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by秋露白霜华
秋露白霜华  发于:202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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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来的?”他突然问。
董知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墙上望去,那里摆着岑未济历次出征缴获来的战利品。
整整一面墙的宝剑以及各式的长枪利器,有的已经剑穗陈旧,剑鞘古朴,有的却崭新蹭亮,亦如初锋。
岑云川对其中每一把武器的来历都十分清楚,但墙架最末侧摆的那把银枪他却有些眼生。
“哦……”董知安看了一眼,连忙道:“那勉王殿下前些日子敬献给陛下的宝物,说是从前燕国大将穆琮用过的银枪,流落民间已久,机缘巧合下被殿下寻得,特奉来给陛下。”
又是岑顾!
岑云川咬紧牙关。
他撇过头,却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把小木剑——那是他四岁时,刚到岑未济身边,对方亲手给他雕的练习用的木剑,后被带入宫里,摆放在此处。
岑云川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自己用过的剑能放在此处,和彰显岑未济一生功赫的宝物们摆在一块,证明了他在对方心里的独一无二之处。
可如今,与这把木剑遥遥相对的那把银枪,突兀的闯入里面,像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多么的可笑。
什么独一无二。
明明不过是先到一步。
他站在原地,抬头向四处看去,眼睛里空落落地。
像是有什么东西尽数燃烧后簌簌落下。
这是岑未济的功勋架,是岑未济的万崇殿,他自然想摆什么就摆什么,他想传唤谁就传唤谁,他是这里的主人,亦是这座宫殿的君王。
而自己呢。
自己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或许也不过是那些君父之子,君王之臣间的其中之一罢了。
他扶着花架的手痉挛着收紧,然后缓缓闭上眼。
董知安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见他半天没有动静,正准备松口气。
突见他上前取下木剑揣入怀里,然后回身大步往刚刚的内殿走去。
“哎呦!”董知安把刚吐出的那口气,猛地收了回来,赶紧小跑着撵上去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岑云川不理他,只管自顾自往里走。
一直走到内殿,已经能隐隐听见岑未济和岑顾两人的交谈声时,他才于屏风后猛地顿住脚步。
董知安跟在后面,见他没有直接闯进去,这才连忙停下来拍着心口不断给自己顺气。
岑云川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还是犹豫了,他到底还是惧怕了,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你年岁也大了……”里面的岑未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话里的内容落在岑云川耳朵里却如惊雷炸开一般,“该出来替朕和你长兄排忧解难,担些差事了。”
这话自然是朝着跪在他脚边的岑顾说的。
岑云川一下子就被炸懵了。
而岑顾反应却很快,惊诧过后,迅速惊喜地叩首谢恩道:“真的吗?!……儿臣一定不负陛下,不,不负父皇重托!”
这声父皇一出。
岑云川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一袖子扫落了旁边摆着的青瓷。
瓷器落在石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来。
殿室空旷,回音阵阵,尤显刺耳。
岑顾被这动静惊得竖直了身子,愕然朝这边望过来。
万崇殿向来规矩繁肃,哪个宫人竟敢如此大胆。
“董知安,怎么回事。”岑未济慢条斯理地问。
董知安浑身直冒冷汗,他看着面前抬脚就要往出去走的活祖宗,一把将对方拉住,赶紧用自己全身重量将对方死死拖住,又哪里顾得上回答什么。
岑云川被他拖住,一时扯不开来,恶狠狠回过头来。
一双眼里全是狠戾与暴怒。
“回,陛下……”两人僵持间,董知安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开口道。
“把猫看好了,不许它撒野。”岑未济却淡淡道。
“是。”董知安尖着嗓子连忙应道。
岑云川听了这话,不再使蛮力,松了一身劲儿,定在原地。
“陛下……”岑顾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刚刚那声试水喊出的父皇并未讨得对方欢心,于是便改了口,顺理成章地问,“何时竟还养了猫儿……?”
从前岑顾为了笼络后宫嫔妃,花了不少心思,在各处寻找品种稀罕的猫送进各宫,这些皮毛漂亮的小东西最得贵人欢心,不少宫妃将猫儿养在身边,离不了片刻,犹如亲子一般。
可他瞧着岑未济怎么看都不像有这样爱好的人。
正当他疑惑间,便见岑未济扯起嘴角道:“不知哪里蹿来的野猫罢了,颇有些灵巧劲儿,四处乱蹿,一直竟让人逮不着,索性由它去了。”
“哦。”岑顾出神地点点头。
岑云川却在屏风后怄地要吐血。
那一双鸦青的睫毛下,不断滚动着怒气与不甘。
直到岑顾走了,他还僵立在屏风后。
不知立了多久,才听见岑未济道:“让你回去,是想放你几日假,让你休息休息……”
岑云川隔着屏风,回嘴道:“儿臣身体无碍,不必休息,只求父亲应准,由儿臣彻查赵氏一案!”
“赵氏。”岑未济道,“不急。”
岑云川一听,仗着有屏风相隔,不管不顾反驳道:“赵氏为求自保,竟敢与敌邦勾连,通敌袭我大虞子民,此等叛国之罪,理应即刻当诛,怎可姑息!”
“朕说了,此事不急。”岑未济声音里已见不悦。
岑云川又想起刚刚岑顾与他对话时,他话里话外的慈和态度,对自己时,又是这般冷漠倦怠口吻,顿时更生无名之火,大声叫喊质问道:“你心软了!?你为了岑顾心软了!?”
见他情绪激动起来,岑未济反倒沉默下来。
两人隔着屏风。
这样的沉默,越发他心凉起来,他被气得胸膛起伏,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起来。
可最后的理智仍在不断地告诫自己。
自己是臣子。
普天之下,没有臣子可以向君父撒气的道理。
他只得捏紧袖摆,用指甲掐着掌心,强行让自己平息下来,又听见岑未济说道:“朕让勉王入朝,你是太子,又是兄长,日后自然得多教引他些。”
“儿臣与他同岁,并未比他大多少,没有什么可教他的!”岑云川一听他又提到岑顾,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就差原地跳起来,咄咄回道,“而且他如此‘聪慧’,又得圣心,陛下自己教他便是,何须儿臣多嘴多舌!”
岑未济静了片刻,忽然道:“董知安,把屏风撤了。”
董知安连忙使唤几个人上前,费力的抬起屏风,嗬哧嗬哧的搬走。
岑云川露出真颜,再也无处可藏,刚刚那副嚣张气焰顿时原地矮了三分,垂着脑袋,手脚规矩,‘尾巴’蜷起,安分站好。
岑未济也不理会他这番发泄的话,继续道:“如今天下未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若你们兄弟之间都未齐心,更何况外人?”
“你和岑顾,莫要让朕失望。”
这句话说得很重,也很威严。
岑云川磨磨蹭蹭地走到屋子中央跪好,不情不愿地道:“儿臣领旨。”
“明儿你先领着岑顾去各部转转,一个是让他认认脸,另一个你可借此机会详细了解一下朝中各部人员情况。”
“是。”岑云川道。
岑未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谆谆道:“朕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与你,但朕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什么话,你能听得,什么话你不愿听得,朝堂不大,不过一池之洼,中枢官员也不过百人之数,但这百人却如三江之源,供着泱泱万民,管着天下兴亡。”
“他们既是你的下属,却也是你的敌人。”
“这池水的深浅,只有你自己去淌过,才能知道答案。”

第二日,岑云川奉旨领着岑顾在各处转了一圈。
一出来,岑顾便觍着脸拜道:“以后还得靠兄长多多提携。”
岑云川抬脚跨出门槛,扭头就走,看都未看他一眼。
才走了不到七八步,就看见韩上恩急匆匆地跑来,道:“殿下……”
显然是瞅见了后面的岑顾,他立马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两人上了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后,韩上恩才道:“殿下,赵郡那边来信了。”
岑云川凝眉看向他。
他接着道:“说是前几日俘获了挞撘顺英。”
“挞撘顺英!?”这个名字不算耳生,岑云川之前就听说过,于是吃惊道:“此人是是涑人汗王的亲外甥,常年领兵在外,很得重用,赵无庸竟将他俘虏了?”
韩上恩苦着脸道:“是啊,我们前脚刚参了他通敌,他后脚就杀出此招来。”
岑云川想了想,冷冰冰道:“哼,赵氏这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挞撘顺英既为汗王宗亲,又是涑朝大员,万不会被涑人拿来与他做交换,因此他绝无通敌可能,此番又获敌方大将,简直是居功至伟。”
“这可如何是好。”韩上恩急道。
“孤这就宫去见父亲。”岑云川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道。
韩上恩一听,马上道:“殿下此刻进宫,怕是见不上陛下。”
岑云川立马收回视线,“怎么了?”
“陛下早上召集了几位相国大人和河东、峤安几位藩主进宫,正在商议讨伐东边的江东国事宜。”韩上恩道。
岑云川想起前几日,诸位藩地的藩主进宫述职,岑未济特地留下了四五个在京中,原来竟是为了今日之事。
“这马上要入秋了,一连多日都是绵绵雨期,再这样下去恐怕汛期将至,如今又快到秋收时节,无论是粮草运输,还是人手召集,都恐有难度。”岑云川道。
“陛下此番怕兵行险招,想来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韩上恩道,“所以此先并未透出一点风声来。”
“乌东虽小,却也有七八个富庶的城邑,人口亦有百万之众……他该不会,又要亲征吧?”岑云川闻言,喃喃自语道。
万崇殿。
众人走后,岑未济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各地报上来的折子。
和尚从帘子后转出来道:“此攻江东,倒也不必陛下亲往,如今朝中大将比比皆是,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岑未济提笔在折子上写字,边写边道:“江东虽不大,但却是咽喉之地。”
“交于旁人,朕哪能放心。”
和尚眼珠子一转,笑道:“陛下素来对自己亲手提拔的人十分自信,怎么今日……可是有其他打算?”
岑未济不语。
和尚继续猜:“那想来十之八九是与太子有关了……陛下此次离朝,可是为太子大展拳脚腾地方?”
“朕在,他不免束手束脚。”岑未济承认了,“而且他如今也大了,朕亦得学会放手,不能事事都替他拿主意。”
说罢,他召人来道,“去问问,太子早上都做什么去了?”
一盏茶功夫后,侍卫来报:“太子殿下早上领着勉王殿下去中枢院转了一圈,与各位大人略聊几句后,又带人去了六部,现下……”
侍卫停顿了一下,抬眼偷瞄皇帝。
岑未济果然停笔,问:“现下哪去了?”
侍卫小心作答:“去了……右相府邸。”
岑未济拿着笔的右手悬在半空中,半天后,才轻轻搁下,他眉眼低垂,一时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侍卫轻手轻脚退下。
和尚觑了一眼,也恭敬站好,捻住佛珠。
右相府邸。
元平齐一进门便看见厅外站着的太子殿下,连忙将手里的冠递给仆人后,快步踏上台阶。
岑云川听见脚步声,也从廊下的芙蓉花上移开视线,朝门口望去,见是元平齐,便连忙迎了上去道:“老师。”
元平齐不敢受他的托扶,连忙躲过身子避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云川见状,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老师怎么还和我客套上了。”
元平齐道:“殿下是储君,作为臣下,自然礼数不能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堂,落座后,元平齐才问:“殿下来所谓何事?”
见是元景出来奉茶,岑云川连忙再次起身接过茶,道了谢后,这才继续道:“赵无庸前几日上报说自己抓到敌将,挞撘顺英。”
“挞撘顺英……”元平齐摸着胡须道,“此人在涑人朝堂举足轻重,是个人物,怎会如此轻易被俘?”
“是啊。”岑云川苦恼道:“若是捉了旁人还好说,可这挞撘顺英,很得涑人汗王看重,赵无庸此举,怕是想借此来洗脱那通敌封信的嫌疑。”
“殿下怎么看?”元平齐问。
“孤却是不大信。”岑云川摇头道,“以赵无庸那老东西一贯作风,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哦?”元平齐露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岑云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定定想了想,这才道:“赵氏向朝廷报的公文中说,赵郡百姓听闻挞撘顺英被抓,群情激愤,要求当街施刑,以报这些年来涑人军队屡次烧伤抢掠之仇,孤倒觉得……这更像是借口。”
“是啊,这挞撘顺英既是敌将,自有国法处置。”元平齐点头道:“何时轮到他赵氏一家独断,他们如此急着处置人,倒越发显得有猫腻。”
岑云川瞧着老师继续道:“我想去宫里求父亲下旨让赵氏将人送到京城来侯审……京中总会有人见过这个挞撘顺英,到时一露面便知真假。”
元平齐眼底里露出认可的表情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如此甚好。”
他缓了缓,这才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去请示陛下了,今儿早上陛下才召见了我等,说是要亲自出征讨伐江东,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出兵,到时留殿下京中监国,凡军政大事,皆可由殿下一人拿主意,这赵氏后续如何处置,恐怕皆要由殿下自己论断了。”
之前所猜得到验证,岑云川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是失落道:“他又要走……”
见他这副表情,元平齐以为他是白云亲舍,于是劝慰道:“陛下冬日之前便会回来的。”
“可说了何时走?”岑云川抬眼问。
“怕是明日便要从宫里出发,先到京郊的北大营整顿军务。”元平齐道。
岑云川一听便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岑未济这次安排得竟这么匆忙,于是再也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请辞。
元平齐看他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跟着长吁短叹起来。
元景从屏风后走出来问道:“爹爹怎么又叹上气了。”
“殿下啊,平时多稳重一个人,每次一遇到跟陛下沾边的事,就跟丢了魂一样。”元平齐不禁道。
“爹爹这是嫉妒陛下吧。”元景道。
“你这丫头,胡诌些什么。”元平齐侧头看着自家闺女道,但语气宠溺居多,并不见丝毫生气,“我与殿下,不过师生情谊,殿下与陛下……那才是真父子……”
岑云川纵马骑过长街,远远便见宫门已经下钥,于是勒住缰绳,举头向高高的宫城楼台望去。
四处灯火重重,却不知那盏正照着他想要见的人。
“殿下,咱要不先回吧。”赵二跟在后面道。
岑云川垂下眼,调转马头,滴滴答答的往另一头的北辰宫而去。
第二日因白又卿从西岭归来,他又没赶上去面圣。
岑未济又向来不喜欢百官送行,下午时分,只带了数人,便轻装简行,骑马出城直奔北大营而去。
等岑云川追去时,只见长亭日晚,行人寥寥,哪里又见那人身影。
他索性将马栓在亭边,又差赵二去买了酒来,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倒了一碗给自己,又倒了一碗放在另一边后,抬手一口将自己碗中烈酒干了,隔空与人送行。
暮色霭霭,他一边喝着酒,不禁想起那天,想起那个执笔在屏风后画撵图的人。
那一日。
黄昏的光也似从这如雾似烟般的水汽中落下,带着潮湿而柔软的明亮。
他透着屏风窥探着那道投下的身影,心里像是有一群飞鸟扑腾而起,在那融化了的光线里不断颤动。
它不知要飞往何处,更不知要降落何处。
只知天地之遥,只知此身孤寂。
“殿下!”一道响亮清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人从马上翻下,跑了过来,等对方走近了才看出是白榆那臭小子。
见他不理。
对方干脆在一旁坐下,就着刚刚倒入碗里的酒一口干了后,这才不满道:“我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这家都还没回呢,又被殿下派了出去!”
“此事重大,派别人去,孤不放心。”岑云川慢慢啜着酒道。
“就是驴拉磨也得有歇歇的时候吧。”白榆小声嘟囔道,“给殿下干活,一天天活得连驴都快不如了。”
“怎么,他不想去?”岑云川闲闲问。
白榆急了,站起来道:“他没有!不过,不过是我心疼他罢了,他这趟回来,又清瘦了许多……”
“你啊,少一些玩心,多干些实事,早日能挑起大梁,你哥身上担子也不就轻上些。”岑云川道。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白榆道,想了想又气道:“有我哥和我爹两个给你卖命还不够,莫非我们白家个个投胎都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不成?”
岑云川也不跟他计较,站起来,原地伸了个懒腰道:“放心吧,你哥去不了多久,很快就回来了。”
白榆一听,凑近问:“那这次是又是去哪?我问我哥,他那嘴跟上了封条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
岑云川斜他一眼,“你又不愿给孤当差役,孤干嘛要告诉你?”
白榆闻言气鼓鼓坐回原位,用手撑着下巴,“那我晚上就去我爹书房门口听墙角去,反正每次我哥领了差事都会找我爹商量。”
“你啊。”岑云川摇头,无奈道:“满肚子的鬼点子,就没一点用在正途上。”
见他要走,白榆连忙上前,跟在后面,殷勤地上前牵马,“殿下不是想让我干点正经事吗?不如此番就让我跟我哥一块去吧!”
岑云川上了马,闻言一笑:“孤还不知道你……你哥要去办的事,风险可不小,你啊,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一听有危险,白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终于慎重起来,“殿下要派我哥去赵郡?”
岑云川一听,调侃道:“呦,你还知道这个。”
他策马不徐不疾的在官道上走。
白榆翻身也上了自己的马,紧紧跟在后面,毅然决然地道:“既是有危险,我更要他一起去。”
岑云川回头,瞥了眼他一脸严肃神色,见他不是开玩笑,奇道:“认真的?”
“自然。”白榆道。
“你倒还和小时候一样,离不了你哥分毫。”岑云川道:“若是你哥有天娶了亲,难不成你还要睡到你哥和你嫂子中间去?”
白榆瞬间就红了脸,不知是被岑云川这话气得,还是躁的,一拍马屁股,自个跑了,倒扑了岑云川一脸的灰。
过了片刻,又见这人一脸拉不下的模样回来了,忍气吞声地低头道:“殿下就让我去吧……我哥那人实心眼,没了我,恐怕还真有危险……而且我常年在京城四处游荡,认识的人多,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定还能有几分用处。”
岑云川眯眼问:“那你可见过,挞撘顺英?”
白榆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听这姓氏倒像是涑人宗亲……好像有一年涑人来送国书,跟着一起来的便有这个人,他去逛戏楼子,恰好与我撞上,我俩倒还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听他身边的人喊他的便是这个名字,我还请他喝了我存在楼里的酒。”
岑云川摸着马鞭,考虑了一会儿道:“你哥此番前去主要任务便是押送这挞撘顺英进京,你既认得他,便随你哥一块去,务必将此人给孤活着带回来。”
白榆难得正经一回,也板起脸,认真领命道:“是。”
岑云川瞧着他这副模样,笑着用马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行了……在孤的北辰宫蹭吃蹭喝这些年,也该给孤办点事还点粮钱啦!”
见白榆再次屁颠屁颠的跑远。
岑云川又回头,看向辽阔的天地,朝着岑未济离开的方向,郑重道:“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岑云川,再驳。
“殿下不怕他们在赵郡将人灭口?”韩上恩问,“到时一把火将尸体一烧,死无对证。”
岑云川将白又卿传回的书信放在蜡烛上烧干净后,望着摇摇欲坠的火苗道:“在自己的地盘杀人,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们就算要杀人,也会出了赵郡,尽量选在其他州府,到时又是我们的人看押,自与他们没有什么干系。”
“殿下这是料定了……那个所谓的‘挞撘顺英’是假的了吗?”韩上恩问。
“是不是假,便要看赵氏动不动手了。”岑云川道,他回头问,“对了,派去涑国的探子,可在那边查出那挞撘顺英的音讯没?”
“说起来,此事确实奇怪……那挞撘顺英在涑国确实已经月余没有音讯了。”韩上恩不解道:“莫非,还真教他们俘虏了?涑人碍于面子不肯公布?”
岑云川却笑道:“那便赌一把吧!”
他看着掌心燃烧完的灰烬,将其大力扬于空中,在纷纷扬扬的灰烬中抬头道:“就赌那赵无庸是通敌叛国的逆贼,还是忠君至伟的明臣!”
半个月后,白又卿飞鸽传书回来,说人已经接上了。
岑云川特地传令让临近州府轮番护卫。
可人到了宣州地界,还是传来了噩耗。
“我们的人一直小心跟着。”禁军的人回来报道,“为了节省路程,早点进京,白大人特地与当地村民再三询问,选了一条风险小,又便捷的小道。”
“谁知,连日下雨,那路越走越泥泞……竟叫我们碰上了沼地……”
“白大人为了救囚犯,自己跟着跳了下去,我们也折了不少兄弟,后面又碰上趁机打劫的山匪……”
岑云川握笔的手不由收紧,几乎要将笔杆折断,“白大人可还活着?”
那禁军低下了脑袋,不敢回答。
半天后才小声道:“不过,小白大人还活着……他不愿放弃,还留在宣州,正四处搜寻……”
白榆是半月后回的京,一身白衣,脸颊都凹陷下去不少。
一见岑云川,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般,抱着人大哭一场。
岑云川与白氏兄弟相处多年,更似亲兄弟,一时也痛彻心扉。
“怪我,我没护好他。”白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应该是我下去拉人的……”
当天夜里。
朱雀街上被扔了一举腐尸,几乎惊动了全城的衙门。
岑云川桌前的灯就没有熄过,续了一盏又一盏。
“等天亮了,便召朝会。”他合上折子,面色青黑地道。
尸首被抬进大殿上时,不少官员赶紧掩住口鼻,避开身去。
只有被宣来的白氏父子,见了尸首反倒扑了上去。
那尸首被淤泥包裹,口鼻处已经被虫啃的血肉模糊,只有下半身处还算完整。
白礼尚只看了一眼,便连声唤着,“我儿……”晕死过去。
只有白榆跪在原地,眼珠子抖啊抖,伸出手一点都不见嫌弃的将尸身上下摸了个遍。
“可是……你哥?”岑云川问。
白榆两眼无神的点点头,整个人不对劲地厉害。
岑云川只得命人将父子二人扶下去,又让人将白又卿的尸身放入防腐的棺木里保存,这才继续朝会。
“孤竟不知我大虞境内匪患如此严重,光天化日之下,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岑云川的视线冷冰冰地扫过下面的众人,“想来,朝中大员尚落得此等下场,不知当地百姓平日里都过得什么日子!!”
下面的人莫不两手揣袖事不关己,莫不惴惴不安面露惶恐。
岑云川气得两眼发红,却仍是强行掐住自己胳膊,按捺下来。
“此事,孤定要彻查到底。”
“绝不姑息!”
朝会散了,岑云川留下中枢院的几位大臣。
“那挞撘顺英陷入淤泥,死在半道,尸首也打捞不得,如今唯一见过他真容的,并且认得他的只有小白公子。”元平齐率先道,“不如殿下暂请小白公子上殿,询问一二。”
岑云川同意。
不多时,白榆被引着进来,扶着门框,两眼空空。
岑云川有些不忍,便让人搬来椅子,将人扶着坐下道:“今儿诸位大人都在,叫你来,是想问问你,那被俘的挞撘顺英是否是你从前见过的那一位?”
白榆抹了把眼泪,道:“我们从赵氏将人接过时,赵氏说怕囚徒自杀或者被人射杀,特地做了一个只露口鼻的玄铁头盔将人罩着,并将钥匙交给了一命本地官员,跟我们一起随行,说是到了京城会亲自将钥匙交给殿下打开,一验真容……”
“那日,那日我们误入沼泽,见囚车下陷,我哥,我哥……急了。”白榆又呜呜哭了起来。
岑云川上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白榆抱住他,这才继续道:“他想救出挞撘顺英来,但是囚犯周身铁衣太重,陷得越来越快,他只得命人喊来那个拿着钥匙的官员,命其将铁衣打开……那时,挞撘顺英多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那官员只来得及打开铁盔,我趁机瞧了一眼……”
说到此处,众人都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白榆抬起眼,看着岑云川道:“是……挞撘顺英本人,不过比起三年前,略胖了几分而已。”
元平齐皱起了眉头。
而岑云川也吃惊地垂下眼睛,再次问,“你确定?”
“确定。”白榆点点头。
有人却偷偷松了口气。
白榆是岑云川派去的人,若是他都能证实此人却是挞撘顺英。
结论,那便无疑。
远在勉王府的岑顾听到宫里的传信,得意得扬起眉梢,将手里的琉璃珠子,左右手互相倒来倒去轻松道:“果然,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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