆是因你举止不端所致!”

岑未济说完,便冷冰冰转过头道:“传勉王进来吧。”
听到父亲突然提及岑顾,岑云川慌乱的大脑像是一艘本就破败的大船即将要上冰山般,心高高提起同时,也如临大敌起来。
他握紧拳头,抬起了头。
董知安上前来,想将他扶起,却被他甩开手,他仍是一身执拗的跪在原地,虽是不甘却又不敢过于放肆,于是压着嗓子谙沉地喊了一声:“父亲!”
岑未济没有看他,只是道:“你退下吧。”
岑云川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了,他的手抓紧地上散乱的衣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紧绷地后背也慢慢松弛下来,塌倒,最后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那长身而立的背影,这才毅然转身而去。
他快步走至偏殿,脚步却越走越散,直至最后踉跄起来,不得不扶住一旁的花架,这才稳住身形。
董知安紧紧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扶,摆出一副苦恼样子。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的握紧的拳心,皱着眉头,半天后才抬起脸,两眼无神的往一旁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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