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烛火已经歇了,裴溪亭躺在被窝里,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似的,整张面/皮儿都透着红。
宗随泱伸手摸了摸裴溪亭的额头,见的确没有发热才收手,轻巧地钻入被窝,抱着裴溪亭一道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宗随泱眼中毫无困意,再次按了按裴溪亭的额头,体温如常。
裴溪亭幽幽地睁开眼睛,费力地撑着眼皮,朝他张开红肿的嘴巴,发出一声不仔细听就听不出声儿的“啊——”。
“对不住,”宗随泱哄着说,“这次是我不对。”
“禽/兽。”裴溪亭嘶哑地谴责,谴责这个不知节制的禽/兽,也谴责不作不死的自己,他明知道这个人不仅是禽/兽而且还有病,怎么就非要一个劲儿地勾/引不放呢?
裴溪亭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认为是美/色祸人的原因,哪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能心肝宝贝大美人在怀,却无动于衷?他裴溪亭反正是做不到。
裴溪亭幽幽地闭上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饿。”
宗随泱叫了俞梢云进来,吩咐晚膳,随后抱着裴溪亭半靠在床头,说:“做的是你睡过去前吩咐的两样,现在还想要吃别的吗?”
“是昏过去前,不是睡过去前,谢谢。”裴溪亭反驳宗随泱的措辞,随后轻轻摇头,“别的不要了,我现在除了喝粥喝汤吃点暖和清淡的,别的也不能用啊。”
宗随泱摸他的脸,说:“先垫垫肚子,好好修养两日,你又是一条好汉。”
裴溪亭郑重地点头,和宗随泱一对视,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微微偏头蹭了下宗随泱的脸,说:“你别守着我了,明儿就先回去吧,先前说陪你一起忙公务,我是不能守诺了。”
“我就在这儿陪你,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一道回去。”宗随泱说,“别的都不要你操心。”
裴溪亭没有强求,说:“元芳走了吗?”
“没有。”宗随泱说,“你不是想留下他吗?”
裴溪亭闻言仰头亲了宗随泱一口,说:“我想跟喜欢的人和朋友亲人们一起过年。”
“知道了,不会让人带走他。”宗随泱哄着说,“放心。”
太子殿下这是百依百顺的意思啊,裴溪亭乐呵呵地傻笑,抬起胳膊想要摸摸宗随泱的脸,却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墨玉镯子,颜色浓郁,质地温润,形容古朴大气。
裴溪亭愣了愣,说:“我记得你不是给我带的那只手串吗,就先前在恩州和梅绣竞价得来的那串?”
而且还是在他要发/泄前套到小裴身上的。
“那串在这里。”宗随泱抬起他的右手,晃了晃,上头一串艳丽的珠子,“不忮说看见有适合你的,拍卖当日我便去了。”
没想到看见他和梅绣一起出现在拍卖行,梅绣还要竞价,太子殿下一腔酸水儿抑制不住,难怪他跟着梅绣闯劲“对手”厢房时,发现太子殿下周遭的空气都冰冻啦。裴溪亭笑了笑,晃了晃左手,“那这一串是什么来头?”
“我母妃的遗物,瞿家的传家物件。”宗随泱说。
“那怎么能给我?”裴溪亭就要脱下去,却被宗随泱握住手腕。
宗随泱轻声说:“母妃是家里最小的妹妹,爹娘疼爱,兄姊宠爱,她出嫁前,外祖母将这对镯子送给了她。后来她香消玉殒前,将镯子给了母后,说是给我留着的。”
裴溪亭问:“琬妃娘娘和陛下不好吗?”
“不,很好,情投意合,海誓山盟,但就是因为太好了,母妃才做不得正宫皇后。”宗随泱说,“在皇帝眼里,自己的继承人怎能为女人折腰?又怎能被儿女情长牵着鼻子走?无上的权力和一个女人,孰轻孰重?”
“有情人眼中,心上人最重。”裴溪亭说,“可帝王之家,哪怕陛下彼时坚定不移地选择琬妃,也不能圆满,说不定还会要了琬妃娘娘的性命,牵连整个崔家。”
“是啊。”宗随泱垂着眼,淡声说,“所以他疯了。”
熹宁帝曾经以为自己当上了皇帝,说一不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他,逼迫他二者选其一,可琬妃去得太早,早到没撑住他废后的筹谋圆满实施。
“他从前总是在寝殿里对着母妃的画像哭,偶尔默默流泪,偶尔又崩溃大哭,癫狂不已。小时候,有一次母妃忌日,他抱着我,伸手摔碎了酒壶和火折子,就要这么烧死我们,我当时有一点害怕,但我没有哭闹。”宗随泱说,“后来母后赶过来了,叫人灭火,抱着我痛哭流涕。”
“他们都在怀念琬妃娘娘。”裴溪亭说,“你想她吗?”
“我没有来得及和她说过一句话。”宗随泱顿了顿,又说,“小时候想过。”
裴溪亭抬手摸宗随泱的脸,没有说话。宗随泱低头吻他的手背,轻声说:“你戴着很好看。”
裴溪亭觉得这物件得慎重处,说:“这个是留给你未来的妻子的。”
宗随泱说:“嗯,给你的。”
第92章 心病 裴大夫永远为您服务!
“庭前雪压松桂丛, 廊下点点悬纱笼”,裴溪亭窝在宗随泱怀里,两人挤在躺椅上, 盖一张毛毯。
“饿不饿?”宗随泱把玩着裴溪亭的手指,轻声问。
裴溪亭晚膳喝的粥,配了几样清淡的小菜, 加一只蒸大羊腿, 吃得饱饱的, 哪里这么快就饿了?他用脑袋蹭了蹭宗随泱的下巴, 说:“你这几日都没议事?”
“宗鹭是干什么吃的?”宗随泱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裴溪亭乐了,转而说:“小大王呢?这两天都没见着它。”
“躲在外头,不敢过来。”宗随泱往门外瞥了一眼, 淡声说,“偶尔探头探脑的, 不老实。”
“你这位严父严厉得不彻底, 所以它怕你, 又不那么怕你。就像我,”裴溪亭说, “你拒绝我,却不是毫无余地,所以只能让我暂且退却一步,别的威力可没有了。”
宗随泱抵着裴溪亭的头,说:“你怨我吗?”
“怎么说呢, 当时是很生气,但没到怨恨的程度。我既然主动追求你,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只是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还会再次向你坦诚心扉。”裴溪亭说。
宗随泱说:“你很坦荡,也很勇敢。”
“我的喜欢并非拿不出手、见不得光的东西,我没道不坦荡不勇敢。”裴溪亭摩挲着宗随泱的手指,突然想起一茬,玩笑道,“我以前听人家说,喜欢一个人不能太主动,否则就不值钱了。”
“歪。”宗随泱说。
裴溪亭歪头看向宗随泱,说:“好多人都这么说,说明这个论有坚实的实践基础。”
宗随泱露出“好吧”的表情,说:“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从中得出教训?”
“因为我相信你。”裴溪亭说,“你不会利用我的喜欢做什么,你更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不会因为一时新鲜就答应我的追求。”
“傻子。”宗随泱说,“今日不同于明日,今日再欢喜,明日也可能两相厌。”
“你不能这么说。”裴溪亭焦急地指导,“你应该说:‘啊,宝贝,我会爱你直到永远’!”
宗随泱端详着裴溪亭,伸手捏了捏他的喉结,说:“卡痰了?”
“这叫气泡音,好性感的,你不懂欣赏。”裴溪亭瘪嘴,催促道,“赶紧的,我要听你的气泡音。”
宗随泱婉拒道:“恕我无能为力。”
“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你这种绝世猛男!”裴溪亭伸手揪住宗随泱的衣襟,半哄半胁迫地,“快点说嘛,快点快点!”
宗随泱任他扭来扭去地蹭了几下,那里又精神了,四目相对,裴溪亭不敢再闹腾,收回手,胆怯地缩成一团。
宗随泱把人抱紧,戏谑道:“这下舒服了?”
“不是很舒服。”裴溪亭像个老实人,笑容憨厚,“我拿大铁杵戳你屁/股,你舒服不?”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惨了。”宗随泱说罢,一把端起裴溪亭,转身往里屋走。
裴溪亭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大半,连忙抬手圈住宗随泱的脖子,苦巴巴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孩子真的不行了!这是蓄意谋杀!”
宗随泱低头看着他,说:“那我怎么办?”
“外头正下雪呢,”裴溪亭谨慎地建议,“要不您出去吹吹风,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凛冽风霜,冷静冷静?”
“裴溪亭,”宗随泱倾身抵住裴溪亭的额头,笑着说,“你不心疼我么。”
宗随泱的笑很具有矛盾性,大体都是迷人的,但要么迷得裴溪亭神魂颠倒,要么瘆得他魂飞魄散,此时显然是后者。
“我疼,我怎么不疼?你摸摸我的心脏,疼得都哆嗦了!”裴溪亭赔笑,蹭着宗随泱的额头,“殿下,覆川,真不行了,咱们要走可持续发展道路。”
“可持续发展道路,”宗随泱意会了一下,又说,“可以,但我怎么办?火是你撩起来的,没道只让我放过你,你却要晾着我。”
裴溪亭忍痛祭出自己的双手,说:“十指小子愿竭诚为殿下服务!”
宗随泱抱着裴溪亭回到床沿,就让裴溪亭坐在自己腿上,胳膊揽着那圈腰身,说:“有没有别的选择?”
看来打/飞机都满足不了太子殿下了,裴溪亭笑容凄惨,说:“我舌/头被你咬破了,害得我这几天都不能吃辣喝酒,你还想摧残它?实在太狠毒,太没有人性了。”
“小可怜。”宗随泱的目光从裴溪亭装模作样的脸往下滑,最后停在那双修长的腿上,微微一亮。
“不行不行!”裴溪亭夹紧双腿,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已经磨破皮了,就不要再废物利用了吧!”
宗随泱懒得再听,把人往被褥里一放,伸手逮住两条乱蹬的双腿,握住袜带一扯,就俯身压了下去。
脚心被重重地戳了几下,裴溪亭脚趾蜷缩,痒得浑身哆嗦,偏偏动弹不得,只能把脸埋在被子里呜咽。
“王八蛋,禽/兽不如……
宗随泱掐住裴溪亭的脸,迫使他抬头,凑近了含住这张骂骂咧咧的嘴,热切地亲/吻起来。
魔法的大门一旦打开,就不由自己再关闭了,约莫两刻钟后,裴溪亭趴在枕头上,喘着气,发着抖,说:“我、我要去找苏大夫。”
他有些怀念从前那个禁欲得像个性/冷淡的太子殿下了!
宗随泱坐在床沿拿帕子擦拭痕迹,说:“做什么?”
“让他给你开药,治病。”裴溪亭生无可恋地说。
“虚伪。”宗随泱正直地说,“高兴的时候怎么不说?”
裴溪亭伸手戳他的腰,说:“我哪儿高兴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宗随泱目光淡然,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裴溪亭恨不得拿被子堵住他的嘴,“‘好喜欢’‘不要走’‘我还要’‘我要死了’——”
“啊啊啊啊——”裴溪亭拍床怒吼,“住嘴!”
宗随泱配合地住嘴。
四目相对,宗随泱微微俯身,将撑起上半身的裴溪亭又脑袋挨着脑袋地压回枕头,他说:“还有一句话,我记忆深刻。”
肯定不是什么干净的话,裴溪亭的直觉告诉他不要问,但他的嘴有自己的想法,率先说:“什么话?”
宗随泱伸手捂住半张脸,说秘密似的与他耳语了三个字。
“……”裴溪亭幽幽地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人。”
“我只是复述。”宗随泱说,言下之意便是不知羞耻的另有其人。
“都是你逼我说的。”裴溪亭正直地说,“我是个有礼貌、有素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根本不可能说这种淫/荡的话。”
“不,特别漂亮。”宗随泱对裴溪亭的形容不赞同,反驳了他,目光深沉,“所以我真的恨不得听你的话,把你操/死在床上。”
裴溪亭翻过身来,双手合十,恳求道:“哥,求您保持自己的初始人设,谢谢。”
“你不喜欢我这样吗?”宗随泱好似困惑,又稍显委屈,沉沉的眸子紧压着裴溪亭,“你要我袒露心扉,我便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不夸大也不修饰,真正做到言行一致。”
裴溪亭微笑地说:“喜欢呢。”
宗随泱不满意,压着他的头顶,再次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裴溪亭抿唇莞尔,“喜欢。”
他自顾自地说:“我不去找苏大夫配药了,别真的把你吃萎了!”
“操心。”宗随泱掐了把裴溪亭的脸,松开了他。
裴溪亭侧身躺着,瞅着起身去点香的宗随泱,说:“我当然要操心了,那玩意儿虽然长在你身上,但现在也是我的大宝贝。”
宗随泱侧身看过来,目光凶狠。
裴溪亭哈哈笑,往被子里躲了躲,过了一瞬才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双眼睛,说:“我跟你说,这其实是一种心疾病。”
宗随泱回到床沿,拍拍裴溪亭,让他往里头滚一圈,上/床后拉下床帐。他钻进被窝,刚一躺下,裴溪亭就滚进了怀里,他把人抱住,说:“你颇有研究?”
“也不算啦,知道一点。”裴溪亭说,“药物治疗不够,还得心治疗。”
他有模有样的,宗随泱揶揄道:“裴大夫有何高招?”
裴溪亭说:“药物治疗得靠苏大夫,请他换方子配药,至于心治疗嘛,就包在我身上。”
宗随泱生母早逝,亲爹又是个疯子,少年时期开始就面临高频度、高强度的种种危险——当然,裴溪亭怀疑这是宗随泱的解放环境之一,他通过血腥和暴力来纾解被压抑的内心。元和太子出事那段时间,宗随泱更是高度焦虑。因此,可以说这个人从幼年到青年时期一直处于不安稳的状态,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创伤都遭受过,最终愈发自闭自抑。
“……要是我早一点出现就好了。”裴溪亭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
宗随泱怔了怔,安抚道:“现在也不晚。”
“要是我早一点出现,就早一点追求你,缠着你去哪儿都带着我,我就能陪着你了。虽然你从来不是孤苦一人,但我和俞统领他们也是不一样的吧?”裴溪亭说。
“嗯,不一样的。”宗随泱见裴溪亭心情低落,赶紧哄着说,“裴大夫,你还没说要怎么帮我治病。”
裴大夫回过神来,对宗随泱眨眼,笑着说:“有我把你当心肝宝贝的捧着,包你药到病除。”
“好,我信裴大夫。”宗随泱嘬了下裴溪亭的唇,轻声说,“以后可得多疼疼我。”
裴溪亭不说话,闷头钻进宗随泱怀里,伸腿压在他身上,把人抱得紧紧的。
宗随泱说:“我喘不上气了。”
“你抱着我干的时候不嫌弃我重,这会儿叽歪上了?”裴溪亭怒目。
宗随泱不敢反驳,抱着裴溪亭翻了个滚,又闹了一阵,才说:“乖,睡吧。”
“哦。”裴溪亭冷酷地说,“晚安。”
宗随泱亲了下裴溪亭的脸腮,帮他掖好被子,说:“晚安,好梦。”
“殿下今日还是没有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该不会是、是殿下性命垂危?!”
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几位大臣闻言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却没人觉得说话的人是在危言耸听,因为要知道这位殿下虽然鲜少主持朝议,但绝不是不关心朝政,反而战绩斐然——
比如某次,太子殿下顶着一张高烧发热、苍白无力的脸和臣工们从傍晚议事到翌日早晨,半夜还主持了一场贪污案的审讯,早晨散班的时候他走路比其余大臣还要稳当;又比如,太子殿下刚入主东宫时,有一次遭遇反逆刺杀,暖阁血气都还未散,他就撑着刚拔了两颗箭头的身子躺在躺椅上和六部大臣商议赈灾救济的事情,没过几日,大臣们又得到消息,太子殿下竟然已经到达灾县了——如此种种,数不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太子殿下勤勉、坚强、硬朗得让大臣们害怕!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已经连续三次缺席议事了,就连近身的俞统领都不在,这怎能让人不害怕啊!
臣工们三两抱团,各自说着小话,针对“太子殿下为何无故连续缺席三次议事”展开激烈的讨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就在众人手脚并用、唇舌交锋选出了最终的代表团队——最不怕死的御史们,催促他们去找小皇孙询问太子殿下的情况时,那廊下突然走出一行人。
为首的赫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披着织金斗篷,高冠锦袍,面容赛雪,看着……很健康啊!而且面色比平常红润,一看心情就还不错的样子!
太好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感觉天气都晴朗了不少。
“诶,裴少卿,那不是你家三公子吗?”光禄寺卿拍拍裴彦的胳膊,惊恐地盯着跟在宗随泱身后的年轻人,“你家三公子怎么和太子殿下穿同款斗篷?这是违制,是大不敬啊!”
裴彦也惊恐地说:“我……我实不知啊!”
“诶,听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冬衣。”太常寺卿掌管宗庙祭祀,前两日才去凤仪宫向瞿皇后和小皇孙禀报过年底的祭祀安排,听了一嘴,闻言笑眯眯地说,“裴少卿,皇后娘娘可是格外喜欢你家三公子,那身斗篷给皇子穿都不委屈啊,你有这么一位讨人喜欢的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承蒙娘娘厚爱……”裴彦干笑,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宗随泱入了明正堂,让裴溪亭先去寝殿休息,再召臣工议事。
小大王鬼鬼祟祟,蓄势待发,见两人终于分开了,立刻趁机来找裴溪亭玩。裴溪亭抚摸虎脑袋,带着它在廊下散步,路上看见宫人们在修剪各处的花枝。
“要不要挂点小灯彩穗之类的?”
正指挥着的园子管事闻言立刻快步走到廊下,对裴溪亭捧手行礼,说:“裴文书不知,从前都没有挂这些小东西的,殿下喜欢清净。”
“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什么都不挂,这些花枝也光秃秃的,多冷清啊。”裴溪亭说,“诶,你挂吧,殿下那里我去说。”
管事不怀疑裴文书在殿下面前的份量,两人的关系,东宫谁不知道?闻言,他赶紧应了一声,笑着说:“库房里恰好存着好些小花灯,都是以前宫里按例发放的,到时候一挂上,夜里多漂亮。”
“得,你们忙吧。”裴溪亭拍拍小大王,一道走了。
他们绕着游廊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再回到前边的时候,议事已经结束了,大臣们陆陆续续地出宫去。
裴溪亭走得近了,听人说什么“此事太过奇怪”,不免挑眉,和紧接着出来的游踪说:“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小大王用脑袋撞着游踪的腿,不为别的,挑衅而已。
游踪则不与它计较,来了一招“拳头打在棉花上”,成功让小大王安静下来。他说:“有人要为元和太子申冤。”
裴溪亭一愣,说:“什么人?”
“不知,有人将血书贴在衙门的告示上,今早叫百姓们看见,一传十十传百,如今邺京谣言四起。”游踪说,“临近年关,为了安抚民心,避免污秽滋生,殿下已经下令三司衙门重审元和太子案,由笼鹤司从旁监管。”
裴溪亭闻言微微挑眉,却什么都没说,送游踪出去,路上说:“对了,我给令弟画了一幅画。”
游踪一愣。
“前两天在山上待着,不能出去瞎跑,待在屋里又无聊,恰好听殿下说令弟的画像是他画的,如今恐怕旧了,我就重新画了一幅。”裴溪亭说,“您若是不嫌弃,您下回入宫的时候,我就交给您。”
“……不嫌。”游踪微微一笑,说,“多谢了。”
裴溪亭笑着说:“举手之劳,不必谢。那我帮您裱起来,冬天冷,这画容易坏。”
“好。”游踪微微侧目,看向走过来的人,没有说话。
裴溪亭顺着望去,对上上官桀的目光。
“游大人。”上官桀和游踪互相见礼,转头对裴溪亭说,“溪亭,我有话想对你说。”
裴溪亭说:“小侯爷有话但说无妨,游大人不是外人。”
“……”是,他不是外人,是你的相好!上官桀暗自咬牙,但游踪就站在一旁,这里还是东宫,他不能强行带走裴溪亭,只得忍耐住了。
上官桀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激动,不要粗鲁,不要乱来,深吸一口气,才说:“我送你的生辰礼,还喜欢吗?”
裴溪亭一愣,上官桀送他生辰礼了……吗?
游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裴溪亭仔细回想了一下,啥都没想起来,毕竟他这几日都和宗随泱粘在一块儿,还没来得及看礼单,只得礼貌地说:“多谢小侯爷,费心了。”
“喜欢就好,我……”上官桀欲言又止。
“小侯爷要说什么就直说,”裴溪亭似笑非笑,“您可不是什么三思而言的人啊。”
上官桀对上裴溪亭的目光,陡然想起赋梦楼的事情,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梦?”
裴溪亭想了想,说:“春/梦算不算?”
上官桀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游踪,心里恨得跳脚,这是当着他的面调/情了?!
游踪:“。”
“……不算。”上官桀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是很奇怪的梦,比如说……前世今生?”
“哦——”裴溪亭尾音上扬,在上官桀期待的目光中微微摇头,“没有。”
上官桀目光一黯,旋即又说服了自己,说:“没有……才好。”
裴溪亭确定了,上官桀的确是梦到了他和“裴溪亭”的原著剧情,但他自己以为那是前世。上官桀希望“裴溪亭”也做同样的梦,以此来确定他们之间的深度联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裴溪亭”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必定会怨恨他至深,不如不知。
游踪见上官桀看裴溪亭的眼神愈发赤/裸,便说:“溪亭,不必送了,殿下还等着你文书簿册。”
“哦,那我先回去了。”裴溪亭向游踪颔首,“大人慢走。”
游踪颔首回应,看向上官桀,说:“小侯爷,一道走吧。”
“……”上官桀硬生生逼出一记微笑,“游大人不必如此热情。”
“殿下下令重审元和太子一案,当年与御史大夫王畏、前刑部侍郎文国公共同审此案的大寺卿正是令尊,上官侯爷。”游踪说,“小侯爷,你我有的聊。”
上官桀面色微变,说:“既然如此,游大人,请吧。”
他说罢看向裴溪亭,后者刚好转身,潇洒离去,那只老虎还转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警告他不许靠近裴溪亭。
上官桀盯着裴溪亭的背影,心中复杂至极,突然,他眼前一花,对上游踪面无表情的脸。
“……”
“小侯爷,”游踪侧手,“请。”
上官桀忍无可忍,说:“游大人还真是在乎溪亭呢!”
“溪亭很让人喜欢,我亦然。”游踪温声说。
这话在上官桀听来不仅是明示,还是警告,是宣示主权,他面目狰狞,说:“既然游大人知道溪亭让人喜欢,就不要如此小气,连别人看一眼都不让。”
“旁人看他,我自然不管,但是,”游踪稍稍一顿,意味不明地说,“若这目光不招溪亭待见,那我自然要拦上一拦。”
上官桀:“……”
第93章 旧案 “你知我。”
东宫下令重审元和太子案, 除了主审的三司衙门和旁助的笼鹤司,还派了人代为监管,这人正是裴溪亭。
裴文书走马上任, 翌日便去了刑部衙门,被人恭恭敬敬地请入了大狱。他走在昏暗的甬道上时粗略一想,梅绛、瞿棹和游踪都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亲臣, 让他们共审此案既说明太子殿下重视此案, 也说明最后的结果必定是以太子殿下的心思为主。
至于太子殿下的心思嘛, 裴溪亭摇了摇头, 宗随泱之心虽然没有路人皆知, 但其实早已敞明。
刑房里的人一身囚服,发须花白,一眼就知是个昏沉度日、不得志的人。
裴溪亭朝带路的差役抬手示意, 就站在门外旁听。
“熹宁十三年冬,元和太子毒害天子, 随后被幽禁。”梅绛坐在桌后, 淡声说, “当年之事,罪臣王畏可有说法?”
这个人果然是王畏, 裴溪亭摩挲着那串红玉镶墨玉的手串,想起了元芳说的那笔“太子殿下的生意”。
小春红想凭借与王夜来的关系进入王家,就是为了替雇主探访王畏的行踪,这是个关键人物,不仅元和太子的旧党想要找到他, 宗随泱也要将他牢牢地捏在手中。王畏被黜落后回到家乡,却被元和太子的旧党发现人失踪了,实则他是在宗随泱手里。
反逆未消, 若由官府或是宗随泱的人押送王畏回东宫,难免走漏消息,产生不必要的纠缠,托付于仙廊却是更便宜的法子。至于点名要元芳来护送,就是宗随泱那一点私心了。
宗随泱决心要在此时替元和太子翻案,裴溪亭清楚,王畏也清楚。王畏垂着头,因为常年暗无天日的拘/禁而面如死灰,闻言他那混浊的眼珠子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说:“当年,陛下头疾发作,元和太子入宫侍疾,陛下却愈发严重,后经太医院查问,发现元和太子随身携带的香囊藏着毒。”
这个人,必定是太子深信不疑的人。
梅绛翻阅着当年的旧案卷,说:“元和太子阴谋败露,被囚东宫,但陛下不信向来温和孝顺的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下令三司衙门共审此案,甚至排除众议,从三司衙门中选择了时任御史大夫、并且是元和太子亲舅的你来主审。你进入东宫搜查,没曾想却真的查出了那毒药的来源,就藏在元和太子寝殿的博古架暗箱中。”
“……不错。”王畏说。
太子之尊,每日贴身服侍的人都是固定的,此外除了亲近之人,旁人谁能近身?谁又能将有问题的香囊佩戴在太子腰间,而太子毫无察觉,就这么大喇喇地带入宫中?是以,事情一出,一部分大臣立刻请求陛下严惩不贷,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