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媳妇抱着女儿,又笑又叹:“他们是好人啊。”
马车驶出了新乡,走上大道往清河县去。
云小幺心情很好,坐在马车上晃着双腿:“回去见一见林小哥和老大夫,我们再去找阿姐。”
“嗯。”
“你没有骗我。”让陈望高兴了确实会答应自己要求。
陈望挑眉:“我几时骗过你?”
云小幺晃着双腿不回答。
送给老李家的那些东西是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算是报答上次他们的收留之情,加上这回老李媳妇也尽心招待他们。
投桃报李,合该这样。
过了午时,马车就临近清河县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后,远远就看见清河县的城门。
云小幺也很快发现了不同,他记得他们离开时还死气沉沉的清河县如今充满了生机,道路两旁的田野里长出了绿色。
看着这一幕,他喜上心头:“清河县真的下雨了。”
地上泥土潮湿,这代表清河县在这几天内下过雨。
陈望没有说话,安静地赶着马车。
云小幺也不是非要他回答,自己四处张望,与有荣焉的样子仿佛还在清河县生活。
进了城也是不一样的景象,摆摊行走的人都多了起来,人人脸上有了笑,再不似之前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马车进了医馆所在的街道,就见两侧的店门重新开张,又有了以前人声鼎沸的样子。
马车停下时,正巧医馆有人出来,云小幺眼尖,认出了人:“林小哥。”
林小药童循声望去,见是个陌生但秀气貌美并且声音十分耳熟的哥儿,他愣了愣,想了会才认出:“小幺哥?”
云小幺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欢天喜地道:“是我,怎么你也认不出了?”
林小药童十分冒昧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恕我直言,你跟换了个人没差别。”
要知道他记忆里的云小幺瘦骨嶙嶙、脸色蜡黄,头发像团杂草,可眼前的云小幺,脸颊圆润气色绝佳,乌丝如瀑,哪有半点以前受苦受难的模样?
云小幺笑了笑:“我们去了梨县之后,陈望给我抓了许多补药,我一日两碗的就把身体调理好了,对了,陈望说给你寄了信,你可曾收到?”
“收到了,本想找时间给你们回信,可一直没闲下来。”林小药童见陈望也走了上来,引他们入里坐,“进去说吧。”
老大夫正在坐诊,云小幺和陈望不敢去打扰他,就随着林小药童去了后院。
林小药童把人引进客堂,给他们倒了茶:“你们先坐一会,我去跟师父说一声。”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端起茶杯解渴。
云小幺道:“感觉变了好多,明明才两个多月,就觉得物是人非了。”
现在的清河县,不像灾前的清河县,也不像灾时的,它好似就是它自己。
陈望淡淡道:“嗯,毕竟你也要成亲了。”
“你哼,我不跟你说话了。”
陈望才不怕他的威胁,说是这么说,忍不了一会就又要凑过来:“喝杯茶。”
“哦。”他端起来喝掉,茶杯一放下陈望又给添满。
两人就这么喝了几杯茶林小药童才折回来。
“师父在忙,他一会过来。”
“不碍事,是我们打扰了。”云小幺问道,“你们近来如何?”
林小药童坐下后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那日赠与的水,让我们熬过了那段时日,你们走后不到半个月,朝廷就派了钦差大臣来治旱。”
云小幺道:“朝廷派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是走个过场,灾情没查明白人就走了。”
“这次不同。”林小药童道,“这位钦差大人有些本事,尽管清溪村大旱三年的原因没查明,可他也在想方设法引水。”
“引水?”后世有南水北调,可这技术在现在是真的劳民伤财,陈望问,“从哪引?”
“这事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好像是从清江县引。”
清江县陈望还记得地图,它就在清溪村的南边:“引水必得打通沟渠与河道,所花人力物力都不容小觑。”
“钦差大人把附近几个县的囚犯全都赶去开渠了,不得不说这位大人有些手段。”
云小幺问:“是哪位大人?”
林小药童道:“只知道他姓京,祖上原先也是种地出身,机缘巧合下有了从龙之功,此后加官进爵,一家老小就全搬去京城了。”
云小幺可能不认得清河县的县令,但关于大雍朝开国皇帝的事没少听老一辈的讲。
其中就是这位姓京的富商,这姓氏独特,云小幺也就记住了,想来这位钦差大人就是他的后代,算起来的话这位京大人已是中年。
云小幺追问:“那清溪村如何了?”
林小药童摇了摇头:“一直不曾下雨,不过这一个月来清河县下了几场大雨,小雨也不断,情况总算好一些,京大人得知此事后,让县令差人挖水池蓄水,以备无患。”
挖蓄水池确实是解决干旱的一种手段,不能说治本,但聊胜于无吧。
陈望问:“你可有云来福父子的消息?”
“忘了跟你们说,上次他们出来行骗,被衙门判了半年的刑期,如今都一块去开渠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如今再听到这两人,云小幺的内心已无触动。
他与阿娘阿姐数十年的折磨,这两人才半年的刑期根本抵不了。
云小幺也没顺着话头问下去,而是聊起了其他。
又坐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老大夫才过来,进了客堂什么都没说,先替云小幺把脉。
未了,他也一点头:“嗯,调理的不错。”脉搏有力气色红润,看得出来陈望是用心了,他抚着胡子问,“看你们这样,是好事将近?”
云小幺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带了笑:“十月十六成亲。”
老大夫定定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忽然也笑了起来:“你们是天定的姻缘。”
云小幺歪了歪头,面露不解。
陈望却是想到了什么,但没开口。
老大夫还要坐堂,不能一直陪着他们在这闲聊,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两人也不好过多打扰,也识相地起身告辞。
只在离开前,云小幺说晚上一起吃饭。
林小药童没拒绝,但要先问询老大夫的意见。
云小幺应下,而后和陈望走了。
今日时辰晚了,他们要在清河县住一宿,明早再离开。
找了家客栈投宿,把马车交给小厮安置好,两人带着包袱上了二楼客房。
云小幺问他:“你可要回去祭拜陈大伯?”
陈望没有说话,他在沉思。
对他来说,人死了就是死了,祭拜不祭拜的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里的人不一样,生死对于他们都有不一样的意义,何况他还用了人家儿子的身体。
“嗯,我去一趟,你在这等我。”
“我不用去吗?”
“你别去了,让他有火冲着我发。”
云小幺默了默,然后一本正经说:“你这样说我害怕。”
陈望揉了把他的头:“逗你的,在这好好休息,把门关好,等我回来才可以开门。”
“嗯,那你小心点。”
陈望出去以后,云小幺听话地把门闩落了,然后上床睡觉。
陈天正既没有诈尸也没有作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坟里,陈望在他坟前烧了纸钱,承诺会好好照顾何玉莲,每年也会祭奠他就算了事。
他实在不是一个多么柔肠百转的人。
再回到客栈,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云小幺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喊了起来,给开了门:“这么快。”
“嗯。”陈望反手关上门,然后去搂他。
云小幺顺势把脑袋搁他肩头,依靠着他,又闭上了眼。
这几个月陈望用心喂养他,他不仅长胖了,连身高也抽条不少。
原先他矮陈望一个头多,现在他到陈望嘴巴的位置,再不是那个被陈望抱在怀里耳朵就得贴着他胸口的矮冬瓜了。
云小幺长胖之后,人肉肉的看着更加乖巧可爱,陈望以前一直不知自己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可自打看上了小呆瓜,他就知道,标准之所以是标准,就是为了被意外打破的。
见他还要睡,陈望问道:“晚上不睡了?”
云小幺声音困倦:“累嘛。”
声音软软的,实在是娇
陈望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一路走到床边把人放到床上:“晚上睡不着,明早又没精神赶路。”
云小幺打了个呵欠:“哪里会睡不着。”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哄他:“回来再睡,要去酒楼订菜了。”
“好吧。”
等菜做好再送到医馆,确实是到了晚膳的时间。
云小幺去洗了把脸,赶走未散的睡意,然后和陈望出发去酒楼订菜。
选的酒楼在医馆附近,送菜方便,陈望订了五菜一汤,交了一半订金,剩下的出菜后再结。
这顿饭算是提前请他们喝喜酒,老大夫大概也懂这意思,所以并没有拒绝。
老大夫的家人不在医馆这住,平常除了轮值的三个徒弟,他都是回家的,今日他们两人过来,老大夫就差大徒弟回家说一声,今晚住医馆。
因着两人请客,本不是今日轮值的林小药童和他师兄都留了下来。
饭饱之后,云小幺和陈望准备返回客栈,临走时云小幺被老大夫喊走。
他随着老大夫去了前边的药堂,老大夫点着烛火,在药柜里一阵翻找,然后拿出两个三五寸长的长颈瓷瓶,用一个刻着合欢花纹的木盒子装了,从柜台上方推过来给云小幺:“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了。”
虽然很冒昧,但云小幺还是问了:“这是什么?”
老大夫给的东西应该是药,既然是药他就要问清楚用法。
借着烛台的微弱烛光,老大夫无奈看着他:“带回去,新婚之夜拿出来,交给陈望,他知道怎么用。”
“哦,谢谢老先生。”
“去吧,有空常回来看看。”
“您老保重。”
云小幺拿过木盒子,去找陈望。
陈望在门外等着他。
云小幺走下石阶,到他身边:“走吧。”
陈望没问他,只是把他的手牵过来握着。
临近中秋,一城桂花开,昼夜温差大,风冷,吹送着桂花香。
走了一会,陈望怕他冷,就改成搭他的肩膀,半搂着他。
云小幺察出他的用意,道:“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不觉得冷。”
“嗯。”
陈望还是搂着。
云小幺就没说话了,两人回去客栈,陈望叫了热水,两人洗浴过后就睡了,次日一早,两人吃了早饭,云小幺去买了些吃食,陈望去牵马车,然后去医馆向老大夫他们告别,接着去找云富生。
上次他们是走清河县通往梨县的路,这条路虽然也是在南边,可跨度远,按照陈望的推测,云富生那边拖家带口,不可能走太远,最可能是在脚程三日内就能到达的地方。
这样排除下去,目标就很明确了。
但就算如此,清河县南边、三日内就能抵达的地方,除了县城,乡野村落也有好几十个,他们只能一个个过去找。
太小的可以排除,云富生的婆家以屠宰为生,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城镇或者稍大一点的乡村。
两人先从紧挨着清河县的下一处县城找起,找了县城找下辖的乡村,一点点往外扩散,只是运气不佳,连着找了半个月也没消息。
不过两人也没气馁,为了找人,他们甚至请了画师画了云富生夫妇的画像,问人也许不清楚,看画像总能想起一二。
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陈望推测是三日内的脚程,可他们一个个地方找,就要多十倍二十倍的时间。
差不多九月中旬,两人已经找到了按照三日内脚程划分的最后一个范围。
这一个月来,风餐露宿,加上天气转凉,云小幺好不容易养的肉又掉了一些,就连灵魂与身体完全融合的陈望都消瘦不少。
夜晚,两人宿在荒庙,面前是生起的火堆,身后是破烂的门窗,而屋外,是席卷的秋风。
这也不是
第一回宿在野外,赶不上进城或者没找到村落时,两人要么睡在马车上,要么露宿荒庙。
开始时云小幺很害怕,陈望只要离开视线之内他就会惊慌失措,这种情况不管过多几次他都没改善。
因此今晚又没找到投宿的地方被迫露宿此地时,自天黑之后,云小幺就一直抱着陈望的胳膊,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陈望面色如常,仿佛他不是在黑夜沉沉、渺无人迹的野外。
他的膝盖上摊着一幅地图,是上次林小哥友情赠送的那幅,他一直带在身上,陈望的手指落在某处地界上:“我们现在就在这个范围内,这是我预测富生姐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假如在这还找不到他们,我们就得把目标再往外扩散。”
云小幺跟着他跑了一个月,已经多少能看懂一点:“这是清那是什么字?”
“源。”
“清源郡?”
“嗯,我们明日先到此地问问。”陈望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橘县。
云小幺呢喃:“我们都走这么远了。”
“找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开盲盒一样,你知道她就在这,但到底是哪一个你不清楚。
“我想娘和婶子还有允哥他们了。”
陈望笑了笑,收起地图:“睡吧。”
“嗯。”
陈望铺了简单的地铺,就是茅草堆,上面垫着他的外衣。
担心他们没这么快回来,何玉莲与方翠珍在收拾行李时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床被褥,别看宋允送的马车简朴,其实里边空间很大,五脏六腑俱全,何玉莲两人就什么都给他们拿了一些,全都塞在马车里。
陈望给他盖上被子,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哄他入睡。
等他睡了,陈望才用异能异化出水墙将整个荒庙包裹住,这样既不用守夜也不用担心安全。
如今融合完毕,他能随心所欲使用异能,再不用担心有副作用,不过他也没在云小幺面前用过,这毕竟不好解释。
做好这一切,陈望又给火堆添了一把柴,确认火势不会蔓延造成伤害他才钻进被窝,搂着云小幺睡了。
清源郡下辖的橘县。
端的是一个四衢八街、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不过辰时,就已经是比肩接踵,川流不息。
云小幺与陈望行在人群中,分别举着云富生和周如海的画像四处询问摊主。
有些说没见过,有些说眼熟,但都没个确切消息。
问了这么多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云小幺都不禁感叹:“阿姐可真能走。”
就这时,方才被他问话的摊主喊他:“小伙子,你说你们是从清河县来的?”
云小幺一听,一扫方才的颓丧,眼睛登时亮了,回过身来:“是的是的,老人家,您见过我阿姐?”
卖菜的摊主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我听我媳妇说起过,她娘家那边,年初时从清河县搬来好几户人家。”
“是在哪?”
“我媳妇娘家在橘县东郊的郑家村,你上那去问问吧。”
云小幺连忙揖礼:“多谢老人家。”
“欸,去吧,祝你早日找到家人。”
云小幺谢过他之后,一边收画像一边去找陈望。
他兴冲冲跑到陈望身边:“有消息了。”
陈望听了都松口气,这大海捞针似的找人实在是太磨人:“在哪?”
“在郑家村。”
郑家村离橘县有些距离,从东郊出去,沿着大道走两刻钟,就能看见右手边有一条岔路小道,再沿着小道走一刻钟,那里立着郑家村的地碑。
顺着地碑的方向再往前走百步左右,视线便豁然开朗,恍如来到了世外桃源,一个宁静的村落展现在眼前。
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楹楹房屋藏在柿子树后,炊烟穿过柿树,飘向天空
如今正是柿子的季节,郑家村那高耸的柿树上,挂了一串串青皮或黄皮的柿子。
郑家村住户稠密,以窄巷相隔,基本上是后窗挨着前院,但凡说话大声点隔壁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屋子做的也不规则,排列上乱七八糟的,不好认路。
是以两人迈进郑家村的地盘也得找人问问。
也不管男女老少,云小幺冲上去就随便逮了个人询问:“这位婶子,打扰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那是位比方翠珍看着还要年长几岁的妇人,穿着檀色下裙,外罩一袭兰苕色比甲,布巾裹发,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篮子用布盖着,看不清里边装了什么东西,她那双三角眼在云小幺两人身上扫过,眉毛一挑:“外乡人?”
云小幺点头,老老实实道:“我们是打清河县来的,找人。”
妇人哦了声:“村里是来了几家那地的,你们找谁?”
“周如海与云富生,婶子可听说过?”
“周如海”妇人把这名字在唇齿里含混过了一遍,然后点头,“是在我们这。”
“真的?”云小幺喜出望外,急切问道,“他们在哪住着?劳烦婶子指个路。”
妇人问他:“他们是你什么人?”
“是我亲姐一家。”
妇人再看了看他,这么一看,还真发现了点相同,尤其眼睛与眉毛:“我们村的路不好认,我带你们过去。”
“多谢婶子。”云小幺回过头去看陈望。
陈望点了点头,示意他在。
妇人带着他们七绕八绕,看样子是走到了郑家村的村尾,才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道:“就是那家了。”
云小幺连忙揖礼致谢。
妇人摆了摆手:“去吧。”
她说完就沿着原路走了。
云小幺这才有空去打量周围。
茅草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旁边那一处邻居,而屋前是辽阔的田野,有菜园豆地稻田,连成片的庄稼绵延而去。
庄稼地尽头就是山,本是苍翠浓郁的山林如今也是红枫尽染。
云小幺看了看那茅草屋,屋子破破烂烂的,有缝补的痕迹,想来是云富生一家搬到这之后才修葺的。
知道云富生就在眼前,云小幺反倒近乡情怯了。
他思念阿姐,但更怕阿姐过得不好。
云富生这辈子,前十六年在娘家受尽亲爹磋磨,之后到了周家也受了婆母七年的刁难,她这辈子,亲爹凶恶,母亲柔弱,兄弟白眼,公婆不善,唯一的一点幸运是夫君对她情深。
有时候云小幺看着云富生,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不过他可能会更惨一些,他的相公并不一定是珍爱他。
但人生际遇犹如海浪,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它是好是坏。
就像云小幺以为自己会死在云来福的棍下,却偏偏被心软的陈望救了一样。
而那个心软的人此时就在他身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云小幺摇摇头:“我太想阿姐了。”
陈望笑了笑,牵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从屋侧绕到屋前,看见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云小幺见了这人,脚步当时就定住了:“阿姐。”
院子里的正是云富生,她刚洗完衣裳回来晾晒,听到阿姐这两字还以为是错觉,只当自己是想家人想糊涂了,还笑话自己日有所思,结果又听见一声,只是这回更加真切,就好像好像梦里的声音成了现实。
“阿姐,是小幺啊。”
“啪嗒”云富生手上的湿衣裳掉回了木盆里,她猛地转过身,看到院子外那亲切到陌生的身影,一时间不敢认,“小幺?”
“阿姐。”见了她人,云小幺再压抑不住,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呜哇哭了起来。
“小幺,你怎么”云富生太震惊了,她不敢想象心心念念的幼弟会忽然出现在面前。
云小幺一边哭一边嚎:“我以为再也找见不到你了。”
云富生也抱着他哭,一时间只有姐弟俩失而复得的哭声。
陈望没上去劝,他抱着双臂站在院子外,就静静看着。
小呆瓜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他被云来福虐待差点致死的时候也没掉一滴眼泪珠子,你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其实内心比谁都坚韧。
陈望还记得他第一次哭的时候,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句错话。
这一个多月来,云小幺虽然没有气馁,可陈望知道他内心也在担心,担心找不着云富生,担心云富生出了事,担心他没来得及,只是他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现如今这样嚎啕,是真的忍不住了。
所以陈望没有去打扰,任他们发泄。
两人足足哭了有一刻钟才渐渐停下。
云富生给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弟弟擦眼泪,哑着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云小幺抽了抽鼻子,声音也哑了:“那你是怎么走到这的?”
“说来话长。”云富生笑了笑,不过她似乎不打算多说,这时候她才看向门外站着的陈望,见她定定辨认了好一会,才不太确定问道,“你是陈望?”
陈望点了点头,也放下双手,站直身子:“富生姐。”
“我差点没认不出来。”她笑道。
陈望也笑了笑。
云富生的相貌随母,也就与云小幺更加相似,尤其是眉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望觉得就算没有云小幺的指认,他也能认出云富生。
“进来坐。”云富生这才想起让他们两个进屋。
云小幺打量了眼近看也没好到哪去的茅草屋,问她:“姐夫和小外甥他们呢?”
“你姐夫去做事,明儿出去玩了。”
明儿就是周慧明,是他们俩的独子。
茅草屋并不大,要容纳一家子住有些困难,因此也就没有客堂,云富生只能把他们领进自己屋里,云小幺倒没什么,陈望却婉拒了。
陈望毕竟是个汉子,他不进来云富生也没强求,就搬了张小矮凳给他坐。
云富生给两人倒了水,趁他们喝水的空隙,坐在云小幺面前,看着云小幺。
她看了半晌,道:“你长胖了些。”
“嗯,是莲婶子和陈望在照顾我们。”
听他提起,云富生才敢问:“家里发生何事了?”
云小幺沉默了,他并不想把云来福对自己的那些苛待告知云富生,可若是不说,云富生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来,所以还是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云富生果然生气了,涨红了一张脸:“这对天杀的糟心肝,只关半年真是便宜他们了。”她对亲缘上的父亲与弟弟并不亲近,她心里一样恨着他们。
云小幺单手捧着杯子,另外一只手去扣她的手:“没事了,总归我和娘现在过得不差,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们,没必要为以前的事生气。”
云富生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那你和陈望现在是”
云小幺往门外坐着的陈望身上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我和他要成亲了。”
“也好。”云富生笑了笑,“以前不知晓你的缘分会是他,若是知道,一早就把你送过去,省得受那糟心肝的欺负。”
云小幺只是听一听,他不能告诉阿姐,就算把他送过去也没用,对他好的,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望。
“那你呢?你公公婆婆和明儿的大伯他们呢?”
云富生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才说:“出了一点事,公婆跟着大哥大嫂,没在这。”
云小幺听懂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分家了,就不说这些事了,如今我们也挺好的。”
云小幺气呼呼地说:“哪里好了?二老的一颗心都从左边偏到右边去了。”
云富生的公婆偏心大儿子是清溪村人尽皆知的事,云富生的公公是个屠夫,自年轻时就攒下一份家业,后来大儿子在他们两老的帮助下娶了村里田地最多的陈姓一族的闺女,日子过得蒸蒸向上,至于周如海,两老见他非要娶云富生,认定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放弃了他,云富生进了周家的门就一直被婆母针对,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她干的。
云小幺知道,一定是路上周家两老觉得云富生是累赘,想让周如海休了她,周如海没答应,这才闹掰分了家。
这些话之前周家两老还在清溪村时就说过。
“不说这个了,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些吃的。”
云小幺没说话,跟着她去厨房。
厨房也有缝补的痕迹,灶台一些缺角的地方被黄泥补上,与之前的颜色格格不入。
云小幺看着她在米缸打米,米缸应该也所剩无几了,他听见竹筒划过米缸的响声。
云小幺都看在眼里。
分家虽然是好事,可周家两老偏心,一定不会给体己小儿子,周如海为了妻子定然也不会再要周家一分钱,这一家三口,勉力来到这,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才安定下来。
云小幺心疼她,没忍心再看,偷摸摸走了出去。
陈望一直在看着他,见他抹着眼泪出来,也站了起来:“怎么还哭?”
云小幺走过来就扑进他怀里。
陈望见他把眼泪都往自己身上擦,这回没开口让他注意点:“不哭了。”
云小幺抽噎着说:“我和阿娘好在遇上遇上了你和婶子,可是可是阿姐,阿姐她只有姐夫。”
陈望无声叹口气:“现在她有你和珍姨了。”
“陈望,我好难受。”
陈望抬起眼往厨房看了看,确认云富生一时之间不会出来,才抬起云小幺的脸,亲他的眼睛:“别哭了,我心疼。”水做的似的,都把眼睛哭肿了。
云小幺抹了把眼泪:“你还有多少银钱?”
“你要?”
“可不可以借我一些,来日我再还你。”
“你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小幺意简言赅:“阿姐说姐夫和他大哥分家了,两老跟着老大,我看阿姐厨房什么都没有,怕是招待了咱们,她明日就得吃野菜汤裹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