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狗,我不喜欢咬人。”
喻君酌气得要起身,却被周远洄一把禁锢在了怀里。男人从背后搂着他,脑袋埋在他颈间,语气十分挫败:“我又做噩梦了,对不起。”
喻君酌没再挣扎,还在哭。
“下次你使劲儿咬我,我就……”
“还有下次?”喻君酌吓得打了个嗝。
“要不,要不我搬到偏殿去住。”周远洄说。
“算了。”喻君酌说:“要不让太医给你开点安神的药?”
“好。”周远洄并未拒绝:“还疼吗?”
“好多了。”喻君酌说:“你下回要是再咬人,我就不你了。”
周远洄虽然有些粗暴,但并未失去智,否则喻君酌就不可能只是磕破点皮那么简单了。
周远洄一大早又进了宫。
院判亲自给他施了针。
“王爷现在能看到多少?”院判问。
“离得近了,能看见你的五官,只是不清晰。”
一旁的皇帝闻言又惊又喜,显然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
“你可有别的感觉?想打人杀人吗?”皇帝问。
“不想。”周远洄语气平静。
“太好了,这是不是说明施针祛毒对他没有别的影响?”皇帝朝院判问道:“淮王既能看见,也不会疯?”
“这不是没有可能,许是王爷吉人天相,身体底子又好。”院判道:“不过这才施针第二日,具体会如何尚未可知,陛下和王爷也要做好心准备。”
皇帝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并未听进去后半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周远洄眼前晃了晃,问道:“二弟,这是几?”
周远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看起来不太想陪自家皇兄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一把就抓住了,真能看见了。”皇帝说。
“王爷视力确实恢复得很快。”院判说着看向周远洄,问:“王爷昨日至今,可有什么异样?心绪可有波动?”
周远洄眸光一动,想起了昨夜那一幕。
“若是此前就有过的举动,算吗?”周远洄问。
“依来看,应该不算。”院判道。
周远洄松了口气,他记得施针之前那晚,他就……
所以昨夜那一幕未必和施针有关。
“这两日本王睡得不太踏实,你帮本王开两副安神的药。”
“是,王爷太过紧张,会睡不安枕也是情之中,不必太担心。”
院判说着给周远洄开了副安神汤。
这天夜里,周远洄没喝安神汤,也没睡。
其实昨夜那个时候他是醒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醒了以后会突然那样。他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以没真把人伤得太重。
但那种清醒又不是全然的清醒,隐约还夹杂着一些疯狂的念头。
这个词让周远洄有些忌讳。
他想过自己会疯,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喻君酌。如果他的眼睛看见了,却成了主动伤害少年的那个人,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周远洄抬手覆上喻君酌的面颊,对方一个激灵,立刻醒了。
喻君酌在怕他。
怕他又像昨晚那样发疯。
这个认知让周远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王爷?”喻君酌低声唤道。
“没事,睡吧。”周远洄说。
“唔。”喻君酌听他声音没有异样,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周远洄听着耳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眸光几经翻涌,最终将心底那纷杂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第三次施针。
周远洄已经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了。
皇帝把奏折拿到他面前,他甚至能读出上头的字。
第四次施针。
周远洄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近八成。
施针祛毒的效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皇帝一高兴大赏了院判,连带着整个太医院都沾了光。
“你昨日就没回王府,今日还不回去?”皇帝问周远洄。
“回,再不回去,王妃会不高兴的。”周远洄说。
“既然施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你大可以直接朝喻少师坦白,何必瞒着他呢?”皇帝问。
“他心思重,不想让他多想。”周远洄道:“此事还请皇兄替臣弟守口如瓶。”
皇帝苦笑道:“朕可是连老三都没说。”
谁都知道成郡王和喻君酌关系好,告诉他就跟告诉喻君酌没两样。
“今天已经二十一了,司天监选定了二十四替你岳母迁墓,届时永兴侯府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不管怎么说……”
“王妃不喜欢他们家的人。”周远洄说。
“这个时候你倒是不说规矩了?”
“皇兄不必为难,永兴侯若是有疑问,让他来找本王便是。”
“行吧,此事朕不插手。”
皇帝对喻君酌和永兴侯府的事情也算比较清楚,他多过问一句纯粹是出于为君者的原则,但真让他得罪弟弟和弟媳去全永兴侯的面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周远洄说让永兴侯找他,没想到今日出宫时还真遇到了对方。
在永兴侯看来,今日是他们翁婿俩第一次见面。
永兴侯一肚子气,但见了淮王殿下还是得依着规矩行礼。
淮王殿下名义上是他永兴侯府的儿婿,但这位自回京后从未上门拜访过老丈人,甚至让人把上门求见的喻君泓两次挡在了门外。
永兴侯气是真的气,但没办法也是真的没办法。
淮王殿下的威名谁人不知,如今失明了,更是无人敢惹。
“王爷,老夫今日求见王爷,是有事相商。”永兴侯道。
“你这可不叫求见,你是在本王出宫的路上埋伏。”
周远洄语气不善,永兴侯深吸了口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老夫听闻司天监拟定了为亡妻迁墓的日子……”
“那侯爷应该也收到礼部的章程了。”
礼部的章程就是,迁墓时不打算让永兴侯府的任何人列席。
永兴侯不太敢摆架子,只能继续讲道:“永兴侯府的颜面就是君酌的颜面,此番迁墓若是不让老夫到场,届时满京城都会是对君酌的议论。”
“王妃不想见你,本王的岳母想来更是不想见你。侯爷何必勉强?”
“老夫毕竟是君酌的父亲,论起来是王爷的岳丈,王爷如此未免太过不体面。”
“哦?”周远洄冷笑一声:“你要说体面,那本王问你。当初岳母难产而亡,一日都不肯耽搁硬要把君酌送走的人是谁?”
永兴侯铁青着脸,没有做声。
“腊月初六,正是京城最冷的时候,侯爷没想让他活着吧?”周远洄眼底满是戾气,不由想到了当初裹在襁褓中的喻君酌顶着寒冬被送出京城时的景象。
那可是喻君酌啊,才刚出生。
他该多冷,多害怕,多无助。
永兴侯差点杀了他的王妃!
男人声音冰冷,周身裹着杀意:“他落了一身的病,皆是拜你所赐!”
永兴侯听出了淮王语气中的异样,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你,你要干什么……”永兴侯惊慌失措。
“本王要你永远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远洄骤然出手,拔出了随行的羽林卫腰间配着的长刀……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但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那可是淮王殿下,且如今视力已经恢复了八成。
淮王府。
喻君酌正陪着周榕烤地瓜,成郡王匆匆赶了过来。
“嫂嫂,不好了!”少年一脸慌张。
“怎么了?”喻君酌问道。
“二哥,二哥把你爹,把永兴侯砍了。”
“王爷他把我爹砍了?”喻君酌一脸震惊!
“死没死不知道,只听说是砍了,还是在宫里……我还没去看呢,听到消息就赶来知会你了。”
喻君酌:……
王爷把永兴侯砍了?
要不是成郡王神色太过慌张, 喻君酌都要忍不住怀疑对方是在和自己闹着玩。
周远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砍永兴侯?
这俩人也没什么过节啊,怎么突然就动了刀呢?
“嫂嫂,你没事吧?”成郡王见他面色有些苍白, 以为他是吓着了,忙安慰道:“嫂嫂你别急, 来传信的人没说出人命,我估计永兴侯性命应该无碍。”
喻君酌倒不是担心永兴侯的死活,他只是觉得这事太离奇了。
“快, 我府上的马车就在外头候着呢。”成郡王拉着喻君酌便走。
喻君酌满脑袋浆糊, 稀里糊涂被他拉上了马车, 刘管家拿着披风和手炉在后头追,总算是紧赶慢赶塞到了车上。
“王爷他怎么会……”
“我也不知,咱们眼下进宫,等进了宫自然就知道了。”
喻君酌坐在马车上捧着手炉, 不由心念急转。
周远洄的性情是有些喜怒无常,但那只限于他私下的情绪, 所谓的喜和怒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实际上仔细想想, 周远洄自与他成婚以来几乎没有发过太大的脾气,生气了顶多是冷着脸不人。
至于冲动之下出手伤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
“嫂嫂,我二哥与永兴侯是不是有过节?”成郡王问。
“应该没有, 我和王爷从淮郡回来后, 都没去永兴侯府拜见过。”
在喻君酌看来, 周远洄自他们婚后压根没和永兴侯见过面, 又何来过节一说?
“这就奇怪了。”成郡王看上去也百思不得其解。
“是谁告诉你的此事?”喻君酌问。
“我认识羽林卫的弟兄,出事以后陛下让人封锁了皇宫,他是偷偷溜出来跟我说的。”成郡王道:“我也不知道事态如何, 就想着得带你一起来看看。”
喻君酌一怔,心道这消息究竟有没有封锁住?
若是有人能给成郡王报信,是不是证明消息很快就会蔓延?
假如今日之事不是成郡王听错了是真发生了,一旦事情闹大,周远洄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被动。一个亲王动手砍杀朝廷重臣,这罪名哪怕是皇帝只怕也不好遮掩。
喻君酌心中着急,连着催了好几次车夫。
马车到了宫门口。
喻君酌本还有些担心,怕封锁了宫门进不去,没想到却在角门外见到了御前的内侍图公公。
“三殿下,王妃,请跟老奴来。”图公公十分客气。
喻君酌满腹狐疑,感觉此人似乎是刻意在此处等着他们。
“图公公,我二哥如何了?”成郡王按捺不住,问道:“永兴侯伤得重吗?”
“殿下请放心,永兴侯性命无碍。”图公公说。
“那就好。”成郡王看了喻君酌一眼,小声说:“幸好我二哥眼睛看不见,不然要是真把侯爷砍出个好歹,那就麻烦了。”他知道自家嫂嫂不待见那位父亲,但毕竟是亲父子。他二哥要是把岳父砍死了,还真不好交代。
“图公公可知,王爷今日为何会朝我爹动手?”喻君酌问。
“这奴才也不敢瞎说,今日出事的时候,只有羽林卫的人在场。”
喻君酌知道皇帝身边的人嘴严,便也没再勉强。
他一路跟着图公公,去了皇帝暂歇的宫苑。殿内只有皇帝和两个羽林卫在场,并没有永兴侯和周远洄的身影。
“参见陛下。”喻君酌恭恭敬敬行了礼。
“喻少师不必多礼,想必今日之事你已经听说了吧?”皇帝问。
“臣听说了。”喻君酌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喻少师,受伤的是永兴侯,你怎么开口不问问他如何?”
“臣听说他性命无碍。”
“啧。”好一个性命无碍。
皇帝听他这么说,似乎是松了口气。
今日羽林卫来报说周远洄砍了人时,皇帝震怒之余更多的是担心。他知道周远洄抽刀砍人多半是因为,祛毒之后情绪忽然失控所致。
他担心的是,喻君酌对此事的态度。但凡淮王妃还念着父子之情,定会怪罪周远洄。而现在的周远洄,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听喻君酌开口先问的淮王,皇帝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朕让人把淮王关起来了,在宫里公然行凶,伤的还是永兴侯,事情传出去朕可兜不住,言官的折子都能把朕淹了。”皇帝语气带着两分怒意。
“陛下,王爷如今目不能视……”
“目不能视,但能砍人。”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羽林卫,吩咐道:“你来说说,今日淮王是如何行的凶。”
“是。”一旁的羽林卫开口道:“今日王爷和陛下谈完了国事,末将护送王爷出宫,没想到尚未出角门,撞见了等候多时的永兴侯。”
进了角门还有一段宫道才算正式进宫,平日里未经宣召的朝臣,是可以在这段宫道上逗留的。依着羽林卫这意思,永兴侯今日应是特意等在了那里。
“永兴侯拦着王爷,言语间多有纠缠,似是提及了王妃和王妃的母亲。后来王爷不知怎么就动了怒,侯爷还是拦着不让走,王爷一气之下就抽了末将的刀,随便挥砍了两下。”
这羽林卫的叙述,就差直接说永兴侯活该了。
“王妃,你可还有疑问?”皇帝问。
“臣没有疑问。”喻君酌忽然撩开衣摆朝皇帝一拜,“王爷今日定是为了维护臣才这般冲动,求陛下网开一面。”他说着取出赤金令捧在了手上。
皇帝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会把赤金令都拿出来了。
“到不了这个地步,你父亲没死,淮王自然也无需偿命。”皇帝道:“收起来吧,朕今日叫你进宫,一是觉得该给你一个交代,毕竟永兴侯是你父亲。二来就是知会你一声,免得你想不开。”
喻君酌闻言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路上成郡王说羽林卫传讯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若皇帝封锁了皇宫,哪个羽林卫敢朝成郡王报信?他们俩着急忙慌赶过来,皇帝不立刻就知道有人泄露消息了吗?
除非……消息是皇帝默认传出去的。
而且皇帝笃定成郡王一定会告诉喻君酌。
皇帝封锁皇宫,是不希望事情泄露。但此事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喻君酌的父亲,一个是喻君酌的夫君,所以他这个中间人必须有知情权。
借着成郡王顺水推舟让他知道此事,很自然。
至于对方为何不直说?
多半是想试探他的态度。
若他维护永兴侯,皇帝就不好在他面前太袒护周远洄。
想通了这一层,喻君酌那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陛下,臣能不能见一见王爷?”喻君酌问。
“暂时还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远洄是朕的亲弟弟,此事朕也不好太过纵容。”皇帝说。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喻君酌问。
“这件事如何处置,还要看后头如何发展。若是永兴侯大度不同淮王计较,事情也没有大肆宣扬出去,自然好办一些。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眉头深锁,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喻少师也不必太过担忧,且回府候着吧,若有事情朕会命人传话给你。”皇帝道。
“是。”喻君酌躬身行了个礼,没再逗留。
成郡王担心喻君酌,也跟着一起出了宫。
待人离开,皇帝走到了屏风后。
榻上,周远洄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太医院院判刚收了银针,立刻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如何了?”皇帝问。
“淮王殿下情绪大起大落,下官已经给他施了针,疏通了血气,应该很快就能醒。”
今日周远洄忽然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院判被人叫来时,一路上吓得魂儿都没了半条。若淮王殿下准头再稳一些,只怕他这条老命也吉凶未料。
“果然,人不能高兴得太早。”皇帝叹气。
“是下官无能,求陛下责罚。”院判说着就要请罪。
“怨不得你,朕都拦不住他,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皇帝看向榻上昏睡着的人,问道:“以淮王今日的举动,你觉得他往后会如何?”
“依着羽林卫所述,王爷虽然情绪波动较大,但并未彻底失去智。想来只要无人激怒,多加安抚,平日里还是能控制住的。”
他话音一落,榻上的周远洄忽然睁开了眼睛。
太医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羽林卫则顺势挡在了皇帝和周远洄之间。
“啧,让开。”皇帝一把将羽林卫扒拉到一旁,俯身看着榻上的人问:“还认识朕吗?”
周远洄盯着看了一会儿,问:“永兴侯死了吗?”
“没死,你一刀砍掉了他的发冠,一刀劈在了他肩膀上,砍得人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过了,说是伤口很深,但没在要害,没什么大碍。”皇帝道:“不过永兴侯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医说脑袋怎么着来着?”
皇帝看向院判,示意对方说。
“永兴侯先前就有血瘀的老毛病,当日王妃在大殿上请旨要嫁给王爷,侯爷就病了一场,后来听说还吐了血。今日侯爷受到惊吓,老毛病又犯了,只怕养好伤后,腿脚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灵活。”院判道。
“听见了?你干的好事。”皇帝冷笑道:“幸亏人没死。”
“我下刀的时候忽然觉得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了,就故意偏了几寸。”周远洄面不改色地道。
皇帝:……
院判和羽林卫:……
怪不得他视力恢复了八成两刀没砍死人,原来是故意的!
说话间,有内侍来报,说永兴侯醒了。
周远洄把人砍伤后,皇帝直接让人把他抬去了太医院,这会儿才缝好伤口。
“你瞧着了?”皇帝走到外殿,朝传讯的内侍问道。
“奴才瞧得都害怕,侯爷浑身是血,肩膀上的肉都裂开了。”那内侍想起那一幕依旧有些胆寒,又道:“太医院的人给他弄了止疼的汤药,但那伤口那么深,缝起来能不疼吗?奴才在外头听着,侯爷昏死过去好几回呢。”
皇帝瞥了一眼屏风后的方向,又想起了周远洄那句话:
故意偏了几寸。
他这弟弟是真有点疯癫了。
“太医怎么说?”皇帝问。
“缝好了,说是得疼上几日。”内侍道:“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让奴才来请示,该如何安顿侯爷?”
人在宫里伤的,但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吧?
若是永兴侯府的人见他迟迟不回去,只怕要来宫里寻。
“弄一顶轿子,把人抬着送回永兴侯府。”皇帝道。
“陛下,这人若是送出去,只怕今日的事情就……”一旁的图公公提醒。
他终日待在皇帝身边,自然看得出陛下有心维护淮王,是以才斗胆提醒。
“他若是想说,总不能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吧?”皇帝叹了口气:“你亲自带着人送他回府,让人弄些滋补的东西。再弄点金银玉石,一并送到侯府。就说……”
皇帝想了想,开口道:“就说喻君泓在巡防营表现不错,赏给喻家大公子的。”
“是。”图公公领命而去。
这时,周远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他眸色阴郁,刚复明的眼睛又深又沉。
“想做什么?”皇帝问他。
“找个人来,替我带个话。”
“喻君酌那边你不必操心,朕已经让他来过了。”
“你让他来做什么?”周远洄沉声问。
“废话,朕不提前知会他,难道等着他从旁人那儿听说?”皇帝没好气地瞪了周远洄一眼,“更何况你砍人砍得痛快,就没想过万一人家还念着父子亲情呢?你如何自处?”
周远洄眉心一跳,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
“进门就问你,满意了?”皇帝说。
周远洄没有做声,但身上裹着的凌厉比方才淡了许多。
另一边。
喻君酌和成郡王一道出了宫。
“嫂嫂,你也看到了,皇兄肯定会护着二哥的,估计关上几天也就放出来了。”马车上,成郡王还在安慰喻君酌。
喻君酌有些走神,闻言叹了口气。
“嫂嫂是不是担心侯爷?”
“我爹受伤后回府了吗?”
“我让人去打听一下,方才太着急忘了问。”成郡王吩咐一个随行的护卫回去,让对方问问值守的宫人。
等马车到了淮王府时,这护卫正好回来,说永兴侯刚被轿子抬出宫。
“既然送回去了,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成郡王说。
“在宫里自然是没事,回去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仔细把皇帝朝他说过的话又回忆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周远洄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取决于永兴侯的态度。若他这位父亲绝口不提,宫里的人定然不敢宣扬,那事情就能被压下来。
否则,周远洄明日一早就会成为百官口诛笔伐的目标。
“刘管家,府里有没有年头多的参?你让人弄一点,煮碗参汤。”喻君酌吩咐。
“王妃想喝参汤吗?但大夫说你不能吃大补的东西,只怕会虚不受补。”刘管家说。
“不是我喝,你让人弄好了,一会儿送到永兴侯府。”
“啊?”一旁的成郡王忙道:“嫂嫂要给侯爷送参汤?”
喻君酌并未急着朝他解释,而是叫来了谭砚邦。
幸好周远洄昨日进宫没有带着他,把他留在了王府看家。喻君酌快速把事情的原委朝他说了一遍,谭砚邦当即就知道了事情的利害。
“你从护卫里挑几个又黑又壮,一会儿跟着我去侯府。”
“王妃要亲自去吗?”谭砚邦问:“属下可以代劳。”
“对,我去不合适。”喻君酌很快冷静了下来。
此事需要找个比他更有震慑力的人才行,他去了效果反倒会打折扣。
这么想着,喻君酌把视线移到了成郡王身上。
“嫂嫂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让我去给侯爷送参汤?”
“嗯,殿下去最合适。”喻君酌说。
“那,好吧。”成郡王虽然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人毕竟是我二哥砍伤的,就当我去替我二哥赔个不是。”
刘管家这边吩咐下去,不多时厨房里就熬好了参汤。
喻君酌朝成郡王叮嘱了几句,便让谭砚邦护送着他去了永兴侯府。
永兴侯被抬进府时,伤口已经处好了,是以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却不知为何受伤,也不知伤得多重。
喻夫人原本还在担心永兴侯的伤势,但图公公随即宣读了皇帝的口谕,说一并送来的赏是给喻君泓的,这下喻夫人顾不上担心,只顾得上高兴了。
“老爷,陛下特意赏了君泓,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呀?”喻夫人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朝陛下请了旨要封君泓世子吗?陛下是不是动了心思?”
永兴侯面色苍白,肩上的伤口一阵阵传来钻心般的疼,他哪有心思回答这种问题?
“老爷你这伤怎么来的?”喻夫人这才想起自家夫君的伤。
“宫里的人走了吗?”永兴侯问。
“都走了,还送了好些补品,说是给你补身子的。”
“呵。”永兴侯疼得闭上眼睛缓了片刻。
“老爷……”
“闭嘴!”
喻夫人被他这么一吼,当即有些讪讪:“老爷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不然早晚气出毛病来。”
“出去!”永兴侯怒道:“都滚出去!”
喻夫人也不是个受气的主儿,闻言便起身出去,带着下人点数了一下皇帝赏给喻君泓的东西。这么一瞧,想到皇帝此举背后可能暗含的意味,喻夫人被夫君怒喝的郁气登时烟消云散。
永兴侯侧着身子倚在榻上,粗.重的呼吸带着浊气。
他一生好面子,喻君酌那个逆子当初忤逆他嫁给淮王,已经气得他发了好几次病。后来东洲战事淮王立了功,京中对淮王的议论也不像从前那般,甚至有百姓在称颂淮王功绩时会顺便夸喻君酌几句。
日子久了,他总算说服了自己。
男妻就男妻吧,一个亲王王妃的头衔外加一个少师,也不算亏。
永兴侯自己说服自己,和那个逆子和解了。
两人回京时,他做好了准备,想着只要淮王大大方方带着人和礼上门拜会,他这个做岳父的定然会忍住不甩脸子,就当借机跨过去当初的坎儿吧。
父子哪有隔夜仇?
喻君酌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种,血脉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谁知,夫妻俩回京后,竟一直没来拜会。
周远洄堂堂淮王殿下,能不知道拜见岳父的礼数吗?
他不来,要么是有意怠慢,要么就是那逆子挑唆!
于是,永兴侯又自顾自和喻君酌决裂了。
直到司天监将迁墓一事提上日程。
礼部拟了章程,不让永兴侯府的人到场。
若是他当真不去,将来在京城还如何抬得起头?只怕百官和百姓都要认定他是个抛妻弃子的人,往后他永兴侯府也会和淮王府彻底决裂。
许是愤怒,许是不甘,又或许还有别的心思。永兴侯纠结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先低头,找上了周远洄。
喻君酌那个逆子是说不通了,找淮王或许还有点用。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和周远洄见面时,他言辞略有些过激。但他觉得自己是个长辈,淮王殿下再如何嚣张那也是他的儿婿,还能砍了他这个老丈人不成?
没想到那厮真砍。
有那么一瞬间,永兴侯觉得自己今日估计是没有命在了。
淮王抽刀时,眼底的杀意丝毫没有掩饰,比他这一生见过的所有野兽都要致命。他甚至不解,自己也没得罪淮王,对方为何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直到周远洄手起刀落,削掉了他的发冠,将他的头发也削去了一大截。
永兴侯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淮王这一刀,将他硬撑了四十多年的体面毫不留情地斩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