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金丝雀by仰玩玄度
仰玩玄度  发于:2025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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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沉下水的鱼, 落下天空的雁,其实也不能说它们没出息。
太子何其敏锐,闭着眼也能摸清裴溪亭的所有动静,那人的眼神像风,虽轻虽柔,仍叫人难以忽视,又轻又柔,才更叫人难以忽视。
太子正想让那眼神的主人规矩些,就听对方好奇地问:“殿下,您平时泡温泉的时候就这么闭着眼睛吗?会不会睡着了一头栽下去,然后七手八脚地扑腾出水?”
太子淡声说:“没有这样的经历。”
“也对,您一看就是睡相很好的人,估计睡着了就跟死人……木偶似的。”裴溪亭用指尖捧了一把水,看着它们从指缝流下,突然想起一茬,“对了,那只小老虎,叫小大王的,它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太子说,“怎么?”
裴溪亭一边按摩头皮,一边说:“我看它挺可爱挺好挼的,想养一只。”
“它才三个月大,自然可爱,等长大就不一样了。”太子说。
裴溪亭说:“自己养大的有滤镜啊,再说长大了还更威风了呢。”
太子平日泡汤泉时身旁安静得很,今日水里多了只麻雀,话不少,却也不吵闹,许是麻雀声音悦耳,说话放松,并不招人不喜。
他说:“梢云夜里常带它出门遛弯,你若喜欢,可以去当它的二号随从。”
裴溪亭说:“我和它暂时还不熟,它不会咬我吧?”
太子想起小大王对那条长命缕爱不释手,说:“它不会随便伤人。”
裴溪亭放下心来,伸手往前划水,冒着头游出一段距离。
头发浮在水面,像涌动的墨浪,太子睁眼就看见裴溪亭在玩水,鹤似的颈子牵引着上半身露出水面,水珠在那背上流连忘返,从平直的肩,如白色蝶翅的肩胛骨,一路淌过清瘦流畅的脊背,“啪嗒”,顺着竖脊隐入池中,欲说还休。
雨声肆虐够了,又回到起初的势头,小玉珠似的落在屋顶。
那身子沉下又起来,玩得不亦乐乎,漂亮的腰窝像一对白玉盏,盛什么估计都很赏心悦目。
太子想起俞梢云之前的意外发现,说:“裴问涓。”
突然开口却没吓到裴溪亭,因为太子的目光比言语更先一步惊扰他。他甩掉手中的水,微微侧头迎上太子的目光,说:“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看着他,说:“转过来。”
这话语气平淡,却俨然是命令,裴溪亭却意外的没有排斥,毫不犹豫地转身面对太子。太子的目光旋即滑落下去,停在了他腰/腹的位置,认真得仿佛是端详一幅画作。
裴溪亭从前在学校给服设专业的学姐当过几回模特,浑身挂着几沓布都能淡定地走完T台,此时却在太子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早八百年就死绝了的“害羞”一朝破土而出。
“这文身倒是分外精美,”太子目光抬起,落回裴溪亭脸上,“何时刺的?”
“十五岁。”紧接着,裴溪亭不打草稿,煞有介事地说,“出城踏春的路上遇见个胳膊刺诗的男人,很是逼真,就让他帮我刺了一幅。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江湖汉子,那次分别后就没见过了,否则我还想在背上来一幅。”
他那片背的确是绝妙的画布,太子问:“刺什么?”
裴溪亭想了想,说:“铁胆好汉?”
太子闻言露出点笑,那意思是你也配称铁胆?
裴溪亭不大服气,“先前那场面,寻常人见了不吓尿就不错了,我还能跟着您跑一段路,已经很勇敢了,又不是人人都像您几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太子不反驳这话,说:“但不要刺这个,不好看。”
裴溪亭本来就是说着玩儿的,闻言便说:“嗯,听您的。”
汤泉水不能泡太久,俄顷,太子从水中起身,踩着岸边的阶梯上去了。
纯白的中裤贴着长腿,裴溪亭瞅着,心说太子殿下不只是肩宽腿长,屁/股也蛮翘的。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太子侧身往池中看了一眼,裴溪亭眼睛一眨,老老实实地撇下来,却不慎看到了更夺目的那处。
“哗啦啦!”
水中的人猛地转头,似乎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太子不明所以,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拿巾帕擦身。
太子殿下真是“前凸后翘”,好有实力……裴溪亭把自己沉入水中,盯着下巴前的水默默地赞叹,平常时候都那么明显,起来了会……操!
他猛地抬手捂住脸,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快速告诫自己:啊,别上头别上头,欣赏人体可以,不许yy,要尊重模特!
幻化出来的警/察敲响心门,厉声喝道:“不许动,扫/黄!”
脑子啊,快快清空清空清空清空——
“裴问涓。”太子唤了一声,水里的人没回他,玩拍打脸颊的游戏很是专注,他顿了顿,稍微提高声音,“裴问涓。”
“啊?”裴溪亭总算转过头,脸红红的,人也呆呆的。太子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也静了静,随后问:“泡傻了?”
裴溪亭被那冷淡的目光瞧得清醒了,余光瞅见太子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他松了口气,说:“精着呢,这就起来。”
太子收回目光,转身说:“进来。”
一直候在门外的两名内侍立刻推门而入,其中一人走到太子跟前伺候,另一人端着托盘放到不远处的长几上,正要帮裴溪亭擦身,裴溪亭拒绝了,“我自己来就是。”
内侍颔首退到屏风外。
裴溪亭拿帕子裹住头发,脱了中裤,利落地擦身换衣,这衣服料子柔软,针线精致,但显然衬不上太子殿下的身份,内侍们没得到殿下吩咐,也不敢擅自拿殿下的衣服给旁人穿,许是为其他人备的新衣裳。
稍许宽长,裴溪亭把腰带系上,剩了一截小尾巴似的吊在身后。
太子瞧了一眼,怀疑裴家克扣裴溪亭食粮,那么一把腰,用力一掐就能折了似的。
出去的时候,这场雨已经到了尾声,细雨朦胧如纱。
俞梢云和来内侍正躺在廊下喝茶,两人简单梳洗后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态悠闲丝毫不像才砍了人回来,只是看见裴溪亭和自家殿下一起从门内出来后,显然很震惊。
“两位,”裴溪亭揉搓着湿发走过去,“请问你们看见我的小厮了吗?”
来内侍不愧多了三十多年的见识,更早消化完眼前的情况,说:“瞧见他的时候,他正靠在马车门上呼呼大睡呢,我们让他过来接裴三公子,这会儿就在庄子外头。”
裴溪亭见这二人神色寻常,应是没发现什么不对,“那就好……对了殿下,”他想起一个问题,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那把躺椅上的太子,“今天的刺客应该是冲着您来的吧,那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先砍我?”
内侍坐在太子身后替他浴发,太子闭眼说:“也许是因为我在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看了他一眼。”
眼神退敌是吧,这么拽。
裴溪亭无言以对,“哦,我还以为那刺客是买一赠一,专门冲我来的呢。白衣刺客……和开春时刺杀皇后娘娘的是一伙的吗?”
太子没说话,也没不让谁说话,俞梢云便说了声“是”。
“好有仪式感的组织,还分发统一服饰。”裴溪亭搓着头发,若有所思地说,“又刺杀皇后娘娘,又刺杀殿下,这个组织是对皇室不满吗?而且堂而皇之,像是在挑衅皇室的样子……就是实力不咋地。”
“都是菜瓜还搞什么组织啊,”俞梢云笑着说,“高手自然是有的,只是今日没来而已。”
裴溪亭不大解,“都常来常往了,他们对太子殿下的实力还不清楚吗?却仍然不派高手坐镇……”
俞梢云说:“其实这次来的挺多的,三四十个呢,许是得知殿下就带了我们俩出门吧。再说了,高手虽有,但也是稀罕物啊,开春的时候被上官小侯爷宰了一个,后来又被我杀了俩,不得省着点用?”
他提起上官桀,裴溪亭心思一转,说:“小侯爷这么厉害,难怪殿下会赏赐破霪霖给他,只是可惜被盗走了。说起来,这些盗贼胆也够大的,什么都敢偷盗,破霪霖虽然是禁宫宝器,但为此招致通缉,也不太划算吧。”
太子在俞梢云开口前睁眼看向裴溪亭,“话里有话,想打探破霪霖是否有别的用处?”
四目相对,裴溪亭被拆穿后丝毫不心虚,说:“哎,其实我更想直接问的。”
他讨饶地笑了笑,说:“若涉及密辛,我就再也不问,殿下可别恼我啊。”
太子说:“为何不能?”
“您若恼我,以后不约我了怎么办?”裴溪亭真心实意地说,“我与殿下身份悬殊,您若不愿见我,我哪能见到您啊?”
太子静了静,问:“你很想见我?”
“自然。”裴溪亭反问,“我有什么不想见您的由吗?”
这位裴文书的措辞实在简单朴素、直白大胆,若非他是男子,又毫无扭捏羞赧姿态,这些话甚至能听出些暧/昧的意思。来内侍悄悄看了眼太子,一双敏锐的老眼倒是看出了些许东西:
殿下对此好似隐隐有所抵触,却又不阻止,这是何故?

第26章 传言 “我这么拉吗?”
太子最终没有说什么, 转而道:“朝野传言:得四宝者,可得传国玉玺。破霪霖便是其中之一。”
裴溪亭好奇,“一把匕首和玉玺能有什么关联?”
俞梢云说:“强行摧毁存放玉玺的金匮只会触动机关, 玉玺将会在一瞬间化为齑粉,因此要想得到玉玺,只能找到开锁的钥匙。钥匙是密文锁, 密文共四部分, 唯有一次性全部对应正确方能开锁, 否则玉玺照样会自毁。玉玺至珍至重, 有关它的信息, 大多时候只有天子才能知晓。”
裴溪亭说:“原来是这样。”
熹宁帝如今在寝殿养病,不再出门,比起闯入重重守卫的禁宫绑架皇帝并且让皇帝做出一个违背祖宗、违背帝王尊严的决定, 一一搜集宝器的确算是更简单的法子了。
裴溪亭突然想起元芳试锋的时候,那匕首刀鞘上的确有一面水纹, 那会儿他只觉得漂亮, 没曾想竟然是密文的一部分。
“可, 就为了这么一句真假不知的传言?”裴溪亭微哂。
“今日我放出传言,说往东西行千里有一处宝藏, 得之可富甲一方,无需实证,明日天下也会身影攒动,无数人奔走。”太子淡声说,“言语自来如刀剑, 可救人可杀人,传言神秘,充满引诱和蛊惑, 有人轻易听信,有人明明狐疑还要去信,有人不信却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此种种都不奇怪。”
“的确是这样。”裴溪亭摇了摇头,又问,“那这传言是什么时候有的?”
“二月左右。”太子说。
破霪霖开春才被赐给上官桀,二月就有此传言,实在有些抓马。裴溪亭打量着太子平淡的神色,略有好奇,“殿下后悔把破霪霖交给上官……小侯爷吗?”
“我不会未卜先知,何须后悔?”太子说,“传言终究是传言,如今不是群雄逐鹿的时候,拿到传国玉玺就能谋朝篡位么?何况那是我宗氏的玉玺。”
“外人得了名不正言不顺,可宗氏子孙不仅只有殿下一人。”裴溪亭对上太子沉静的目光,语气平常地说,“杀死殿下,东宫无主,自有他人可以上位,谁有玉玺,谁就是得天之助,哪怕陛下不肯下诏,届时自然会掀起一阵‘与天作对’的舆论浪潮涌向天子。”
这话是实话,却太大胆,来内侍和俞梢云屏息凝神,没敢偷看殿下的神情。
太子看着裴溪亭,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问:“你想看见这一幕吗?”
“良禽择木而栖,我虽不是能进出朝堂的人才,也不是能于刀光剑影中保护殿下的勇者,却也只想尊称殿下一人为‘太子殿下’。”裴溪亭拱手,“殿下千万保重,我明早要当值,此刻需得先下山了。”
太子静静地看了裴溪亭一会儿,才说:“去吧。”
裴溪亭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腰带随风飘着,从太子的视线尽头消失。
太子垂下眼皮,敛去目光。
“殿下。”近卫轻步走到太子跟前,询问道,“那幅画湿了一角,您还要吗?”
他问的是来内侍临走时从凉亭中收走揣回胸口的画,裴溪亭的雨中天地。
一幅画有了残缺破损,却是殿下点名要裴溪亭画的,如今殿下还会要吗?底下的人拿不准,只得来问一问。
太子沉默良久,说:“装好。”
马车停在庄子外,裴溪亭走过去挑了下元芳的斗笠檐,俯身问:“等困了?”
对方睁眼,眼神清醒,“没,雨声悦耳,眯会儿。”
“哦……等会儿,”裴溪亭凑到他胸前嗅了嗅,“怎么有股血味儿,你受伤了?”
“这个啊,”元方低头拍了拍胸口,“没有。先前太子遇刺的时候,我正在马车上躺着,突然就冲上来一个人掀我斗笠,打量我,最后还要拔刀砍我,简直莫名其妙。我看他跟刺客是一伙的,还有两下子,就把他和他的同伙都杀了,不小心溅了点血。”
这副杀人如同砍西瓜的语气不免让裴溪亭想起先前凉亭外的那血腥一幕,缓了缓才问:“那人比那些白衣刺客厉害吗?”
元方不假思索,“肯定啊,估计是头头吧,我闭眼的时候听见他身旁的人对他很是恭敬,叫他什么护法?”
“这什么劳什子护法不会就是此次坐镇的高手吧?”裴溪亭嘟囔,挤着元芳坐下,驾车离去。
“诶,”路上,裴溪亭问,“你和俞梢云打过架吗?”
元方说:“几年前打过,那会儿太子还是五皇子。”
裴溪亭好奇,“你俩谁厉害?”
元方说:“这个不好比的。比杀人,我强,但俞梢云刀法迅且猛,这个路数上,他是天才,成长到如今,年纪轻轻却是少有敌手了。你别看他是有官职的,跟着太子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声,谁不知道俞梢云那把‘荡云雪’?”
“那么暴力的劲头,给刀取的名字还怪雅的。”裴溪亭单腿曲起,另一条腿随着马车颠簸着,“听说太子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常年在外游历,那会儿他就经常被刺杀吗?”
“是有不少回,有被雇佣的杀手,各路揭悬赏榜的,或是某些组织。”元方说,“前几年外面比较乱,各种江湖组织,当时灭在太子手中的组织可不少。那会儿有人说五皇子是一阵雨,泼乱了整片林子,又喜欢蹦哒又跑不快的老鼠都被淋死了,让林子清净干净了不少。”
裴溪亭想起太子身上的伤痕,这场雨的尾巴从他脸上拂过,留下清润的湿意。他说:“五皇子这么招人恨吗?”
“那些人杀他,可能是图钱,挑衅皇室,证明自己有多厉害,还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杀人,做一件事的由太多了,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元方勒转马头,拐弯,“当时买凶杀太子的人里,有元和太子的拥趸。东宫是能易主的,五皇子是瞿皇后自小养大的,亲娘生前还是熹宁帝最宠爱的琬妃,他多年在外,在朝臣中却自有拥趸,颇有根基,元和太子党没法不忌惮。所以太子一上位,朝堂就大换血了嘛。”
裴溪亭感慨,“太子殿下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出门旅行都随时随地刀光剑影。”
元方颇知此人德性,挑眉说:“怜香惜玉了?”
“不行吗?”裴溪亭眼睛一转,“我追求太子,你觉得有几分可能?”
元方冷酷地评价,“没分。”
“不是吧,”裴溪亭不太服气,“我这么拉吗?”
“拉?”
“就是拉胯,很菜的意思。”
元方并不评价裴溪亭拉不拉,说:“你喜欢太子的美色,我能解,谁不喜欢漂亮的?但你要同他示爱,在我看来和找死无异,你听说过蜘蛛女吗?”
裴溪亭说:“我听过蜘蛛侠和蜘蛛精。”
元方说:“蜘蛛女是个杀手,美艳无双,且会媚术,当年不知多少男人倒在她的紫纱裙下,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潜入太子所在的客栈房间,被太子捏碎了脖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裴溪亭好奇,“你当时在太子床底?”
“不,我在客栈一楼吃饼。”元方回忆道,“当时我吃的应该是竹笋馅儿的油饼——别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家饼真的很香。突然,我听见背后一声‘咚’,蜘蛛女麻袋似的被丢了下来,颈骨碎裂,那房门再度关上,一楼的人静默无言,没有再敢上楼的。”
“再?”裴溪亭震惊,“他们都是觊觎太子美好肉/体的?”
“你以为你这样不怕死的色/鬼有很多吗?”元方翻了个白眼,“他们都是从各处赶来杀太子的,但他们谁都不是蜘蛛女的对手,蜘蛛女死得悄无声息,这就是一场无声的震慑。”
裴溪亭又想起先前太子捏碎刺客脖子的那一幕,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随后把元芳上下一瞅,语气狐疑,“那你是去干嘛的?”
“当时恰好路过,特意去那店里吃个饼子。”元方耸肩,“总之类似的前例不只一桩,男女都有,人家骨头比你硬多了,都经不过太子那么一捏,你这身小脆骨就别找死了吧。”
“你这话没有逻辑。”裴溪亭丝毫没有被吓住,“那些所谓的前例下场凄惨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他们吗?我对太子又没有坏心眼,我是追求他,不是要对他先/奸后杀,太子又不是杀人狂魔,干嘛杀我?”
元方瞅着这人,“你真不含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裴溪亭说,“比起那些身份体面,背地里尽干不是人事儿的衣冠禽兽,那我确实不含蓄得多。”
“的确,高门大院瞧着光鲜亮丽,里头的腌臜事多着呢,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有脸面,背地里是禽兽的可不少。但是,”元方话锋一转,“我见你平日待人颇为冷淡,更不是奔放的性子,怎么在风月之事上这么开朗?”
“我的念是喜欢就上,想要就争取。”裴溪亭撑着脸,“人生几十年,会遇到数不清的人,但能相识的不多,相知的更少,让我起了点风月心思的,这还是头一个。若是瞻前顾后,直接放弃,那就活该空留遗憾。”
元方被说服了,认真地说:“那祝你成功。”
裴溪亭笑了笑,“我会努力的。”
马车钉着泥泞的路下了山,驶入青石路,一路平稳地消失在夜幕尽头。
山隐入暗夜,鬼影憧憧,一抹绿沈拂过树梢,男人站在小山崖边,盯着官道尽头,“裴溪亭么,”他琢磨着这个名字,“此人和太子是何关系?”
随从抱着伞站在男人身后,说:“非要说关系,此人是新任的笼鹤司文书。”
“小小文书,按来说不该得太子召见,他却从山顶下来,”男子若有所思,“不简单呐。”
“听说破霪霖被盗那日,此人与上官桀在一处。”随从说,“但这裴三自来文弱内向,在邺京的官员子弟中很不拔尖,唯独一点无人能出其右。”
男人问:“哪一点?”
随从轻蔑地说:“脸。您说,太子会不会就是看上了那张脸?”
“你不了解太子殿下,他自年少时就是个不近美色的人,不管多美的脸、多浪的身子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流连一眼。那是个端方自持又郎心如铁的人啊。”男人幽幽地笑了,在暗夜的山林间犹如鬼魅,“至于这个裴溪亭,我倒要寻个机会好好欣赏一番,若是顺眼,正好我屋前还差一盏美人灯。”
风吹草动,今夜的雨彻底停了。

到底是五月的天, 路上的水一晚就干了,只留下错乱沙泥。
翌日,裴溪亭背着画箱去上班, 裹着一身闷热气抵达文书楼,脱鞋入内。
陆茫正穿着薄衫在书案前奋笔疾书,裴溪亭轻步上前, 还没来得及和上司打招呼, 对方就说:“我现在做的是你的差事。”
裴溪亭说:“所以?”
陆茫说:“帮我画一面书笺, 你今日的活就干完了。”
这个上司很灵活, 裴溪亭求之不得, 说:“成交。”
他话音刚落,陆茫就飞快地拿起手边的那本书,抬起头递过来, “这书是——”
看见裴溪亭的模样,陆茫眼神凝滞, 过了一会儿才眨巴了一下, 竟是出离地愤怒了, 说:“‘邺京美玉榜’,你凭什么只排第九?绝对有人暗箱操作, 我要去碧池找老板问个清楚!”
美玉榜,裴溪亭记得原著中提过,说是因为“裴溪亭”虽脸蛋极美,但少了灵气,太木讷, 在那堆璀璨夺目的美玉面前,自然逊色几分。
“且慢,”裴溪亭伸手阻拦, 宽慰道,“殿下排第一,说明这个榜单还是很有威信的。”
陆茫不赞同地说:“那是因为没人敢暗箱操作到殿下头上,但你就不一样了。”
“这玩意儿年年都评,陆主簿好心,今年年底评选的时候可以多投票给我。”裴溪亭说,“对了,主簿要我画什么?”
“哦,是这本书,”陆茫记起正事,重新拿起那本书递给裴溪亭,“这是一本百花谱,里头原本有一张牡丹书笺,但我昨儿从藏书楼出来的时候掉在路上了,偌大东宫,要找一张书笺实在麻烦,哪怕找着了,脏了的也不能再用。殿下的藏书都有对应的书笺,是殿下自己挑的,我可不敢随便去外头买一张,听游大人说殿下颇为喜爱你的画,所以我才想找你画一张,替我补上。”
裴溪亭翻了翻书,问:“殿下同意了吗?”
“殿下没说不行。”陆茫重新落座,示意裴溪亭在对面的书案落座,“素笺我都给你备好了。”
裴溪亭放下画箱落座,拿出粉本拟了几幅,都不是很满意,但转头想起如花似玉的太子殿下,顿时有了主意。
殿内燃着五月防毒螫的草药香薰,有股淡淡的苦味。陆茫忙活了大半时辰,终于落笔,起身拍打着腰去茶案,问:“菖蒲酒,菊花茶,椰子水,喝哪个?”
裴溪亭说:“椰子水吧,谢谢。”
陆茫从冰鉴中拿出一个葫芦,倒满两只青白玉色的单把杯,将其中一杯放在裴溪亭的案上。见他画得差不多了,便俯身细看一番,说:“石榴树下一个背影……这背影看着很像殿下啊,你去过东宫了?”
裴溪亭说:“没有。”
陆茫说:“那你怎么知道明正堂后殿前有石榴树?”
“巧合。”裴溪亭说,“五月石榴花开得艳丽如霞,每次我都会被吸引,驻足观赏,殿下既然收藏这本百花谱,想来也是惜花之人,我便以己度人,想象殿下在树下的模样了。”
“原来如此。”陆茫看着笺面,树叶苍翠、石榴花鲜艳,和玄衫飘飘的殿下一搭配,色泽尤为浓郁明朗,就像这五月的天,热烈奔放。
裴溪亭搁笔,陆茫说:“好了?”
裴溪亭说:“还要洒金。”
“打扰了,”游踪踏入门内,言简意赅地说,“熹宁十五年‘江南王家四十四案’。”
陆茫说了声“好嘞”,转头涌入重重书架间,迅速利落地找出一本文书呈给游踪,说:“不是在查披霞山的事吗,怎么还突然翻出这桩未结的陈年旧案了,莫不是有新线索了?”
“不错。那个王三的确不是真王三,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还没有回音。”游踪快速翻阅文书,“记得死在城东郊的那个神秘雇主吗?本以为只是一刀封喉,今日要处尸体的时候,我却在他的心口发现另一道致命伤,是梅花袖箭。”
笼鹤司的仵作回乡照顾病重的寡母,还在回京的路上,笼鹤司的案子也不能让外面的仵作经手,否则也不会拖延这么两日才让饭后去停尸间散步的游踪发现一处线索。
陆茫记忆力极好,说:“如果我记得不错,当年这江南王家的案子也曾出现梅花袖箭的痕——”
“不错,”游踪反手将一页文书怼到陆茫脸上,“一模一样。”
陆茫熟练地后仰,避开这一怼,后退一步看清了纸上绘制的梅花形伤口,拊掌说:“找到此人,不仅能找出拿走破霪霖之人的线索,还能结了陈年旧案。”
“问题是该怎么找?”游踪合上文书,递还陆茫,“这梅花袖箭不同于一般的梅花袖箭,但并未在何处听说过它的名号。”
陆茫挠了挠头,偏头时看见裴溪亭在洒金,那手真叫一个稳。游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在裴溪亭脸上转了一圈,待裴溪亭放下洒金的毛笔挂绳,才说:“裴文书,你可有想法?”
裴溪亭“啊”了一声,抬头指指自己,“我吗?”
“你虽不是查案的官吏,却也细致聪慧,不如你来说说。”游踪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裴溪亭对查案没兴趣,但他已经摊入这趟动不动就杀杀杀的浑水,还是要尽量掌握主动权才好。再说这位顶顶头上司目光温和,像是在鼓励他大胆发言,于是他起身走过去,说:“这位梅花袖箭在熹宁十五年到如今,中间还犯过别的案子吗?”
陆茫摇头说:“他已是犯下命案的凶犯,各地都有缉捕文书,一旦他再有动静,都会立刻上报邺京,但这些年并未出现梅花袖箭的痕迹。”
“若是受雇佣的杀手刺客一类,他接单的频率未免太低了。”裴溪亭说,“当年王家到底是什么案子?”
游踪看了眼陆茫,陆茫便把那文书递给裴溪亭,说:“王家是江南富商,做的是布匹生意,当年王老爷亲自带队到北方布行来谈生意,却被截杀在路上,一行四十五人的镖师死了四十三个,只剩下两个逃出生天。死的人刚好凑四十四个,因此当时官府怀疑是有人故意寻仇,后来我们在几具尸体上发现了梅花形状的箭伤,且都是致命伤。”
“有在现场找到箭头吗?”裴溪亭问。
游踪摇头。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好笑,”陆茫说,“凶手难道是在射死人之后再一一拔走箭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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