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想过离开,可如今觉得邺京挺好的,有吃有喝有朋友,我在兰茵街也很舒服。当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邺京,有时间肯定要多出去走走,天地偌大,那么多山川名胜、山野景物,一辈子都欣赏不完。”裴溪亭看着宗随泱的眼睛,“就像我和傅廊主说的一样,出去游玩是一回事,可家就是家,忘不了的。”
裴溪亭对裴府的态度一般,宗随泱说:“你把那院子当成你的家?”
“院子是我租的,里头的东西都是我置办的,蔷薇花墙也是我精心料的,我回去后还要立刻把院子买下来,在契约上写上我的名字,它不是我的家吗?”裴溪亭反问。
宗随泱没有再问,说:“开始吧。”
“这把你完了。”裴溪亭立刻嚣张起来,“我已经预感到你会输得很惨。”
“哦,”宗随泱无所谓,“拭目以待。”
这模样着实嚣张,裴溪亭双手摩擦,暗自给自己鼓劲,必须要给姓宗的一点厉害瞧瞧。
两人各自摸了三张,这次换宗随泱先开,“五。”
裴溪亭开牌,语音微扬,“我六。”
宗随泱继续翻牌,“十。”
裴溪亭垮脸,翻出一张七。
“输赢就看这张了,”宗随泱淡声说,“这次输了,可要大冒险了。”
裴溪亭寒心地说:“我就知道你对我恶意满满。”
宗随泱翻出一张牌,裴溪亭一看,瞬间爆炸,说:“作弊,你绝对作弊了,凭什么又摸到紫微牌!”
“牌是你洗的,我如何作弊?”宗随泱微微蹙眉,有些委屈,又觉得裴溪亭不讲道似的。
他看着裴溪亭,若有所思,而后说:“我明白了,莫非你想故意输给我,所以助力我作弊?”
裴溪亭气笑了,“你别扯犊子了好吗!我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你,我又不是欠虐,而且我怎么助你作弊,你当我是那什么狗屎仙人,神功盖世吗?”
“原来你也知道不能作弊?”太子说,“那怎么还己所不欲偏要施于人?”
“因为我没素质,我乐意。”裴溪亭吃了勺橙子果肉,抱臂说,“我输了,我认了。说吧,你要怎么虐我?”
宗随泱刚刚启唇,裴溪亭又说:“但是姓宗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你要是敢太过分,等你落到我手里,我就让你在碧波湖裸/奔、哦不,裸游一圈。”
“什么?”宗随泱有些惊讶,“我原本只想让你唱首曲子来听听,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恶毒,这么一看,我的这个惩罚力度实在太友好了。”
“……”
什么叫嘴快惹祸?什么叫嘴贱自有天收?什么叫玩不起的人必定被玩?这就是。
裴溪亭提起茶壶给宗随泱倒了杯茶,又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菊花茶是给你的,你尽量别喝酒。这杯我敬你。”
他仰头闷了,随后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说:“不好意思呢,太子殿下,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心思狠毒了,我认罪,我回去就向皇天后土磕头认罪,以后每天八杯水下肚洗涮我的狠毒心肠。但是殿下您是慈悲心肠的呀,您不要被我污染啊。”
“怎么说?”宗随泱问。
裴溪亭面色微变,惶恐地说:“我小时候落水,一直有阴影,我可怕水了,而且我根本不会凫水的,这要是下去游一圈,丢脸都无所谓,小命也要丢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你就当日行一善,好吗?”
“这般可怜啊?”宗随泱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裴溪亭,见他哀哀戚戚地点了下头,撇脸要落眼泪的样子,不禁软了心肠,“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苛责于你。”
“太子殿下真是善良慈悲可歌可敬——”
裴溪亭不打草稿的《慈悲颂》还没来得及登台表演两句,就被打断了,太子殿下叹息一声,语气悲悯:
“你不用下去裸游一圈了,就在这里,”宗随泱语气温和,“裸唱一首。”
话音落地,不给任何缓冲时间,裴溪亭甚至没有想起来实在不行可以喝酒代替,起身拔腿就要往后面冲,准备投湖逃跑!
但一张茶几显然挡不住宗随泱,他迈腿伸手,一把握住裴溪亭的腰带,将人拽了回来。
船摇晃起来,裴溪亭被翻身压在一侧的座位上,宗随泱握住他的手腕倾身压下,同时用膝盖抵住他的小腹,说:“脱。
祸从口出的真实演绎, 不外如是了。
如果时间倒流回到那一瞬,或者是有后悔药卖,裴溪亭一定不会出声挑衅、把姓宗的得罪死了。唱可以, 但裸唱实在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了,毕竟不是在床上,这种花活还是太羞耻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裴溪亭眨了眨眼, 真心实意地说, “当然, 我不是不愿意, 我完全是为殿下着想。”
“哦, ”宗随泱露出“我听你编”的表情,“此话何意?”
裴溪亭问:“殿下,绿波湖是什么地方?”
这位殿下说:“湖。”
裴溪亭倒是无法反驳这个答案, 微笑着说:“它不仅是湖,还是一片公家的湖, 简而言之, 这里是公共场合。”
宗随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了, 但还是接着话茬说:“因此?”
“因此,这里不仅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其余人发现,同时也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裴溪亭叹了口气,语气诚恳至极,“虽说在花船上欢好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更别说是一些其他的花活, 但殿下又并非是那样的人。在我心里,殿下是一位非常端庄克己、时刻不忘风仪的人,我实在不忍心让殿下颜面尽失、名声被毁啊。”
宗随泱欣赏着裴溪亭虚情假意得完全看不出做戏痕迹的表情, 说:“裴文书言辞恳切,我心甚慰,但实则是裴文书多虑了。”
裴溪亭说:“诶,殿下,您再——”
“其一,”宗随泱微微抬手,打断了裴溪亭的鬼扯,“我们在这里做任何事,外人都不会发现;其二,多谢裴文书夸赞我的为人,但我想我为人如何与我要裴文书做什么并不矛盾,毕竟我是有样学样,尊重并鼓励裴文书的所思所想,不是吗?”
裴溪亭苦笑道:“呵呵。”
“其三,所谓颜面,所谓名誉,我并不有多在乎,毕竟我已经得到的一些恶名要令人震骇许多。”宗随泱不疾不徐,一一辩驳了裴溪亭的“好心”。
他的目光逡巡在裴溪亭的眉眼间,顿了顿,又说:“何况欣赏美色是人之常情,裴文书样貌好、身段好、嗓子好,我想一并欣赏,就如同观山观海,又有何错?”
裴溪亭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想不出来反击的点,和宗随泱干瞪眼了一会儿,突然愣了愣,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一如往常,话语也平常,可他却觉得有些异常。
是宗随泱变了,还是他想多了?
若是宗随泱从前说这样的话,裴溪亭是不大会觉得暧/昧的,毕竟这人的言行举止不仅像个正人君子,还是那种一身铜皮铁骨万花不入还镶嵌了一颗石头心脏的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法海,你不懂爱。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戳破了两次,还接了吻,宗随泱不会不知道“分寸”二字的重要性,也不会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会引人遐/想。
裴溪亭抿了抿唇,故意说:“殿下在羞辱我吗?”
宗随泱愣了愣,说:“怎么这么想?”
“自我们相识以来,我与殿下见面的次数也算频繁,甚至很长时间都是相伴而行,可我从未看见殿下欣赏这样的美色。若非要说,宁州小春园的那个春声也是样貌好、身段好、嗓子好,殿下欣赏我就好比欣赏他,别无不同吗?”
裴溪亭垂下眼不肯看宗随泱,眼眶微红。
宗随泱哪里有这个意思,眉间微蹙,语气放轻了些,“我只是听曲,当夜你也在,我是否欣赏他,你没有评断吗?”
“殿下心思如渊,”裴溪亭说,“我怕只得见表面。”
这就是要听真心话的意思,宗随泱怀疑这小狐狸是故意的,但见他红了眼,又有些拿捏不定了。
沉默一瞬,宗随泱还是说:“我没有欣赏春声,都没有看他几眼。”
这话说出来,宗随泱还觉得有些委屈,那夜在船上,自裴溪亭上来就拿着那双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瞧,他哪有心思看别人?裴溪亭既然一直看着他,自然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也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裴溪亭抿了抿嘴,还是撇着眼,“是吗?”
宗随泱又说:“我也没有拿你与春声作比较,或是轻贱你,你别胡思乱想,别往心里去。”
裴溪亭没有说话,吸了吸鼻子。
怎么还越解释越严重了?宗随泱茫然,又觉得有些棘手,想了想,又继续说:“我说那句话,只是如实夸赞你,并非是要你供我取乐。且我本就是与你玩笑的,吓唬你,不会真让你脱衣裳。”
这并非是哄裴溪亭的假话,宗随泱当真没想过要如此惩罚,时间地点、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合宜,到底是糟蹋人。但他想着这个赖账鬼必得要巧舌如簧地躲过去,等把人逗一会儿、杀杀气焰,他假装被忽悠,松了口就是了,没想到会说错了话。
但其实宗随泱也当真是实话实说,裴溪亭在他眼里就好比青山碧海,引人向往,流连忘返。他欣赏过数不清的美景,可只欣赏过这么一个裴溪亭,还愈渐沉迷,难以自拔。
哄也是头一个。
宗随泱经验不足,再一次因为裴溪亭而略显失措。
裴溪亭的确比御史凶猛百倍,宗随泱暗自感慨,从前几十个御史与他争辩的时候,他眼睛都懒得抬一下,现下连解释都觉得困难。
这就是来克他的。
不论外面如何热闹,船篷内安静了下来。宗随泱盯着裴溪亭看,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该如何哄,不知何时还是将蜷缩的手伸了出去,轻轻地碰了下裴溪亭带小痣的下眼睑。
那处没有湿意,但他还是被烫到了,指尖颤了颤。
裴溪亭睫毛跟着一颤,终于转眼看向宗随泱。他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总算逼出了太子殿下一点真心话。
裴溪亭暗自欣慰,又高兴,面上却犹豫,说:“殿下是哄我吗?”
“是哄,但不是假话。”宗随泱见裴溪亭终于肯看他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趁机说,“这局不算,我们再赌就是了。”
装哭这么好用!
裴溪亭暗自震惊,琢磨太子殿下难道也吃白莲绿茶那一套?但他心里自有盘算,于是说:“这怎么能行?游戏不公平了。”
事情刚刚平息,宗随泱觉得暂时不宜损这个赖账鬼一嘴,便说:“无妨,赌着玩罢了。”
“我们还是按照规定,我自罚三杯。”裴溪亭说着伸手轻轻推了下宗随泱的大腿,小声说,“殿下,你放我起来啊。”
宗随泱后知后觉,挪开腿不再压制裴溪亭,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他们各自落座,裴溪亭倒酒,自罚了三杯,说:“继续。”
宗随泱好牌面,两人各抽三张。
裴溪亭已经原地复活,脸上半点不见委屈难过,笃定地说:“你这把再抽到紫微牌,你绝对作弊了。”
宗随泱说:“就不能是我运气好?”
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就和生母生死相隔,少年时陷入刀光剑影无边杀戮、失去皇兄又与君父视若仇敌至此血肉灵魂都被束缚的人,实在称不上好运。东宫于宗随泱来说,不过是个让他连自己名字都快记不得了的华贵囚笼。
诚然,比宗随泱命途多舛、凄惨可怜的人大有人在,但痛苦不做比较,人活在世上是修行自己的路,裴溪亭对可怜之人也许会有悲悯,但不会多心疼,他的心是偏的。
“好吧。”裴溪亭抬眼笑了笑,“就当是你运气好吧。”
那双眼睛如斯柔和,宗随泱怔了怔,裴溪亭已经垂下眼看牌了,眼中的柔情瞬间被狡黠取代,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这把,你肯定完了。”裴溪亭慢悠悠地把傲骨支棱起来,嗤笑道,“我就说嘛,我不可能一晚上都是输家。”
宗随泱挑眉,说:“那我拭目以待。”
裴溪亭嚣张得很,说:“咱们三张牌一起翻?”
宗随泱没意见,两人一道翻拍,他是六六七,裴溪亭则是二八和紫微牌。
“哈、哈!”裴溪亭字正腔圆地笑了两声,拍桌说,“快,接受惩罚!”
宗随泱见裴溪亭笑了,不由翘了翘嘴角,而后说:“我选大冒险。”
对于这种嘴比屌硬的人来说,选择真心话就是自投罗网,裴溪亭早有预料,闻言哼哼一声,没关系,紫微牌惩罚翻倍!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花好月圆,我想听歌一首。”
宗随泱微微眯眼。
裴溪亭毫不畏惧,说:“哎呀,太子殿下要是想赖账,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哦。”
说着还摇了摇头,一副“你是老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的模样,恼人又可爱。
宗随泱牙痒痒,想咬裴溪亭的脸,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说:“想听什么?”
“啥?”裴溪亭不可思议地说,“真的要给我唱吗?”
他兴奋地睁大眼睛,本就润亮得玻璃珠“唰”的锃亮,好似点缀了星星月亮,一切美好晶亮的东西。宗随泱原本很不乐意,见状暗自叹了一声,说:“先说说看。”
“那我要听……”裴溪亭拖长尾音,脑海中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歌单,他实在选不出来,突然灵机一动,“我要听《越人歌》,这个词儿少吧?”
不等宗随泱回答,裴溪亭先行“绑架”一番,说:“我对你好吧?”
言外之意大抵就是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还想耍赖。
宗随泱听得明明白白,微微摇头,伸手将酒杯一扣,从篮子里拿出一只筷子,轻轻敲在酒杯底。
清脆的一声,裴溪亭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对坐的人微微垂着眼,薄唇轻启,唱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他的嗓音无疑是好听的,冷淡时如金玉,低哑时搔乱心扉,裴溪亭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听着听着就烫了耳朵,手脚都酥麻发痒,恨不得冲上去把人压住一通亲。
小船不知撞到了什么,突然晃了晃,裴溪亭回过神来,撑着桌,恰好宗随泱抬起眼看向他,轻轻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都神魂颠倒了,裴溪亭轻轻鼓掌,说:“好听好听……好听。”
宗随泱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一脸淡然地说:“那算我过关了?”
“必须过关。”裴溪亭倒了杯酒,仰头灌了,不够,又灌了一杯,勉强压制住旺盛的心火,“再来。”
他稀里糊涂地忘记了紫微牌惩罚翻倍的规则,宗随泱也没有提醒,默默地占了个便宜。
这一局又是裴溪亭输了,他选了大冒险,但当宗随泱提出“学小大王叫”的惩罚时,裴溪亭却十分为难,自愿自罚三杯。
宗随泱没有反对,也没有阻止,端详着裴溪亭的脸,察觉到了端倪。
裴溪亭好似有些心虚,眼睛撇了撇,宗随泱见状心里有了数,却没有拆穿,只说:“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晕头了,待会儿可别从船上栽下去。”
“不是有你在吗,我怕啥啊。”裴溪亭干完第三杯,擦擦嘴巴,夹了块栗子糕吃了,鼓着脸说,“好吃,比会馆外头那家好吃,那家面太粉了,吃着堵喉咙。”
吃完一块,裴溪亭又喝了一杯酒,喝出了水的架势。但水和酒到底不同,他俨然一副酒劲上头的样子,开始唠家常了。
“你说我要不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树啊?蔷薇花墙那边的地光秃秃的。”裴溪亭说着又倒了一杯,单方面地和宗随泱的茶杯碰了杯,小口啜完了。
“可以,扎个秋千也不错。”宗随泱看了眼那酒坛子,估算裴溪亭的酒量,“少喝点。”
“诶,这个主意不错,秋千好,就扎秋千。”裴溪亭自顾自地倒酒,计划着,“我打算再打一个花盆架子,上下三层,把花盆放上去,就放在墙边。”
“打什么料子的?”宗随泱问。
“露天的,肯定得是比较防水的木料吧,还得结实漂亮些的,别一撞就倒了。”裴溪亭说。
“红木,樟木,选择倒是不少。”宗随泱记下这桩事,说,“院子里的石桌可以撤了,你这样的,喝了酒不老实,磕着碰着就严重了。”
裴溪亭抿了口酒,不在意宗随泱的诋毁,摇了摇头,撑着下巴说:“行啊,换,换个配套的,搭配着更好看。再打俩棚子,这样下雨下雪都不怕。”
宗随泱看裴溪亭的脸跟红面团似的,便说:“我们回去了?”
裴溪亭转身爬到船篷前一望,湖上都没多少人了,又爬回去,说:“酒都没喝完。”
宗随泱伸手晃了晃酒坛子,说:“只剩一点了,不喝了。”
“不行,咱别浪费。”裴溪亭伸手去拿酒坛,酒坛却“嗖”的一下挪了位。
宗随泱将酒坛放在自己身边,看着皱着脸的裴溪亭,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裴溪亭懵然地“啊”了一声。
宗随泱原本是觉得裴溪亭要故意喝醉耍酒疯,可见他做得如此明显,又有些犹豫了。他看着裴溪亭的眼睛,不肯放过丝毫情绪,说:“先前我那样逗你,你心中是否还在介意,还在胡思乱想?”
所以才要借酒消愁。
那肯定没有啊,我本来就是演戏诓你的,裴溪亭在心里默默回答。他看着宗随泱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这不是饮酒,是灌酒。”宗随泱揶揄道,“你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了,好发酒疯,趁机打骂我以示报复?”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真是聪慧,这一猜就猜到了大半。裴溪亭自不会承认,说:“我最多骂你,不会打你,我就算耍酒疯也打不过你啊。我就是觉得这酒好喝,就剩最后一点了,你就让我喝了嘛。”
裴溪亭边说边往酒坛的位置挪,等挪近了,他伸手一抓,掂了下酒坛,反手倒了一杯。
“天冷的时候喝口酒,就暖了,尤其是入冬后。诶,”裴溪亭说,“说起冬天,等我们回邺京的时候,邺京会下雪吗?”
“不知。”宗随泱说,“以往常来看,年前就会开始下雪。”
裴溪亭还没有见过邺京的雪呢,他偏头看向宗随泱,说:“雪中寻梅,最是风雅,你从前与人结伴去过吗?”
宗随泱也微微低头看向他,说:“雪中追袭,梅林杀人算不算?”
“……算吧。”裴溪亭笑着说,“那你今年约我啊,我给你画像。”
他目光里熏着酒意,瞳孔点着明光,语气含笑,有些撩人。宗随泱眼神微晃,说:“你不怕冻着手?”
“我戴手衣啊,那种露指头的,不耽误事儿。”裴溪亭胳膊撑着桌子,微微起身,凑到宗随泱脸前,笑着说,“我边喝酒边给你画,就不冷了。”
宗随泱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躲避他,说:“东宫有山有亭,不必非去外面,从暖阁里探窗出去,也能纵览雪中美景。”
裴溪亭撇嘴,强调:“可我想画的是你。”
“那我在地上走?端看你能不能看清我了。”宗随泱说。
裴溪亭想了想那个画面,乐道:“那也行啊,你这是邀请我去东宫吗?”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语气很轻,似是引/诱,“东宫有地龙,有最好的炭火,冬日里暖和,你那小院又没有,你受不住。”
“那我来了之后住哪里呀?”裴溪亭惆怅地说,“我不想一个人住宫殿,可以把元芳带上吗?”
宗随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说:“他那会儿还在不在邺京都说不准。”
“对哦,诶,我们说好了,你不许帮着傅廊主把元芳弄走。”裴溪亭说。
宗随泱没有说话。
裴溪亭的狗胆在喝酒后变成千年狗胆,伸手握住宗随泱的下巴,左右摇晃两下,催促道:“听见没有?”
这个动作似调戏,也像是威胁,宗随泱头一次被如此对待,稍稍一愣,却没有推开那只爪子,只说:“为什么?”
这三个字落在裴溪亭耳朵里,就自顾自地成了“凭什么”。
宗随泱与傅危相识多年,一人在朝,一人在野,仿佛两个天地,也不耽误人家是好友,你裴溪亭凭什么?
裴溪亭这么一想,浑身都不舒服了,好似被浸了醋水的针扎了,从心肝脾肺肾酸到了脚底板,涌到了眼珠子,不仅酸,还刺刺的疼。
“你说为什么!”他瞪着宗随泱,倚着人家的胳膊抓着人家的脸,不直气也壮地说,“你一开始就帮我,那你就得一直帮我,你中途不帮我了,你就是负心薄情!”
宗随泱被迫晃了晃头,也不生气,反而心情莫名愉悦。他伸手握住裴溪亭的手,让他稍微松些力道,好低下头去看裴溪亭,说:“这么严重啊?”
“嗯,就是这么严重!”裴溪亭伸出另一只手,双手齐动,捧住宗随泱的脸,严肃地说,“是,我来得晚了,但那又怎么样?我虽然不能像傅廊主他们一样和你并肩拼杀,但是我能为你做别的事,我不是一无所有。而且我也很委屈啊,要是我早来个几年,趁着根骨没支棱完,我也习武了,说不定我现在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宗随泱觉得这个“说不定”也太说不定了,但他突然明白裴溪亭吃的这口醋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不是因为他与傅危是好友,而是因为裴溪亭认为自己来得太晚,错过了太多。
“我们的缘分就是从那个时间开始的,这是我改变不了的事情,你比我厉害强大,可你也改变不了。”裴溪亭委屈地说,“这不是我的错吧?”
“不是。”宗随泱轻轻拍了拍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安抚道,“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本就有早有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本就有深有浅。”
他看着裴溪亭微红的眼睛,像水一样的眼睛,好似被溺了心神,说:“你与傅危……与旁人,本也是不同的。”
他睫毛颤动,好似说这句话很耗费力气,裴溪亭嘴唇微启,却是无声。
两道目光在咫尺之间触碰、交融,不知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弥漫看来,裴溪亭脑袋轻飘飘的,突然压下宗随泱的头,仰头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触碰上来,宗随泱浑身一僵,却没有推开裴溪亭。他没有碰酒,却好似酔了。
裴溪亭像只小猫,轻轻地碰着宗随泱的唇,或是舔/舐,不仅如此,这猫还试图爬进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在原地蹭来扭去。宗随泱轻轻叹了一声,冷不丁地被裴溪亭咬了一下,不轻不重,闹得他酥了半身。
裴溪亭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伸出舌勾勒男人削薄漂亮的唇,舔那柔软的舌/尖,引/诱着勾缠起来。
宗随泱呼吸变重,蜜团似的裹着裴溪亭的脸,裴溪亭好似受到了鼓励,吻得更深。他伸手攀住宗随泱的肩膀,微微直起身子,宗随泱便顺势仰头承受,他抬起一只腿跨/坐在男人身上,双手搂着人,吻得难舍难分。
宗随泱伸手搂住裴溪亭的腰,将他锲在自己身上,微微睁眼时,他瞧见裴溪亭闭着的眼,湿润的睫,一张意乱/情/迷的脸。
冷冽的风涌入船内,他们却一点都不冷,体温烘着体温,只觉得温热潮生。
不知过了多久,裴溪亭终于舍得退出来,两张湿/红的唇留恋地碰了碰,他蹭着宗随泱的脸倒在对方颈窝,轻轻喘/息着。
宗随泱浑身紧绷,偏头吸着裴溪亭发间的香气,吸下去就变成了毒,酥/痒伴着刺疼在骨头缝里钻着。
宗随泱难受得厉害,睁眼看着裴溪亭通红的耳朵,张了张嘴,待要狠狠咬住时却突然偏过头,怕控制不住,害裴溪亭见血。
他伸手抚着裴溪亭的背,没有说话,竭力控制着自己。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一边沉迷一边克制,谁都隐瞒不住,欺骗不得,袒露得明明白白。
裴溪亭抱着人不松手,微微偏头时盯住了宗随泱修长的脖颈,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紧贴的躯体愈发紧绷,像块火热的石像,凶狠地硌着他,他笑了笑,说:“我喜欢叫你殿下,可不想只叫你殿下。”
宗随泱早在睡梦中偷偷告诉他答案,今夜还要明明白白地说第二次,“江水泱泱,随风而行,随泱。”
“随泱,宗随泱。”裴溪亭勾着宗随泱的头发,呢喃说,“我是溪亭,是问涓,属水呀。”
所以,你随我而行啊。
宗随泱听懂了裴溪亭的言外之音。
裴溪亭没有再说什么,歪头倒在宗随泱肩上,放任自己闭上眼,飘飘忽忽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宗随泱轻轻拍着裴溪亭的背,等人睡熟了才停下,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第71章 叔侄 小裴上恩州(十一)
船靠了岸, 宗随泱一把抱起裴溪亭下船,船身晃荡,他如履平地, 并未吵醒裴溪亭的美梦。
俞梢云出现在岸边,看见殿下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下来,也没搭把手, 怕殿下不乐意。
“披风。”宗随泱说。
俞梢云抖开披风, 下意识地要给宗随泱系上, 突然一顿, 转手给对方怀中的人盖上了。他帮着披风的时候, 不经意间瞥见了殿下的嘴唇,那般颜色,必定是在船上吃嘴巴了。
宗随泱发现俞梢云的小眼神, 说:“看什么?”
“没什么。”俞梢云赶紧收回目光,笑着说, “您高兴, 属下也高兴。”
宗随泱没有反驳, 把试图钻进裴溪亭衣领的小黑蛇戳倒了。
小黑蛇不敢再动,扭扭身子爬回宗随泱肩头。
回到马车里, 宗随泱将裴溪亭放平在主座上,取出毯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他看了眼裴溪亭酡红的恬淡睡颜,转身从茶几下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只黑色药瓶,倒出最后一粒药和水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