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少爷不愿意多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服侍着萧扶光裹好了平民男子戴的布巾之后,湖笔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柄匕首,幽幽地递了过来。
萧扶光一顿,没接过来,从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刀:“我已经自个儿准备了,这玩意儿还请姐姐收着防身吧。”
湖笔没说话,默默将匕首收了回去。
正在气氛有些尴尬之际,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两人瞬间紧张起来,萧扶光捏着短刃将湖笔护到身后,大声喝道:“外面怎么了?!”
结果却是昔墨的声音传来:“少爷,林二公子非要见您,怎么拦都没用,他、他闯进来了!”
什么玩意儿?
林二公子是谁?
萧扶光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都没找到这么个人。
还是小美提醒他:【就是之前因为调戏母婢挨揍,让你救的那一个人啊。】
一提起调戏母婢的关键词,萧扶光倒是瞬间对上了号——这不就是林相家的二公子吗?
只是他们不过数面之缘,这人现在找过来干嘛?
心念数转间,萧扶光收刀入鞘,扬声吩咐:“把二公子带到花厅,我马上出来见客。”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然后便是昔墨气喘吁吁地声音:“林、林二爷,这、这于理不合……”
林彦生才懒得搭理一个小厮,手上一个巧劲儿轻描淡写地将人拨开,直冲着萧扶光所在的正厅而来:“萧世子,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屋外昔墨紧拦慢拦没拦住,屋内主仆二人也被他无礼的举动震住,一时来不及反应,竟真让他就这么大喇喇地闯了进来。
林彦生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对满室古朴却昂贵的摆设恍若不见,却在看到架子上那对羽毛光溢彩的鹦鹉时,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再看向萧扶光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慎重,态度也不由自主的更加客气:“在下有要事相商,不知世子可否屏退左右。”
萧扶光固然不耐烦,但也维持着面上的礼貌:“家中并无外人,林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林彦生哪能看不出他笑容中的敷衍,但这不是假客气的时候,他看了眼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的湖笔昔墨二人,皱了皱眉,仍是道:“请问世子,侯爷现在何处?”
这人怕不是吃错药了。
萧扶光脸上的假笑都要绷不住了:“家父有事,林公子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林彦生道:“侯爷是进宫了吧。”
此言一出,萧扶光眼神瞬间警惕,湖笔和昔墨也各自暗暗握稳了手中的利器,主仆三人隐隐将其合围在中间。
林彦生对周遭危险的气氛浑然不觉,反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叹了口气:“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说罢他抬眼看向萧扶光:“实不相瞒,家父今日也突然得了传召,火急火燎地进宫了。”
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图,萧扶光谨慎地回话:“林相宠命优渥,陛下急召也不出奇。”
见他还是不温不火的,林彦生急了,狠狠一拍大腿:“这根本就不对劲!皇宫现在已经被人控制了!”
靖远侯和林相前脚才离开,后脚这人就知道皇宫里面不对劲了?
萧扶光能提前知道宫中有变,全靠系统透题,可林彦生一个连正经职务都没有的纨绔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这一回,林二公子倒是看明白了萧世子眼中明晃晃的怀疑,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林二把心一横,双唇轻启,随即便吐出一串高低婉转的鸟鸣声。
萧扶光还来不及质问他要干嘛,就震惊地看到架子上的那对因为天冷被转移到房间里的鹦鹉大爷扑腾着翅膀,乖乖地飞下来,双翅一收,停在了林彦生架着的手上。
林二公子手里捏了一嘟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米穗子喂给它们吃,又爱惜地抚了抚鸟儿的羽毛,方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得意:“区区从小便爱养些鸟雀,训鸟亦是无师自通。后面拜了名师,训练其各类鸣禽来更是得心应手,不管是多珍贵多烈性的鸟,到了我的手上,就没有不听话的。”
话到这里,萧扶光已隐隐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林彦生一面用那串子小米逗弄着鸟儿,一面娓娓道来:“这对鹦哥儿可是在下的得意之作。当年亲自从蛋里孵出来,手把手养了一年多,调教的各种花样都会了,才敢当成寿礼献给太子殿下。”
“没成想它们后来落到世子您的手上。”
信息量有点太大,萧扶光没有作声,他身后的昔墨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动静大到湖笔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
林二轻吁一声,叹道:“在下自知身份敏感,平日里除了打探消息灵光些,再难得有机会为殿下效力,所以世子以前未曾听殿下提起过我,也是情理之中。”
他神色陡然间严肃起来:“只是在下的一腔忠心赤胆,却是再真不过。”
说罢也不给萧扶光回应的机会,一抬手放飞两只鹦鹉,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这是在下最新收到的消息,上面是贤妃娘娘亲笔。”
萧扶光展开那张字条,其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体娟秀,的确像是出自女眷之手。
他草草看了一遍,见里面写着宫门无故紧锁,禁卫突入后宫值守各处要道,皇帝却毫无动静,恐怕是宫中有变。
将字条递给湖笔,待对方默契地收好后,萧扶光才问道:“既然宫门紧闭,令姊又是怎么传出的消息?”
说到这个林二可就来劲儿了,挺起胸膛,滔滔不绝:“一般人提到传递消息,多半只能想到鸽子。殊不知信鸽太过招摇,飞到皇宫上空就会被守卫射下来。”
“所以在下与家姐通消息,都是用大老鸹和鸱鸮,这俩看起来黑黢黢的不招人喜欢,其实可聪明了……”
萧扶光懒得听他的鸟经,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如今只剩一点要死不活的晚霞挂在西边的天空上,随时静候着黑夜的到来。
就在萧扶光还在考虑要不要趁着还没宵禁出去看看的时候,之前主动请缨去打听消息的麒麟卫小头领却匆匆赶了回来,汇报道:
“卑职走出去不过两条街,就见有兵马司的人在各处布置栅栏和拒马,内城很多条街都封了。卑职怕有去无回,只在附近探听了一圈,便赶紧回来了。”
兵马司的人……
根据已得知的消息,控制宫禁的幕后之人,居然掌握了皇城兵马司和宫廷禁卫。而文武两班的魁首,九门提督和中书令,也都被他设计骗到了宫里……
形势还真是不容乐观。
萧扶光深吸一口气,觉得额角刺疼得厉害,看向小头领:“现在你还能联系上其他麒麟卫吗?他们挨着东宫,消息应当灵通。”
小头领摇了摇头:“卑职收到兄弟们从东宫送出来的消息,嘱咐我们保护好世子,千万别回去。”
看来东宫也有状况……
只是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仍是一无所知。
关于幕后黑手的身份,萧扶光心里倒是有隐隐的预感。
他托词要更衣,避开众人来到房间里,一个人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一串蓝汪汪的绿松手串,握在手里催小美:【你那个万里追踪,再使一次看看。】
小美被他一连串操作搞得迷迷瞪瞪的,但还是听话地展开了地图。
看到那条红色光线蜿蜒消失在了宫城的方向,萧扶光面色凝重,猜测被印证,他的心情却不会因此有半分松快。
【这手串是我初次见到怀王时,他亲手送上的赠礼。】
小美早就不记得一串珠子的来历,此时惊讶道:【怀王?你说闻承晏?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是啊,萧扶光同样很纳闷,他的确早看出来怀王表里相悖、暗藏祸心,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有如此手腕和魄力,不动声色间就能发动一场改天换日级别的政变。
纵使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被官兵围困在侯府里的他们,又能再做些什么呢?
萧扶光沉着脸走出来,一屋子人殷切地看过来,都在等他拿主意。
被众人的目光搞得压力陡增,萧扶光眼神向下,似乎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兵马。”
唯一一个了解外面情况的小头领立马答话:“至少龙威卫和兵马司的几千步兵都在对方手上,城门处的守卫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龙威卫啊……
萧扶光见识过龙威卫与其统领甄太监相处,那种高度的依从性绝对不是轻易可以抹去的。
“甄进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一点。
甄进义还能是怎么回事。
他后脑勺邦邦痛的跌坐在椅子上,苦笑看向一旁的难兄难弟:“终日打雁,谁知会有一日被小麻雀啄了眼睛。”
为了办好曹家的事,在太子面前露脸,这些天他多在烟波尽处流连,龙威卫的诸事便交由副手赵太监处理,有些需要他决断的大事,也是由小徒弟往来传话。
谁知,就是他一手带大,竭力栽培的小徒弟,竟会突然反咬一口,配合贼人将他骗到宫里软禁了起来。
当时刚一进宫,甄进义就察觉不对,本想着先虚与委蛇,再找机会脱身,可对他最为了解的小徒弟看穿了他的企图,当机立断地动手打晕了他,将人捆到这处偏殿与萧侯爷作伴。
从昏迷中醒来后,甄进义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胸口,藏得好好的印信果然不翼而飞,气得他当场破口大骂。
他出身草莽,骂起人来粗鄙得很,偏偏他气急了,骂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还是萧伯言实在听不下去咳了几声,情绪上头的甄公公才恍然惊觉偏殿里还有别的倒霉蛋。
见他目瞪口呆地望过来,另一个倒霉蛋,靖远侯兼九门提督大人,神色甚为羞愧地开口:“赵内监亲自来侯府颁旨,下官一时不察……着了乱臣贼子的道,实在有负陛下和太子的信重。”
甄进义苦笑道:“侯爷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可就真叫咱家无地自容了。”
赵内监的正经职务是御马监提督,即为甄进义的副手。此人原本默默无闻,但东宫男尸案事发时,恰逢甄进义因为曹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分身乏术之下,他便向兴平帝保举了这个看起来低调稳重的下属。
说来可笑,甄掌印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难得发两次善心,结果竟落了这么个收场。
一想到赵内监居然是怀王的暗桩,甄进义比发现小徒弟反水还要恨:“狗娘养的小杂种,不管主子对他多好,外人给一口屎就能勾走魂儿。”
和全靠着他的老脸卖弄威风的小徒弟不一样,赵内监手上可是实打实有上千龙威卫可以调动的,再加上从他这里偷走的信物,花上些时间,说不定还真能把全部龙威卫捏在手里。
事态要真发展到那一步……
甄进义头一回觉得,全家死光了也是件好事,至少现在他只用操心自己的小命就够了。
萧伯言见他斗志全无,还为了举荐赵内监的事情一味自责,就算此时内心煎熬如火,也只好强打起精神宽慰:
“人心本就难测,您看京师大营的两位参将,都是出自满门忠烈之家、累世簪缨之族,就连圣明如陛下,洞察如太子,都对这两人信重有加。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跟着怀王胡闹呢。”
京师大营的将领,那都是要祖宗八代根正苗红、人品才干经得起考验,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怀王连这样的人都能策反,又哪能怪甄进义御下不严,用人失当呢?
被靖远侯这么一说,甄进义心里也好受了一点,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怀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咱家平日里冷眼瞧着,怀王殿下不像是个心里没主意的啊。可他现在闹这一出,就没想过,等太子回来,他该怎么收场吗?”
控制京城算得了什么,太子还在外面呢。
到时候他振臂一呼要勤王,各地军将还不得云集影从,怀王再得意,又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虽然对自身境遇十分不看好,但甄进义总体还是挺乐观的,认为怀王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太子一回来便可轻易破局。
反而是萧伯言的看法更消极些:“怀王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如今太子暗中离京,陛下受困,是他背水一战的唯一契机。”
“若他真能掌控京师,宗室和朝堂里再有一二德高望重者为其背书,行那矫诏登基之恶事,先占据大义,再宣称储君薨逝。恐怕到时候,太子一回京就会被打成冒认龙裔的罪人,让天下人共讨之了。”
天家血脉相残的故事史书里都写着呢,其中的狰狞残酷是半点儿也作假不得。
没读过几天正经书的甄掌印眼珠子瞪得老大:“不至于吧……宗亲和朝臣又不是傻子,谁会用阖家性命去赌一个胜算渺茫的机会。”
“从龙拥立之功,是何等的尊荣。”萧伯言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泼天的富贵面前,又有几人把持得住不昏了头呢?”
再者,当今储君殿下,可不是能被权臣宗室辖制的性子,待他践祚,满朝文武和宗室的日子绝对没有现在好过。
反观怀王,志大才疏,定会倚重辅臣。恐怕很多人心里,巴不得下一位君主是他这般德性,好让他们继续稳固手中的权力呢……
春分祭祀时兴平帝说身体不适,其实也不是全然的托词。
他上了年纪,天气一冷就容易犯咳疾,过年的时候又因为柔然王做小伏低,高兴地多喝了几盅酒,回来就染上了风寒,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只能缩在承乾宫的暖阁里疗养。
今天的承乾宫,地龙里的炭火一如既往地熊熊燃烧,室内却温暖而舒适,驱散寒意的同时,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燥热。
当然,当下这情状,还能不急不躁的,只有怀王一个。他正坐在父皇的床前,头一次像个主人一样,打量着这座与他而言颇为陌生的宫殿。
反观兴平帝,无论屋子里布置得有多舒服,也不耽误此刻他被不孝子气得肝火直冒,张口欲训斥这大逆不道的东西,骂声尚未响起,他喉咙里反倒先冒出来一连串的咳嗽。
见父皇咳嗽得厉害,怀王不急不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到兴平帝面前,做足了孝子的派头:“父皇请用。”
兴平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然伸手用力将眼前的茶盏拂到地下。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闻承晏也不以为意,施施然重新坐下了,十分好脾气:“父皇要是一会儿口渴了,可以再和儿子说。”
这时兴平帝终于顺了气,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问他:“你把周进仁弄哪儿去了。”
闻承晏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完之后,带着点儿咬牙切齿开口道:“事情到了这一步,父皇居然还在担心一个阉人?”
兴平帝冷笑,将眼睛撇到一边去,懒得看他:“不然呢,朕还要担心你吗?”
虽然提前设想过兴平帝会有的种种反应,但亲眼见到始终还是不一样。
听到父亲这般嘲讽又浑不当一回事的语气,闻承晏到底还是没绷住,全然没了一开始强装出来的气定神闲,愤愤道:“您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问儿臣的?”
兴平帝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急又促的嘲笑,不加遮掩的讽意让闻承晏眉头狠狠一跳,但让他更加火大的还是兴平帝接下来的话:“困兽做垂死之斗,君子不加细看,便是最大的仁慈,朕又还能有什么话要问呢?”
这番藐视的口气确确实实惹恼了闻承晏,他欲辩驳些什么,却又被兴平帝打断:“其实这段日子针对太子的一堆破事,包括东宫死的那个酸秀才,都是你在搞鬼吧?”
“让朕猜猜,你背后的人,就是陈家的那个老匹夫,对吗?”
猝不及防被揭穿老底,闻承晏愣住,抬头错愕地看过来。
兴平帝道:“你爹近年来虽不爱管事,到底也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要是到了这一步还猜不出来,岂不是得被全天下人笑掉大牙。”
“只是朕猜得到的东西,你弟弟恐怕早就想明白了,所以才特意在这次出京前把萧家人提了起来。”
见兴平帝到了这般田地,还敢当着他的面丝毫不避讳地的提起闻承暻,怀王硬生生给气笑了:“那敢情二弟之前都是在冷眼看本王的笑话咯?”
“只可惜……”他话锋一转,面目狰狞中又透露着几分诡异的得意,“他那么信重萧伯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儿臣捏到了手里。”
虽然傻到无可救药,到底也是亲生的崽子。
终究还是不想事态发展到父子兄弟相残的可悲局面,兴平帝叹了口气,道:“你弟弟可没有看笑话的意思,他估计还想着给你机会改过。不然以他那个疯狗一样的德性,真要想办你,你还能有命在这里和朕说话。”
一提起太子,兴平帝语气里自然而然就带出了一些对那不省心的小子的抱怨,透露着一股碍眼的亲昵。
至少成功的碍了闻承晏的眼。
尽管兴平帝只是三言两语,却也成功击溃了怀王这个一直不被父亲重视的儿子,在难得干了票大的之后,想在父亲面前狠狠炫耀一波的隐秘心思。
炫耀不成反被秀了波父子情,心情恶劣的怀王殿下起身就要拂袖离开。
但是兴平帝没有放过他,在他转身的一刹,大声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朕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等你弟弟回京,恐怕连朕也难以保你一条性命。”
能够对谋逆的儿子既往不咎,兴平帝自诩已给出了一个帝王最大的宽容。
可惜他现在提起这些,只会是火上浇油。
闻承晏闷头走到门口,门外的人早已换成了王府的亲卫,因此他丝毫不用担心自己大逆不道的话被其他人听了去:“还是不劳烦父皇操心了。待事成之后,儿臣定会尊您为太上皇,您就安心等着颐养天年吧。”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承乾宫,怀王府的长史早已经等候在了外面,一见到他,就将人请到御书房。
陈瑛正在御书房里议事,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官员,都是得过陈家恩惠的。
此时几人面前的桌上都放了一张展开的空白明黄卷轴,一道道皇帝全不知情的圣旨,从他们的手下飞快拟好发出,送到京中各个毫无所觉的重臣手中。
闻承晏对他们的举动全不理会,直奔堂前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而去:“现在情况怎么样?”
被怀王问话的武将,自然就是京师大营叛变的两位参将之一了。
这位参将姓宋,家里也是满门忠烈,世受皇恩,他子承父业接替父亲成为神机营里的一名参将之后,也曾夙兴夜寐、戮力为公,一心只求报效君恩。
作为神机营的参将,各种新式火器都要先过他的手试用,他要是觉得好使,便会上书给工部,请求大批量制作后分散给各地驻军。而质量不过关的试验品,自然就任由他处置了。
他手上有这样天大的便利,也不怪陈家在打通柔然的商路之后,第一时间便捧着大把的银子找了上来。
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八次、第九次,宋参将都能态度坚定地拒绝。
可是自古财帛动人心,陈家人锲而不舍,送上来的黄金数量也越来越有“诚意”,宋参将的那颗赤胆忠心,终究还是被镀上了金子的颜色。
他松了口,同意为陈家提供货源,从此也彻底被绑在了陈家这艘大船上。
现在陈家要造反,他也只能咬着牙,蒙着头跟着朝前冲。
至于后果,至少在此时此刻,宋参将是一点儿也不敢细想的。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怀王的语气又急切了几分:“怎么了,难不成外面情况有变?”
宋参将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作答:“回王爷,末将与许将军已经领兵控制了内城,传旨晓谕诸位宗亲臣工无诏不得出门,现下他们都听话在家中闭门不出,十分安静。”
“只是十团营、十二团营仍在城外驻守,迟早会察觉到不对。一味戒严终不是上选,还得尽快拿到圣旨和虎符,稳住京师局面。”
听到京中无事,闻承晏心下大定,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大手一挥:“圣旨都是现成的,有的是。虎符你去让萧伯言拿出来,他若是不肯,你知道该怎么做。”
宋参将连声应诺,又道:“末将早命人围了靖远侯府,等拿了靖远侯的妻小,不怕他不松口。”
他这么会办事,闻承晏赞了一声,吩咐道:“各处城门也要抓紧换上咱们的人,守好各处关口。”
在闻承晏看来,其实有没有京师大营的虎符压根儿没那么重要。
只要守好了城门,外面的兵进不来,难道还敢强行攻打京师?
闻承晏倒是巴不得他们攻城,这样一来,谁是逆臣贼子可就不好说了。
他美滋滋地想着,仿佛那个朝思暮想的位置已经在向他招手,志得意满地拍了拍参将的肩膀:“好好儿干,等辛苦完这几天,本王的登基大典上,少不得给你记一笔头功。”
宋参将完全理解不了他的自信,对这张虚空大饼不敢做出任何回应,只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出宫办事去了。
靖远侯府。
在赵明珠和林二的参谋之下,萧扶光终于理顺了一系列情报。
他捏掌为拳,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一扣,笃定道:“他们肯定未能全部掌控京师大营,所以才会将爹骗到宫里软禁。他们需要爹身上的虎符!”
“为今之计,咱们最好的出路,就是赶在逆贼出手之前,先行去京师大营示警,让他们入城勤王。”
他的分析显然说服了众人,赵明珠和林二都微微点头以示认可,麒麟卫的两名统领也是一脸赞同。
只是有道理归有道理,就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怎么出城呢?
萧扶光把心一横,目光灼灼看向赵明珠:“母亲,儿子想趁着夜色悄悄潜出去。逆贼行事仓促,今天应当是各处看守最为松懈的时候,等再过几天他们稳定了局面,恐怕就难了。”
赵明珠早就换上了轻甲,头上也不再是往日繁复华丽的发髻,而是将一头青丝齐齐挽在脑后,显得十分飒爽。
此时听到唯一的孩子要以身涉险,她神色不变,只道:“你行事小心些,用不着操心家里,我自有主张。”
萧扶光沉声应了,和麒麟卫小头领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来到外间,换上黑黢黢的夜行服。
外面早有十来个万里挑一的好手等在那里,三人甫一收拾停当,便齐齐跟上,准备趁着暮色深沉,悄悄从侯府后门离去。
林二见他们招呼不打一声就要走,连忙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世子、世子等等,在下也要一起。”
“你……?”见他走几步路都吃力,完全没有一开始硬闯侯府的飒爽英姿,萧扶光神色犹豫:“您就不必了吧……”
林二举起左手,示意萧扶光看他手上的骨哨:“在下与京师大营里十二团营的岑参将是好友,等到了城外,可以用鸱鸮给他送信。再说了,晚点儿家姐也会从宫里送信出来,在下要是不跟着,宫里的情况您又上哪儿打听去。”
是哦,猫头鹰可不就是在夜间出没的。等到了夜间,林二公子简直可以说是他们中间消息最灵通的人了。
萧扶光眼带询问地看向小头领,对方轻轻点头,沉声道:“卑职会顾看好林公子。”
说定后,几人拿黑布往脸上一蒙,鬼鬼祟祟地朝街上摸去。
一出门,果然不出萧扶光所料,外面兵马虽多,却似乎没有得到统一的调度,兵马司和京师大营的人各自为政,只管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刚好给萧扶光一行人留出了逃跑的契机。
在墙角处等了一会儿,趁着街上官兵换防之际,一行人飞速溜出了内城。
从承天门出来,到了平民居住的外城,街上官兵的数量骤然稀疏了许多,看来对方手中兵力并不充裕,只能先紧着达官显贵所在的内城驻守。
但一到城门口,画风就陡然紧张了起来。
看着城门处黑压压的守军,以及时不时巡逻路过的骑兵分队,萧扶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先前我还奇怪五军营的人去哪儿了,敢情都在城门口守着呢。”
林二不太懂军中的事,但现在的情景傻子来看都知道不乐观,见气氛低沉,大伙儿都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咱们去别的城门再看看?”
还不待萧扶光答话,一个麒麟卫就道:“亥时三刻城门换防,那时候防守最为薄弱,现在来不及换地方了。”
他说完,小头领补充道:“再者,钟灵门因为地方偏,城门小,一直都是守卫最少的地方,别的地方只怕情形更糟糕。”
“那怎么办?咱们只能在这里傻等到换防的时候拿命拼了?”
林彦生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更让他恐慌的是,其他人在听完他的话后,竟然都不发一言,似乎默认了他话里的意思。
就连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萧世子,也只是冷着一张脸,借着月亮清冽的光,漠然地擦拭着手中短刃。
林彦生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非要上赶着和一群遇事只会蛮干的军汉出来,现在好啦,说不定小命就要玩完儿了。
就在林彦生惊惶失措的时候,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托戒严的福,死寂的城内,一点儿声响都会被放得无限大。
这时城门口的马嘶声,人喊声,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尽数清晰地传到了暗处一行人的耳朵里。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谁的神来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