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冲他笑笑,回到苏澈身边牵着她的手一块走了。
于思煜一撑膝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李之洲随即走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拍掉了落在他身上和头上的雪花。
“水烧好了。还喝吗?”李之洲垂着眼,左左右右地仔细地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冰渣子。
于思煜摇摇头,往后挪了一步,躲开了李之洲的手,“不喝了,我也要回家了。”
李之洲举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手指卷进手心,拇指在食指上揉搓了搓落回了身侧,他低垂着眼睛眨了几下,才抬起脸,“生气了?”
“嗯。挺生气的。”于思煜将冻红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侧着身子低头注视着刚刚堆起的雪人。他说着生气的话,语气却非常平静。
“嗯……”李之洲抿住了下唇,“我……”
“李之洲,我知道的。”于思煜很干脆地打断了他,免得他又在那里搜肠刮肚地找词解释,“那孩子要是你的,你早就结婚了。哪儿还轮得着我在你面前上蹿下跳。”
于思煜其实在听到苏澈打电话时说的话后,立刻就猜出了他们失联的这几年,李之洲是怎么过来的。
于思煜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象出了李之洲如何向苏澈伸出援手,替她找房子,找医院,请保姆,帮她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度过难关。他也能想象得出在小河出生后,李之洲又是如何帮忙照顾着小河,给她穿衣喂饭,抱她牵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会翻身,会爬,会走,会说话。
这些于思煜都能想象得出来。
这些都是李之洲会干的事情。
他在苏澈和小河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扮演了一位尽职尽责的父亲。
然后又在自己的父亲需要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来重新成为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于思煜忽然想起了范哲说过的“一期一会”。
这世上的缘分相遇都如朝露般短暂,所以要珍惜每一次的相会,为每一段关系全力以赴。
于思煜在狗子学长去世的时候才懂得的道理,李之洲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我生气,是因为你明明那么好,昨晚却一直在对我说,说你有多么不堪多么不值得,说你会成为我的负担。”于思煜的嘴角垮了下来,他的眸子在周边白茫茫的雪的衬托下黑得发亮,目光往李之洲身上一扎,便拔不下来了,“这不公平。你对别人那么好,凭什么不让我对你好一些?”
李之洲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轻微地蹙了蹙眉头。
于思煜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到了李之洲的眼里,却看不清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他只觉得心疼得快要碎了。
于思煜很深很长地呼了一口气,歪歪脑袋将围巾取了下来,抬起手围在李之洲脖子上。他用手整理了一下围巾,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李之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应为你纷至沓来。
【作者有话说】
连更五天~
明天还有
第67章 耐心
于思煜说完这些,没有再看李之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银装素裹的景色在他身边缓慢地倒退。于思煜抬起头,光秃秃的枝丫在他的眼里延伸,割碎了一块并不太明朗的天空。
他刚走出小区的门口,就接到了沈言的电话。
“苏澈有没有找你?”电话一接通,沈言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于思煜用鼻子哼着笑了一声,“巧了不是,刚刚碰到她来找李之洲了。”
“我天……”沈言感叹了一声,“你们没有打起来吧?”
“你有毛病吧。我跟学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打起来不可。”于思煜硬邦邦地说道,“我没怎么跟苏澈说话,忙着陪小河堆雪人。”
“小河是谁?”沈言问。
“苏澈的女儿。”于思煜想到了小河笑起来时那两条毛茸茸的眼睛缝,心情忽然变得好了一些,“虽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但是那孩子叫苏在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卧槽……这,不会真是李哥的吧?”
“不是。”电话那头传来了林澄澄的声音,“我正在跟小狗仔聊天呢。不是李学长的孩子。”
沈言在电话的另一头刚松了一口气。于思煜却憋着坏说道:“太可惜了。我还想看你直播吃……”
“哎哎哎哎,胡说八道的话你怎么能当真的。”沈言慌张地打断了于思煜,“平常我说话你们都当屁听。这种时候倒是认真了。”
“你一天天的不是屎尿屁就是下流的歇后语。还怪别人不听你说话。”于思煜不客气地挤兑了沈言几句,“我能问澄澄一点事吗?”
沈言“切”了一声没再说话,一阵杂音过后,没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了林澄澄软绵绵的声音,“喂,学长。”
“你对苏澈的事情知道多少?”于思煜此时已经走到了地铁口,因为害怕走下去信号不好,他在地铁口站住了脚,一张嘴就呼出一团白绒绒的气。
林澄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其实不是很清楚。小狗仔知道得比较多一点,她们俩这几年都在北都,关系处得很近。”
“行。谢谢。”于思煜很轻地说,“我挂了。麻烦跟沈言说一声,我没事。”
挂掉电话后,于思煜就翻出了小狗仔的微信。
他转了个身,提起脚走下了阶梯。
『以前收我红包时手挺快的,出卖我的时候手也挺快的哈~』
没多久小狗仔就扔了几个震惊的表情包。
『苏澈找你了??!!』
『没找我。她找李之洲的时候,正好我也在。』
小狗仔的表情包从震惊到崩溃,再到癫狂,最后是一长串的跪地求饶。
于思煜看着满屏形态各异的表情包,忍不住笑了。他丝滑地滴卡入站,然后一脚踏进地铁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迅速在手机里发下一串话。
『你告诉我关于苏澈的事情,我就原谅你。』
小狗仔是个单纯可爱的软骨头,没什么原则,很快就又把苏澈卖给了于思煜。
于思煜从地铁上下来时,就已经大概了解了他所想知道的事情了。
苏澈是单亲家庭。她父亲嫌弃她是个女孩,母亲又不愿屈服生二胎,两人很快就离了婚。母亲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会给她大把大把的零用钱,却疏于陪伴,
苏澈从小在金山银山中野蛮生长,成了爱恨都很强烈的人。她下意识地会去追寻那些绝对的,非她不可的爱意,就像风去寻找温暖的低气压洼地。
李之洲性子太淡了,苏澈虽然喜欢他这个人,可是她也很清楚他身上并没有她所追求的东西。
然后苏澈就在大学里遇到了她的前男友。
小狗仔:『他比苏澈小一届。苏澈一开始不太愿意搭理那男的,嫌他长得欠点意思。但是那男的太能追了,硬是嘘寒问暖地追了苏澈两年,苏澈最后还是松了口。他在苏澈大四那会儿还人模狗样的当了一年模范男友,苏澈一毕业就在学校里沾花惹草,两人分分合合地撕扯了一年,然后苏澈辞掉工作来北都了。一开始苏澈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但她在知道之后几乎没有犹豫就打算生下来自己养。』
小狗仔:『我当时觉得她疯了。结果她说:“男人都靠不住,这世界上绝对爱你的人只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我就问她:“你怎么知道孩子就一定会爱你。”她就笑,说:“你没当过妈,还没当过孩子吗?”』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于思煜想象的那样,当年刚刚毕业的李之洲尽管自己并没有多少储蓄,还是向苏澈伸出了援手。
小狗仔:『我一开始误会他们俩住一块了,其实只是学长帮苏澈找了个房子。我拿脑袋跟你保证,他们俩真的是清清白白的。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他们就跟合作养娃的同事似的。苏澈在小宝宝六个月的时候就回去工作了,有些时候又是加班又是出差的。而学长的工作是弹性制的,可以申请居家办公,孩子就经常放学长那儿养着。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亲自照顾孩子的时间更多。他走了,那孩子哭闹了好几个月都缓不过来。苏澈没办法,只能辞职带她回去了。』
小狗仔:『学姐对不起,我一直胡乱猜来猜去。上次跟苏澈吃散伙饭的时候,我就胡说八道地说你可能是他的白月光。所以苏澈才会好奇找你。』
于思煜看到“学姐”这个称呼,乐了一会儿,然后给她回复。
小思瓜:『没事。』
小狗仔:『所以我猜对了是吗?你太奇怪了吧。他既然喜欢你,你干嘛要加我们群。你们是不是大学的时候都不联系了?分手了?』
小思瓜:『嗯……不算是。就是因为一些原因,失联了。』
小狗仔:『那现在是又交往了吗?』
小思瓜:『还没。』
小狗仔:『为什么?』
于思煜看着屏幕上的字,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我特么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虽然这样想着,还是很有礼貌地搪塞了小狗仔几句,摁灭手机放进兜里。
一想到李之洲于思煜就开始闹心。
于思煜是在听到李之洲的那句“选他”开始感到生气的。他在别人面前总是说得好听,一回头就全然不作数了。于思煜想不通李之洲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毛病是从哪儿学来的。
只不过他对李之洲所有的生气都是限时限量的,眨眼的功夫,于思煜自己就会把那些情绪一扫而空,统统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变回那个对李之洲一往情深的于思煜。
于思煜仰起头,在初春的暮色里长长地吸着气。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起李之洲这个人,将他一言一行又细细地想了一遍。
李之洲一直以来都是不卑不亢的人,无论面对谁都不计得失,慷慨且从容。
他并不缺爱。他的父亲无疑是爱他的。只不过他父亲给予的爱就像毕加索的画作一般,分裂,破碎,充满了锐角。太抽象了。李之洲必须要靠脑子不停地理解和解谜,才能还原出一点爱原本该有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颗种子,扎根在了很硬的土壤里,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向下蔓延才找到水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长成了一棵大树,为他人遮风挡雨,遮阴挡阳。他不停地向外界掏出他的所有,却很艰难地才能吸收到一点养分。
幼年的李之洲缺少了一份平铺直叙,直白易懂的爱,就像正在生长的枝叶却始终等不来一场滂沱的大雨。久而久之,他的躯干就渐渐变成了一块枯萎的,空心的木头。
他生了心病。
于思煜愿意给他平铺直叙,直白易懂的爱。如果李之洲能够仔细听听,他可以将自己心跳翻译成无数遍的我喜欢你。
可是一直不卑不亢的李之洲,在于思煜面前却露出胆怯和躲闪。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做一棵参天大树,唯独在于思煜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一块腐朽的废木。
于思煜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就卡住了。想不通的东西,怎么硬想还是想不通。
那不该是一条死路,就像哈利波特里藏在墙柱里的四分之三站台,于思煜只是没有找到入口。
他心烦意乱地又拿出手机,在联系人名单中翻了翻,鬼使神差地点了范哲的名字。
电话很快就通了,范哲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喂。”他发出声音之前,很不自然地呼了一口气。
“在抽烟?”于思煜敏锐地抓住了那一声气息背后的潜在信息,“不高兴了?”
跟范哲相处了一年,于思煜知道范哲其实很少抽烟,除非他觉得心烦了。
“没事,过年太无聊了。闷的。”范哲的声音又回到了一贯轻快的语调,“你怎么了?想我啊?”
“啊……”于思煜心里泛起了一阵心虚,他倒是想说他想了,但是目前这个情况他根本无暇去想别人。
“行吧。”范哲笑着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找我传道受业解惑来了。”
于思煜觉得范哲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明明说话很幼稚,底子里却是一个及其成熟睿智的人。范哲耐心地听完于思煜的话后,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于思煜看不见的盲区。
“因为他觉得你不需要他啊。”范哲说,“比起其他人,你不缺钱不缺爱。高中的时候可能他还能帮你讲讲题,现在他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与其说你需要他,明显是他更需要你。他自然就觉得自己会是你的负担,觉得这段关系是不平衡的。”
于思煜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意识到李之洲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他曾向于思煜表达过他的渴求。那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出的依赖他人的奢望,但是那时候于思煜却因为害怕,说出了那句“我承担不起”。
大概是从那开始李之洲便觉得自己的依赖会成为他人的负担。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蜗牛壳,背负起所有沉重的东西,茫然地用触须探索着,在深夜里艰难前行。无论触碰到什么都会立刻谨慎地缩回壳子里。
哪怕他碰到的是暖乎乎的,软绵绵的爱。
李之洲的胆怯是于思煜自己亲手种下的。
他的长年生活在繁杂别扭的关系中,习惯了用一味的付出来交换一点点有温度的回应。他从来没有学会如何什么都不做,坦然地接受一份不求回报的爱意。
于思煜必须得耐下心来。
一点一点告诉他,他也很需要他。
一点一点教会他,如何简简单单地被热爱。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68章 甜的糖
年过完之后,李之洲又回到了年前的生活节奏。每天在下午两点前处理完工作,然后去超市或者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等着于思煜五点过来蹭吃蹭喝。
苏澈找到了新的工作,有时候李之洲会帮忙去幼儿园接小河。
跟于思煜的关系似乎也退到了过年前。是不咸不淡的,带着一点微妙亲密的朋友关系。
于思煜每天过来总会带点小零食或者小水果,分给小河吃,也给李之洲。
有一次他买了三袋婴幼儿的吸吸果冻,三个人都有一份。他特意拧开盖子送到厨房里,递到到李之洲嘴边。
“这上面写了婴幼儿果冻。”李之洲的脑袋往后退了一点,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直白地点了出来。
于思煜嘴上叼着果冻壳子,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关系,大人吃了又不会中毒。除了淡一点,味道挺好的。你尝尝?”
李之洲停下手上的活,转过身看他,“留给小河吧。”
“专门给你买的。”于思煜从嘴上摘下吸空的果冻壳,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小河的是小河的。你是你的。”
李之洲不擅长拒绝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他接下了果冻,在于思煜期待的眼神中放进了嘴里,味道确实很淡,但是并没有不好吃。
于思煜咧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摸了摸李之洲前额的刘海,“李之洲小朋友今天也要开开心心。”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于思煜又给李之洲带了个棒棒糖。
这天小河没在,他们吃完饭,于思煜问李之洲能不能送自己去地铁站。在去的路上,于思煜就从口袋里掏出个棒棒糖。
橙色的糖纸在霓虹灯下闪闪发光,把他的指尖都染上了一层橙光。
“这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味道。”于思煜给李之洲展示了一番之后,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将上面的糖纸撕掉,“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味的?”
“什么味都可以。”李之洲低头盯着于思煜撕糖纸的指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小时候很少吃零食。”
那时候家庭条件并没有那么好,父亲不准他吃零食,但母亲会偶尔偷偷地给他买一点,一根棒棒糖或者是一小盒冰淇淋。自从母亲走了好像就没什么人给他买过零食。
现在想来,李之洲的性子生得如此寡淡,也许就是因为整个童年时期少了那么一口甜。
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不失望。
久而久之,李之洲慢慢地就失去了很多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和欲望。
“那就现在补回来。”于思煜笑着递给他剥好的棒棒糖,然后自己又拆了一个扔进嘴里,“明天给你带跳跳糖。”
“又不是小学生。”李之洲盯着手上的棒棒糖,捏着棍子转来转去。
于思煜从嘴里拔出了糖,很幼稚地朝李之洲吐了吐被色素染成橙色的舌头,舔了舔上嘴唇,“你就当重新长大一次。”他说着,又将糖塞回嘴里,一边脸鼓囊着,“这一次我陪你一块长大。”
李之洲的目光落在了于思煜舔得湿润的嘴唇,嘴里开始不自觉地分泌唾液。他抿住了自己的嘴唇,吞了一口唾液,将糖果塞进嘴里。
糖是甜的。
于思煜的嘴唇应该也是。
人不能尝到甜头。
因为人的本性太过贪婪了。
只需略略舔到那么一点,就会欲念横生。
最近于思煜与小河之间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小朋友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展现出匪夷所思的智慧。比如她非常清楚于思煜不喜欢她喊自己妈咪。
一旦于思煜不准她吃太多零食或者看太久的电视,她就拼命地跟在于思煜屁股后面喊妈咪。
于思煜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动手,“不准喊!再喊我要挠你了!”每每这种时候小河就会又叫又笑地逃跑。然后在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会在李之洲不大的公寓里叽里呱啦地闹成一团。
李之洲总会安静地在旁边微笑着旁观。
他的生活空间好像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
过去十多年他居住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那里堆砌着父亲的失望和母亲的泪水,总是充斥着苦大仇深和忍辱负重。李之洲小时候总觉得那间屋子里住着沉默的神灵,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父母连吵架都是低声细语的。
他从来不敢在那间房间里大声说话,似乎稍稍提起一点音量,便会引起神灵的不满。他害怕自己的不敬会招致更多不幸降临。
李之洲在出神的时候,小河忽然跑了过来。她抱住了李之洲的腿,仰起头来对着他眨眼睛。李之洲对着她友好地抿嘴微笑,伸出手替她整理好跑得乱七八糟的刘海。
“爸爸呀。”小河仰着脸笑,“我爱你。”
李之洲忽然一愣,小河就松开他跑了。她跑回了于思煜身边,得意洋洋地说:“妈咪!我说啦!”
“你可太棒了。”于思煜热烈地表扬了她,还不忘重新强调了一遍,“不要喊我妈咪。”
苏澈不会教小河说这样的话。得不到爱的人往往最忌讳说爱。
这样的话只可能是于思煜教的。
教她说,又像是借她的口说。
李之洲看着于思煜的侧脸,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睫毛和苦笑着的嘴角,心里像是下了一场雨。
从零零碎碎的零食开始,每一点温暖的好意都变成了一滴雨滴。吧哒,吧嗒,一滴接一滴,落进了干涸得开裂的内心,沁出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水印子。
先是绵绵密密,然后变得淅淅沥沥。
李之洲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小河的声音,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叠进另一条声轨。他听到小河奶声奶气的声线底下,有于思煜的声音在说我爱你。
雨水在这一刻倾盆而落。
李之洲的心里落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苏澈在接小河的时候也得到了一句“妈妈,我爱你”,她愣了一下,脸和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
于思煜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调侃她:“学姐,你看,小朋友还是得学点好话吧。”
“你不是李之洲对象吗?妈咪怎么就不是好话了?”苏澈瞥了他一眼,丝毫不忌讳地反驳道:“你想怎么喊你们俩比较好?爸爸一号和爸爸零号?”
“别!”于思煜拼尽全力打断了苏澈的话,他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站直身子转身躲回了房间,“我聋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小河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母亲,问:“爸爸什么呀?”
“别乱学。”李之洲在小河的脑袋顶摸了一把,顺手将小河的小书包递给苏澈,对她说:“你也别乱教。”
苏澈哈哈笑了起来。忽然手机响了起来,苏澈的脸瞬间就冷了几度,她从包里摸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挂断了。
“他还在找你?”李之洲问。
“嗯。我妈把小河的事情告诉他了。”苏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露出了头疼的表情,“现在他家一家子都想要见孩子,想用孩子逼我结婚。都是一群什么烂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帮得还不够吗?”苏澈忍不住嘲笑他,“你自己的事情弄明白了吗?”
李之洲闭上嘴,不再说话了。苏澈也懒得与他纠缠这些,低下头嘱咐小河好好道别。小河说了“爸爸再见。”,然后又冲着房间里喊“妈咪再见。”
房间里立刻传来于思煜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准喊这个词!”
李之洲下巴向内收了收,很轻地笑了出声。
目送走了苏澈他们,李之洲走回了房间,反手拉上门后就斜靠在门上站着。于思煜背着书包正准备回去,看到李之洲站在门口挡着路,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最近什么也没干吧?”他睁大了眼,一脸无辜。
“嗯。你没有。”李之洲肯定了于思煜的话,但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堵着门。
于思煜唉了一口气,皱起了脸,“那你别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啊。就算你说了什么连呼吸都在勾引你,可我总不能不呼吸吧。会死的啊哥!”
李之洲低下头鼻子哼着气笑了一声,笑完又沉默了下去。他偏开了一点脸,眼瞳缓慢地移到了眼角,特意躲开了于思煜的脸,“我想,问你点事。”他磕磕巴巴地开口说着,“你高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话总是这样掐头去尾,意味不明。可于思煜还是听懂了。
你是怎么做到,那样心平气和,若无其事地跟我相处的?
“我也做不到。李之洲,我只是别无选择而已。”于思煜胡乱地挠了挠头,“我是鱼,你是岛屿。可是我没有脚,上不了岸。”
他的语气是轻快的,就好像在说一个并不忧伤的童话故事。
可故事里分明装着他整个青春期,那陈旧且无望的单相思。
李之洲震惊地转过脸看向于思煜。他仿佛看到了在他身后出现了许多的画面,一帧又一帧不停地往后退。
每一帧的画面都是一张不同的背景,于思煜站在里面,眼神明亮。
他看到于思煜穿校服抱着小雏菊。
他看到于思煜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影子发呆。
他看到于思煜站在地铁的闸门面前很难过地冲他笑。
他还看到最后一帧画面里出现了一朵小小的烛火,于思煜吹灭了蜡烛,抬起脸对他说:“我想上岸,李之洲,让我上岸。”
李之洲站直了身子,背部离开了一直靠着的门。他走了过去,在离于思煜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你现在……还会想要上岸吗?”
于思煜歪歪脑袋,想了想笑了起来,假装一本正经对他说:“我已经用黑魔法换取上岸的机会了。但是如果你不快点亲我,我就会变成伤心的泡沫飞走的。”
李之洲眼皮往上掀了一点,很快又垂了下去。他半阖着眼,目光落在了于思煜的嘴唇上。
“别伤心。也别变成泡沫。”李之洲很轻地说着,低下了头靠了上去。
于思煜的唇上有他的糖果。
里面包裹着他人生中正好缺少了的那一点甜。
李之洲在嘴唇即将碰到于思煜的一瞬猛地停了下来。
他和于思煜同时转头看向了门外,他们都听到了外面忽然传来的一声凄厉的哭喊。
是小河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在故事里,王子往往都无法简单顺利地亲吻到他的公主。
但是后面会亲的,有一堆亲的!!不但有亲的还有别的。
总之现在别打我(抱住狗头迅速遁走)
他们打开门跑到走廊向下看去。
于思煜看到一个男的抓着苏澈的手争吵着什么。小河被一个中年妇女抱在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于思煜还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之洲扭头就往楼下跑,他甚至没有去等电梯,直接从旁边的逃生楼梯跑了下去。于思煜也无暇多想,跟着李之洲就往下冲。
冲出了楼梯间的时候,于思煜远远的看到了在薄暮中对峙的两人,勉强听清他们争吵的话。
“傅明杰你脑子是坏了吗?我说了这个孩子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特么放开我!”苏澈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男人抓着她的胳膊,不停地道歉:“我错了。苏澈。原谅我一次不行吗?你走了之后我一直都过得不好。”
中年妇女一直抱着小河哄着:“奶奶抱,小河不哭。奶奶抱。”然而小河依旧是歇斯底里地哭着。
“谁管你过得好不好。你放不放开?”因为小河的哭声,苏澈浑身都裹着一层烦躁,见男人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没等他来得及抬起脸,她又劈头盖脸地又给了他一下。
这两耳光看得于思煜一阵心惊肉跳,他想起当年苏澈给李之洲那一巴掌,跟这两下比起来,简直就是爱抚。
连挨了两个巴掌,傅明杰被打得颜面尽失,大概是心里多少憋着火,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苏澈的手腕,制止了她,“我们好好谈谈。”
“谈个屁!”苏澈恶狠狠地瞪着他,“滚犊子吧你。”
李之洲和于思煜一前一后地冲了到了跟前,苏澈看到两个人立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先去救小河。
傅明杰看到这两个人,脸顿时黑了下来,“哪一个是你的新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