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 by苦司
苦司  发于:2025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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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运气不能算是很好,但也不坏。
现场的工作人员试图调动江昊的情绪,好让他多说一些,到最后尝试了几遍,也不太有好转。
导演放弃了,说这样也可以,便继续拍摄下去。
等这一场的内容全部结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闻颜坐在野营椅上快要被热晕。
他看见江昊和他的母亲周文芳走进了砖房,可能因为外面光线太强,从闻颜的视角往那栋房子里看,就是黑乎乎的一个方形的洞。
没一会儿,他们一人端着一块很长的传菜板走出来,板子上是一碗一碗排列整齐的冰绿豆汤。
许多人围上去拿了,闻颜坐着没动,他看人多的地方就觉得热,想等大家散了再去。但人群散开,江昊也走到他面前。
他就像一只蒸笼,离闻颜近的时候,闻颜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在往外不断地冒。汗水像豆子一样顺着他脸颊滑下来,落在地上,很快又干了。
“谢谢。”闻颜拿了一碗,碗壁冰冰凉凉。要喝的时候,闻颜才记起自己刚刚犯了一次胃病,站在旁边的秦羽注意到了,提醒闻颜:“小闻总,不然您先别喝?我怕您喝了胃又疼。节目组说要晚饭以后才能回去给您拿药。”
“知道了。”尽管很馋,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闻颜还是把那碗绿豆汤放下。“那给弟弟喝吧。”他对江昊说。
这栋砖房的一二层是嘉宾们住的地方,闻颜和导演们住在第三层,其他的工作人员在另外的人家借住。
闻颜的行李已经被工作人员拿到他房间,闻颜走进去,才知道为什么会让嘉宾们住这里。
这个房子被新近装修过,应该是节目组的人过来重装的。
室内是温暖简约的木质风格,所有的家具都被换新过。闻颜走上楼,一路遇到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
三楼也是江昊他们一家住的地方,是其中一个小房间。
江昊的爸爸早就被推回房间,周文芳在招待着节目组的人,而江昊站在小客厅的边上,像被罚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闻颜走上楼时,无意间和他对视了一眼。
农村的电力系统无法让这栋房子的所有房间都开上空调,电线都是节目组的人过来提前拉好的。
闻颜回到房间,开了空调洗了澡,站在镜子前抹开水雾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尽管涂过防晒,也被晒得有点红了。
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机震动两声,闻颜看了一眼,是他的好朋友楚雾发来的慰问信息。
他推开门走回房间,卫生间里的热气雾一样涌出来。
楚雾:【哥,变形计参加得怎么样了?】
闻颜:【变着呢】
闻颜:【热化了都】
楚雾:【本来想去关心一下你,后来我看了一眼你那边的温度,算了】
楚雾:【反正我的关心也没什么用是不是】
闻颜:【……】
楚雾:【不过你那件事有进展吗?方知闲挺高冷的】
闻颜想起江昊他们一家重新回到屋檐下,躲进阴影里时,方知闲向自己看来的一眼。
闻颜:【还可以吧,应该有戏】
门突然被敲响,闻颜以为是节目组安排的晚餐到了。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和他一样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的江昊。
他可能也刚刚洗了澡,发尖还在滴水,脚上换成了一双拖鞋。
顺着闻颜打开的那道门缝,江昊把一只小瓶子扔在他床上。
闻颜拿起来一看,是奥美拉唑,一种胃药。
“家里只有这个,是我爸爸以前会吃的。”江昊说。
闻颜完全没想到江昊会来送药,说了声谢谢。
“这就是我的那种。”
床头有节目组放的矿泉水,闻颜拧开来吃了两粒。
他吃药的时候江昊一直没走,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闻颜吃好了药,还有些奇怪江昊为什么不离开。
“药。”江昊朝闻颜递出手。
闻颜这才反应过来,把那瓶药放在他掌心。
“谢谢。”
“嗯。”江昊抬了下眼,似乎这一眼,他才看清闻颜的长相。但下一秒,他手掌一合,帮闻颜关好了门。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逐渐变得很轻。
临睡前,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问闻颜还用不用回去拿药,闻颜说暂时不用了,如果后面有人需要回镇上,再麻烦他们顺路带过来吧。
那时闻颜躺在很硬的床板上,一仰头就看见窗户外的月亮。
来到泸城的第一天,除了突然犯胃病,闻颜觉得一切都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开始几天拍摄的内容基本在室内,闻颜正好跟着他们休息,每天躺在空调房里,用笔电处一些公司的事情。
后来这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后气温下降了好几度,节目组开始筹备室外的拍摄内容。
傍晚,秦羽敲响闻颜的门,问他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梨子山上逛逛。
好几天没怎么出门,闻颜也有点闷。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戴了顶鸭舌帽,走下楼时正好碰到折返回来拿东西的江昊,两个人在狭窄的楼梯上相互让了下。
方知闲正在院子里和导演聊天,看见闻颜下来了,他主动招了下手打招呼。闻颜走过去,导演把手里的烟盒朝他递,问他要不要抽,闻颜摆摆手拒绝了。
其实他是会抽烟的,但一般抽女烟。男士香烟对他来说味道太烈太重,闻颜不怎么喜欢。
“其实我一直想找一个这种地方住下来。”方知闲望着院子下大片的田野。
傍晚时有微风,天边也不再是纯粹的亮,多了一抹夕阳的颜色,青绿的田野在柔软一些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干涸。
“这种地方是说起来好,实际要住,要考虑很多呢,”导演笑道,“比如交通,饮食,还有生活的便利程度,那是真的要返璞归真了。”
“也不至于,”闻颜看了方知闲一眼,“每年短暂地来住一会儿其实也不错。”
方知闲淡淡地抬了抬唇角,这时江昊从房子里跑出来,把什么东西递给了一位工作人员,方知闲的视线跟着转移了片刻,才说:“这个小孩儿在哪里读书?”
不知道为什么,闻颜听他这样讲,第一秒想到的是,十五六岁的男生还能算是小孩吗?
他短暂地忘记了,方知闲已经四十岁,或许在他眼里,这个年纪的确还是小孩。
说到这个,导演好像也有点感慨,“这个村子整体其实还好,没有那么贫苦,但他们家特别穷。”
“他爸爸以前在上海打工,开大货车开了好多年,他跟着他爸在那边读书,妈妈就在镇上的餐厅当服务生。前几年还好,他们家还修起了楼房,后来他爸爸出了车祸,肺上还出了问题,治病花了太多钱,家里又少一个劳动力,梨山也是这边的村民轮流过来管,丰收的时候再各自分一点钱。”
“看他年纪,该上高中了。”方知闲说。
“差不多,好像开学就是高中,这孩子成绩特别好,中考考上了一个挺好的学校,但是现在……他一个人要去那边上学太不现实了,这边镇子里又没有高中,想读书要去城里。不过他们家里的情况,能不能上,不好说……”
很奇怪,闻颜其实从来不是很容易和别人共情的人,但他看着此刻无所事事但笔直地站在墙角的江昊,想到他递过来的那一小瓶外表的贴纸都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清字,瓶盖的旋钮也有些脏的奥美拉唑,竟然好像对这种困境有了更加具体的认知。
“导演,可以开始了,我们上山吧。”
这个时间正适合上山,因为几乎已经是一天里最凉快的时候。
前面的人在拍摄,闻颜跟在队伍的最末尾,身边还有背着一只小背篓的江昊。
山坡不算很高,但基本上没有路。这里的梨树很矮,只到闻颜胸口的位置,树上结出的梨子也不是闻颜平常吃到的梨子的颜色,反而是绿褐色的。
“感觉顶上那个个头大。”
“你碰掉好多啊。”
“哎没事儿,节目组付过钱了。”
嘉宾们在前面采摘,掉进地里梨子不是每一个都会被捡起来,他们只挑看起来比较大的。
有人摘下一只咬了一口,“好涩啊,不是很甜。”
闻颜手里正好拿着一只,他也尝了一口。
的确不是很甜,就凭这些梨子的样貌,或许也不是他会在市场上选择的品种。但夏日炎炎,梨子汁水丰富,他咬着只觉得解渴。
江昊没说话,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弯腰捡他们扔在地上的梨。
他动作快而熟练,没一会儿就装满了大半个背篓。嘉宾们在前面扔梨,而江昊跟在他们后面捡,很少直起腰。
“这些梨子,你们卖多少钱一斤?”闻颜问。
江昊可能把闻颜也划进了这拨人里,语气不是太好:“一块二。”
“一块零……两毛?”闻颜太久没有自己去买过东西,但也觉得这个价格是不是便宜得太过分。
江昊听出他的想法,说:“再贵卖不出去了,这里不止我们种梨子,每家每户可能都有一两棵梨树,赶集的时候他们累了渴了,才会顺便买。”
“你的背篓装满有多少斤?”
“十五六斤。”
江昊把装好梨子的背篓重新背起来,整个人好像忽然就矮了一截。
原来重量会把人压垮,这句话不仅仅可以用在形容抽象的压力,当压力是真实存在的时候,这种变化更加明显。
应该很重很重吧,即使江昊今年正是有力气的时候。
十五斤,乘一块二又是多少钱,闻颜本科学的是金融,用过那么多高级的算法,却独独好像不敢算出这个数字。
这点钱够做什么呢?
江昊走在闻颜前面,因为爬山的动作,他后背的蝴蝶骨很高地凸起。闻颜看着他背影,眼前却似乎是他们一家人。
高高矮矮的,每人背上都有一只背篓,这样漫长地、辛苦地,翻过一座座高山,去寻找十五乘一块二的答案。
“剧组来这里的第一天,你是在看我吗?为什么?”闻颜忽然问。
江昊在一棵一棵梨树中穿行,听到闻颜的话,他顿了顿,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是想听实话吗?”
“因为那么多人里,你看起来最娇气。”

这个词从来就没落在闻颜头上过。
他哭笑不得,但想到那天,他的确是在树荫下,坐着全节目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还犯了胃病,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江昊这样想,好像也是有由的。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因为今天大家太累,节目组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餐。
江昊他们一家坐在角落里,闻颜被围在中间。
知道他来的路上犯了胃病,没人敢劝他喝酒。
正吃得热闹,院子外的小狗吠了几声,是有人过来了。
闻颜往黑暗中望,视线里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飞奔过去的是江昊,他拉开木篱笆做的院门,把一位拎着一只塑料袋的中年男人带进来。
“是江昊舅舅。”周文芳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也过去了。
桌上听见她说话的人都很少,大家继续热闹着。
闻颜身边是方知闲,他朝他要了一支香烟,也走去那道黑暗里。
院子边有一片竹林,闻颜去那里抽烟。
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烈烟的味道,闻起来呛、辛辣,一路烧到他喉管里,和这里的夏天一样暴烈。
“我今天从镇上回来,这是托老师给他带的课本,都是高中的。”
“哦,哦……谢谢她。”
“现在回去读高中不太可能了,想办法去城里读书吧。不过城里也远,还要转学籍重新参加中考……有必要吗?”
“江昊你呢?你想读书吗?”
闻颜被那支烟呛了一口,或者可能是江昊没说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所以闻颜没听见他的回答。
抽完那支烟,黑暗中的一点星火也灭掉了。闻颜回过头,在他不远处聊天的三个人走了两个,只剩江昊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逗着那条看门的狗。
他身边是刚才他舅舅拎在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有好几本书。
闻颜经过时,他也没抬头。
晚上钟婉华给闻颜打了一个视频。
“这几天顺利吗?现场应该没什么需要你亲自盯着的事情吧。”
“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好好研究一下目前引力星空的项目。”
闻天朗就在旁边,露了半个脸一只眼睛,但没说话。
“等你这次回来以后,就正式接手公司的工作。课本上的东西和实际工作不一样,你爸这么早就把公司交给你,其实我不放心。”
“不过引力星空的路都已经铺好了,你只要别像你小时候弹钢琴那样又半途而废……”
“知道了,”闻颜打断道,“我在这儿没什么,先挂了。”
头顶的灯变成一个点,闻颜看的时间太长,身体有些僵硬。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在虎口处的一道疤痕。
这道疤痕是他很小的时候留下的,闻颜从小被保姆保护得很好,难得受伤一次,这道伤疤流血的时候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窗外有蝉鸣声,大概那些蝉也和他一样,觉得这里太热太热了。
农村的砖房并不隔音,闻颜躺在床上,能听见楼下正在讨论明天的拍摄计划的工作人员,还能听见很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好像是在念英语单词,江昊的声音哑哑的、冷冷的,读起书来却那么不同。
闻颜听他念了快一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闻颜刚洗漱好下楼,发现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围在水缸前。
“水管坏了。”方知闲说。
马上就要停水了,好在剧组的人为了拍摄都起得很早,他们可以边拍边等。
“差一个阀门,要去镇上买。”一个工作人员湿着衣服从人群中挤出来。
但是如果要节省时间拍摄的话,大家都走不开。
闻颜听了一会儿,说:“那我去吧,给我找个本地人带路就行。”
大家一时都有些犹豫,闻颜可是他们的投资人,让投资人帮他们跑腿,疯了吧。
闻颜看他们神色,忍不住笑了,直接和导演说:“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去吧,我开车,顺便回招待所把我药带回来。”
“来来,小刘把钥匙给闻总,”导演很不好意思,“那真麻烦您了。”
他扫了一眼,看见站在水缸边上的江昊:“小昊,你能不能给这个哥哥带路啊?”
车灯闪了两下,闻颜坐在驾驶座,提醒江昊系好安全带。
江昊顿了顿,学着闻颜从肩膀上把安全带拉过来,第一下力气没用够,带子又弹回去了,把他吓了一跳。闻颜没笑,直接俯身过去,抓着安全带往旁边一拉,帮他把带子扣好了。
“这么按进去就行。”
江昊嗯了声,还偷偷看了闻颜一眼。
去镇上的路基本在下坡,村子里的路不像沥青公路,很窄,两边是田坎,中间的位置只够一辆车过。
闻颜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尽管他从十八岁高考毕业之后就拿到了驾照,一直开车开到现在,仍然有点怕这样的路。
他开得慢,花的时间比来的时候还要久。
镇上今天可能是赶集,挺热闹的,街上人太多,不好开车,闻颜干脆早早把车停在路边。
“去哪里买,你知道吗?”闻颜问。
“知道,跟我走吧。”江昊说。
这一次换成他走在闻颜前面。在集市里的江昊比在节目组中自然多了,原来他也可以把背挺直,即使头顶烈日。
他们一路上很沉默,等到了五金店,闻颜找到缺的那种阀门,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不能扫码支付。
头顶一只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他一时有些尴尬。江昊原本在门边等,可能是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才走过来,问老板:“多少钱?”
“二十四。”老板说。
江昊从牛仔裤里摸出一叠按照币值大小分好类的钱,最大的面值是五十。闻颜看着他从中抽出一张二十和四张一块的零票,交给老板。
“回去我就让他们把钱给你。”闻颜说。
他拿到阀门,从车窗扔回车里,走去之前住的招待所。
剧组的工作人员早就给招待所打过电话,让他们把闻颜的药放在前台,闻颜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那瓶奥美拉唑。
前台的柜子最边上有一个卖各种香烟的小箱子,闻颜看见了,又问江昊:“我想买包烟,能再找你借钱吗?”
“好。”
前台的小妹妹听见闻颜说话,问他:“想抽什么烟?”
“不那么辣的。”闻颜俯身,看了一眼盒子里烟的品种,没有他喜欢的泰山茉莉,其他他平时抽过的也没有。
小妹妹好像也不懂烟,说:“你随便挑吧。”
最边上有一盒白色的,盒面上一个大大的字母“X”,还有一小片反光的熊猫样式的贴纸,左上角是品牌名:娇子。
“要这个吧。”闻颜说。
“十块。”
江昊便又拿出他的那一叠钱,抽了一张十元出来。
闻颜拿到那盒烟,没有马上抽,只是塞回口袋里。
他们一前一后往车停的位置走,太阳很毒,闻颜垂着脸躲晒,汗水从他额头一颗一颗、很有实感地往下滑。
因为阳光太强,他的视野反而变得有些昏暗。
江昊走在他前面,脚上还是那双开胶的布鞋。走路用力的时候,旧布鞋被撑得更开,边缘的地方便露出裂口来,能看到黄色的鞋边。因为天气的缘故,好像那道裂口又变得大了一些,甚至有点影响他走路。
前面是一个小坑,江昊可能没太注意,一脚踩到边缘,没站稳,扭了下。
脚倒是没事,只是鞋更破了一些。江昊趔趄了一下,被闻颜抓住了手臂。
“没事吧?你这鞋还能穿吗?要不要买一双?”刚才他们就路过了一家卖鞋的店,里面的老板正在拿着手机打电话,声音特别大,才引得闻颜回头注意到了。
她有手机,应该能扫码支付。
“不用了。”江昊试着走了几步,那鞋的鞋底和鞋身分离了一块,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但他好像仍然不怎么在意。
“回去拿胶水弄一下就好。”
他就这么有点瘸地走到车边,一把拉开门往里坐。闻颜手都握住了门把,却忽然想到什么,弯下腰敲了敲车窗,让江昊把窗户降下来。
“漏了一样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他转过身,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拐了个弯,找到之前发现的鞋店。
里面的帆布鞋只卖五十块左右,闻颜想到之前和江昊并肩走在一起时,他的脚和自己的差不多大,就买了双自己鞋码的帆布鞋。
不合适再换吧。
他让老板给他装了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从外面看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可以扫码吧?”闻颜问。
老板点了下头,把自己的手机打开。
总共也没花几分钟,闻颜就去而复返。
他挺自然地打开后座车门把鞋子扔进去,又绕进了驾驶座。
江昊根本没问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副驾驶,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路途颠簸,但没有人说话。
开到砖房脚下,闻颜停好车,走到后座去拿鞋子。刚关好门,看见江昊已经走远了,背影直愣愣的,阳光下竟也留不下什么影子。
闻颜拎着塑料袋走进院子里,把袋子交给了站在院子边树荫下的助。
“这个是给江昊的鞋子,等会儿给节目组,让他们说是他们带来的鞋。”
闻颜不用多说,秦羽自然就懂。
“对了,你身上有现金吗?我和你换一点。”
“是我失误,忘了提醒您他们这边很少扫码支付了。”
秦羽早就准备好了现金,闻颜抽了几张一百的,说等会儿微信发你。
客厅里开着空调,只留下一些工作人员在修水管,其他人都出去录制节目了。
闻颜推开厨房的门,果然看见江昊独自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手里捏着一小瓶502胶水,正对着鞋子的边缘涂抹。
“刚才的钱。”闻颜递了一张红票过去,江昊接下,从口袋里摸出那叠零钞,换给了他。
门外小狗叫了两声,天气太热,它也待不住。
节目组没有在这里拍摄,江昊便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让它进来。
闻颜坐着看江昊和狗玩儿,忽觉小腹那里什么东西有点硌,才想起之前买的烟。
他把烟盒摸出来,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
烟支细长,外面裹着一层白色的软纸。尽管是误打误撞,但可能也买对了。
闻颜扬了扬夹着烟的手指,问江昊:“能闻吗?”
“我爸经常抽。”江昊抬了下眼,他手掌下的小狗也抬了下眼,都看着闻颜。
原来的江昊的眼睛最像小狗。
闻颜淡淡笑了,咬着烟点了火。
他吸了一口,一股淡淡的香橙味混着烟雾裹进肺里。
闻颜想到这支烟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江昊毛茸茸的头顶,还是把烟摁灭了。

第10章 P.10 他拎着那件衣服走过来铺在石……
后期的录制越来越紧凑,闻颜闲下来没事做的时间就更多。
有天中午,闻颜在房间里,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叫他。
“小闻总。”是节目组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和闻颜说话的时候仰着脸,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
“怎么了?”闻颜双手搭在窗台上。
“天气太热,我们说去溪水边拍一段,您想不想一起去玩一玩?”
“去。”闻颜应了声,把衣服穿好了下楼。
今天傍晚可能会下雨,闻颜看了天气预报,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时,看见江昊坐在门边。
他穿着一件很洗了很多次,都有些泛黄的白T,一条刚到膝盖的黑色运动裤,还有那双闻颜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穿的帆布鞋。
江昊弓着身体,坐时脊背像这里的山,只是山上没有草木,很贫瘠,山脊也好像摇摇欲坠,随时能被抽出,做一根藤条。
听到脚步声,江昊回过头,视线在闻颜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要和他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闻颜先说:“你等会儿也要去吗?”
“啊,”江昊点头,“去。”
他站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闻颜身后,像条小尾巴。
溪水藏在竹林里,水质干净,清澈透明,从不见尽头的山里流下来,顺着有高度差的岩石,聚成很浅的一池湖水。
嘉宾们在湖水的一侧拍摄,工作人员则聚在瀑布旁边。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凉意敷在人的皮肤上,比在空调房里还要舒适。
许多人脱掉鞋袜,走进水中,踩着水底的长满青苔的小石头。
江昊也走进去,用脚掌拨了拨水,回头看了一眼闻颜。
“你不下来吗?”
闻颜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还站在岸边。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衣,上面印有青花瓷,下身是一条黑色牛仔短裤,运动鞋。就闻颜现在这身打扮,直接替补嘉宾也绰绰有余。
要他在这么多不太熟悉的人面前脱袜子脱鞋,闻颜做不太到。
这时他又想起在梨山上江昊的那句话:娇气。
可能真是吧,但也无所谓了。闻颜弯腰用手掬了一捧水,没想到水会凉,他的手指被冻得抖了下,那捧水又落回湖里。
江昊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这些他都看到了,表情顿了顿。那一刻,闻颜好像能听到江昊心里的话:他太娇气了。
闻颜把自己逗笑了,他直起腰抖了抖手上的水,说:“你玩儿吧。”
身边就是几块大石头,闻颜想坐,手一摸又发现很烫。
而江昊在水中,抬手把T恤脱掉了,露出少年薄而青涩的肌肉。他拎着那件衣服走过来铺在石头上,又看了闻颜一眼:“坐。”
这倒是让闻颜很想不到,毕竟之前闻颜一直觉得江昊并不喜欢节目组里的人,或许江昊的那句娇气也不仅仅是形容他一个人的,在他眼中,可能他们所有人都“娇气”。
江昊脱下来的那件T恤下摆还沾了一些水,衣服连同衣服下的那块石头,都被从竹林间透下来的阳光斜斜晒着。闻颜看了一会儿,最后也没坐。
拍完溪水里的这一段,节目组的人才说午饭去参加村子里的酒席,导演已经提前帮他们给过红包了。
酒席很热闹,还在田坎上,闻颜就听见了唱歌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响。
“听说是一位百岁老人的寿宴。”方知闲走在闻颜前面,田坎上的路小小窄窄的,只够一个人过。
“百岁老人,我还没有去过这种宴席。”闻颜道。
“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
“这么多人,厨师能做得过来菜吗?”
“农村里和城市不一样,他们不是去餐厅或者找厨师,都是附近的人来帮忙。他们可能提前两三天就已经在备菜了,宴席结束之后,大家还会帮着一起收拾。”
他们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开阔的田野,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歌声变得越来越具体,闻颜才听清楚,原来唱歌的人用的是方言。
“你好像真的很了解这里。”闻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说,他甚至怕这句话会触到方知闲的什么雷区。
但这几天下来,方知闲实在太好相处,并不像新闻里或者其他人说的那样冷淡或者清高。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村子里长大的,”方知闲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小闻总应该不会不知道。”
闻颜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方知闲可能已经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影帝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想看懂一个闻颜,也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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