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烈格尔扫了一眼,隐隐窥见一缕床上春光。
旭烈格尔只有坐在案边不停喝水,强压下心中的燥热。
“哎,困了。”美人仰起了脖子,露出更多美好的线条,语气懒散地使唤起他来,“去把烛火灭了吧,我要就寝了。”
“……”旭烈格尔暗地里叹了口气。
他哪配称什么狂徒,他都快修成君子了。
“当然,毕竟去的是大夏的城池,咱们肯定要掩人耳目。”
苏合望着铜镜里的玉面青年,一袭荔色白蟒箭袖,外披玄狐斗篷,原本披散的黑发梳成整齐的绾髻。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
一时间,苏合仿佛又瞧见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林府少爷。
“少爷,你这哪是掩人耳目啊,分明是引人注目啊。”
“你家少爷天生就是这幅模样。反正旁人认不出我的身份就行了。”
林昭昭说得义正严词,但也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因为完全不敢向旭烈格尔表明自己是男人的事实,所以林昭昭就想到用这种“男扮女扮男”的别扭法子来试探旭烈格尔的态度。
也不知那蛮子看到他这幅装扮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林昭昭在苏合搀扶下走出了毡包,而旭烈格尔已经穿着一身玄色皮裘同车队一并候着他们了。
“走吧。”旭烈格尔头上还系了条幅巾,遮掩住了一条条发辫。在看着林昭昭上车安稳坐下后,就转头命令队伍出发了。
“他怎么就这么个反应?”一上车林昭昭漂亮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想到方才旭烈格尔平平淡淡的神情,好像比往日还冷淡些,他眼里难免露出一丝沮丧。
“少爷是在说首领?”苏合问,“首领好像没看出您有什么不妥啊。”
“不妥?本少爷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他见着我不该露出痴迷之色,久久无法回神吗?”林昭昭捏紧拳头说。
“少爷您确实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可您现在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啊!”苏合无法理解自家主子的忿忿不平,“要是首领现在对您露出痴迷之色,那我们……岂不是要出大麻烦了吗?”
他没敢说“少爷您贞洁难保”这样直白的话。
“你不懂。”林昭昭双手抱胸负气地说。
有的话他没法和苏合说明白。
而且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明明是上辈子水到渠成的事,这辈子竟然会让他如此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辎车外,旭烈格尔领头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次出行他没带太多的人,沙拉里格也被他留在营地看家,只带了身宽体壮,看着更有富态养的达日巴特。
“刚刚那位上车的那位真的是我们夫人吗?”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达日巴特还忍不住回头向后面的辎车张望,“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还以为是大夏朝的皇太子来了呢!”
“达日巴特大人您说得就好像自己见过大夏的皇太子一样。”旁边有人打趣道。
“大夏的皇太子怎么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一双眼睛一张嘴。若真比起容貌气度,我看啊,连我们首领的女人都能压他一头呢!”达日巴特不服地说,“首领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嗯。”骑着黑马的男人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心思倒也没有放在达日巴特几人的闲聊中。
旭烈格尔感觉自己有些异样。
今日他的洛初明明是男儿扮相,少了许多女儿家的娇媚可人,多了几分他没见过的清冷矜贵。按理来说,穿的这般严严实实应是不该有什么惹人遐想的……谁想他方才就看了这么一会儿,大白天里,又开始心痒难耐了。
果然是忍耐太久了吗?旭烈格尔捏了捏鼻梁,他自觉像那不得满足的野兽,日日夜夜,躁动难安。
实在是对自己没有什么把握,旭烈格尔感觉再如此下去,恐怕自己会犯之前一样的错误……所以路上这几日,他都十分注意与林昭昭之间的接触,到夜里更是万万不敢与对方睡在一处地方。
“外面冷,你同我到车里睡吧。”这晚林昭昭披下长发,主动来寻他。
“你睡吧,达日巴特今晚饮了些酒,他一人守夜,我不放心。”男人说。
林昭昭用力抿了抿唇:“一个人睡,我夜里嫌冷。”
“我将我的床褥也给你搬进来。”
“我不要!”林昭昭冷声说。
男人顿了顿说:“再忍耐一日,等明日进了朔平城我让他们给你多添置些御寒之物。”
林昭昭盯着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看得根本不是个活人,而是樽破庙里的臭石像。
什么暗送秋波、温情脉脉用在这种人身上就是多余,简直是对牛弹琴!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臭蛮子!林昭昭心里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最后红着眼角狠狠瞪了旭烈格尔一下,用力甩下车帘,钻回辎车里去了。
“大骗子!”林昭昭盖着被褥,身上气得发热,但心里却是冷冰冰的,“幸好之前没信了那些甜言蜜语委身于他!”
“哼,弄得我上赶着一样。他不喜欢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呵,真是笑话,同为男人,我林昭昭哪比他差了,凭什么是我委身于他!怎么就不能是他委身于我呢!”
“该死的蛮子!居然敢拒绝我!真是气死人了!等着吧,你有本事永远别爬上我的床,不然小爷我高低一脚给你踹下去。”窝在被子里放了一堆狠话,不知过了多久,林昭昭才在气闷中睡着了。
等他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车队已经快要抵达朔平城附近了。
城门口处,有几名身披铠甲的士兵正在巡逻,还有两名税丁在收门税。
然而当扮作商贾的旭烈格尔交过税款后,其中一名税丁还是将他们拦着,没有放行的意思。
“官爷,这是何意啊?”担心起冲突,达日巴特也是收敛脾气,好声好气地问。
“商贾入城需以货物征税。”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旭烈格尔等人穿着绸缎皮裘,行事却质朴低调,便想将他们当作了有油水好宰的乡下肥羊,“你们交的那点银子可不够。”
“可我们是来进货,不是来卖货的啊。”达日巴特解释。
“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啊!”那税丁并不给他好脸色,“谁知道你们这辎车里藏了些什么!”
“官爷,车里坐着人呢,没有货。”达日巴特悄悄摸出了一串钱吊子,想息事宁人,可惜这税丁铁了心想宰他们一笔,根本看不上这点好处,上前就要登车掀帘。
“让开!例行盘查!懂不懂规矩!”
然而还没等他上手,一柄铁血银剑就先一步停在他鼻尖前。
“你、你你你干什么!”税丁被眼前的寒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恐惧地望向黑骑在黑马上的男人,“居然敢当众拔剑!你们——!”
“吵什么?”车内有人发出不悦的声音。
第26章 元宝
门帘被掀开。器宇轩昂的华服青年蹙着眉头,淡漠地俯视着车下的税丁:“就是你嚷嚷着要查本少爷的车吗?”
那税丁看着林昭昭的脸发怔,完全没料到这平平无奇的辎车里竟坐着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人物,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另个老道些的见起了争执走了过来。
他眼神算毒辣,先是瞧见林昭昭不凡的气度与容貌,又瞥到旭烈格尔手里那柄做工了得的银剑,心里顿感不妙。
“误会,误会。”他赶紧将自己同僚拽到一边,冲着林昭昭露出殷勤讨好的笑,“不知这位公子是——”
“怎么?你这老匹夫还要和我互通姓名?”林昭昭眉毛轻佻。
“不敢,不敢。”老税丁讪讪笑。
“能放行了吗?”林昭昭不耐地问。
“能,当然能!放行!赶紧放行!”
林昭昭垂下帘子,车队晃晃悠悠进了城。
“妈的,太可怕了,我还以为自己手要没了!”等人走远,那税丁咽着唾沫,还没从旭烈格尔滔天的杀气里缓过神来,“师父,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估计是哪位世家少爷秘密出行恰巧给你小子拦下了。”
“啊?世家少爷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谁知道?总之,以后仔细着点,今日幸好是交代过去了。像这样的人物要是得罪了,捏死你比捏死蚂蚁简单。”
“是,是,是。”
两人皆是冒了一阵虚汗,也是收敛了跋扈劲儿,很长时间不敢再向后面的人随便喝骂索钱了。
“夫人到底是京城闺秀,当真厉害!一开口就把大夏的看门狗给吓得卑躬屈膝的!”达日巴特一路上也是啧啧称奇,“首领,您确定您娶回来的不是大夏的皇太子吗?”
“胡言乱语。”旭烈格尔说。
不过如此强势逼人的林昭昭确实是有些陌生,也是他没见过的。
车队暂时停放在了驿站,旭烈格尔绑好越影,过来接人下车。
“洛初,我们到了。”
车里人浅浅“嗯”了一声,青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从车里慢悠悠下来。
却并未扶他伸来的手。
旭烈格尔微微愣了下,但也没将这一点异样放在心上。
“要采买什么,我都写在这张纸上。若是实在找不着,给铺子里人看,他们也会帮你们置办好的。”林昭昭指尖夹着一张纸递给旭烈格尔。
“好。”旭烈格尔应下。
“那你们去吧。”
“你不去?”
“不去。好不容易进一趟城,我自然要好好逛逛。”林昭昭微昂下巴。
“也行,让达日巴特他们去办,我陪着你。”
“不用,有苏合陪我就够了。”
旭烈格尔眼神一暗:“不行,他一个人跟着我不放心。”
“哼,光天白日之下有什么不放心的。”虽然嘴上凶巴巴的,但见男人挂念自己安危,林昭昭还是听得很受用的,语气也软了。
“随便你,正好我还缺个给银子的,你爱跟着就跟着吧。”
林昭昭走在前面,苏合在旁边陪着,旭烈格尔则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
瞧见不远处高悬的朱字牌匾,发现是间生意不错的酒肆,林昭昭便领着苏合进去。
“掌柜的,要间清净的包厢,再上些你们这儿拿手的好菜。”林昭昭吩咐。
“好嘞,包厢一间。”门口跑堂的看了眼跟在林昭昭身后高大男人,小心问,“这位也是和您一起的?”
“嗯,一起的。”
“好嘞,好嘞,三位爷,里面请!”一眼就看出林昭昭是不差钱的主儿,掌柜亲自将三人引入安静雅致些的上层。
“给三位爷上菜!这五道都是我家酒肆熟客们吃了还想再吃的一等一佳肴,另外三例甜酪酥卷是送于贵客的心意。”
“谢谢掌柜安排。”苏合说。
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林昭昭已是胃口大开。
胭脂鹅脯、酒酿鸭、酸笋鸡丝汤、虾丸豆腐皮……天知道在草原吃了这么多寡淡的牛羊肉后,他有多想念大夏蔬果鸭禽鲜美的口感。
特别是尝到掌柜送的那碗桂花山药甜酪后,口中萦绕的清甜让林昭昭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
“首领,您怎么不吃?”苏合问。
“是不合你口味吗?”林昭昭也发现旭烈格尔没怎么动筷。
“没有。”
“放心吧,既然我带你来,这顿肯定是我请你。”林昭昭还以为旭烈格尔是担心银子不够花而发愁,站起来给男人加了块鹅脯,“尝尝味道怎么样?”
旭烈格尔低头看着盘里胭脂色的酱汁,皱了皱眉头,以为这是没有煮熟的肉块。
但见林昭昭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旭烈格尔还是尝了一口。
“甜的肉?”
瞧着男人略到纠结的神情,林昭昭没忍住笑出了声。
旭烈格尔抬起头,看林昭昭笑得前仰后合,他忽然想林昭昭在草原从来没有笑得这样高兴过。
用饭也是一样,他还担心是洛初胃口太小了,今日看来原来还是部落里的吃食不够精致可口的缘故。
“你怎么了?”见男人神情沉重,林昭昭敛了笑,“我又不是在笑话你。”
“喏,给你夹一颗虾球。别小心眼嘛。”
男人没说话,只是默默吃着面前的菜。厢内气氛略有些尴尬,但好在林昭昭也吃得差不多了,示意苏合给银子走人。
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到了林昭昭手里。
“什么东西啊,这么沉……”林昭昭打开望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一袋子金灿灿的小元宝。
“这些应该能付钱。”旭烈格尔问,他对大夏的吃穿用度并不了解,“够吗?”
“你从哪弄来的?”林昭昭震惊。
“之前大夏使者送来的小玩意。”
“你……这些用不上……”
“为什么?金子不是比银子值钱吗?”旭烈格尔不解,还以为自己带少了。
“谁出门打个牙祭能吃一两黄金啊!”说着,林昭昭就要将布袋子还给旭烈格尔。
“给你的,不是说要花钱吗?”
“什么意思?你这一袋子金元宝全都给我了?”
“嗯。”
“这么大方?”林昭昭故意问,“不怕我都给你花光了?”
“没事,带过来就是给你花的。”大概是怕林昭昭花钱束手束脚,旭烈格尔又说,“用完了我还有。”
这傻蛮子还晓得花钱哄人了。林昭昭嘴角不由上扬:“太重了,你先替我收着,等回去再给我。”
“好。”旭烈格尔颔首,这才将金元宝都收起来。
离开酒肆,吃饱喝足的林昭昭开始在城镇闲逛起来。
“你还是第一次来集市吧。”林昭昭问旭烈格尔,“是不是很热闹?”
“嗯。”旭烈格尔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虽然来过朔平城很多次,但每次都是买完就走,几乎没有逗留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所谓的集市。
“朝市,朝时而市,商贾为主;夕市,夕阳而市,贩夫贩妇为主。”林昭昭细心给旭烈格尔解释,“你看,这些铺子都是按‘井’字分布,横二竖二,并非事毫无章法的排列。”
“确实。”
“你再看这些铺子,有卖猪肉的,卖蔬番的,卖绸布的,卖笔纸的,还有印刷店、典当铺、租马骡的……”林昭昭说,“你是没见去过京城。京城的集市比这还要大数倍!若你还嫌不够热闹,那里应是勾栏瓦舍,皮影戏、散耍戏、说书的、唱曲的,没有你看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
说起自己的家乡故土林昭昭如数家珍,旭烈格尔安静听着,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这儿居然还有果子行。”林昭昭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赶紧遣苏合去排队。
“蜜饯、果脯、蜜耳每样都来些。”林昭昭也是出手阔绰,恨不得将店里的东西都包圆了。
因为说出去有些小家子气,所以这算是林昭昭一个鲜为人知的喜好。
他嗜甜嗜酸。
这些蜜饯果子都是用蜂蜜糖粉腌制浸泡的,久放不会腐坏,正适合带回草原嘴馋时候吃。
“少爷,太多了,实在是拿不下了。”苏合手里也是拎满了,“我先将这些送回驿馆吧。”
“好吧。”看着铺子里剩下的果子,林昭昭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个果子很好吃吗?”看着林昭昭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模样,旭烈格尔忍不住问。
“好吃!”林昭昭回答果决,“你要不要尝尝?”
“……”虽然是句询问,但林昭昭已经捏起一粒梅子姜送到他的唇边。
黑青色的梅子裹着厚厚一层糖浆看起来就甜得腻人。
俗话说,望梅止渴。
也不知是这梅子生津,还是挂着糖水的指尖太勾人,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
旭烈格尔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什么,他低下了头,吃下了青年递来的梅子。
指尖传来湿润滚烫的触感,吓得林昭昭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他红着脸有些话羞得不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暗骂。
他真是无话可说!这蛮子居然傻傻地直接吃了,都不知道用手接过去,真是不怕被旁人瞧见说闲话!
而另一边,吃了梅子旭烈格尔也将脸转向别处,暗暗回味唇间的触感,耳根处泛着不显眼的红。
洛初的手好甜,甜到口里的酸涩味都感觉不到了。
“……好吃吗?”
“好吃。”
“你尝出紫苏的香气了吗?”
“没有。”男人顿了顿,“要我再尝一次吗?”
“……不给。”
居然还要吃?上辈子没见他好这一口啊。林昭昭也是奇了怪了。
怀着不同心思的两人并肩继续往前走。
砰!砰!砰!
旭烈格尔忽然停下了脚步,路边锤炼锻造冒出的火花吸引了他的目光。
见男人落到后面,林昭昭也驻足折返。
“你是喜欢这把刀吗?”林昭昭问。
旭烈格尔摇摇头,但目光还是没有从那刀具身上挪开一点。
“这把刀我要了。”林昭昭同铁器店的伙计说。
“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这把刀是替另一位客人锻造的。您要不进店瞧瞧,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我给您便宜些算。”
“我们就看中这把。”林昭昭抿了抿唇说,“钱多少都无所谓,您能否帮忙问问,看看这刀的主人是否愿意割爱?”
“这……”店铺伙计有些为难。
“洛初,算了。”旭烈格尔收回目光。
林昭昭快步跟上:“为何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既然喜欢,那就买下来啊。”
“无论是刀,还是剑,都要看缘分。”旭烈格尔反倒劝慰起了林昭昭,“既然它已有主,说明确实是与我没有缘分。”
“当真是怪事,你这种人不争不抢?还会信缘分?”林昭昭双手抱胸,只当旭烈格尔是在哄他。
“以前不信,现在信。”
“为何啊?”
“因为它让我娶了洛初为妻,所以我信了。”
“花、花花言巧语!你这乱七八糟的歪理都是和谁学的!”林昭昭听得又是一阵耳热。
“没和谁学,有感而发。”
“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天身上这把佩剑从哪来的?”林昭昭心在跳,于是顾左右而言他,“这可不是你们草原人惯用的兵器,难道它也是你靠缘分捡来的?”
男人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剑:“应该算是捡的吧。”
“什么叫‘应该算是捡的’?”
“它的主人死了,我拿过来,应该算是捡的。”男人想了下说,“这也是缘分。”
“那不就是你收缴的战利品吗?”林昭昭无语凝噎,“什么缘分?你这分明是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好不好?”
男人沉默片刻:“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我并非为了抢夺宝剑而杀人,也并非为了迎娶京城第一美人而攻城。”
旭烈格尔对上了林昭昭的眼睛。
“与我而言,剑也好,洛初也好,皆是长圣天赐予我的意外之喜。”
热闹的集市仿佛安静了,林昭昭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狂跳。
对于旭烈格尔来说,他林昭昭居然也能算是一份意外之喜吗?
一瞬的念头里,他仿佛又回到两人生死离别的夜晚,看见了男人抱着他悲怆恸哭的背影。
比起感动,比起喜悦,此时林昭昭心里涌上的是深深的庆幸。
庆幸他们还能悠哉闲逛,庆幸他们还能面面向望,庆幸自己居然能重新来过,听到旭烈格尔说他林昭昭是上天赐给他的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至少说明,这一世他活得没有以前那样糟糕了吧。
林昭昭嘴唇颤了颤,大步往前走,飞快地说:“走吧,去前面看看。”
眼眶又发酸了。
“洛初。”旭烈格尔在后面唤他。
林昭昭闷头往前走,用力眨了眨眼睛,平复住情绪,不想被后面的男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洛初!”
直到男人摁住了他的肩膀,林昭昭才停下了脚步,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从集市走出来了。
“奇怪,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这是哪里?”林昭昭语气故作新奇,想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已经到城镇外围了。”旭烈格尔说。
周围到处长满了杂草,还有一小股泉水从旁边的石头缝里流出来,也不知道是走到了什么荒凉地方,除了他们两人,连个过路人也没有。
“那赶紧往回走吧……”林昭昭刚迈开脚步,就被人拉住。
“集市在那边。”旭烈格尔说。
“哦,哦。”林昭昭木然转身。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林昭昭还在出神想着以前的事,丝毫没察觉到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停住了。
“唔。”
直直撞在旭烈格尔坚实的后背上,林昭昭摸着鼻尖抱怨:“你突然停下做什么!”
“我牵着你走。”旭烈格尔说。
“为什么?”
“前面的路有些湿滑,怕你摔着。”
“笑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走个路还能打滑不成?”林昭昭摆摆手,绕过男人往前走,“你别小看人,行不——”
话音还没落下,脚底一滑心里一慌,林昭昭人一个不稳就向地上摔去。
幸好旭烈格尔在后面早有准备,长臂一捞,将人给问问接住了。
“小心。”脑后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真是倒霉!
林昭昭又闹了一个大脸红。
等他脚下站稳,环在腰间的手臂也缓缓松开。男人温暖粗糙的大手顺势包住了他捏着的拳头。
刚丢完脸的林昭昭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旭烈格尔牵着自己往前走。
“你是不是心里嘲笑我?”林昭昭闷声问。
“没有。”
“我刚刚看见你笑了。”林昭昭一口咬定道。
“或许是看到洛初可爱……”旭烈格尔被林昭昭说愣住了。
“呵,我诈你的,天这么黑,我什么都没看见。”林昭昭幽怨地说,“你果然笑我了。”
旭烈格尔这才意识到林昭昭大概是在“报复”自己。
就很像一只小猫,平日瞧着乖巧可爱,生闷气了也是要挠人的。
“没有笑话你,真的没有。”他只能试着哄一哄。
“我知道你心里嫌弃我,是不是因为我打扮成这不男不女的样子让你在下属面前丢脸了!”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林昭昭声音立刻大了,“哼,被我说中了吧!这么嫌弃我,你还牵着我的手干什么啊!”
“我何时嫌弃过你?”林昭昭的质问听得旭烈格尔都有些懵了。
“昨天晚上!”林昭昭紧抿着嘴,声音一下子弱了,听着有些委屈,“你都不肯陪我睡觉,还不是嫌弃我吗?”
“怎么会是因为嫌弃你……”旭烈格尔叹气。他有时候真挺想知道自己这位夫人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的,怎么能给他按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肯同我一起睡!”林昭昭问。
“因为睡一起,我怕忍不住行野合之事。”旭烈格尔如实说。
“你说什么?!”林昭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昨晚要是睡一起,我怕会……”
“你你你你给我住嘴!”林昭昭瞪着眼,简直难以置信,男人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种秽言污语。
“你这蛮子说不明白话就别说!知道‘野合’是什么意思吗……就张口乱说!真是荒唐至极!”林昭昭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用得不对吗?”旭烈格尔皱眉,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了。
“粗鄙!”
“……”
“龌龊!”
“……”
“下流!”
“……”
两人牵着手往前走,古有才子七步成诗,今有林昭昭三步一骂。
直到林昭昭咳嗽几声终于说到词穷了,男人还不忘拍拍后背给他顺气。
“你……怎么不为自己辩驳几句啊!”林昭昭缓过气,脸上热意还没退下。
“洛初说得对。”沉默片刻,旭烈格尔低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飘在夜风里,好像一吹就听不到了。
“对什么对!”林昭昭脱口而出。
然后他也沉默了,发现自己好像又口不择言了。
其实他心里真没这么想旭烈格尔。只是因为实在太害臊了,他嘴上不这么说出来,实在是没法自处。
他总是容易忽略旭烈格尔的感受,因为被纵容惯了,所以什么话都敢毫无顾忌的说出口。
林昭昭有些愧疚,琢磨着要不要和男人道个歉。
“洛初。”
“嗯?”
“野合,是什么意思?”男人语气很正经,只是单纯讨论词语的含义,丝毫没有猥琐的意思。
林昭昭红着脸怕对方以后继续乱用,还是吞吞吐吐给人解释了。
“那我没用错。”旭烈格尔顿了顿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个蛮子……真是……”林昭昭天人交战了半天。
最后像是屈服了,阖上眼,咬牙切齿说:“不堪入耳。”
“看来是洛初嫌弃我。”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
“你知道就好。”林昭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左手冷,换只手牵。”
这一次,他主动将自己手塞进了男人的手心里。
第29章 蛊人
夜晚降临朔平城。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与寂静无声的草原不同,夜色里朔平城人流如织,居然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他们都不回家吗?”旭烈格尔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琼室分崩离析,夏、粱乱中崛起。如今两国井水不犯河水,大夏皇帝开明,下令取消了宵禁,才会有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世之景。”
旭烈格尔听着远处讨价还价的声音,看着不夜之城的繁华,想起自己困在漆黑草原的部族们,此刻他内心有了不小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