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的历代君王当然忌惮他们,但是在他们眼里,与老祖宗一起马上征战打来天下的武将更加不值得信任。因此,就算军权是皇家手上最利的一柄刀,但因为武将这个满是倒刺的握把,绝世神兵也难以发挥十成十的功力。
皇帝、武将、江南士族为首的文官集团,就这么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稳定且俩俩互相恶心,就算皇帝们想做点儿什么革新,也都始终囿于框架之内,变革不了根本。
不过,本来稳定的局面,却在太子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刻,天平便已然倒转。
救冯家、退北狄、扬国威。
一套连招下来,太子已经成为了大雍武官集团实际上的领袖,调动起他们的力量来如臂指使,加之边关的威胁业已清除,他大可以心无旁骛地修剪起国门里旁逸斜出的乱枝。
钱家主久不出仕,对于朝中局势依然洞若观火。
老妻脸色苍白,绣花的手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他:“可是太子,总该顾忌清誉。”
她终究是诗礼大家出身的小姐,念诵着圣人之言长大的她,实在无法相信太子宁愿在青史上留下暴君的骂名,也要坚持如此酷烈的手段。
钱家主苦笑:“我原来也以为太子是年轻冲动,如今回过味来,才知道着了他的道。”
那位年轻的储君,行事果敢狠辣是真,冲动莽撞却只是伪装。
他江南此行,只拿几家人精准开刀,非但没有牵连其党羽的意思,还大度地分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引得本该团结在四大家麾下共克时艰的中小型家族们纷纷倒戈,甚至还赞扬起了太子的圣德之举。
“咱们几家蒙难,那起小人蜂拥蚕食,吃得满嘴流油,当然会对太子大唱赞歌。至于将来会不会重蹈覆辙,那些短视的东西是想不到的。”
太子剑指江南,如今不过是借着地头蛇的手来度量田地,等江南六道的田亩全部登记造册完毕,他一定会有后手等着。
也许蜂拥蚁聚的逐利者中也有清醒的人,但是在滔天的利益和贪婪的狂风巨浪面前,他们又能保持多久的理智呢?
至少看现在的情况,几乎所有人都沦为了欲望的傀儡,甘之如饴地在太子为他们规划的末路上狂奔。
钱夫人眉间愁云萦绕,被绣花针刺破手指也浑然不觉:“可是老爷,江南现在到处都是太子的人,咱们的忛儿就算是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没了家族的庇护,钱忛就算是逃跑,又能跑去哪儿。
听到老妻的疑问,钱家主神色中带了几分凄楚:“你可知道,太子秘围陈家,怒陈其数十条大罪之后无论老幼就地格杀,但偏偏陈犰这一支逃了出来。”
“你以为是为什么?”
老妻震惊地抬头:“难道是陈犰……?”
钱家主沉痛地点了点头。
他坐的有些累了,起身朝床榻走去。
这张万工拔步床还是新婚时钱夫人带来的嫁妆,廊庑上精雕细琢了各种吉祥的纹样。他爱惜地用手一一拂过去,直至滑到床头旁那副郭子仪拜寿图才缓缓地停了下来,人也随之靠倚在床上。
半晌过后,他在一片死寂里发出一声怆然的冷笑,音调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我们的忛儿,当然是要去太子的手下。”
威风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他还是退缩了。
只希望堵上他这具残躯,与家族其他人的性命,还能为不成器的次子,换来一个安然终老的结局。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冯修微从一处营房闪身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袱。
施景辉在外面守了半日,好容易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条件反射般要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却被冯修微轻巧地躲了过去,转身交给了身后的副官。
这时原本如浓墨般沉甸甸地压在天空中的乌云倏忽散去,明月的清辉洒下,施景辉猛然发现,被副官提在手里的包袱居然在慢慢往下渗着某些鲜红的东西。
他后颈一凉,惊疑不定地看向爱妻。
冯修微满不在乎道:“这人还想着送信出去求救,我只能先杀了。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此地的守备,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只能拿他的脑袋去交差咯。”
江南总兵是冯士元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忠诚自不必说,闻承暻刚到,他就利索地将虎符交了出来。
真正需要冯修微他们解决,其实只有与大族打成一片的各地守备们。
有虎符在手,他们行事倒也方便,上千精兵把门一堵,再亮出虎符和盖着太子印信的敕令,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会乖乖交出军权。
当然,其中不乏与士族捆绑太深,不得不负隅顽抗的。至于这些人的下场,副官手里还在滴血的包袱就是最好的例子。
努力忽视掉人头包袱带来的不适感,强行镇压住浑身的鸡皮疙瘩,施景辉轻笑着拉过新婚妻子的手,关怀道:“你晚膳还没用呢,刚才又劳累了一场,现在可是饿了?”
被他这么一问,冯修微才发觉已经到了深夜,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恍然道:“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呢!”
随即转头交代副官:“你去问问厨子,前些天做的羊血肠是不是能吃了,叫他切些来给我和姑爷下酒。”
又对施景辉巧笑倩兮:“江南人不爱吃这些,到处都买不着,我可是想死这一口了。”
羊血肠……
又看了一眼副官恨不得藏起来的黑布包袱,施景辉脸上的笑容冻住,僵硬地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冯修微浑然不觉,仍在乐滋滋的盘算:“不知道殿下睡了没有,没睡的话也给他送一盘子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
施景辉和副官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冯修微他们出去办差,消息没传回来之前,闻承暻自然不会睡下。
此时他坐在桌前,一边看着京城送来的书信,一边等着冯修微回来复命。常喜守在旁边伺候笔墨,与在京城无二。
大雍幅员辽阔,信息传递不便,哪怕是快马加鞭,京城与江南的消息仍然有十余日的滞后。
这些书信送出来之前,京师应当还没有听闻江南的血案,因此,除了萧扶光提到罗家嫡支后人主动投效的消息给闻承暻带来了些许新鲜感之外,其他的仍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他略翻了翻,见没有自己想看的东西,遂索然无味地撂到了一边:“孤还以为能看到几个牙尖嘴利的。”
用银烛剪小心地剪掉过长的烛芯,满意地看到跳跃的烛光变得稳定而明亮后,常喜才回头笑道:“就算京城收到了消息,只怕愿意弹劾您的也有限。”
毕竟这一回太子的大方程度,连他这个跟了十几年的老人都看了心惊,那些自诩清流的家伙们得了偌大好处,闷声发大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调转枪头,替曹家他们的冤魂来声讨太子呢?
听他这么说,闻承暻也是一哂:“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孤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
看来江南其他小家族,表面上唯四大家族独尊,背地里应当也是对他们连汤渣都不肯漏给旁人的难看吃相衔怨已久。
所以闻承暻刚开了一个口子,这些人就一哄而上,风卷残云般将曹陈两家的血肉啃食得一干二净,生怕下手慢了,给对方留出喘息的机会。
闻承暻在高位惯了,并不懂这种一嗅到翻身的机会就要以命相搏的果敢狠绝,但从小黄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常喜公公却对那些人的疯狂感同身受:“曹家在时,他们的日子虽然稳当,却是一眼就能倒头,就连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任由曹家人驱使。”
“如今您尽诛曹、陈两家,他们或许物伤其类,但更多的,应该是想着怎么趁此机会成为下一个曹家吧。”
“殿下要是不信,只管看接下来他们对钱、罗两家的态度就知道了。”
比起给这两家求情或者痛斥太子暴行,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上书要求严惩。
闻承暻莞尔:“但愿如你所言。”
两人聊到此处,外面也传来了动静,八宝轻轻扣门:“殿下,冯将军他们回来了。”
常喜扬声道:“知道了,殿下让他们进来。”
八宝却道:“冯将军请殿下移步到正厅一叙,说是路上遇到一个人,一定要您见见。”
都这个点儿了,太子早就换了家常的衣服,冯修微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喊他出去见人。
常喜眉头皱得死紧,张嘴就要骂门外没眼力劲儿的小徒弟,却被闻承暻一个眼神制止了:“无妨,修微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孤出去见一面就回来。”
常喜无可奈何,絮絮叨叨地给他披上一件厚实的氅衣:“天这么冷,不好总换衣服,您就这么出去吧。”
闻承暻无可无不可,从善如流地穿好衣服后,示意常喜不必跟出来,让八宝引路,两人顶着寒风往外面去了。
义安知州府。
此地毗邻秋浦,钱忛作为钱家家主心爱的嫡子,当然来过许多次。
只是往年每一回被奉为上宾的他,从来不曾想到,此番故地重游,自己会狼狈落魄到仿若丧家之犬一般。
还不等钱忛感叹完命运无常世事难测,察觉到不远处动静的冯修微已经转身到了他跟前,语带警告:“待会儿见了殿下,最好是收起你的小聪明,殿下最烦遮遮掩掩的人。”
钱忛苦笑,抬抬胳膊露出被绑着的双手:“冯小姐,都到了这步田地,下官哪里还敢耍什么心眼。”
冯修微冷嗤一声,懒得再理会这滑头的文人。等太子到了,她行完礼后也不吭声,施景辉只好上前解释:“殿下,此人自称是钱家长房的次子,有要事向您禀报。”
“钱家?”闻承暻目光扫向底下仍旧跪着的陌生人影,玩味道:“难道是秋浦州的钱家?”
听着头顶传来的清冽声音,知道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人就在面前,钱忛紧张的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起来,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早已被他忘到了脑后,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见他这么没出息,冯修微实在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他手里有钱家历年的账簿和田产册子,想要交给您。”
说着又轻轻踹了钱忛一脚,提醒这个废物;“东西呢?还不赶紧拿出来。”
她行伍出身,随便一脚出去,哪怕自认为没用什么力气,仍然足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喝上一壶的了。
钱忛生生受了这一下,咬牙忍住没有痛呼出声,用被捆住的双手从胸口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这是罪臣家中田产的造册,还请殿下鉴核。”
“至于账本,因为数量太多,不便随身携带,还放在罪臣的马车里。”
冯修微接过那本册子,转身递给闻承暻,低声道:“臣这就让人取来。”
闻承暻翻开那书册,见扉页上还有钱家历代家主的花押,便知这玩意儿假不了,当下笑道:“无妨,不急于这一时。”
说罢又看向底下跪得老老实实的人,声音温和:“汝自称罪臣,想来业已入仕,如今所任何职啊?”
钱忛将头埋得死死地,高声回话:“罪臣不才,忝列秋浦州同知。”
他从小才智平平,父母放心不下,只好在家门口拣了个体面清闲的官职做做。
闻承暻笑了一声,此时倒真觉得送他出来的钱家家主是个妙人,遂道:“卿此番检举有功,区区同知之位,倒有些委屈你了。正好,江南按察使前些日子不幸罹难,孤看不如就让卿填补了这个职缺。”
“江南士族逆案,贼首曹陈两家俱已伏诛,尚有钱、罗二姓流窜在外。”
“爱卿新官上任,可得挑起肃清贼首的担子。”
昼夜平分,阳气上升,正是祭祀日神,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按照本朝会典,祭日合该由皇帝亲自主祭,但兴平帝降旨称自己连日身子不爽,让诸臣工代祭。
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躲懒,大家倒是见怪不怪,只是这一回兴平帝指定代祭的人选,却让本就啥山雨欲来的朝堂,气氛更加微妙了起来。
初献、亚献、终献……
一直到最后的望燎环节,祭礼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作为主祭官,萧伯言从太祝手中接过写满祝文的丝帛,郑重地将其放入燎炉,火舌迅速地舔上,将整块丝帛包裹在其中。
随着袅袅青烟的腾空而起,也意味着整场祭礼的结束。
众人按部就班地退出大殿,走到一旁的偏厅歇脚,太常寺的小吏们用铜盆盛了热水过来请他们盥洗。
萧伯言伸手在盆里随便拨弄了两下,只做了个样子,便拿起小吏递过来布巾擦手。
他身边的林万里,亦是本次祭礼的助祭,却是先将双手浸在盆里泡暖,用香胰子细细搓了一回,再用事先准备好的丝绢慢条斯理地擦干。
见他如此行事,萧伯言笑道:“相爷果真是个讲究人。”
林万里没有立即答话,保持着原速度一根根擦净手指之后,才抬头一笑,话里有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是信重你我,方能以此等邦国要务托之,我等自然要全力以赴,心虔志诚,敬恭明神,半点不能马虎。”
随口搭话却被阴阳了一通,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大人颇感无语。
不过考虑到往日这类场合都是林相的主场,如今却被萧伯言一个空降兵抢了风头,倒也难怪他心里憋着火。
就在气氛正不尴不尬的时候,外面铜磬适时的响了三声,礼官用拖得老长的音调宣布散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自动分成两拨,分别拥着萧林二人出去了。
作为从五品的小卡拉米,萧扶光还没有参加朝廷祭礼的资格,但身为鸿胪寺少卿的他,又必须到现场协助礼部照看好那一嘟噜藩属国的使节,免得他们在大场面上出丑。
因此,他也全程围观了老父亲被林相怼到语塞的画面,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无语。
好容易等到散场,他仗着年轻体格好,快人一步地来到场外,在自家马车里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靖远侯才姗姗来迟。
见靖远侯脸色还好,萧扶光便开玩笑道:“父亲今日是怎么得罪相国大人,我见他气得怕是连鼻子都要歪了。”
知道儿子是想宽慰自己,萧伯言心下熨帖的同时,仍是笑道:“休要胡言,林相可没那么小心眼儿。”
他们这位出身草根的相国大人可是出了名八面玲珑,从不轻易得罪人的。今天破天荒当众下萧伯言的面子,多半也是为了与初掌重权的靖远侯划清界限,以示文武之别罢了、
对于林万里的打算,萧扶光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此时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靠在车厢壁上:“依儿子看,林老爷子也是着相了。现在这局面,难道他还能一辈子站干岸不成。”
这一回兴平帝钦点萧伯言主祭,就是已经表达了支持太子的态度,林万里却还想着摘清干系,尽量两边不得罪,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呢?
忠诚的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也不知道兴平帝在得知林相近日的所作所为后,是不是还乐意做他最坚实的靠山?
察觉到老爹警告的目光,萧扶光连忙收起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无辜地回望了过去。
萧伯言却不吃他这一套,语带警告:“在殿下平安回京之前,事态都不能算完全明朗。这段日子你最好乖乖的,少在外面惹事。”
他这么说萧扶光可就不干了,嚷嚷道:“儿子现在除了衙门外,连郡王府都不去了,满京城您打听打听,哪里还找得到像我一样深居简出的青年公子。”
自打太子在江南干得那档子事儿传回来之后,萧扶光就老实地跟什么似的,恨不得连门都不出,更别提惹事了。
儿子这般乖巧,靖远侯其实心知肚明,但仍然面色严肃:“就算不乱跑,出门也该带齐人手。”
萧扶光忙道:“护卫自然是带足了的。”
“哦?”适才还严肃得不行的靖远侯爷,此时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我怎么听你娘说,最近你好几次出门连个小厮都没带,护卫又是从哪里来的?”
“额……”
萧扶光哽了一下,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糊弄过去。
不过萧伯言对他的答案似乎也不甚在意,放着抓耳挠腮的儿子不管,伸手挑开车帘一角,悠然自得地欣赏起了沿街的景色。
怀王府。
闻承晏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
明面上太子还在奉先殿里“闭门思过”,可如今谁人不知他在江南的丰功伟绩?他的好弟弟,就差把天捅出个窟窿了。
如果说事态前面的走向还勉强在闻承晏预料之中,现在的局面却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他设想中太子引起众怒,成为众矢之的被群情激奋的清流共起挞伐的画面非但没有出现,甚至还出现了完全相反的声音——
那些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讨伐太子德薄能鲜、不堪其位的清流文官,在面对写着曹陈两家葬送近八百条人命的邸报时,居然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沉默。就算有几个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却也难掩眼底的窃喜,显得忸怩作态,丑相百出。
“太子这一招,太狠了。”
就着王府长史的手看完了最新的邸报,闻承晏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感叹:“江南万顷良田,尽皆拱手,他倒是舍得。”
江南的富庶众所周知,放弃这么大一笔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闻承晏自问没有这个魄力。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他也舍不得把到手的钱财往外推。
要知道,那可都是他们老闻家的钱啊!
一想到自己间接损失的财富该是怎样的天文数字,闻承晏就肉痛地心肝脾肺肾无一不抽抽:“父皇也是,居然就这么默许他瞎胡闹。”
“能除掉心腹大患,陛下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与他计较。”
直到一个阴恻恻地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闻承晏才故作惊讶地回望过去:“不知老世翁又有何见解?”
还不等陈瑛答话,他便紧接着道:“依晚辈愚见,当下太子已是胜券在握,咱们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还不如暂且安静下来,免得招了他的眼。”
“江南您是回不去了,但也不用担心,听说您的侄子,陈犰陈大人得了太子的特赦,想来到时央他再为您求一个也不难。”
“若是求不到,那小王就算景况再差,奉养您一人也是不在话下的。”
他看似在劝陈瑛放弃复仇,却话里话外都带着挑拨。
陈瑛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闻承晏是在拱火。
但是事到如今,他的合作对象,也只剩下眼前这个心思叵测,唯利是图的怀王殿下了。
因为先前护卫的事露过馅儿,连着几日萧扶光出门都贼老实地带着昔墨几砚,以及侯府自己的护卫压阵。
今天本来合该他休沐,他的顶头上司柯大人却命人来府里传话,说有急事要办,让他去衙门里一趟。
领导有令,社畜小萧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从暖暖和和的大床上爬起来,穿上一身帅气官服,打扮成大人模样回单位加班咯。
只是他刚出二门,就见萧伯言行色匆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连留给他请安的时间都没有。
萧扶光难免好奇,站在一边等管家送完父亲出门后,打听道:“父亲这是去哪里?”
管家回道:“宫里来人,说是陛下召见。”
自打萧伯言当上九门提督之后,兴平帝的确就爱三五不时地召见他,有时候是确实有正事儿,但大多数情况都是扯闲篇。
对此,萧扶光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听到管家的回答后也只是一点头,转身便要登上自己的马车。
就在他的靴底刚要踏上车辕之时,耳边却突然想起暌违已久的提示音。
“【系统任务发布】
【任务等级】:强制任务;
【任务内容】:闯入被封锁的宫殿,拯救九门提督萧伯言;
【任务时间】:三天;任务倒计时已开启,请宿主尽快完成。”
怎么好好儿的就画风突变成救父副本了。
要是系统有实体的话,萧扶光毫不怀疑此时自己会摇晃这小玩意儿的肩膀来个马景涛式的咆哮。
小美委屈得很,弱弱道:【我也不清楚啊,你知道的,真正的强制任务是不受我管控的。】
话刚说完,它便自悔失言,幸而现在的萧扶光一心都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强制任务上,根本没精力去捕捉它言语中的漏洞。
逃过一劫的系统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试图进一步分散宿主的注意力:【那小萧你现在还去鸿胪寺吗?柯大人还等着哦。】
果然,萧扶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说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有的没的。】
昔墨见他站在马车前面半晌没有动作,忍不住过来提醒:“少爷,该上车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萧扶光才惊觉周围仍有一大群人在准备伺候他出门,忙道:“我不去衙门,先不用忙了。”
又问:“老爷出门是坐轿?怎么他的马车还在。”
管家忙回答道:“宫里备了马车在门口,老爷坐那个走的。”
看来是不能把人追回来了,萧扶光眼神一沉,略一思忖,吩咐昔墨:“去外面巷子里把人都带进来。”
昔墨:“啊?”
“别装傻,真打量着本少爷不知道呢。”
萧扶光恶声恶气。
和几砚两个每天暗地里盯着麒麟卫盯得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子了,还在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不过昔墨还是会看眼色的,知道自家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因此就算被凶了一句,也只是吐了吐舌头,闪身出门,很快将侯府门外巷子里装闲汉的麒麟卫们带了进来。
吩咐门房照看其他人,萧扶光将领头的两个麒麟卫带回小院,沉声说了自己的推测:“我怀疑宫中有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门路可以打探?”
两个小头领对视了一眼,尽管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消息,也没有发出任何质疑,略微沉默了几秒,其中一人便拱手道:“卑职出去问问兄弟,还请世子稍候。”
他们麒麟卫之间有独特的联络方式,萧扶光没有细问,只嘱咐了一声注意安全,便起身将人送至小院门口。
眼见着人走远了,萧扶光伫立在门口想了一想,转头交代昔墨:“你去外面说一声,让大伙儿好好在府里待着,别到处来回走动。”
昔墨“哎”了一声,领命走了。
另一个麒麟卫的小头领却不肯离去,执意要贴身跟着,萧扶光也不管,径自去了正房拜见母亲。
绕过一道垂花门,赵明珠身边的大丫鬟青言本是笑吟吟地迎上来,却见大少爷身后跟了个魁梧的军汉,惊呼一声,躲到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面,厉声喝止道:“夫人刚歇完晌午,正在梳头呢。这一位大爷可不能进去。”
小头领歉然地拱了拱手,并不肯出去,只是道:“卑职就在门外守着。”
估计这是太子临走前下的命令,萧扶光不好让他为难,冲着青言轻轻摇头,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自己则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进了正房。
正在梳妆的靖远侯夫人自是被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萧扶光便一气儿说了,又道:“适才父亲被传召进了宫,孩儿担心这一回会冲着咱们家来。”
赵明珠是何等的出身,又做了二十余年侯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不缺应有的政治素养。此时听儿子说可能发生宫变,短暂的惊讶过后,就垂头思索起来。
萧扶光见她不过是思考了片刻,便果断地开口,让人将几位姨娘和少爷小姐接到正院,又喊来管家,命令他带着几个壮实的男管事领头,与护院三班轮值。
“门户都看严实点儿,各处角门也要关上,二门上差人守着,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进出!”
管家也是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如今主母这么大阵仗的命令众人守紧门户,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当下心中一凛,依照军中的规矩大声答道:“领命!”
然后退下自去安排不提。
萧扶光见母亲这里料理得丝毫不慌,也算是能暂时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又道:“现在形势不明,孩儿想去外面看看。”
赵明珠还未答话,他的三弟萧云起连忙冲过来大声道:“我也要跟着大哥一起去!”
说着还捏着白白胖胖的小拳头拍了拍胸口,似乎在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超可靠。
尽管心情紧张,萧扶光还是被这小子逗得笑了出来,他装作看不到二弟云升眼神中的瑟缩与躲闪,温柔地牵起三弟的小手,将人交到一旁着急又不敢开口的他姨娘手里,笑道:“外面有大哥就够了,你在家好好保护母亲和姐姐们。”
说完他抬头看向侯夫人,低声道:“母亲,那孩儿去了?”
赵明珠眼里满是担忧,却没有说一句阻拦的话,只是走过来替他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淡淡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因为原来打算去鸿胪寺,萧扶光身上还穿着官服,肯定不能就这么出去。
他回到小院,湖笔早已经备好了一身朴素的青黑色衣袍,一言不发地服侍他换好了,萧扶光见她一直低着头,便道:“一会儿姐姐带着院子里的人先去夫人那里。”
湖笔双眉紧蹙,忧心忡忡的看向他:“少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扶光打哈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但是他们这种权贵人家,祖祖辈辈积淀下来,就连下人也不缺政治敏感度。湖笔在见到管家张罗着用圆木堵门和烧大锅开水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