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吗?
 “力量应用于保护。”继国缘一迟疑片刻还是开口,“太好胜并不是正路。”
 两面宿傩没有应答,干净利落擦掉嘴角的血迹。
 继国缘一:“……”
 从这个角度说,弥生收养的这个弟弟和他的性格一样固执,认准了目标很难改变。
 “关于咒灵,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继国缘一换了话题,两面宿傩是个咒术师——这件事瞒不住他,两面宿傩也没有欺骗的打算。
 继国缘一毕竟出身继国大家族,对于普通人可以说得上是秘辛的“咒灵”,对于上层大家族而言也不过是公开的秘密,大家族会聘请咒术师长期保证自家的安全,继国缘一年幼时就见过所谓“咒术御三家”的五条族族长。
 继国缘一不太喜欢那些人,他们和自己的继国家没什么不同,只是在面对如继国一般真正的贵族时显得卑躬屈膝。
 只有岩胜兄长不同。
 兄长是特别的……
 兄长是……不喜爱自己的。
 还好两面宿傩和弥生的情况不一样,两面宿傩有一个很温和的兄长。
 两面宿傩:“这个村子很干净。”
 继国缘一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两面宿傩:“至于你说的那种食人怪物——我以前有见过。”
 继国缘一:“在哪?”
 两面宿傩:“这么细节的事我记不清了,只有一点,他们都极度恐惧阳光,在日光下会顷刻灰飞烟灭。”
 继国缘一皱眉:“也就是说除了拖延到早晨,没有任何祓除手段?”
 两面宿傩不语,半晌才开口,“我猜,对于这种怪物会有如同针对咒灵的咒术师一样的存在。”
 但说到底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继国缘一听到这话神色不变——也是,这种猜想想必这位神秘的剑士早就思考过,只是苦于找不到组织。
 “从明天开始,每日子时来找我习武。”继国缘一扔给两面宿傩一把小木刀,两面宿傩抱着仔细看了看,递了回去。
 “多谢,但我不用这个。”
 继国缘一微妙沉默。
 继国缘一:“那我教给你的就不那么多了。”
 两面宿傩:“……是弥……兄长说了什么?”
 两面宿傩不相信继国缘一有好为人师的喜好,怎么会有上赶着教课的,更何况他和继国缘一的关系本就不算亲密。
 不是非要拜师,也不是非要收徒,所以只能是……
 继国缘一无奈,微微扬起嘴角,尽管这点角度大概除了他的妻子没人会注意到。
 “来年春天,弥生会帮阿诗来种花,阿诗和弥生约好要在院子里种满紫藤花……应该会……很漂亮。”强大的剑士在描述这些事时反倒不怎么会组织语言。
 继国缘一挺直的身板在提起妻子时显得有些放松,“阿诗怀孕了。”
 ……哦。
 要说恭喜吗。
 两面宿傩垂了垂眼皮,“恭喜。”
 其实诗本来不会这么早受孕,是弥生一直给诗调理身体,这才让自己的妻子越发健康,也比两人预计更早怀孕。
 这样的话,来年冬天前家里就会添新成员。
 思及此,一向不苟言笑的强大剑士眼里多了几分温柔。
 “弥生说,教导你就算作种花和看护阿诗的报酬。”继国缘一转过头,“希望你能学到真本领。”
 那个呆瓜总是在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两面宿傩用膝盖都知道弥生在想什么。
 在想他自己的身体不好,希望自己能多接触继国缘一一家,希望自己能学到本领,以后不会被饿死野外。
 两面宿傩真不知道怎么让弥生明白自己绝不会随便死掉。
 随便死掉是弥生才可能发生的事。
 两面宿傩认为,弥生也不可以随便死掉,至少在自己吃掉弥生之前。
 算是一种……食材保鲜。
 两面宿傩又收回了小木刀。
 “我会跟着你修习,但我还是喜欢赤手空拳的战斗。”
 继国缘一点头。
 “那是你自己的武道。”他顿了两秒,“……只要选好,无需后悔。”
 两面宿傩握紧了小木刀。
 “……不用担心。”两面宿傩的眼睫盖住神色。
 “我向来不走回头路。”
第4章 怪物的(3)粒花种
 春天来的比弥生想的更快,被包在手帕里的种子很快又被翻出来,弥生看着手心躺着的破布,沉默。
 “我的手帕呢?”
 两面宿傩烧茶的动作僵硬一瞬,面不改色回答:“脏了,我扔了。”
 弥生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他秀气的眉毛难得蹙起,伸手去拧两面宿傩的耳朵,两面宿傩“啧”一声,任由弥生不痛不痒地发泄。
 弥生:“你就给我扔了——咱们家有多少手帕能让你祸害啊!”
 这点力度对两面宿傩根本是不痛不痒,不要说疼,两面宿傩甚至从抓在自己耳朵上那只白皙的修长的手上感受到一种攀爬而上的痒意。
 他乐在其中。
 在弥生家的生活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两面宿傩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格。
 度过最开始对弥生身上香气和接触的不适应,两面宿傩已经开始享受这种触摸,他向来不是正人君子,既然知道被弥生拥抱,闻着那股味道会舒服,为什么不做。
 两面宿傩向来是从心主义。
 他抓过弥生的手,好在自己的兄长本来就没使劲,他稍一用力的把人拽到了身边,弥生被拽的一个仰躺,伸手去打两面宿傩的额头,两面宿傩笑起来,“兄长,回头再给你买几条不就好了?”
 弥生喘气不顺,贫弱的身体让他哪怕是普通的运动也会疲惫。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关于兄长这个称呼,在弥生的要求下还是挂在了嘴边。
 但谁知道心里到底怎么想呢。
 两面宿傩笑起来,热气喷在倒在他怀里的弥生脸上,弥生有点痒,本就不多的怒气转化为好笑,伸手弄乱两面宿傩的头发。
 “怎么长的这么快……”弥生小声嘀咕,如同翡翠的绿眼睛很专注地落在两面宿傩身上,他的手顺着两面宿傩的尾椎骨向上,手下的肌肉手感结实。
 “一眨眼的功夫,窜了一大截个子。”
 长得很快吗?
 两面宿傩的脊柱在弥生的触碰下有些发麻,其实他没注意过自己身高的变化,他更在意的是实力。就算长得和城墙一样高又如何,弥生现在比他高,还不是弱的像一只兔子。
 两面宿傩是个天才,他当然是。
 领悟反转术式对于其他咒术师而言大概是难以跨越的沟壑,对他却只是某个晚饭后的灵光一闪,两面宿傩的咒术能力正在以一个趋近于直线的速度增长,他会成为当之无愧的诅咒之王。
 ……那是后话。
 “外头开始农忙了,我今天看年轻人都去地里翻土。”弥生扶着两面宿傩的手臂坐起身,能摸到自家弟弟手臂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肌肉,热气隔着这层薄薄的肌肉,烘暖了弥生发凉的手心。
 两面宿傩:“怎么?你也想去?”
 弥生:?
 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自己找农活干。
 他的三脚猫医术养活二人还是足够的,更何况……以他的身体状况,想要参与农业劳动根本没可能。
 两面宿傩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他自然地伸手抓住弥生两边手臂,把人旋转一圈。
 弥生:“你这几天不用去缘一哥那边学习,也不能荒废……嘶,宿傩 ——别捏我肩膀了!”
 “疼吗?”两面宿傩明知故问,变本加厉地捏了捏弥生的肩膀。
 “疼!”
 两面宿傩发出一声带点嫌弃的嗤声,两只手动作不改,只是力度稍缓,剩下两只手不安分地环上弥生清瘦的腰,手指顺着弥生的耻骨摸索,被弥生红着脸抓住。
 ……这个位置太偏下了。
 而且摸起来让人感觉很奇怪。
 弥生:“……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以到处乱摸。”
 两面宿傩:“为什么,你不是我兄长吗?”
 这话给人问懵了,弥生被抱着动不了,一时间没抓住两面宿傩的手。
 “……等等,宿傩——兄弟也不可以这样啊!”
 两面宿傩:“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他松了力度,可怜巴巴探出脑袋,四只眼显出一种非人的诡异。
 弥生:“……”
 可恶,心软了。
 两秒沉默,两面宿傩已经把自己塞到了弥生怀里,紧紧禁锢住弥生清瘦的身体。
 其实自己的示弱技术很差,只是弥生太容易丢盔弃甲。
 两面宿傩深吸一口气——
 骨头很轻,身上肉不多,但很软。
 鼻子贴在弥生胸口,两面宿傩使劲闻闻蹭蹭。
 ……好痒。
 “别闹了宿傩……痒……诶你……”四只手的小怪物很有力量,扒在人身上根本拽不下来,禁锢式的拥抱变成一种微妙的压力,弥生只好无助地拍拍两面宿傩的后背。
 这样怎么好。
 弥生无端联想。
 现在这小子屁大一点就这么难搞,要是变成大块头还这么粘人,自己就真的要被欺负死了。
 “……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我知道啦。”弥生揉揉两面宿傩的头,没忍心揪他的头发。
 两面宿傩一直认为,心软是一种纵容,而自己绝对是会顺着纵容无底线索要的坏人。
 但两面宿傩不会提醒弥生这件事。
 他更希望弥生永远不要出门,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一场无聊的亲情扮演游戏。
 两面宿傩乐在其中。
 但他还是被迫起来了。
 两面宿傩:“缘一去隔壁村子询问稳婆的事,大概快回来了。”
 弥生:“咱们村子没稳婆实在是太不方便……话又说回来,附近几个村子不都得靠着那一位婆婆接生。”他起身,因为久坐有些头重脚轻,被两面宿傩扶着缓了两分钟。
 “……我去给阿诗姐送花种,还要帮忙种下呢。”
 两面宿傩皱眉:“等晚上吧,我去送。”
 弥生:“那我做什么?”
 两面宿傩:“你在家。”
 弥生笑了。
 “你要把我当小废物养还是把我当小猪养?”
 两面宿傩:……
 当猪……?
 就算他现在还坚定日后要吃掉弥生的想法,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养猪。
 这种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的情况下,怎么说话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两面宿傩向来不是一个没有情商的人,只是大部分时候他不需要运用自己的情商,他只要用好自己的力量。
 两面宿傩选了个讨巧的说法。
 “养兄长。”
 弥生大为感动,说明天做鲜花饼吃。
 两面宿傩不语。
 鲜花没什么好吃的。
 目前为止……也不会有比弥生更香的了。
 两面宿傩没能黏自家兄长太久,因为房门被敲响,弥生转头,示意两面宿傩躲起来,两面宿傩撇嘴。
 “……是缘一。”
 这是自己的领地。
 没事到我家来干什么。
 门开,果然是继国缘一。
 “弥生,我要离家一段时间。”
 开门第一句话就把弥生说懵了。
 “那阿诗姐——”
 继国缘一:“拜托你照顾。”他沉默,开口:“旁边村子有妖怪袭击,还有一些关于吃人怪物的线索,我必须得去。”
 主要是佣金也很可观。
 努力攒养娃基金的继国缘一目移。
 “妖怪?”弥生呆住。
 “似乎是来自西国的犬妖。”
 两面宿傩冷哼一声,“西国……”
 继国缘一继续说:“那边村子也有了先前那种怪物出没的痕迹,村民说先前有专人来处理过,自称鬼杀队。”
 弥生:“……鬼杀队?”
 继国缘一点头。
 “我最迟三日后回来,这段日子要麻烦你对阿诗多加照顾。”
 弥生尚未从这种不科学知识的冲击里缓过神。
 这合理吗,这至少不科学吧。
 不科学就不科学,不科学也得接纳,都绑定坏掉的系统穿越战国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纳的。
 弥生深呼吸,“你放心。”
 两面宿傩在旁边支着脑袋听了半天,“不是西国的犬妖。”
 站在门口聊天的两人齐刷刷一愣。
 两面宿傩:“我见过西国的那群家伙,眼高于顶,首领是个喜欢上人类的蠢货,他们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弥生对两面宿傩的经历丰富感到些许惊讶,想到这小孩在被收养前大概一直过着苦日子又心疼。
 继国缘一:“多谢告知,我会注意。”
 这下是真的说完了正事,继国缘一关门离开,弥生转过身,本想安慰安慰自家弟弟,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扔到了床上,要不是这小没良心还记得他身体经不起折腾,记得拿他自己做肉垫,弥生非得被撞红几处关节不可。
 弥生:“……宿傩!”
 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的宿傩迅速翻身,躺在弥生身边裹住弥生,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兄长,你好香。”
 弥生:“……”
 弥生:?
 因为半夜啃弥生被发现,被弥生发了好大一顿火,具体是多大呢——
 弥生冷着脸把肉全部夹进自己碗里,一片也没给两面宿傩留。
 两面宿傩:……
 真是好大一顿火,和纵容的区别是……?
 两面宿傩认为,自己越来越越界的行为不能归咎于自己,至少弥生要付一半的责任。
 ……至少一半。
 山上的野杏子熟了,两面宿傩半夜溜出家门,用衣服兜了好大一堆回来,弥生惊讶,弥生担心,弥生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冷脸洗杏子。他米色的衣衫在坐下时鼓起又落下,杏子被他抛到阳光里,接住时和手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两面宿傩就这样盯着看。
 从弥生看起来一把就能捏碎的脚踝骨往上看,在这个脆弱到可怜的人匀称的小腿肚三分之二处有一颗小痣,膝盖没有什么色素沉淀,大腿是全身上下难得手感丰盈的地方。
 两面宿傩思绪一顿。
 所以他想啃一啃肉多的地方,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生气果然是弥生不对。
 在接近耻骨与大腿联结的内侧,会有一个他的牙印,两面宿傩因为这件事感到满足。
 杏子砸过来,两面宿傩不费吹呼之力接住。
 弥生冷着脸:“没有下次。”
 这是把自己哄好了。
 两面宿傩笑起来,咬下去,被酸到呲牙咧嘴。
 山里的野杏也不是全熟的。
 偶尔……他所谓的兄长会有一点小脾气。
 日子还是照常过,两面宿傩在弥生家的日子平静得有点吓人,普通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在日出时迷迷糊糊睁开眼,打水洗漱,一边和家人无边际地闲聊一边准备早饭,在太阳彻底宣布上班时把不怎么丰盛的饭菜端上桌。
 弥生捏着杏子,山林里的野杏子个头不大,他把杏子抵在两面宿傩的鼻尖。
 两面宿傩:……无聊。
 两面宿傩抓住弥生的手又伸舌头去舔,得到笑弯了腰的弥生,两个人凑在一起弄乱了头发。
 两面宿傩:“你的痒痒肉好多。”
 弥生瞪大眼睛,弥生不满,弥生无话可说。
 他的痒痒肉的确很多,他天生就有一具很敏感的身体。
 “怎么,你嫌弃我?”弥生佯装生气。
 两面宿傩:“……没有。”
 他搓了搓指尖,指尖上混杂着弥生发尾皂角的气味和独属弥生的香气。
 身体敏感吗?
 也挺好的。
 继国缘一在第二天就回来,隔壁的村子妖怪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他和稳婆约好了时间,估算着诗的日子再把稳婆接到家中居住。
 诗:“要是日子不准呢……”
 是有这样的问题。
 似乎没什么好办法。
 花芽初长,一抹嫩绿色开始在院子里蔓延,弥生把吃不完的杏子做成了杏干,他本来想做成果酱,可实在没有那么多糖,现在的时代,糖是很珍贵的。
 还是有一点果酱。
 一半被塞进两面宿傩怀里,剩下一半送去缘一家,诗正在孕期,吃点甜的大概会高兴一些。
 两面宿傩看着怀里很小一罐果酱,第一次产生把好吃的留下的欲望。
 真是荒谬。
 但这一小罐果酱最后还是被他留下,和弥生平分,那天晚上弥生照常坐在烛火边盘点家中储蓄,两面宿傩坐在一边,看着弥生被灯台映射的半边轮廓,那是一种非常柔和的轮廓,祖母绿的眼睛亮亮的,嘴里小声嘀咕着钱财物资。
 真的很漂亮。
 这是很客观的漂亮。
 两面宿傩觉得贵族子弟吟诗作赋的习惯不再那么难理解。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入夏,两面宿傩惊讶于自己的忍耐,在弥生陪伴的期间,他甚至没有再杀过一个人。
 两面宿傩甚至还有一种幻觉。
 如果弥生一直被锁在自己身边,他会装下去的。
 正所谓这是一种幻觉,在这个不平和的时代,两面宿傩平和的生活才是偶然。
 平静的生活是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被打扰的,弥生被请去看病,两面宿傩百无聊赖,去山里打了一头野猪。
 很大的体型,看起来能吃很久的样子,但是是一头公猪,这个时代没什么处理食材的好办法,一头公猪肉质附带的恶心味道可以毁掉人一天的好心情。
 两面宿傩以前不挑这些,那时候他还太弱小,也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
 现在不一样。
 弥生煮的萝卜汤没有肉,但味道好过猪肉刺身,两面宿傩再也不想吃这种猪。
 过于平静的生活让两面宿傩吃人都没那么理所当然。弥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畸形儿童,因此才会对自己多加照顾,两面宿傩非常清楚这一点。
 有些事一旦暴露,现在的生活就会化为泡影。
 弥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如果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他就会固执的离开。
 两面宿傩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不发现就好了,就算发现,有的是办法把人锁在身边。那些温和的语调不是恶鬼信奉的真理,平和又仁慈的兄长是一阵风,非常舒适地拂过身侧,但也到此为止了。
 两面宿傩不会改变。
 只有傻瓜觉得他会一点点教出一个温良和善的弟弟。
 夕阳渐垂,在弥生的小屋房顶镀上金边,阳光好像到达定点即将溢出,家门口的小院第一株紫藤花已经羞怯怯地探头。
 两面宿傩的好心情持续到他推开门。
 他决定杀掉一些人。
 弥生早晨照常去上门看病前的医药箱是两面宿傩准备的,他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反倒是两面宿傩平时看着懒懒散散,但其实是个非常严谨的小孩。
 弥生:“我得晚饭才能回来,今天中午你自己解决哦。”
 两面宿傩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点头。
 弥生无奈,弥生叹气。
 “宿傩……”他拉长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抱怨,但不带责怪的埋怨听起来更像一种黏黏糊糊的呓语。
 两面宿傩:“干什么,非要我送吗?”
 弥生眉眼弯弯,“兄长好可怜哦,出门都没有弟弟送……”
 两面宿傩:……
 他还是乖乖走上前抱了下弥生。
 两面宿傩:“一路顺风。”
 语气有点僵硬。
 教育初有成效!
 弥生高高兴兴揉揉弟弟的头,背上药箱——药箱被改造成双肩膀的形式,那是因为自己娇贵的肩膀背单肩包会压出痕迹,两面宿傩嘴上嘲笑弥生太弱小,但手脚很利索地改造了药箱。
 弥生认为两面宿傩是个好孩子。
 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出第二个这么想的人。
 没关系。
 我的弟弟就是好孩子。
 这是一条种满了柳树的路,柳叶是新冒出来的,新鲜到弥生幻想它们长出时会发出“啵”的一声。他点起脚尖,伸手摘了一片形状漂亮的柳叶。
 带回家做书签吧。
 纤细的指尖,指甲被很好的修理,手踝的线条很漂亮,弥生像有一副白瓷做的骨头。
 弥生过于平静的村庄生活让他忘记了一件事。
 这里是战国。
 是平头百姓的命最不值钱的时代之一。
 对于他这样的阶级,美貌是一种“罪”。
 这样的道理,到印着家徽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才明白。
 两面宿傩见过很多自诩贵族的人,他们附庸风雅,房间的墙壁上总是挂着价格不菲的画作,他见过一副美人像——柔软的皮肤,迷离的目光,绣满色彩鲜艳花朵的和服散乱,混乱交叠暧昧,美人欲盖弥彰地将手放在身前,头脆弱地靠在一边。
 那种垂首的弧度几乎悲伤。
 两面宿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用悲伤来形容这一切。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看不上那幅美人图。
 他攥紧了弥生的手,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弥生仰躺着,呼吸无序又沉重。
 有的人就像美人图,美丽又没用,任何怀有心思的人都可以在画面上抚摸。
 两面宿傩决定再次杀人。
 此外,如果弥生这次能好好活下来。
 他想把这位“兄长”,豢养在身边。
 不再当作食物。
 或许是当一幅美丽到悲伤的画作。
第6章 怪物的(5)粒花种
 马车在面前停下时,弥生后知后觉退到一旁,他蹲下,低下头,从马车上走下一位头发白了一半的男人。
 弥生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垂首时会展现柔和的弧度,低垂的动作使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故意做大一个尺码留有长高空间的衣服披露弥生的锁骨。
 弥生:……干什么。
 男人摸了摸下巴。
 “带走。”
 弥生猛地抬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迎面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这是合理的,战国之中,像他这样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平民,贵族想要带回家根本不需要做第二秒的思考——
 弥生:“等等……放开我!”
 家仆们置若未闻。
 弥生是一个连兔子都抓不住的家伙,他此前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孱弱的身体。
 手腕被捏出红痕,身体被拖拽到摔倒。
 完蛋了。
 完蛋了!
 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啊!
 宿傩……宿傩还在家……
 现在被抓走,宿傩和缘一哥想救自己都没地方找人……
 “放开我!”弥生张嘴对着家仆的手指咬下去,瞬间鲜血涌出,他被呛的咳嗽,紧接而来的是一个力度极重的巴掌。
 ……好疼。
 肺部开始灼烧,耳畔嗡鸣。
 要被抓走了……吗?
 弥生很委屈,但也毫无办法,他的耳畔嗡鸣和家仆的声音齐响,弥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尖叫。
 被拽的生疼的手臂忽然被松开,弥生咳嗽着抬头。
 ……脑袋……
 ……脑袋?!
 身侧滚落了家仆几人的脑袋,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弥生哪见过这场面,当即脑袋一阵一阵发麻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面前是一个披着白色长发的男人,眼眸猩红,十指的指甲幻化出人类不可能有的长度。
 ……妖怪。
 落在贵族手里和落在妖怪手里哪个会更好一点。
 一定要这么选吗!
 弥生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跑,得快跑——拜托了肾上腺素这把高端局!
 杀生丸:……
 眼看着面前的人一个翻滚跌进山丛,然后装上了石头彻底昏迷,杀生丸沉默。
 杀生丸:?
 似乎没告诉他自己是和继国缘一约定好的盟友。
 顺路看到所以才会出手,这是约定的一部分。
 不会死了吧?
 杀生丸缓步上前,拨开弥生的头发,贵族早在杀生丸出现杀人的瞬间就驾车逃跑,杀生丸无意再追。
 好像还没死。
 鲜血遮蔽了面容,杀生丸用手指轻轻占了一点。
 ……好香。
 真是了不得的体质,杀生丸不屑于使用吃人等等方法来提升实力,但眼前这个家伙……真应该庆幸遇上的是自己,换作别的妖怪,这小子早就死无全尸了。
 出于和继国缘一的约定,杀生丸抱起弥生——这是继国缘一说的要保护的朋友。
 送他回家吧。
 夕阳高照,两面宿傩推开房门,迎接他的是呼吸微弱的弥生和面无表情的大妖。
 弥生不知道,他长期来对小怪物的感化教育全部付之东流。
 今夜,有一位贵族漂亮的房子铺满鲜血。
 “醒了?”
 弥生慢半拍地眨眨眼。
 ……白发,妖纹。
 弥生惊恐:“宿傩——”
 身体一动就全身痛!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别怕。”他的手心盖住弥生的眼睛,弥生茫然眨眼,长长的睫毛在两面宿傩手心扫来扫去,带来幅度很轻的瘙痒。
 “别怕,兄长。”两面宿傩耐着性子安慰一遍,“这是和缘一合作的犬妖,是他救了你一命呢。”
 弥生:……
 错觉吗,总感觉自家弟弟后面半句话阴阳怪气的。
 杀生丸沉默,杀生丸起身,“我会缘一先生的合作不包括后续的照顾,告辞。”
 两面宿傩没有出声,倒是弥生缓过神来。
 “请稍等一下!”弥生扶着两面宿傩的手臂,费劲地坐起身,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病态的绮丽,他很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您,我先前没有弄清情况,如果……”
 杀生丸:“不用。”
 他态度还是冷冷的,“人类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不用道谢。”
 弥生呆呆地看过来,杀生丸皱眉。
 从某种程度上,真像那个女人。那个把父亲大人迷的昏头的人类女人,在数日前甚至被诊出怀孕,一个人类却有了妖怪的孩子。
 那个女人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