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第二条红绳是我爷爷让我系的,不算什么仪式。”
秦乐舟:“?”
叶宁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他成年礼那天,安市久违地下了雨,雨不大,他和爷爷各自撑着一柄伞,站在桥头。
——“第一次认你祖爷爷,我们在红绳上打了个释迦结,是寓意佛缘,愿你祖爷爷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平安顺遂长大。”
——“红绳结缘。”
——“一个结,结的就是因?果。”
——“你祖爷爷承了你的因?果,替你挡了病痛,这一次,我们不缠结,只系绳,祝你祖爷爷福生无量。”
于是,叶宁亲手系上了第二条红绳。
就如爷爷说的,这次什么结都没有缠,只系了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绳。
事隔经年想起旧事,叶宁恍了一下神,秦乐舟连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秦乐舟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喊你两声都没应。”秦乐舟见叶宁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连忙开口。
叶宁低头又喝了一口水,等再开口时,已经敛好心绪:“没。”
秦乐舟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此时说起干亲的事,好奇心被?勾得厉害,他拍了拍叶宁身前的被?褥,说:“叶宁,那个,哪天你有空,带我去见见你祖爷爷呗,我好奇。”
叶宁喝水的动作一顿。
许久,他拧好盖子,声音淡下来:“去不了,太远了。”
秦乐舟:“远?不在云江吗?”
叶宁“嗯”了一声:“不在云江。”
秦乐舟顺口问:“那在哪。”
叶宁又停顿了许久。
“我也记不得路了。”他说。
床头的灯光从叶宁右后?方照过来,他半边身体?都淋着暖色光线,看起来毛茸茸的,但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乐舟原本还想再问,可他突然?觉得叶宁此时的神情有些…陌生,他本能地停住这个话头。
秦乐舟“咳”了一声,想说的话骤然?空了,嘴巴和脑袋都是干瘪的,茫然?之际,一低头,看到手机上那条红绳照片,宛如见到救命稻草。
“那个,你不是说已经忘了你那条红绳的样子吗?红绳应该都差不多吧,都打着那什么释迦结,那你想看这条红绳的实物吗?”秦乐舟连戳好几下屏幕,“鸣钦哥已经拿着它往医院来了,等他到了,我就拿给你看。”
秦乐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电梯那边蹲鸣钦哥!”
秦乐舟说风就是雨,叶宁都来不及喊停,秦乐舟已经消失在门口。
叶宁:“……”
寿山国际医院离溇山不远,夜晚无人,涂鸣钦车开得很快,不到四十分?钟,他那辆显眼的保时捷911GT3 R-GT就已经停在楼下。
涂鸣钦拿着那个比他车还贵的紫檀云龙纹木盒,刚从电梯迈出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乐舟。
“坐这干嘛。”涂鸣钦问。
秦乐舟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卖乖道:“来接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涂鸣钦边说边往陆司淮的房间走?。
秦乐舟看着涂鸣钦手上的木盒,拉住他:“鸣钦哥,打个商量,叶宁对?这东西?有些好奇,我拿去给他看两眼再还你,行吗。”
涂鸣钦斜眼觑他:“你打商量的对?象是不是找错了?”
“叶宁想看,你哥还会不让?”
涂鸣钦投去怀疑的目光,将秦乐舟从头打量到尾,最终给他脑门来了一下:“自己想看还非要打叶宁的幌子,几岁了?”
“一边去,这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秦乐舟冤到想上吊。
他知道涂鸣钦说的没错,只要叶宁想看,他哥不可能不让。
可他要是敢去,还会在电梯门口蹲人?
他不敢。
因?为早上门口那出事故,不仅给叶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对?秦乐舟的心灵也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至今他还不能坦然?面对?他哥那句“睡醒了怎么不喊我”。
太恐怖了。
原来“恋爱使人面目全非”这话是真的。
秦乐舟亦步亦趋跟在涂鸣钦身后?,直到在陆司淮病房门口停下。
涂鸣钦推门走?进去,陆司淮借着敞开的门缝看到秦乐舟半边身子。
“早上没站够?”陆司淮吞下药片,淡声开口。
秦乐舟:“……”
涂鸣钦看着门口的影子,笑了:“现在不敢进来了?刚刚想偷你哥红绳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秦乐舟:“…………”
陆司淮放下水杯。
住院期间,药片都按份装在小药袋里。
陆司淮吃完药,把空的药袋随手放下,拍了一张照片,给隔壁某个人发过去。
【陆司淮:吃过药了。】
【陆司淮:照片.jpg】
一秒后?,那头回过消息。
【叶宁:1】
陆司淮失笑。
秦乐舟半天没听?见里头的声音,越安静他越怵,踯躅许久,终是没忍住,探头辩解。
“…哥,我没想拿你的红绳玩,是叶宁想看我才来的。”
“叶宁”两个字一出,床上的陆司淮和床侧的涂鸣钦总算有了点反应。
两秒后?,叶宁又收到一条消息。
【陆司淮:想要那条红绳?】
叶宁指尖敲在键盘上。
“meiyou”,六个字母已经打在消息框中,输入法自动识别出文?字,可在按下确认的瞬间,叶宁手指不知怎的,突然?停下。
片刻后?,叶宁将六个字母一一删去。
【叶宁:嗯,想看看。】
半分?钟后?,秦乐舟捧着那个清代御制紫檀云龙纹木盒推开了叶宁病房的门,唯余陆司淮房中的涂鸣钦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心,朝陆司淮比了个大拇指。
“你行,爷爷让我务必拿给你,你倒好,手都不经一下,就给出去了。”
而此时叶宁病房内,秦乐舟就跟向?国王呈宝的小百姓似的,弯着腰,半趴在叶宁被?褥前,手贴在那紫檀云龙纹木盒中间的铜链上,一点一点将那价值八位数的木盒盖子揭开。
——一条旧到边角都已经发黄,与外头保护它的精美御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的红绳,就这么露了出来。
叶宁定定看着那条红绳,有些出神。
却也只是看着,没伸手触碰。
秦乐舟莫名有些着急,见叶宁半天没有下一步,开口:“没关系,你拿出来看啊,这是条红绳,又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用那么小心。”
那股奇怪的悸动好像又回来了。
叶宁觉得这感觉很陌生,他摇了摇头,想起这红绳的出处,陆司淮的爷爷用这么贵重的盒子护着,还是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叶宁抬手就要把盖子合上。
“不用,看过了,把它还……”
叶宁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秦乐舟眼疾手快把红绳从盒子里拿出来,不管不顾塞到叶宁指间。
红绳尾端倏地缠上叶宁的无名指,在重力的作用下,它擦过肌肤,往下坠划。
红绳下坠,发出轻微的响动。
“哗——”
叶宁出于本能将其攥紧。
就在叶宁抓住红绳的瞬间,倏忽一下,他耳边好像拂过一道风声。
那风声快到几乎抓不住,快到几乎像是错觉,可又那般真切,像有一只温柔的手虚悬着抚过发顶。
叶宁怔神坐着。
几秒后?,他干巴巴喊了一声:“乐舟。”
声音中是藏不住的茫然?。
秦乐舟窜过脑袋:“怎么了?”
叶宁像是接触不良的机器,极其缓慢滞涩地转过头,看着秦乐舟,一字一字道:“你有听?到…风声么。”
秦乐舟不明所以,还以为叶宁发冷了,扭头朝着窗户看了一眼:“没有啊,哪来的风声,窗户都关着呢,你——”
等等——
秦乐舟脑海轰地一下,平地一声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房间入土般寂静。
三?秒。
秦乐舟“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管你是哪位佛祖请您立刻从叶宁身上出去!!!
第57章 佛渡有缘人
红绳还勾在叶宁指间, 鲜艳的红色缠着白皙的指骨,格外相衬,就好像本就该是叶宁的。
短短几?秒时间, 秦乐舟脑海竟然闪过“活佛道济于?新婚之夜得道, 看破红尘, 留信出走,妻子却因此疯癫,罗汉救济世人,却唯独愧对妻子, 天?道不全, 对这个无辜的女人, 罗汉最终也只有泪两行?”的经典影视画面。
秦乐舟被吓得一个激灵,一想到这红绳是他?拿给叶宁的, 口舌都是紧的, 再也等不住,一个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红绳从叶宁手上解下来,边解边慌乱道:“别看了别看了, 这东西是我小?舅舅拿过来给我哥的, 指定有点东西,旁人戴不得,说?不定会乱人心智!”
秦乐舟颤着手把红绳收好, 一把塞进那个紫檀云龙纹木盒,“咔哒”一声, 盒盖封上,铜链死死缠紧。
秦乐舟:“叶宁,你别……”
秦乐舟锁完铜链, 扭头一看叶宁,叶宁眼里仍旧透着茫然,就好像还没有从那风声中?醒过神来。
秦乐舟简直想跪地,他?赶忙把木盒放进自己口袋,刚放进去,又觉得不够远,重新掏出来放在门?口小?玄关的置物架上,确认已?经离叶宁足够远之后,才跑回?来,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扭开盖子递给叶宁:“叶宁你喝点热水,多喝热水就没事了。”
一口温水入喉,叶宁发?麻的神经终于?有了点知觉。
他?无意识动了动手指,红绳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肌肤上,有点痒。
叶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秦乐舟现在风声鹤唳,叶宁每动一下,他?都觉得吓人:“怎么了?”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秦乐舟,换了其他?任何人,哪怕就是段开和涂鸣钦他?们,或许都不会对叶宁那句“风声”紧张至此,可?偏偏坐在这里的是秦乐舟。
没人能比陆家人更懂这句“风声”的分量。
建京很多权贵知道陆家出了陆怀慈这么一个传奇,可?也只知道这位慧闻大师在佛教宗教协会地位超然,佛缘深厚,与现世众多高僧一样,弘扬佛法?。
却不知道陆怀慈所谓的“佛缘”究竟是何佛缘。
秦乐舟却无比清晰地知晓,他?小?舅舅不是寻常僧人。
——秦乐舟当时才五岁,新年第?一天?,依着惯例跟着外公去法?源寺祈福。
法?源寺作为古寺之首,又正值岁首,香客摩肩接踵,秦乐舟当时腿都没比萝卜长多少,法?源寺前?殿台阶一共108阶,他?只爬了20多阶,便累得直嚷。
陆成业心疼,又担心周围人群挤撞到,就让陆司淮抱着弟弟往后院六度间走。
六度间是陆怀慈个人寝殿。
世间僧人大多亲情淡薄,修行?之后,更是不沾前?尘,不沾往事,但陆怀慈却是例外。
秦乐舟第?一次见?到这位慧闻大师的时候,是三岁,他?躲在他?哥身后,抱着陆司淮的腿,探出半个脑袋观察不远处没有头发?的青年。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绢制宋式九条袈裟,身量高挑。
三岁孩童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衣服,秦乐舟脑海中?谨记着家中?长辈对他?的叮嘱,见?到人要喊“慧闻大师”,秦乐舟记住了,等那穿着奇怪衣服的大人走到自己跟前?,他?往他?哥身后藏得更深。
他?哥按住他?的脑袋:“喊人。”
秦乐舟一紧张,什么慧什么闻都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是什么“大狮子”,秦乐舟撇了撇嘴,喊了声:“大狮子。”
陆怀慈:“……”
陆司淮:“……”
周围众人:“……”
秦乐舟年纪虽然小?,但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小?,当即就知道自己喊错了,瘪嘴就要哭,那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却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怀中?掂了掂,喊了句:“小?胖子。”
——像是在反击那句“大狮子”。
陆司淮:“……”
秦乐舟:“QAQ。”
陆怀慈:“喊小?舅舅。”
秦乐舟:“小?舅舅。”
自那之后,秦乐舟再没喊过什么“慧闻大师”。
比起兄弟姐妹和父母,小?舅舅似乎格外偏爱小?辈。
两个小?辈中?,又偏疼他?哥些…也说?不上偏疼,只是比起他?,小?舅舅显然与他?哥更有共同话题。
读书的时候,秦乐舟就时常听到小?舅舅跟他?哥说?什么“从心而觅”、“风动心摇树”。
成年之后,两人的交流更加密切。
秦乐舟还因此跟外公抱怨过,说?小?舅舅都不爱跟自己玩,跟他?哥一聊可?以聊两个小?时,还都是些高深的话题,跟他?聊的,就是法?源寺今日斋饭菜单,法?源寺明日斋饭菜单,法?源寺接下来一星期的斋饭菜单。
直到后来,管家跟他透露:“你哥每次去法源寺,香火钱基本都是这个数。”
管家用手指比了个数字。
秦乐舟瞬间安静了。
原来他哥是散财童子。
怪不得小?舅舅喜欢。
可?秦乐舟总觉哪里不对,如果仅仅是因为“香火钱”,陆家没有人给不起,就不说?他?外公了,就说?秦乐舟自己,也能供出一樽菩萨金身。
可?小?舅舅却从来没有向?他?们开过口,独独选了他?哥。
后来,秦乐舟就这个问题问过小?舅舅,而慧闻大师给他?的回?答是——
“你哥要做很多好事,才能成其好事。”
秦乐舟:“?”
秦乐舟将?这话在心里盘了好几?遍,扭头告诉了他?哥,说?:“哥,小?舅舅说?你上辈子不是好人,所以这辈子要做很多好事。”
思绪再度回?到五岁那年。
秦乐舟被他?哥抱着走到六度间之后,便把他?放下。
秦乐舟闲不住,迈着短腿在院子里撒欢。
他?小?舅舅寝殿前?有一株歪脖冬青老树,在数九寒天?中?结着鲜艳红果,秦乐舟想摘两颗,又摘不到,满院子喊“哥哥抱我”,可?“哥哥”的心比这天?还冷,就坐在寝殿的长椅上,翻翻书,时不时抬头看他?两眼,开口。
“再蹦高点。”
“只差一点。”
“马上就摘到了。”
秦乐舟被骗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只记得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双腿往地下一插,一屁股坐在树下不动了。
就在这时,他?小?舅舅从树后走了出来。
秦乐舟惯会见?人下菜碟,见?到小?舅舅,立刻皱脸告状,告完他?哥的状,就指着上头的红果说?:“小?舅舅给我摘。”
陆怀慈却抬头看了树一眼,问他?:“要几?颗。”
秦乐舟伸出五个手指:“五颗。”
陆怀慈:“等着,马上就掉下来了。”
秦乐舟:“?”
秦乐舟虽然才五岁,但已?经“饱经风霜”,知道这是骗小?孩的话术,张嘴要哭,下一秒,就被赤红的冬青果砸了脑门?。
“咚、咚、咚、咚、咚——”
他?被砸了五下。
一共五颗冬青果。
秦乐舟把冬青果抓起来,摸着自己脑门?,像看着神仙一样看着自家小?舅舅。
秦乐舟就站在陆怀慈身边,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在果子掉下来之前?,他?小?舅舅一步都没有动过,也没有碰过那株冬青树。
可?果子就这么砸了下来。
他?要五颗。
果子就掉了五颗。
秦乐舟捧着果子坐在地上,陆怀慈终于?弯身把他?抱了起来。
秦乐舟:“小?舅舅,我五颗,哥哥也五颗。”
陆怀慈:“哥哥不要,冬青树婆婆就给你。”
秦乐舟眼睛一下子亮了:“为什么就给我?”
秦乐舟想起外公外婆给自己塞压岁钱的时候,有时也会说?“不给哥哥,就给你,因为你聪明”。
可?他?小?舅舅却说?:“因为大树婆婆说?你吵。”
秦乐舟:“……”
秦乐舟还想说?话,却被陆怀慈捏了捏脸。
“大树婆婆给你果子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秦乐舟扭头看了坐在窗台前?的陆司淮一眼:“哥哥也不行?吗?”
陆怀慈:“嗯,哥哥也不行?。”
“如果你说?出去,大树婆婆以后就结不了果子了,光秃秃的,你觉得好看吗?”
秦乐舟懵懵懂懂,但知道结不了果子这事很严重,于?是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一定不会说?出去。
他?也的确遵守了承诺,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童年在六度间的往事。
秦乐舟自认不是个“长情”的性子,童年许多记忆都湮灭在时间长河中?,可?唯有这么几?件关于?小?舅舅的事,他?记得特别清楚。
偶尔还会梦到那五颗果子。
其中?有两次,秦乐舟站在第?三视角,一切看得更加明晰。
再后来,秦乐舟逐渐长大,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家小?舅舅绝对不是寻常的僧人,他?或许可?以感知到常人不能感知的东西。
比如那株歪脖冬青树。
他?说?缘分深的人,能够与万物能量共振,可?也仅仅只是共振。
可?小?舅舅能做到的,显然不只是“共振”。
秦乐舟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些往事了。
六度间天?降果子事件之后,小?舅舅再也没在他?面前?说?起过“大树婆婆”,如果不是那五枚果子被他?一路从法?源寺抓回?家,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再之后,小?舅舅就跟现世众多高僧一样,讲经诵法?,吃斋念佛,日子一切如常,平静到秦乐舟差点忘了自家舅舅不是常人。
直到这次的红绳和风声。
秦乐舟想了又想,没忍住,看着叶宁开口:“除了风声,你还有听到其他?什么声音吗?”
叶宁的思绪被秦乐舟的声音牵回?来:“…什么?”
秦乐舟也不知道怎么说?,胡乱比划了一下:“就比如…人声?有人跟你说?话…什么的?”
叶宁动作顿住,他?停了许久,转过头,盯着秦乐舟的眼睛。
秦乐舟被看得浑身发?麻:“怎么了?”
叶宁抬起手,“啪”地一下,搭在秦乐舟额头:“你发?烧了么。”
叶宁原本觉得自己听到一阵风声就够离谱了,谁知道这里还有个更离谱的。
叶宁这一下,竟有点像冬青树果子砸落脑门?的触感,不知为何,秦乐舟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好,叶宁不是小?舅舅。
也是,佛祖已?经带走他?们家一人了。
如果非要再带走一位,那大概也会是…外公?
秦乐舟这话不带任何玩笑的意思,也不是不敬长辈的言论,而是基于?现实看,如果非要给陆家人的“虔诚”排序,其实外公才是陆家之首。
外公80岁,或许正是闯的年纪。
他?与法?源寺方丈,也就是小?舅舅的师父关系好,商量一下,或许还能做个关门?弟子。
以后小?舅舅就管外公叫“爸”,外公管小?舅舅叫“师兄”。
叶宁丝毫不知道,秦乐舟在呼吸之间,已?经给年近八十的陆成业定好“归宿”,他?见?秦乐舟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怕真吓到他?,思考几?秒,开口。
“大概是我听错了。”叶宁说?。
秦乐舟回?过神:“啊?”
叶宁声音平静,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空调:“可?能只是空调暖风的声音。”
说?完,叶宁也不多给秦乐舟思考的余地,继续道:“好了,红绳看也看过了,东西贵重,拿去还给你哥。”
秦乐舟虽然已?经没那么慌了,但有些事毕竟不好说?,现在听着叶宁的话,也觉得把红绳尽快还给他?哥比较好,于?是点头:“好,那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把盒子拿给我哥。”
“嗯。”
秦乐舟拿着木盒走出病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叶宁静坐在床上,片刻后,他?抬起手,又摸向?自己左耳。
耳垂隐隐发?烫,尤其是被耳钉盖住的地方。
…是那枚团圆痣的位置。
叶宁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正浓。
他?没有收回?手,食指指腹捻着那枚耳钉。
…刚刚那阵风,好像就拂着左耳吹过去。
是错觉吗。
叶宁带着这个疑问,两小?时后,沉沉睡去。
叶宁看到他?和爷爷撑着伞,站在佛渡桥桥头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做梦了。
他?梦到了成年礼那天?的场景。
佛渡桥。
叶宁小?时候拜的那座古桥就叫佛渡桥,中?间人说?取自“佛渡有缘人”之意。
梦中?落着雨,他?将?红绳系到桥上。
那条红绳却仿似没有沾到一点雨水,随风飘着。
红绳飘了一阵,梦里的雨忽然大了起来。
那雨带着侵吞一切的力量,淋湿万物。
梦境中?的场景至此开始变得混乱且无序。
叶宁视线悬在半空,他?低头俯瞰佛渡桥下的河水。
绞动的河水由清变浊,它们暴涨,以极快的速度淹过沿岸裸露的石床,一点一点靠近桥面。
天?色就在这时突然暗下来,雷声滚动,一道白刃般的巨型闪电突然劈在桥尾。
“轰隆——”
雷声伴着石板倾塌滚落的声响一同响起。
佛渡桥桥尾塌了。
叶宁还来不及细看,再下一秒,画面陡然翻转。
已?是雨过天?晴。
叶宁的视线重新回?到半空。
暴涨的河水已?经回?落变清,河道两岸的草木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浓浓生机,好像从未有过那场大雨。
叶宁的视线停在河道两岸,许久,梦中?的“自己”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将?视线回?拢到桥尾。
——倾塌的桥尾完好如初。
即便在梦中?,叶宁都能感觉到那阵恍惚。
桥尾不是塌了吗?
梦中?的叶宁想靠得更近点,可?他?忽然不能动弹了,连视线都无法?偏转。
他?像是被拘在半空。
叶宁有种被魇住的错觉,那是一种介于?半梦半醒间的混沌时候。
叶宁想让自己醒过来,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两道,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幸好是在深山里,底下也没什么人家,”其中?一道声音说?,“就是苦了我这个老朋友,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被雷劈一下屁股。”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轻淡声音。
“这又是你哪位老朋友。”
“天?地万物都是我的朋友,”那人说?,“对了,这次修桥的香火钱是你出的,我老朋友让我对你表示感谢,等下随我一道进山,给你点个观音平安香,把这因果结了。”
“等下还有事,不进山了。”
“那怎么行?,因果不结不成缘。”
“一定要点香才能结?”
“倒也不是,不过这是这座桥的意思,它托我给你点平安香,除了这个,也没什么旁的能给你,你又不能从他?身上拆块石头走。”
两人交谈的声音突然停下来。
叶宁看不见?那边的场景,只能隐约感知到方向?,那声音像是从佛渡桥桥头传来的。
谈话声音停下的瞬间,叶宁听到一阵脚步声。
梦中?的脚步声好像被无限放大,叶宁听得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的方位,也是桥头的位置。
再几?秒后,人声再起。
“这个应该也是你老朋友的东西吧,我拿走了。”
说?话的还是那道声音。
那人声音极其随意,随意到几?乎能想象到他?此时的神情,应当也是散漫的。
“因果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
“那条红绳不能拿,那是——”
“你这臭小?子!!!”
叶宁倏地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
滂沱的雨气过?去, 建京终于放晴。
光线澄亮清明,穿过?白纱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在叶宁搭在被褥外的手指上。
阳光如有实质, 叶宁的指尖都是?暖的。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晴天, 他站在佛渡桥桥尾。
…桥尾,然后呢?
叶宁发觉自己竟有些记不起梦里?的场景了。
叶宁:“。”
叶宁动了动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手指,努力回想梦里?的场景。
那感觉很奇怪。
梦境好像从是?某个底层缓缓浮起,飘在精神?世界, 叶宁捉不住, 越想回忆, 它们逃得越快,又在复苏的阳光气息中渐次消散。
叶宁知道梦是?容易被遗忘的, 很难在清醒的生?活中被条理性地拼接, 可他几乎没有做过?这么“浅”的梦。
就好像前一秒还历历在目,下一秒,又什么都没留下。
叶宁重新闭上眼睛。
仅剩的睡意蓄养出零星的一两个片段。
雨天,河水暴涨。
佛渡桥桥尾倾塌。
下一秒, 天又放晴。
桥尾完好如初, 丝毫看不出倾塌的模样。
一个两个片段之?间?没有任何?逻辑链接,构不成流畅的画面,像是?一张一张幻灯片。
画面最终定格在叶宁系上的那条红绳上。
红绳……
叶宁倏而睁开眼。
他怔忪低头, 看着突然加快的心口。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涌出来。
叶宁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几秒后, 他掀开被褥,走进浴室洗漱,身上的病号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推开门走出去。
脚步没由来地越来越快。
“早啊,今天要出院了……”
回应她们的是?一道匆忙掠过?的“风”。
导台的护士话都未说完,叶宁就从她们眼前跑过?。
几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一连串问号。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