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克上by八月有信
八月有信  发于:2024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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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实在是不符合预期——裴逐稍稍怔愣了一瞬,嘴角有几分抿紧。
盛聿恒又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他似是有些无法忍受,但嗓音却依然强硬压抑、带点梗塞,“只是你喝酒了……我才给你倒了杯醒酒茶。”
“领导——”但他情绪还是挺稳定,像是一只老实忍耐的水豚。明明身上湿漉又狼狈不堪,却又抬起手重新倒了一杯茶,嗓音淡淡道,“我一直在讨好你。”
盛聿恒端起茶杯,再次递到了裴逐面前。
只是这一回,他眉眼垂落,似乎反思一般,可又实在是笨拙,“可能……我做的不太好。”
“……”裴逐凝视着面前这杯茶,瞳孔瞪大凝颤着、喉头顿时就仿佛噎住了一般。
讨好——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算是哪门子的讨好??
裴逐又不是个傻子、还有着远超常人那般精明,此时有几分被愚弄了的愠怒,刚想骂两句。
但下一秒钟,他便看见盛聿恒那双小心翼翼回避到一边、深沉又隐晦的眼。
——就和他在玻璃上偷偷画爱心那时一模一样。
盛聿恒确实是有点美色在身上的。脖颈白皙修长,因转头而牵扯出鲜明的线条,向下蜿蜒、隐没在了空荡的领口当中,喉结伶仃突兀,在此时缓缓上下滚动。
他这低眉顺眼的好学生样,真就像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呆瓜——频频拍马屁,却都拍在了马蹄上。
裴逐的喉头也开始凝涩、似有几分尴尬不适般,上下轻滚了滚,“……”
他单手抄兜,在此时低头凝视面前这杯粗制滥造的茶水,似乎能从澄黄色的倒影当中,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他也不是百分百的对。
而就在他迟疑这片刻,盛聿恒却好似会错了意。
他将端茶杯的手掌收回来、又毫不犹豫地抬起,再次将这整整一杯的热茶,兜头淋在了自己整张脸上。
他紧闭双眼、任由水流蜿蜒纵横,在这时淡淡问道,“够吗?”
盛聿恒就仿佛诚心悔过,见他不答话,这一次干脆直接将整个热水壶都拎起来,哗啦一声径直从头顶浇淋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窄瘦,白衬衫湿漉半透、狼狈不堪地紧贴身形,显出一片暧昧不清的肌肤颜色。
“领导——”下一秒钟,盛聿恒抬起自己的湿漉眉眼,很深、也很无奈地看过来,“我其实很庸俗,就只是为了钱。”
“两万块钱的工资,在你们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已经足够买我的命。”
裴逐有被震惊到,眼神隐忍、嘴唇翕动,“……”
但他生性多疑,下一秒钟,眉头颦蹙,似乎还是不相信一般,想再激将说几句什么。
但就在这时,他余光一瞥,有些迟迟地看见,自己身后整张墙壁上,都贴满了无数荣誉、奖状——
这做法老土得有些眼熟,而在裴逐的记忆里,就只有在山区乡下、务农人家才会如此炫耀——家中终于出了个读书的好苗子。
盛聿恒虽然是个行走的棺材板、人又很呆批,但他仍是个万中无一的、考上北大又跨考法硕的寒门贵子。
没经历过的,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将自己压榨到地步——
连睡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计算在内,上课、撰写论文、参赛、做项目、面试、实习……仿佛将己身血肉,都献身碾碎在了“社会”这个巨大齿轮当中,吱呀连轴转个不停。
“就算是称斤卖两——”盛聿恒低垂下来脑袋,微微一笑,似是很能看得开,“我也只是想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
吱嘎一声——裴逐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给彻彻底底捏瘪了。
“够了!”他被说到头痛,似是无可忍,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绝非善类、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卖可怜卖得如此曲了拐弯。
裴逐都有几分暗自咬牙,“实习期工资四千五,总共三个月,但能不能转正由组内三位律师一起考评——”
他在这时抬起眉眼,眼眸深邃犀利,这一眼,更像是个警告,“收起你多余的小心思——”
“我不需要任何讨好,在我手下——足够‘优秀’才是唯一的关键。”
话毕,他就不想在这再待下去,抽出手帕捂住口鼻,转身就想要走——
盛聿恒仍然是一张呆批脸,只是这次多了些毕恭毕敬,谆谆嘱咐道,“请您爬窗的时候小心一点,窗户还是有些高,千万别扭了脚。”
裴逐简直够够的了,他一个年薪百万的合伙人,回一次母校竟然还要爬男厕所的窗!
他狗嫌人厌一般,耷拉着眼,恶狠狠道,“从现在开始,你再多说一个我不爱听的字,就扣五十块钱工资。”
他已经足够人美心善——且看他一天一百五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的!
裴逐来京城开会一趟,却不想竟拎了个腿部挂件回去。
他躺在五星级酒店的柔软大床上,睡到深更半夜,仍不免怒从心生、咽不下这口子气,狠狠锤了一下床垫,看不得一个实习生特么过得比自己还舒服。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摘掉了丝绸眼罩,拿起手机直接就发了个语音过去,“订两张机票,明天下午出发——”
但这条语音慢悠悠的,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被接受,对面只发来了一个表情包——
【盛聿恒】:[OK]
裴逐的命令没被二十四小时响应,早已经超级不爽,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上了飞机还有更让他不爽的——
他手中端着杯美式,另外一手拿着机票,在飞机过道当中僵站了许久,转身一巴掌兜在了呆批下属的后脑勺上。
他仿佛在看胎神,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特么给你的上司——就订经济舱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别信盛,他一整章都是“演技”。别人演绿茶,他演绿茶白莲花小呆狗、还是疯癫隐藏版。?

第16章 警惕不高
裴逐今天穿了一身Brunello Cucineli的深蓝色西装,平驳领、单排扣,手腕扣了一条翡翠表盘的百达翡丽,踩着一双哑光驼色牛津鞋。
他这一身从头到脚,少说也得个六位数,当看到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的经济舱过道,陷入了人生从未有过的沉默当中,“……”
今天这飞机内,差不多被一个老年旅行团差不多给包圆了。
一个个身材迥异、苍老白发的老头老太太们,头顶戴着统一的小红帽子,闹哄哄地、就仿佛在菜市场中抢菜一般,“哎哎,空姐!看看我这是坐哪……”
“老伴,记得把洗好的水果拿下来……”
“哎呀,什么时候能起飞啊??”
“洗手间呢,我想上个洗手间!”
而这些吵闹声、拥挤声,让裴逐脑门上逐渐青筋暴起,仿佛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不由自主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他紧闭双眼,就如同要生剥血肉一般,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句,“盛、聿、恒——”
“哎哎——”但没成想,身后的人流却忽然朝前窜涌着、硬生生挤了上来,“到底还走不走?”
“什么人啊?!”
“堵着过道想干什么?”
裴逐身形猛地一晃,然而下一秒钟,一双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伸了过来,牢牢稳固地拢住了他的脊背。
盛聿恒的高大身形,似是一堵铁壁铜墙,挡在了他和身后人流之间。
“稍等。”他脸上面无表情着,看起来很唬人。
裴逐就这么不太情愿地、乃至半强制性地坐在了经济舱的座位上,哪怕盛聿恒已经主动将靠舷窗的位置让给了他。
“艹……”他死死咬紧了牙根,紧盯着舷窗外,飞机巨大无比的翅翼,似是在磨牙吮血一般,“我一定回让你在法律界混不下去……”
盛聿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拿着保温杯,问空姐要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潺潺倒茶。
他嗓音低沉,“抱歉……我从没坐过飞机。”
岂料,裴逐压根就没有什么同情心。顿了顿后,转头盯着他,眼带嘲讽、嘴角向上翘起,“怎么,你是个穷神,还要我为你买单背锅呗?”
“……”盛聿恒眼神刺痛了一瞬,呼吸内敛沉默下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倒出来的茶水,朝裴逐面前递了递、似是赔罪,“抱歉,下一次我会记住你的需求。”
“非头等舱不坐、非六十厘米后的床垫不睡……麦当劳、肯德基只要吃一口,就会想死。”他一板一眼地将今日发生种种都说了个遍。
早上十点,他乘坐地铁到达酒店,准备跟裴逐汇合、一同前往飞机场。
却没想到,正遇见裴逐穿着一身雪白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系着,顶着一张倦怠疲惫的脸,正在跟酒店客房服务经理吵架——
因为床垫不适,他整整一晚都在失眠,而且酒店餐饮太不符合出差人士的需要、竟然超过九点就不可用餐。
趁吵架的功夫,盛聿恒替他将整个房间内、散落四处的衣服裤子捡起来,整整齐齐叠进了行李箱当中,又将各个插座上的充电器拔下来,工整团起、收入了丝绒小袋子当中。
裴逐睡不好觉,上了叫来的车、就一直在后座闭眼补眠。
等到了飞机场,盛聿恒办理了取票之后,十分贴心、且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了一整个牛皮纸包,“领导,给,这是早餐。”
却没想到裴逐仅仅掀了一下眼皮。下一秒钟,他脸上便出现了一惯的刻薄讥讽之色,冷冷说道,“可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只要一吃麦当劳、肯德基这种垃圾快餐,就会想死。”
“……”最后,一整个牛皮纸包当中,他只屈尊降贵、喝了几口套餐中自带的冰美式——因为他这个人,只要连续三小时不摄入咖啡因,也会想死。
而此时飞机已经轰鸣起飞,裴逐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这小子貌似歉疚、实际控诉的话。
但他仅仅只是向上挑了一下唇角,“哦,是吗?”
“这可真抱歉啊,我这个人就是超级无敌宇宙级别小心眼。”他脸上笑意更大了,不在意、也无所谓。
但下一秒钟,他的嗓音便低沉下来,嘴角带着讥讽,“你刚刚这话多少个字?一个字五十块钱,你这个月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你北大的脑子,能算明白吗?”
盛聿恒瞳孔猛然一缩,“……”
但接着,他就低垂下了眉眼,好像从里到外都乖巧老实了下来,“对不起,领导,我在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请您大人有大量——”
“呵呵——”裴逐轻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捏着茶杯,转头欣赏起了舷窗之外的风景。
他随意尝了一口手中茶水,却顿时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唇,觉得这茶水实在是有些苦得吓人。
但还不到两分钟,他的脑袋便不省人事一般、重重跌垂了下来,侧撞在了舷窗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连捏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掌,都软软地、摊了开来。
而就在纸杯歪斜,即将泼洒出来的时候——一只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将茶杯给取走了。
盛聿恒脸不红心不跳,用修长手指捏着茶杯,凑上前去,用鼻尖抵着、轻轻嗅闻了一下。
然后,他动作不紧不慢,撕碎了从麦当劳多要的餐巾纸,丢入了座椅前侧口袋中、给每一个乘客提供的防水丢弃袋,再将杯中剩余茶水,哗啦浇了进去。
恰逢空姐推着餐车走过,盛聿恒将防水丢弃袋折了几折,抬起手递了过去,“麻烦,帮忙丢一下垃圾。”
“好的。”空姐礼貌回应,她正在分发飞机餐,顿了顿后,迟疑询问,“请问靠窗这位旅客……”
“他一吃飞机餐就想死。”盛聿恒用中指向上一顶、推了推脸上眼镜、反射出一片冷光。
他在说这话时,仍然是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向上翘起,“就不需要了。”
“……”空姐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错愕、也真是难为她。
顿了顿后,她仍遵循着空乘礼仪,“好的,您有需要请随时联系。”脚步声渐行渐远、餐车也骨碌骨碌地被推走。
飞机轰鸣声、吵杂交谈声、包括翻报纸的簌簌声、PTV个人电视的娱乐声……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冗余无比的整体,却又在一瞬间化整为零、消弭于了虚无当中。
盛聿恒就好似充耳未闻一般,反手扣着裴逐的手掌,将口鼻紧贴在了指根,极深、极长地呼吸着,每一口都仿佛深入肺腑。
“不是警惕性很高吗?”他唇瓣蠕动,嘴角向上一牵,一边浅笑着,一边用鼻尖稠黏而又爱怜地摩挲着每一根手指,嗓音深处吐出无人知晓的字句,“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裴逐是被飞机落地、铛的一声巨响给震醒的——
他眉头颦蹙,手掌撑着太阳穴,就像是宿醉醒来、头疼到几乎快要炸开,“呃、唔……”
在几下震动颠簸后,飞机开始滑行。
而机舱内的旅游团大爷、大妈们,吵吵嚷嚷着,已经迫不及待,或是开始穿外套,或是解开安全带、去行李舱内拿自己的东西。
裴逐略显倦怠、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他就好像浑身上下被人给暴揍了一顿,充满难以言喻的酸涩沉滞,“……”
可能这就是坐经济舱的原因——而他在刚入行半年,斥巨资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西装、以及一块奢侈手表后,他就已经与这种吵杂喧嚷说告别了。
睡太久了筋骨僵硬,他先转动了一下岌岌可危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一声响。
借着转头这动作,他忽然瞥见自己的身旁。盛聿恒身姿端坐、手中拿着个平板,正在用触屏笔,认真写着什么。
大爷、大妈们正争前恐后去拿行李, 或高或矮、挤挤攘攘……但他却好似听闻不到,自有一番气定神闲。
——不管是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声“好学生”。
但裴逐却嘴角向上一牵,下一秒钟,直接出言嘲讽,“哟,穷小子还用得起iPad呢?”
盛聿恒手中的触屏笔顿时一滑,下一秒钟就被紧攥起来,他俊白的手背上绷起了一道道青筋,“……”
缓缓地,他用笔尖点击了一下屏幕上的“橡皮”,将自己刚刚写在一个名为“PZ”的笔记当中,将“嘴巴很软”那一条,给改成了“嘴巴很毒”。
裴逐的保时捷911就停在了航站楼外的商务停车场——
盛聿恒还记得,他厌恶别人坐后座、更厌恶别人坐副驾驶,因而在走出了航站楼后,他便便背着书包站在原地、脚步不动了。
而裴逐掌中还推着小巧奢侈的行李箱,在迈着长腿走出几步之后,才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
“站那干什么?”他颦蹙起眉头,看向了几米之外,站在出租车等候区的盛聿恒。
盛聿恒略低着脑袋,镜片后面,是一双略显呆板的下垂眼,“已经到深城了,我就不再麻烦——”
裴逐嘴角向上牵起,也微哂一笑,“果然北大的脑子就是好使——对自己定位这么精准呢?”
“……”盛聿恒挨了骂,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面的双眸变得格外深邃、且意味深长。
“给你三秒钟,快点滚过来——”裴逐已经快走到了自己保时捷边,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先按了一下开锁,“接下来一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必须将驾照考到手,不然——”
他显然对于自己一个上司却给下属开车、而耿耿于怀,在此时抬起头,森森一笑,“你就继续滚回烤鱼店,当你的服务员吧。”
时隔了不知多长时间,盛聿恒再一次地坐在了这辆保时捷911的副驾驶上,他也有几分熟门熟路,拉起了安全带,给自己咔哒一声扣上。
深城的天气跟京城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裴逐在上车后就脱掉了西装外套,身上只穿着修身马甲、以及白衬衫,显得身材窄瘦笔挺,并将袖口工整地向上挽了三折。
实在是太困了没精神、也不懂为什么飞机上睡了一路还这么困……
在停车场排队缴费之时,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了副驾驶前方的中控箱,翻找起了雪茄盒。
坐在副驾驶上的盛聿恒下意识向后一缩,但顿了顿后,却又停住没躲。
他表面顶着一张寡淡又呆板的好学生脸,视线却极其露骨大胆,在自己上司的后颈辗转停留,又顺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向下探去。
裴逐上班前如果不在家里打扮两小时、是根本无法出门的——
因而他浑身上下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后颈剃推了个干净,仅余青黑的发茬。 伴随他整个人的靠近,一股馥郁、又深沉悠长的鼠尾草与麝香味儿飘了过来。
麝香浓郁辛辣、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动物腥味,混合着甜而不腻的鼠尾草,矛盾又张力十足,但搭在裴逐这样一个人身上,却衍变成了一种男性独有的性感。
咔哒一声,裴逐找到了烟盒,随手关上了手套箱——
他直起身来,叼了一根在嘴唇上,点燃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浓白烟雾,转头看了副驾驶一眼。
“什么眼神?”他眉头轻轻一颦蹙、又挑剔上了,“跟个变态似的……”
盛聿恒就像是个挨训圣体,怎么骂都没什么反应,但在无声无息中、他垂下了眼眸。在不被察觉的角落里,看向了掌中手机——
就在今天上午,他刚刚更换了手机锁屏,照片当中清晰可见,规整昂贵的衬衫领口解开后、露出来的一抹平直又清晰的漂亮锁骨。
“……”缓缓地,他嘴角向上一勾。
本以为保时捷911会直接停在公司楼下,但当盛聿恒下车时,表情却出乎意料、有些许的怔愣。
裴逐手掌勾着西装外套,向后搭在了肩膀上,嘴里叼着残存的烟屁股,咣当一脚,将车门给踹上了。
保时捷的车头,正对着一家早餐店,垒了足足十几层高的笼屉,不断蒸腾涌冒着缭绕水汽。
而与笼屉相连的是一张宽阔油腻的案板,老板娘麻利熟练、手指飞快,用不了几秒钟,一整个圆鼓白胖的小笼包便已经在她手中成形。
顿了顿后,她抬起头来,露出惊喜表情,“呀——裴律来了?”
飞快地,她朝正在烙饼的老板踹出一脚,“闷头干什么呢,没看见裴律来了?”
老板看起来淳朴木讷,只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勉强挤出个笑容,“坐、坐……”
他弯腰搬来了几个小板凳,示意他们二人坐下。
“……”盛聿恒看了看这小板凳、又转头看了看这粗陋寒碜的早餐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当中。
但裴逐却好似不见外,他咣当一脚,将其中一个小板凳踹给了盛聿恒,自己叼着烟,在另外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来。
他这一身造价高昂的西装、衬衫,乃至这一双西裤包裹下、修长有力的腿,都与这环境处处不搭——有种,他沦落风尘了的感觉。
“刚蒸好的包子,趁热吃——”老板娘戴一双粉色的隔热手套,给他们捧来了两笼屉包子。
她脸上的喜意发自内心,又招呼着自己男人,“舀两勺豆腐脑,多放葱花香菜和虾皮,放两勺陈醋!”
裴逐看起来压根就不是个吃小摊的人,可他偏偏真就拿起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了个热乎暄软的包子,沾了沾辣椒油,“吃吧,别等凉了。”
“……”盛聿恒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拿起了筷子,但却悬停在了半空中、迟迟不肯伸向包子。
“你要干什么?”他蹙着眉头、谨慎问出了一句。
——他确信自己并无任何露馅之处,只是这顿包子,吃得未免太像断头饭了些。
裴逐刚吃了半拉包子,听到这话,反倒想笑,“怎么——怀疑我下毒?”
“……”盛聿恒没说话,只是眼神黑沉下去些许,他手中还拿着那个保温杯、筋骨感十足的手指,不断收拢并紧。
——并非是怀疑下毒……只是有可能下药。
老板娘在这个时候端着两大碗豆腐脑上前,咣当两声,放在了桌面上。她热情爽朗地笑,不停招呼,“来尝尝——看看味道变没变?”
裴逐解下了腕上手表,避免磕碰到桌面,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滑溜溜、软乎乎的白嫩豆腐,刚要塞进嘴里,忽然停顿了下,“你们四川……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
“我们吃辣的。”盛聿恒缓缓挑起了唇角,以一种不明意味的眼神,凝视向他的沾了一点辣油、略显红肿的嘴唇,以及伶仃突兀的喉结。
“辣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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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聿恒低下头来,捏着勺子,认真品尝了一下这家早餐店的包子和豆腐脑。
包子白软喧呼,一股老面发酵的麦香气,抿化在唇齿间、还能尝出淡淡的甜味。肉馅是一整颗肉丸,咬起来弹牙爽口,会滋出一股股鲜嫩汁水。
豆腐脑看起来,也是用纯手工磨出来的豆浆,点化了卤子,甚至能从中品尝出柴火烟火的味道。
——更难得的是,并非是广粤人爱吃的甜口,而是浇上了一大少赤色浓稠的卤汁,夹杂着木耳、蛋皮和新鲜黄花菜。
不知不觉,盛聿恒又开启了扫饭机模式,一手捏着两个包子,一只手端起碗,狼吞虎咽一般向下吞吃。
裴逐人打扮得精致、饭量也同样精致,他包子都没啃完半个,豆腐脑也只喝了两口,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他一边抽烟,一边转身走到了车身旁,时不时嗯两声,一张嘴就是流畅又磁性的英伦腔。
盛聿恒两颊塞到满满当当,手中还端着碗,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
“哎呀,我们包子、豆腐脑还不错吧?”老板娘又热情地凑了过来,她脸上带笑,又端来了一大碗豆浆,“以后想吃了,就过来——你是裴律的同事吧?”
盛聿恒连忙将嘴里东西咽下,双手接过了这一大碗满满当当的豆浆,“我是……他新收的实习生。”
“实习生啊——”老板娘并未表现出任何轻视,笑容仍温暖热络,“跟着裴律能学到不少东西吧?”
“你们裴律,人可好了,我们这个铺子,都多亏了他才能保下来……”老板娘又继续一边烙饼,一边噼里啪啦讲述了一通,“我们夫妻俩到深城来,人生地不熟的……每年赚不了几个钱,还得寄回老家……”
在她毫不见外的叙述声中,窥见了一个农村重男轻女家庭的悲剧——
“我和男人在外打工,就奔着有朝一日能把女儿给接来……赚多少钱、全都寄回家里,谁知道那群混账根本没花在我女儿身上……”
“我的妞妞啊,才四岁,却被她大伯家的混账儿子,领去了小仓库,哄骗着掀起裙子……”
“别说是她爸,就算是我都想给那小兔崽子扒皮抽筋——”
“她爸一锄头下去,把那混账小子打破了脑袋,大伯母就不依不饶、非得让我们拿这个铺子作为赔偿!”
“我们都是乡下人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娘低垂下了脑袋,给锅中的大饼翻面,“多亏了裴律师,他几年前也是实习生,天天在我家铺子吃早饭,帮我们写了诉状、又陪我们去法院……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亲力亲为。”
“裴律一早上就给我发消息了,”老板娘把烙好了两个金黄酥脆的馅饼,端到了桌面上。
她将油腻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从围裙兜中取出了一枚拴着红绳的钥匙。
“我家早餐店楼上是个阁楼,以前我们一家住在那……但现在妞妞上小学、我和她爸另外租了个学区房。”
“我们这阁楼,租金八百块钱一个月,也不需要什么押金,你是裴律师的实习生、不就相当于他的学生吗?”老板娘笑起来,“跟着裴律好好干吧——”
而听到这里,盛聿恒的表情已经完全空白一片,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裴逐竟然帮他找了房子??
老板娘说一早上就收到了消息……那是什么时候?
是他穿着白色睡袍、和酒店服务员噼里啪啦吵架的时候吗?还是一脸挑剔,说自己只要一吃麦当劳、肯德基,就会想死的时候?
盛聿恒根本想不出来……但缓缓地、他佝偻起了脊背,忍不住伸出了筋骨分明的手掌,紧紧捏攥起了自己的胸口,将衬衫都抓住了无数痉挛褶皱——
他呼吸急促、脸颊涨红,额头也浮现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一副心脏病犯了的模样,“……”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能控制住这一股股的冲动……不把他囫囵个儿拆吃入腹了呢?
就似乎忍耐到了极致,反倒是有种越过了某个坎儿后、被心脏血肉硬生生磨挤出来的松敞——
盛聿恒松开了一点手掌,不再那么紧紧抓着自己胸口,只是脸色依然不好看。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裴逐不知何时走入了店内,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审视目光看来、眉头紧紧颦蹙。
【你怎么了?】他还在听电话,只摆动了几下口型。
但他的关心仅仅就只是一瞬,下一秒钟,电话那头又说了点什么,裴逐连忙转移开视线,又嗯嗯应了两声,“Sorry,you said what??”
可他手掌并未挪开,所以盛聿恒不得不被迫仰头。
盛聿恒的双眼闭着,努力挺起了鼻尖,极尽克制、又不加掩饰地蹭了蹭他骨感分明的手腕,鼻翼翕动,深深嗅闻呼吸着。
鼠尾草混合着麝香的浓郁气息,时远时近、又不可捕捉一般,飘进了鼻腔当中。
盛聿恒藏在桌面下的那只手,攥紧了掌中的保温杯,用绳套就好像上吊一般、勒紧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头脑沉浸式放空,不由自主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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