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却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人拆掉满院子的红绸,平静地让人将摆在门外的嫁妆都抬回库房里,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亲自去宫门外请罪。
午门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还有神情怜悯的守卫宫门的御林军将士,以及更远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贩夫走卒。
昌平侯府里的妇孺老?幼,就那么狼狈又不安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跪在那里。
祖母跪在最?前面,梁文秀跪在后边,怀里抱着才五、六个月大的次子苏平锐。
只三岁多?一点?儿?的长子苏平威跪在母亲身边,膝盖跪得青紫肿胀了?也不敢动一下,只疼得默默流眼?泪。
那样的屈辱,那样的难堪,那样的磨难,梁文秀忘不了?,也永远都无法原谅!
只是梁文秀却不像乳娘那样气愤,她了?解祖母的为人,因此很是笃定道:“祖母为人最?是公正不过,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乳娘傅氏平日里也是一个极有分寸之人,之前也是因为心疼梁文秀和两个小?少爷,才口不择言地抱怨了?两句,此时却也不敢再提质疑侯夫人的话。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道:“咱们这府上,侯爷和侯夫人都是公正明理之人,只是二小?姐一向得皇后娘娘看重……”
剩余的话也不必说出?口,主仆之间自有默契。
一提起皇后娘娘,梁文秀心里的厌烦又更多?了?一些,微微有些憎恶道:“既然已嫁作皇家妇,却总想要插手娘家事,哪里有半点国母之典范!”
梁文秀声音不高,傅氏则压得更低,撇嘴嫌弃道:“连自己亲爹的爵位都能让她给掺和没了?,还国母典范呢,孝悌礼仪她占了哪一条?”
梁文秀眉头跳了?跳,示意乳娘莫要再说这些,免得祸从口出?。
昌平侯府过往的恩怨,还轮不到梁文秀来说。
她也没心思?去看望苏蓉玉,只带着乳娘匆匆前往祖母居住的寿山居。
一来是想要探一探祖母意思?,看她老?人家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
二来也是想向廖管家打听打听,问问那苏蓉玉跑去了?金陵府,可别又闯出?了?其他祸事?
可惜梁文秀两个目的都没达成。
寿山居正院外头有丫鬟守着,恭敬客气地将梁文秀给拦了?下来,说是侯夫人正在召见廖管事,有重要事情商议,谁都不让进。
梁文秀震惊不已,以她对侯夫人了?解,逃婚一事所掀起的浪头已经过去,哪值得这般郑重对待?!
难不成苏蓉玉在金陵府的时候,又闯了?什么大祸?!
寿山居正院议事厅内,侯夫人魏婉华云淡风轻地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珠串,云淡风轻地听着廖管事说着金陵府的种种细节。
廖管家自然也不是站着回禀的,而是端着一杯茶,就坐在魏婉华下方,两人就跟多?年的好友在闲话家常一般。
廖永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道:“那刘家长子已经考中乡试解元,提前来京城是为了?去太学旁听,明年会?试应该是要下场,我?让仲安送他们姐弟去了?杏林苑,夫人要不要亲自见上一面,之后再做判断?”
魏婉华对廖永兴足够信任,行事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便?答道:“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只凭相貌相似,怕是也很难证明什么。”
廖永兴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试探着询问道:“夫人已经问过周灵韵了??”
魏婉华如?今有五十多?岁,出?身于武安候府,年轻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大约是心胸开阔的缘故,所以并不怎么显老?,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瞧着很是英姿飒爽,干练果决!
只见魏婉华将翠玉珠串随意丢在桌案上,哼笑道:“何止是问过……,你之前送信回来,我?看完之后,就去别院诈了?她几?句,大概是一开始心里面没有防备,倒是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过那丫头也是个狡猾的,很快就沉下心来,谎话编得严丝合缝,然后我?又将人给关到暗室里审了?几?日。”
周灵韵好歹也是自家儿?媳妇的远方表亲,魏婉华也不好真给人上十大酷刑,总归没让她受皮肉之苦。
只是这不受皮肉之苦的审问方式,其实往往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有些气闷,也有佩服道:“审她之人,是侯爷去北塞时留下的刑讯高手,早些年在军中专门负责撬开敌国细作的嘴,只是没想到,周灵韵的那张嘴,竟然比敌国细作的嘴还要硬!”
“……”
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或许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几?分,却嘴硬一直没承认。
廖永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浮躁,才又问道:“世?子夫人那里,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当初世?子爷跟那位苏姓书吏一起遇害,就连跟在世?子身边的小?厮青竹,以及跟在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翠喜和青欢,也全都丢了?性命,只有世?子夫人和周灵韵活了?下来,以及三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周灵韵嘴硬,那就只有从世?子夫人身上下功夫了?,总不可能指望三个小?娃娃,一生下来就知道谁是自己亲娘吧。
提到自家那个软弱矫情的倒霉儿?媳妇,魏婉华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嫌弃道:“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自从长智没了?之后,就变得糊里糊涂,去年容璋回京叙职,去别院看望她,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逮着容璋一个劲儿?地叫相公……,能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
事实上魏婉华已经试着问过了?,也确实什么都问不出?来,才只一提到长智去世?,她就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魏婉华知道她是因为丈夫去世?,受不得半点?刺激,可自己不也一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她的悲痛难道就比庄月妍少吗?!难道她也要丢下年幼的孙子和孙女不管,跟着她一起发疯?!
廖永兴听完后,嘴巴有些发苦,很是自责道:“我?当年要是多?留一些,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局面,我?真是愧对世?子,愧对……”
魏婉华摆手打断,浑不在意道:“廖老?哥,你就别愧对了?,当年那种情况,你就是留意得再多?,只要周灵韵咬死不承认,估计也跟我?如?今是一个样,不……,或许还要更不明不白一些,毕竟刚出?生的小?娃娃,你也看不出?来谁跟谁长得一样。”
魏婉华说的是事实,她原本?也没有要责怪廖永兴的意思?。
廖永兴得了?谅解,可心里却依旧不好受,搓着手指道:“夫人,刘家兄妹都已经来了?京城,如?今这情况,又该如?何是好?这人到底还见不见啊?”
魏婉华奇怪道:“见啊,为什么不见?”
魏婉华心里早有算计,半点?也不纠结道:“在见他们之前,你再去帮我?去办两件事……”
廖永兴凑近了?仔细听,认真记到心里。
等到侯夫人说完,廖永兴惊讶的同时,也有一种豁然明朗之感!
第七十二章 不到三尺高的顶梁柱
读书人?以学业为?重, 次日一早,刘文轩就换了一身体面衣裳,拿着举人?文书以及金陵学政写的推荐信, 独自去了京城太学。
按理说去国子监也是可以的, 只?是刘文轩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国子监里?面大多都是恩荫子弟,跟他这种寒门举子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大鹅没必要往鸭群里?站,别人?都是“嘎嘎”, 你在那?儿“呱呱”,就连声音都合不到拍子上!
压在头上的大山出门了, 剩下的三个弟弟妹妹又可以自由发挥了,只?要不自己把自己给弄丢了,爱去哪儿玩, 去哪儿玩。
刘文轩是自个出门吃的早饭, 也没管三个睡懒觉的弟妹会不会饿死。
等到天光大亮时, 苏云绕、刘文英、苏云婷三人?才陆陆续续起床, 只?随便烧水洗了脸, 刷了牙, 就去灶房里?煮面片, 当早饭吃。
面片是现揉现扯的, 用昨晚吃剩的羊汤锅子煮熟, 还?往里?面加了同样?吃剩下的豆芽、腐皮、香菇等,一锅大杂烩, 卖相很是一般, 味道却十分不错。
吃完早饭,刘文英最?先开口,掰着指头查漏补缺道:“昨天着急忙慌地?买了一大堆, 看着挺多,还?以为?都置办齐全了,结果今早一看,买了米,买了面,还?买了盐和豆酱,结果就是忘了买炒菜的菜籽油。”
苏云绕仔细回想,有?些纳闷道:“我?记得买了菜籽油的啊,是不是忘记带回来了。”
刘文英摊手道:“谁知道呢,东西多了,总能落下一两样?,也没留意,反正就是没有?。”
苏云绕不在意道:“算了,没有?就再买呗。”
苏云婷也跟着加入道:“还?要再多买一个烧水的铜壶,这边天气冷,咱们穿过来的鞋子都太薄了,还?得去瞧一瞧,看有?没有?厚棉鞋卖。”
苏云绕摇头道:“棉鞋踩地?上容易湿,有?厚皮毛做的靴子,还?是买靴子吧,对了,大哥穿多大的鞋子来着,别把他的给忘了。”
刘文英幽幽道:“大哥只?比我?穿大半寸的鞋子。”
“……”
苏云绕憋着笑,揶揄道:“二姐,脚大江山稳,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个世界对女子其实挺宽容,没有?贞节牌坊、裹小脚那?些糟粕之事,挺好的。
三哥的嘴巴也太损了,都是跟姑父学的!
苏云婷向着二姐,故意不理他,只?跟刘文英商量道:“二姐,咱们再买两个花瓶吧,到时候剪了腊梅放屋里?,还?要去买两支样?式最?时兴的簪花戴,让三哥帮咱们给银子!”
苏云绕吃完大杂烩,用筷子敲了敲碗,提醒道:“嘿,这是当着我?的面儿,算计我?的腰包呢,干巴菜,你行?啊。”
苏云婷有?很多绰号,全都是苏云绕给取的,譬如:干巴菜、苏豆芽、小黄毛……,很符合她早些年瘦弱的形象。
苏云婷倒也不是很生?气,却还?是很有?态度道:“三哥现在才是干巴菜,就当着你面儿算计,略略略……”
苏云绕伸手卡住她下巴,笑着威胁道:“你再‘略略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这口条给拽出来卤了啊。”
苏云婷含糊求救道:“二叠,二叠,救窝!”
刘文英个子高,力气大,左右各拎一只?,就跟拎猫崽子似的,一下将?两人?给分开,没好气催促道:“赶紧换衣服梳头,还?出不出门了。”
又是一阵忙活,等到日头高悬时,本就起得晚的姐弟三人?,才终于打扮得齐齐整整。
可事实却证明,今天果然是出不了门的。
廖仲安一清早又来了杏林苑,还?带着昌平侯府里?的长孙少爷。
不到三尺高的小娃娃站在院子里?,对着苏云绕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奶团子似的小脸绷得跟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见过世叔,我?家祖父曾与?令尊共事过,交情匪浅,世叔如今来到京城,原本应该是我?父亲前来拜会的,只?是父亲随曾祖父去了北塞,家里?就只?有?我?一名年长男子,还?望世叔莫要见怪。”
“……”
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奇幻,苏云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年长男子?这小娃娃有?四岁么?可真是够年长的!
你家曾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所以就把你这根矮戳戳的顶梁柱给推出来了?
苏云绕琢磨着,按照礼节,他应该称呼这小娃娃一声“世侄”,然后巴吧啦吧啦拉地?也说一堆,类似于“家父与?令祖父同生?共死一场,这般深情厚谊,又何须多礼”的客套话。
可对着这么一个只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奶团子,苏云绕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只?见他直接蹲在了小娃娃面前,伸手捏了捏他那奶奶糯糯的团子脸,对着立在旁边的廖仲安道:“廖二哥,你大早上来杏林苑,怎么还把侯府里的小朋友也给带上了?”
廖仲安赶忙解释道:“是侯夫人?交代长孙少爷过来见见苏公子的,原本侯夫人?也想要亲自见见你,只?是不方便过来,等侯府里的一些杂事都处理干净了,到时候再邀苏公子兄妹上门做客。”
侯夫人?是长辈,身份又高,确实不方便亲自过来。
大少夫人?倒是跟苏云绕同一个辈分,却又是后宅女眷,同样?不方便。
只?廖仲安一个人?过来的话,又显得不够郑重,这不就只?能把长孙少爷给带过来了嘛。
父亲和曾祖父不在家,苏平威从刚学会开口说话,就被他母亲教导要承担起侯府长孙的责任。
他昨夜就提前做功课,将?到了杏林苑之后,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全都给记在了心里?,可为?什么苏世叔却不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呢?
苏平威脸上的奶膘还?被苏世叔用手指捏着呢。
听见苏世叔跟廖二叔公的对话,苏平威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委屈得悄悄红了眼?眶。
苏云绕心大没发现。
爱心泛滥的苏云婷和刘文英却早就已经心疼坏了!
刘文英看不惯三郎手欠连个小娃娃都欺负,提着他的衣领子往后一甩,直接将?苏云绕给扔得倒退了好几步远。
换成了刘文英跟苏云婷蹲在苏平威面前,夹着嗓子一个骂一个哄,比那?偷娃娃的人?贩子还?要热情!
刘文英被小娃娃给萌得不要不要的,不要钱似的夸赞道:“你多大啊?你父亲和祖父不在家,所以就只?能靠你支撑门户了吗?你也太厉害了吧,真是个小男子汉呢!”
苏平威被夸得晕乎乎的,羞涩道:“父亲和祖父去了北塞,走之前交代说,我?是家里?面剩下的年龄最?大的男子汉,要保护好祖母、母亲和弟弟。”
“……”
刘文英和苏云婷听得直捂心口,奶萌奶萌的小娃娃,咋就这么有?担当呢,可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苏云婷忍不住对比道:“哎哟,真是个孝顺孩子,有?担当的好兄长!不像我?三哥,喏,就是他……”
苏云婷十分嫌弃地?指了指苏云绕,继续拉踩道:“跟你比起来,我?三哥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幼稚死了,还?爱给人?取绰号,他早上还?叫我?干巴菜呢。”
苏平威惊讶得眼?珠瞪得溜圆,瞥了苏云绕好几眼?,目光里?带着满满地?不赞同。
“……”
苏云绕见此也忍不住捂住了心口:我?被一个奶团子鄙视了,他竟然鄙视我?!
廖仲安在旁边瞧得乐得不行?,乐过之后,才吩咐后面跟着的七、八名小厮,将?抬着的上门礼给搬到院子里?来。
之前已经文绉绉地?客套了一回,廖仲安不想再来第二回,语气很是熟稔道:“这是侯夫人?让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些吃的用的,也不值几个钱,苏公子你们可千万别推辞,我?可不想来回搬两趟。”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苏云绕自然也不会连这点东西都收不起,也没功夫跟人?推来推去。
收了别人?的礼,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客人?。
左边厢房是按照暖阁客厅来布置的,里?面有?桌椅,还?有?一个靠窗的矮踏,上面铺了竹席,放了几个填了棉花的蒲团和靠枕,矮踏中间还?有?一个短腿小方桌。
苏云婷和刘文英带着苏平威脱了鞋在矮踏上玩耍,用来招待他的点心、果子、小零嘴,还?是直接从他带过来的那?堆上门礼里?面拿出的。
廖仲安没去厢房里?守着,而是跟苏云绕去了正屋外间的小书房,廖管事特意交代了一些话,要他特意说给苏云绕听。
至于要说什么,苏云绕其实大概有?数,只?是廖仲安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廖仲安说得其实挺含糊,只?话里?有?话道:“我?家小姐与?令妹容貌相似之事,侯夫人?已经问过周娘子了,周娘子对此不以为?意,只?说是巧合。”
“……”
苏云绕懂了,却又没完全懂。
意思就是昌平侯府已经求证过他们兄妹与?苏蓉玉的身世了,然后多半是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
廖仲安又继续道:“不过侯夫人?觉得咱们府上跟苏公子兄妹几人?实在有?缘,若是能长长久久地?来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二小姐……”
廖仲安停顿片刻,才又神色莫名道:“二小姐任性逃婚,触怒皇室,带累家族,侯府也有?侯府的规矩,夫人?自会按照规矩处置。”
“……”
所以呢,苏云绕被他绕得更糊涂了!
她们兄妹跟苏蓉玉的身世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昌平侯府对于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儿吗?
为?了这破事儿,我?可是连灵风戏社的事业都耽搁了,千里?迢迢地?来了京城吔!
廖仲安倒是想说得明白,可问题是他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明白啊,侯夫人?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好猜的!
第七十三章 不太正经的乐子人
苏平威在?杏林苑那边玩得乐不思蜀, 中午还被留下吃饭,刘文英和苏云婷一起下厨,做了一桌江南口味的家常菜, 大部份都是甜口的, 小?朋友吃得可开心了。
直到日头偏西,苏平威小?朋友才带着苏云绕给?他的特殊回礼, 依依不舍地回了昌平侯府。
都说小?娃娃忘性大,可苏平威却还牢牢记得曾祖母的交代给?他的任务。
才刚一回到昌平侯府, 他就赶忙去了寿山居,急吼吼地跟魏婉华禀告道:“曾祖母, 我仔细看清楚了!苏世叔的妹妹真的跟小?姑姑长得好像啊!”
苏云绕要是能瞧见他这模样,估计又会好一阵无语。
这豆丁团子爱充大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昌平侯府派去他们?那里打探消息的小?眼线呢!
魏婉华跟梁文秀正坐在?花厅里看侯府上半年?的收支账本。
本就看得有些头晕眼花的老太太, 闻言赶紧将账本一丢, 跟受罚解脱了似的, 一把将苏平威给?抱到自己怀里坐着, 问道:“好像是有多像啊?”
苏平威想了想, 慢吞吞形容道:“恩……, 要不是知道曾祖母将小?姑姑关了起来, 还在?院门上, 上了三把锁, 我都要以?为小?姑姑又离家出走,藏到杏林苑去了。”
梁文秀今日一早过?来请安的时候, 已经从祖母口中知道了大部份的情况。
此时再听见儿子打探来的消息, 却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她忍不住扭头去瞧祖母是什么反应,却看见祖母只随意说了一句“哇,这么像呢!”, 然后?竟完全不放在?心上,只点?着苏平威手里抱着的木匣子,很?是感兴趣道:“虎头(苏平威小?名),你拿的这是什么?去别人?家做客,人?家给?你的回礼?”
苏平威一直绷着的“大人?脸”瞬间破功,目光亮晶晶,一边打开木匣子,一边奶呼呼地跟曾祖母分享道:“恩恩,里面装的是苏世叔送给?我的礼物,这是纸牌,有五十多张,上面的图案都是苏世叔亲手画的,他还教我用纸牌玩斗牛呢,可好玩了!”
苏云绕对?纸牌游戏的兴趣其实也就只是一般般,完全没有魂都穿越了,还要在?异世将纸牌游戏发扬光大的想法。
再说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有麻雀牌的,“码城墙”难道不比“摸纸片”好玩啊。
苏云绕之所以?弄出来这么一副纸牌,还是因为之前坐船来京城的时候太无聊了。
可惜谁能想到呢,小?小?的五十几张纸牌,做起来可真是费老大的劲儿了!
宣纸太薄,木板太厚,最后?还是找了洒金厚笺纸,叠了三层,用熬化?了的骨胶黏在?一起,再用木板和重物压平,放了整整两日,才做出来勉强可以?裁成卡片模样的加厚纸张。
然后?又要一张一张地将纸牌剪出来,还要剪成一样大小?。
上面的数字和图案还得手工绘制,由于时空不同,苏云绕懒得跟人?科普异世文化?,索性就将阿拉伯数字的“1(A)、2、3、4、5、6……”换成了大写的“壹、贰、叁、肆、伍、陆……”,“J、Q、K”改成了“兵、将、帅”,两张鬼牌也换成了黑白无常。
纸牌上的文字最好要格式大小?都统一,苏云绕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求助于学霸大哥。
梅花、红桃什么的画起来倒是简单,“兵、将、帅”和黑白无常的形象设计,却是花了苏云绕好大的心思。
折腾到最后?,龙船都到达京城了,他还差两张卡通版的“帅”牌没上色呢。
原本是想要玩纸牌游戏打发时间,最后?却成了做一副手工纸牌打发时间,这心情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苏平威一张张地将纸牌摆出来,又一张张地介绍上面都画着什么,然后?又很?是详细地教曾祖母如何玩斗牛。
魏婉华等他说完了,才有些纳闷道:“这两张‘帅’牌本身就是不上色的吗?”
苏平威摇头道:“不是,苏世叔忘记上色了,他说既然送给?我了,就让我拿回来自己上。”
卡通版“红桃大元帅”和“黑桃大元帅”的形象,都已经用极细的紫貂毫毛笔给?勾画完整了,看起来活灵活现。
上过?幼儿园的人?都知道,给?绘本涂颜色,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苏平威可期待了!
魏婉华却心虚地轻咳了一声,跃跃欲试道:“这一副纸牌倒是做得十分精致,字儿写得极好,图案也非常新?颖,用的还是洒金厚笺这样的极品好纸,好东西不能有瑕疵,虎头啊,这两张帅牌,要不就由曾祖母帮你上色吧。”
梁文秀:“……”
曾祖母看似威严,可大多时候却又跟顽童一样,梁文秀在旁边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苏平威可怜巴巴地望着魏婉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曾祖母,虎头想要自己上色。”
小娃娃都瘪着嘴巴跟她撒娇了,魏婉华还能怎样,只得叮嘱道:“好吧,好吧,你自己涂,可要涂仔细一些,千万别涂成了一坨,到时候把好好的一整套东西给涂毁了。”
不得不说,魏婉华其实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
梁文秀不想看着这一老一小为了给两张纸牌上色而闹矛盾,出声转移话题道:“虎头,你那匣子底下怎么还有一本书册,也是你苏世叔送给?你的吗?”
苏平威赶忙将书册拿出来,继续分享道:“苏世叔带着我和廖二叔公、两位姨姨玩斗牛,廖二叔公总是输,脸上纸条都贴不下了,苏世叔嫌次数赢多了没意思,就给?我和廖二叔讲《倩女幽魂》的故事,还唱了曲子,不过?因为时间晚了,便没有讲到结局,苏世叔就把《倩女幽魂》的书册送给?了我。”
苏平威拿着刘文轩昨晚刚抄完的手工复制版本,很?是稀罕道:“苏世叔说这故事是乡试解元郎写的,在?金陵府卖得可火了,这一本在?京城可是独一份!”
魏婉华将曾孙子手里的书册,拿过?来翻开一看,第?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笔好字,跟纸牌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位新?出炉的金陵府解元郎,于书法一道倒是很?有几分灵气和功底。
再然后?才是故事内容,啧,主角又是书生?,咦……,书生?没有邂逅千金小?姐,反倒遇见了鬼,还怪有意思的嘞!
苏平威见曾祖母看得津津有味,连忙伸手拽住了书角,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拉,一边委婉拒绝道:“曾祖母,这故事苏世叔已经给?我讲了一多半,就只差一个结局了,能先让母亲将结局读给?我听了,您再看行么?”
魏婉华一下子垮了脸,捏了捏苏平威的鼻头,没好气道:“你不是还要给?帅牌涂颜色么,曾祖母看话本子,看得可快了,等你涂完了,肯定能还你。”
苏平威看着不太讲理的曾祖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迁就道:“好吧,那就给?曾祖母您先看吧”
魏婉华开心道:“这才对?嘛,曾祖母先看完了,到时候曾祖母给?你讲结局。”
魏婉华翻开书册继续往下看,又翻了几页之后?,才兴致勃勃地对?着梁文秀感叹道:“不是纸牌,就是话本,那小?孩儿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估计也是个不受拘束的自在?脾气。”
梁文秀听懂了祖母话里的意思,却不好评价什么,只让身边的丫鬟去取了颜料,打算亲自指导儿子给?“帅”牌涂颜色。
魏婉华自然也不需要孙媳妇附和什么,只这么随口一说,便又继续翻起了话本册子。
另一边,苏云绕将纸牌送给?了苏平威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后?悔了。
柴珃也不知道是如何找来的杏林苑,背着手将苏云绕堵在?了书房里,兴冲冲问道:“咱们?在?船上一起制作的那副纸牌,你上好了颜色没有?不是说那纸牌有好多种?玩法吗,快拿出来,叫本王瞧瞧,那纸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
苏云绕慌了,慌得眼珠子不停地乱晃!
不是,您堂堂一亲王殿下,这都已经下船了,怎么还惦记着那几张破纸牌呢!
柴珃眯了眯眼,好似看穿了他的心虚,语气十分危险道:“你不会是把那副纸牌弄丢了吧?”
五十几张纸牌,里面有二十几张还是柴珃帮着裁的呢,他还帮着给?那些繁复枯燥的桃心、梅花、方片图案涂色了的。
就连那洒金厚笺和豚鱼骨胶,也是本王提供的,你敢弄丢一张试试?!
苏云绕咽了咽口水,连连摇头道:“没,没弄丢。”
柴珃不信:“没弄丢,那你拿出来给?本王瞧瞧。”
苏云绕又咽了咽口水,求生?欲达到了顶峰,一口气说道:“没弄丢、不过?我送人?了、送给?了昌平侯府的小?朋友、王爷您千万别生?气、我可以?重新?再做一副新?的给?您!”
柴珃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有些执拗道:“那怎么能一样,之前那一副可是咱们?俩一起做的!”
苏云绕眨了眨眼,纠正道:“王爷,您把我哥忘了?那字儿还是我哥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