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桀收回目光,说:“你要是为我好,你就帮我想办法,没办法就滚远点,少来废话扰人厌。”
“我能帮你想什么办法?”梅绣耸肩,“人又不喜欢你,什么办法都是白折腾,讨人厌。”
上官桀猛地转头,“你——”
“直言不讳啊。”梅绣举手投降。
上官桀胸口起伏,懒得搭梅绣,转头大步走了。
“不听好人言。”梅绣摊手。
裴锦堂看着上官桀的背影,说:“小侯爷是不是不知道溪亭和殿下的事?”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梅绣环顾四周,小声说,“他要是知道了,可不敢把落寞嫉妒等等情绪表现在脸上,否则不就是在挑衅殿下——我对你的人有觊觎之心吗?”
言之有,言之有,裴锦堂点点头,不再二话。
两人往月华殿去,路上遇见了赵家四口,一齐见了礼。梅绣和文国公夫妇寒暄了几句,就掉头看向走在后头的兄弟俩,正要说话,就被赵易打断了。
“小侯爷,正巧与你有话要说。”赵易侧手请梅绣与裴锦堂停步,走到一旁,待赵繁走远一段距离才说,“家兄近日心情不好,小侯爷先别同他说笑为妙。”
梅绣端详着赵易,说:“诶,思繁,你知道你兄长为何心情不好吗?”
“不知。”赵易诚实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兄长也不与我说。”
当然不能和你说了,他能让你知道他对你的好朋友有那种念头吗?梅绣啧了啧声。
赵家兄弟感情深厚,裴锦堂怕小侯爷说出什么来,让思繁与溪亭尴尬,便说:“我们快些去月华殿吧,后头都没什么人了。”
于是三人转身就往月华殿去。
裴溪亭仍然坐在笼鹤司的坐席间,身旁坐着“随侍”元芳和精心梳毛发并且胸前还特意簪了朵小红花的小大王。
小大王虽然是头一回参加宫宴,但它在东宫长大,自小见惯了桂殿兰宫、雕栏玉砌,可是一位有见识的虎大王。因此到了这里并且吓哭了几个小孩子后,小大王也没有四处好奇地探探,靠在裴溪亭身边和他亲昵玩闹,享受温柔抚摸,偶尔去“骚扰”一下隔壁桌的陆茫、元芳和前桌的游踪。
陆茫正在加紧赶工《石榴花夜记》的第五卷,打算在除夕前售出去,笔尖都写出残影了,无暇分神。第三次被咬住笔头的时候,他只能勒令裴溪亭管教一下小大王。
虽说裴溪亭实施的是“纵养”的教育方针,认为孩子得少骂少打,但也决计不允许自己成为“熊家长”,赶紧拍拍小大王的屁股,把它抱了回来。
小大王发出呼噜声,在裴溪亭旁边老实了一阵,又去“骚扰”前桌的游踪,被游大人压制在身旁的垫子上,躺在上头抱着游大人的手作势要啃。
突然,一记熟悉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小大王浑身一哆嗦,立刻松开游踪的手,迅速起身跑到裴溪亭身旁,伏身做柔弱状。
裴溪亭:“……”
看来“严父”的威严早已经打在小大王心上,成为永不磨灭的烙印了。
裴溪亭伸手抚摸小大王的脑袋,抬眼看向从御阶后方走出来的宗随泱。
众人齐身参拜,恭祝太子殿下寿辰,异口同声,响彻云霄。裴溪亭端坐不动,盈盈望向宗随泱,挑眼一笑。
色授魂与,不外如是。
宗随泱目不转睛,直到瞿皇后伸手拽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拂袖落座。宫人上前替他解下斗篷,露出一声大红彩绣罗袍。
内侍扬声道:“平身——入座!”
“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元芳小声提醒,飞速把桌上的羊肉小圆饼塞进嘴里。
裴溪亭收回目光,伸手拨弄了一下小大王的小红花,莫名其妙的,轻轻笑了一声。
“覆川。”瞿皇后用眼神对宗随泱示意,“今日你寿辰,说两句吧。”
余光中,裴溪亭正在埋头和小大王说小话。
他今日没有束马尾,只用红玉带绑了头发,双鬓簪了叶子似的红玉饰,细穗从耳后垂下,乍一眼好似戴了耳饰,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摇晃,金粉闪烁。
“殿下?”身旁的宫人轻声询问,却见太子殿下跟原地出神似的,不禁偏头朝瞿皇后露出无助的表情。
这个又出息又没出息的,就知道盯着溪亭看,有这么好看——好吧,有!
瞿皇后暗自叹气,偏头看了眼端坐垂眼、不敢往上看的众人,清了清嗓子,被迫代为发言。
裴溪亭若有所觉,抬眼看向上头,见宗随泱端坐如松,眼神却不安分,不由笑了笑,伸出半只右手,偷偷比了个小爱心。
元芳没眼看。
宗随泱哑然失笑。
因为正在听瞿皇后讲话而抬眼看向上座的众人:“!”
殿下突然对他们笑,是……什么意思?!
瞿皇后端庄优雅的笑容出现了龟裂,但被她强大的内心力量迅速抚平并且修好,但是为了防止下一次龟裂,她拿出了惯用的话术:
“本宫就不多废话拘着诸位了,我们共饮三杯。”
各处的宫人上前倒酒,裴溪亭抬手婉拒,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是梅花酒。
小大王不能喝酒,但是有自己的专属奶壶,裴溪亭帮它倒了一碗。
众人举杯,裴溪亭偷偷摸摸和宗随泱递了个小眼神,宗随泱微微偏杯,隔空和他碰杯。
三杯酒下肚,肚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了,裴溪亭呼了口热气。
瞿皇后说:“开宴吧。”
丝竹之声四起,中间的乐台之上,四周玉帘齐声落下,珠壁昏暗一瞬,再亮起时,玉帘之间浮现出一道影子,曼妙蜿蜒,好似一株梅树,疏影横斜。
随着琴箫之声渐进,壁顶洒落梅花,身穿白裙、怀抱梅枝的女子翩跹落下,轻盈无声。梅枝微挪,露出她那蛾眉曼睩的半张脸。
是步素影。
宗随泱偏头,看见裴溪亭拿着准备好的画架放在面前,右手执笔飞快地画着。
伴花飞,翩若惊鸿,梅花仙子盈盈落在纸上,裴溪亭为她描上如痴如醉的神情,心中也很宽慰。
一舞罢,殿内安静一瞬,而后掌声雷动。
宗随泱拊掌,命人赐座,拨派赏赐。
舞乐齐声拜谢,步素影抬眼,对上裴溪亭含笑温柔的目光。她抿唇莞尔,随着众人一齐下台入座。
新岁宴少不了一样菜,宫人陆续上了羊肉暖锅和配菜,一时间香气弥漫。
裴溪亭嗅了嗅,先把配菜都加进去,转头看见小大王正在抱着自己的大碗吃专属肉肉,便帮它把胸前的小红花调整到背上。
太子殿下寿辰,众臣都准备了寿礼,但能亲自进献的只是少数。轮到裴溪亭的时候,他正埋头和大羊腿作斗争,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别打搅他和羊腿打架。”宗随泱放了话。
于是过了片刻,裴溪亭才擦擦嘴上的油,喝了一口清香的梅花酒,拍拍小大王的脑袋,说:“走,给你粑粑祝寿去。”
一人一虎站了起来,同时仪容,昂首挺胸地走到寿星面前。
御阶之上都是“自己人”,又是背对着下面的人,裴溪亭只收敛了一半,对宗随泱捧手道:“贺殿下生辰大喜,祝您平安顺遂、万事顺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小大王看看裴溪亭,又看看主人,用脑袋给宗随泱作了个揖,说:“呼噜呼噜!”
宗随泱对旁人宽容,对裴溪亭却很有要求,摸着小大王的脑袋,瞧着他,说:“寿礼呢?”
“哎呀,回去再给你。”裴溪亭说。
宗随泱笑了笑,说:“敬酒。”
“遵命!”裴溪亭拿起酒壶倒了两杯梅花酒,一杯放进宗随泱手里,一杯拿起,轻轻和他碰了一杯。
两人共饮三杯,裴溪亭再度捧手,说:“恭贺大寿,红包厚厚!”
然后伸出了双手,矜持地看着宗随泱。
宗随泱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摸出一只红罗制作的红包,轻轻放在裴溪亭手上,趁机摸了下他的手,指腹蹭着手背,轻轻摩挲了两下。
“拒绝官场性/骚/扰哈。”裴溪亭迫不及待地打开封口,只见里头装的满满一沓都是千两银票。
“嚯!”裴溪亭小声发出“桀桀桀”的小声,双目发绿地看向宗随泱,“我发大财了!”
傻样,宗随泱温声说:“回去吃饭吧。”
“遵命!”裴溪亭把红包塞进袖袋里,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临走时把小大王留在它粑粑这里增加一下父子之情。
回到坐席后,陆茫小声说:“我看见了,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情!”
裴溪亭笑了笑,给陆主簿倒了杯酒,两人碰杯喝了。
小大王还在上面和宗随泱撒娇,裴溪亭便和元芳说了一声,趁隙离开坐席,从后方的阶梯一路下去,去了步素影的坐席。
“母亲。”裴溪亭见步素影双颊,知她今夜暂时破了酒戒,便给她倒了小半杯,“我敬您一杯。”
步素影笑着说“好”,双目盈盈地看着裴溪亭,说:“新的一年,我们溪亭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裴溪亭心里一紧,眼睛跟着眨了眨,却瞬间遮掩过去,笑着说:“母亲也是。”
他转头又敬了冷姑姑和舞乐坊的众人一杯,和步素影说出去散散风,就顺着后头的长廊出去了。
寒风扑面打来,裴溪亭缩了缩脖子,仰头看向轻飘飘落下的雪箔,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
步素影离开裴家,不能再以“姨娘”相称,他是“裴溪亭”,所以他只能叫一声“母亲”。
可无论步素影待他再好,他总归不是真正的“裴溪亭”。
裴溪亭接过宫人递来的伞,走入风雪中。
他该告诉步素影真相吗?
裴溪亭陷入迷茫,一味往前走,并没有注意脚下,突然,他腰上一紧,被人抱了起来,反身放在一旁。
“……”裴溪亭猛然回神,抬眼对上宗随泱微拧的眉。转眼一看,旁边是结了冰的莲花池。
“在后面叫你,你也不,还要跳水了?”宗随泱抖开胳膊上的斗篷,替裴溪亭裹上,“出来也不穿个斗篷,你——”
裴溪亭丢了伞,猛地抱住宗随泱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不肯出来。
“……”宗随泱挥退上前来的宫人,抬手放在裴溪亭的帽上,另一只手搂住他,“方才还好好的,谁招我们溪亭不高兴了?同我说。”
裴溪亭闷头蹭了蹭宗随泱的脖子,仍然没有松开他,只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说:“若是你心底藏着一个秘密,你告诉一个人,她可能无法接受,会很伤心,不告诉她,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你会怎么选择?”
“这个‘他’是谁决定了这个问题有不同的更优选择。”宗随泱摸着裴溪亭的头,“如果我是这个‘他’,会希望你坦诚相待,毫无保留。”
裴溪亭从宗随泱的怀抱里退出来,拉着他到了不远处的廊上,说:“我有一件事……其实一直没和你说。”
宗随泱看了眼候在远处的宫人,回头看着裴溪亭,说:“这里只有我们,有任何话,你都可以和我说。”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产生‘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想法,但我保证,我没有瞎说。”裴溪亭说。
宗随泱颔首,说:“说吧。”
他沉静又温柔的目光烘着裴溪亭的眼睛和心脏,裴溪亭备受鼓励,说:“我不是‘裴溪亭’。”
宗随泱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我是裴溪亭,但不是裴彦和步素影的儿子裴溪亭。”裴溪亭紧紧地凝视着宗随泱,“你能解吗?”
“我等你说完。”宗随泱说。
裴溪亭挠了挠头,说:“我其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有一天,我正喝酒呢,喝多了想吐,没想到把自己吐到这里来了,摇身一变成了‘裴溪亭’,然后你就知道了。”
宗随泱问:“在赋梦楼那日?”
“嗯嗯。”裴溪亭说。
宗随泱说:“你和‘裴溪亭’长得很像。”
“对啊。”裴溪亭说,“但真正的我有腹肌!”
宗随泱微微蹙眉,说:“所以这不是你的身体?”
“不,它是,但不是完全版。它和我一样白,比例一致,裴小二也一样,但是更清瘦,而且没有腹肌!”裴溪亭指着自己纹身的位置,“这里的图样还是我自己画的呢。”
他拍拍宗随泱的肩膀,说:“你睡的是我,放心吧。”
宗随泱握住他的手,说:“我明白了,你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步伯母。”
好家伙,都叫步伯母了。
裴溪亭清了清嗓子,说:“对——但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早就有所猜测。”宗随泱轻笑,“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我都懒得和你细数,总之我原本以为你是还魂一类。”
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裴溪亭吓唬道:“你不怕我是妖精吗?”
宗随泱微微挑眉,说:“你不就是妖精吗?”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裴溪亭用拳头撞宗随泱的腰。
“好好好。”宗随泱正经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裴溪亭’或许存在一种关系。你和他同名同姓,甚至相貌年纪都一样,仿佛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同一个人。”
“嗯……”裴溪亭沉吟。
宗随泱问:“你知道‘裴溪亭’如今是死是活,正在何处吗?”
裴溪亭摇头。
“那说明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和他的关系具体是什么,那该如何和伯母说?告诉她,你的真儿子已经消失了?”宗随泱摸着裴溪亭苦恼的脸,“也许你可以说‘裴溪亭’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但他到底在哪里又成了另一个困恼终身的问题。而且,若你和他本就是共生呢?”
裴溪亭觉得头疼,说:“所以你认为我不该和她说吗?”
“也许她自有想法。”宗随泱看着裴溪亭微微瞪大的眼睛,不禁笑叹了一声,“你和‘裴溪亭’完全是两幅面孔,旁人不怀疑‘裴溪亭’被冒名顶替是因为你出现得太过玄妙没有端倪,并且你刚出现时的模样和‘裴溪亭’一模一样。可她是‘裴溪亭’的母亲,十月怀胎,你不能小看了这份牵绊。”
裴溪亭闻言回忆了一番,步素影有时看他的眼神的确很奇怪,怔愣、怅惘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目光落在他脸上,又像是落在他身后,落在看不着摸不到的地方。
所以步素影其实早就有所猜测,只是一直没有选择问他吗?
“溪亭,你不能觉得自己愧对于谁,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的眼睛,“你并非故意要成为‘裴溪亭’,我知道,你才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会茫然失措,后来也会觉得不踏实。”
“嗯,可我早就不觉得了。”裴溪亭吸了吸鼻子,握着宗随泱的手轻轻晃着,“我和你说过吧,‘问涓’是一位我很敬重的长辈替我取的,其实就是我爷爷。我在原来的家里不怎么受父母重视喜欢,但爷爷可喜欢我了,我基本上是他带大的。所以当我爷爷去世以后,我的‘家’就散了。”
宗随泱握紧裴溪亭的手,没有说话。
“我在哪里都一样,真的。可是当我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再无所谓,也会觉得一时茫然无措,但是你知道我头一回打心底里对这个地方产生一种真实感是什么时候吗?”
宗随泱对上裴溪亭的目光,诚实地说:“不知。”
“是我在梅府看见你的时候。”裴溪亭笑了笑,“原因很简单,你太好看了,我对你产生了生性的喜欢。”
宗随泱伸手掐裴溪亭的脸,说:“小色/鬼。”
“欣赏美不是错,谁不喜欢漂亮东西?我喜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也会选择追求某一样美好,不惜耗费时间精力钱财和一切我有的东西。”裴溪亭凝视着宗随泱的眼睛,“当我望进你眼睛里时,我就想着欣赏、探索甚至得到、占有,最后,”
他握紧宗随泱的手,说:“终身收藏。”
“不必如此珍视我,”良久,宗随泱说,“还是得多拿出来尽情使用。”
“……”裴溪亭说,“大淫/虫!”
宗随泱哑然失笑,猛地抱住裴溪亭,低头凑近他的脸,说:“大淫/虫才能满足小色/鬼。”
裴溪亭用额头轻轻撞了他一下,抬起下巴吻住了他,并没有注意廊下的一群宫人已经不见了。
“宗五公子今日怎么不在?”
扫一眼宁王世子府的坐席, 唯独缺少宗桉。今日不仅是新岁宴,还是太子殿下的寿辰,他这样的王府子弟没道不来。
上官桀心神不定, 闻言只答了句“不知”,就不再搭他老子,搁下酒杯, 径自起身出去了。
“小畜生。”上官侯爷低声怒骂, 抬眼看见对坐的赵世子也同时离席了。
两人从左右廊下出来, 彼此看了一眼, 谁也没搭谁, 闷头走进雪中。
殿外华灯焜耀,雪落纷纷,茫茫一片, 环顾四周也找不到裴溪亭的身影。
上官桀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个宫人, 认出他们是今夜站在裴溪亭身后伺候的, 便拦下说:“等等。”
两名宫人停下, 捧手行礼道:“小侯爷。”
又对跟上来的赵繁行礼道:“赵世子。”
上官桀说:“你们从前头过来,有没有看见东宫的裴文书?”
“看见了。”其中一个宫人侧身指向不远处的莲花池, “裴文书先前在莲花池那里,后来往游廊上去了。”
出来的时候,游踪还在殿内,上官桀心里一松,打赏了银子给两人, 说:“忙去吧。”
宫人们道谢,提着宫灯继续往前去了。
“今夜是太子殿下的寿辰,你可不要再鲁莽了, 闹出事来,牵连了我。”赵繁说。
“不劳你操心。”上官桀对赵繁没什么好脸色,“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大路朝天,不要管得太宽。”赵繁凉凉地瞥了眼上官桀,率先迈出一步,往莲花池去了。
上官桀暗骂一声,快步跟上,说:“你别以为在溪亭眼里,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不错,这是实话,赵繁终于发现自己被裴溪亭蒙骗了。曾经,在面对他和上官桀两人时,裴溪亭总是待他温和有礼,待上官桀疏离防备,以至于让他产生了自己和上官桀截然不同、远胜于对方的错觉。
可是在裴溪亭生辰宴那日,当赵繁看见赵易收到的那封自己没有的洒金请帖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所谓的“区别对待”只是裴溪亭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既让他产生一种可以慢慢玩的错觉,又让上官桀误会他们关系匪浅,从而让他们互相监视、防备,反而忽视了裴溪亭真正的目光所在。
一石二鸟。
赵繁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蒙骗过,本该觉得生气愤怒,可当他知道自己和裴溪亭本来的结局后,他恍惚了。
老天爷为何偏要在此时让他梦到自己和裴溪亭的关系结局,是为了警示他,还是为了报复他?
赵繁呼出一口白气,袖袍从假山边缘轻轻擦过,可下一瞬,他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前头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是裴溪亭。
“你别乱摸,在外头呢。”
裴溪亭的声音无疑是极为好听的,似清泉流水,清越中掺杂着冷淡。赵繁曾经在宁州听他诉苦,那样可怜委屈,合着哭腔,低哑勾人,让人很想知道它叫/床时有多美妙。
可裴溪亭说这句话的语气,赵繁没有听过,但混迹花丛多年,他几乎一下就能听出其中的撒娇和亲昵。
裴溪亭和游踪躲在这里调/情?!
不对,游踪不是没有出来吗?!
赵繁脚步僵硬,思绪混乱,与此同时听见了一道逐渐粗重的喘/息,是同样因此停步的上官桀。
“我们先回去吧,我又饿了……诶,你别摸我肚子!算了,你摸摸吧,我是不是有腹肌轮廓了?我要和你打赌。”裴溪亭斗志昂扬地说,“明年夏天之前,我一定会练出四块腹肌,你觉得我行不行——好了,你必须觉得我不行,因为我觉得我行,这样赌局才能成立。”
裴溪亭在游踪……不对,这个人面前竟然如此幼稚可爱。
“这样吧,我们小赌怡情。”裴溪亭鸡贼地说,“谁要是赢了,谁以后就是当家做主的,在家里是天,可以骑在另一个人头上……你别咬我!”
“嗯……”男人的声音低哑,含着无尽的笑意,“你不是已经骑在我头上过了吗?”
“我什么时候……在外面别开黄/腔,我是老实人。”
“好吧。乖,再亲一下。”
“你不许咬我了,我还想喝酒呢,待会儿破了唔……”
裴溪亭的抱怨被堵住,他正在和那个男人亲/吻,但赵繁和上官桀却来不及嫉恨了,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根本不是游踪,也不是任何一个他们猜测的人选。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裴溪亭睁开眼睛,刚想看看是谁来了,舌/尖就被咬了一口。
宗随泱睁眼盯着他,舌退出来,唇贴着唇说:“不专心?”
那目光很温柔,裴溪亭却听出来一股子教训的味道,他讨好地啜了啜宗随泱的唇,小声说:“那我不是担心有谁靠近,瞧见咱们嘛。”
“瞧见又如何?”宗随泱蹭着裴溪亭的鼻尖,好像很不解,“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吗?”
“当然没有。”裴溪亭抿唇,“我是无所谓,但你到底是太子,还是得注意一下,我可不想你被那些御史长篇大论地骂。”
宗随泱哪里是会顾忌御史的人,他笑了笑,说:“那若是他们真的骂我,你会保护我吗?”
“废话。”裴溪亭瞪眼,气势汹汹地说,“我骂得他们爹妈都不认识。”
宗随泱说:“人家学富五车,可以引经据典,你如何是对手啊?”
“引经据典那是文化人的路子,我承认我的学识是远远比不过这些文臣,但是我嘴巴毒啊。”裴溪亭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骂得他们喷血!他们要是敢跪宫门拿舆论压你,我就一家一家地找上门,去他们门前上吊,声泪俱下地求他们不要再逼迫我们这对有情人了,否则我宁愿死都不和你分开!”
宗随泱想了想那个画面,几乎可以想到那些御史又想跳脚又不敢太刺激裴溪亭的模样。他捏了捏裴溪亭气鼓鼓的脸,觉得他已经代入并开始生气了,哄着说:“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的决定,除了你。”
裴溪亭不背锅,说:“我什么时候质疑你的决定了,你不要瞎说啊。”
“你不是经常质疑并且反对我的决定吗?”宗随泱张口就来,“我要亲不让亲,我要摸不让摸,我想咬不让咬,我想再来一次你——”
裴溪亭闪电般伸出两只手,用拇指和食指同时把宗随泱的嘴巴捏住了,苦口婆心地说:“这不叫质疑,这叫商量。”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朝他眨了眨眼,这个没出息的,一下就松手了。
“别怕。”宗随泱抱紧裴溪亭,语轻柔却不容置喙,“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贴上裴溪亭的唇,笑着说:“想知道,便让他知道,喜欢看,那就多看看。”
裴溪亭觉得他目光意味不明,话里有话,但来不及询问,宗随泱的舌/头就强硬地闯了进来。他没心思再想其他,专注热烈地回应着。
唇/舌交织的声响在廊下异常清楚,裴溪亭自己听着都有些脸红,哪怕亲昵了许多次,什么都做过了,他仍然会在宗随泱的“注视”和“抚摸”中脸红耳热。
不知什么撞在树上,树枝带着叶子唰啦啦地响了起来,裴溪亭睁眼,看见了风雪中的上官桀和赵繁。
隔着雪幕,他们目光惊愕,茫然,双双通红,与之沉默对视的是一双秾丽的瑞凤眼。
那双眼曾经视他如无物,许他以虚假,揭开表面的一层隔膜,永远是清冷而疏离甚至居高临下的,但是此刻,它眼中的雪被烈火烘烤、融化,春波潋滟。
“溪亭,宝贝,”宗随泱咬住裴溪亭红肿湿/热的唇,“不许分神。”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如巍峨玉嶂,又因沉溺动情而雪山倾颓,万人之上的尊客早已陷入红尘,对身后的觊觎者挥出名为嫉妒和占有的镰刀。
修长的手掌顺着裴溪亭的脸颊往上,轻轻遮住了裴溪亭不听话的眼睛,也挡住了旁人窥视的目光——任何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哪怕毫无价值,也容易引起宗随泱的嫉妒和不悦。
裴溪亭知道,宗随泱经常吃小大王的醋,甚至还有那根被他讨要了去天天使用的剔红细笔、那把他经常琢磨的溪亭问水和飞燕随泱……一切被他喜欢、注视的存在。
不悦的酸气直冲鼻根,裴溪亭摩挲男人的喉结以示安抚,笑得像只吃到肉的狐狸,“嗯哼。”
只看你。
两人目光对视,又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如交颈鸳鸯,缠绵难分。
赵繁终于明白了。
是报复。
那场奇异的梦让他知道他与裴溪亭是一对生死相别的怨偶,本以为现在有机会从头来过,可今日才发现,不过是妄想。
眼前的雪幕好像一道牢笼,用天底下最强硬、不可摧毁、不可逾越的材料打造。
除非这道牢笼自己打开,否则就会永远隔着旁人和裴溪亭,连裴溪亭自己都无法擅自跑出来。
风雪簌簌,愈发催人,裴溪亭再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他不感兴趣,迷迷糊糊地倒在宗随泱肩上,舌头都被嗦麻了。
宗随泱揽着他的腰,一手帮他顺气,说:“我硬/了。”
“不必说。”裴溪亭诚实地说,“我感受深刻。”
宗随泱轻笑,埋头压住裴溪亭的脑袋,说:“不怕,知道你没吃饱,现在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