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三去日本待了一年回来,他很久没看过日版书了。打开来,就从黄昏看到深夜。
“你周末不用陪晏晏吗。”谢元一见到明盐就问。
明盐满不在乎地,“周末她爸妈自己带。”
谢元惊讶:“她不是你女儿吗?”
明盐更惊讶,“啊?她是我姐的女儿!我外甥女!”他气得大揉一通卷毛,“我才二十六!二十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女儿!我看起来很老吗!”
谢元自知理亏,只好任他薅。
俩人往吃饭的地方走。明盐说:“最近工作怎么样?”
谢元骄傲汇报:“《啁啾之井》的试读给我译了!”也就是这件事,让他觉得可以奖励自己周末出来放松,跟明老师玩一下。他上学的时候也在网上做兼职接过商业翻译,但能拿到这种工作,是对他能力的莫大认可。
明盐也有点惊喜,小卷毛可以啊。“那你加油。”他忽然想起来,小卷毛是个精打细算的,“这书将来起印量至少二十五万吧,你拿到钱请我吃饭。”
谢元疑惑:“印量跟我有什么关系?稿费按字数算啊。”
“他们不给你版税?”明盐皱眉。
谢元已经看过公司给译者的标准合同了。“静言姐说会给我提五块钱。”
“那你译完全本有多少钱?”
“税前不到两万吧。”谢元觉得已经很多了,毕竟他工资都才几千。
明盐不爽,“我去跟学姐说一下。”
谢元哭笑不得:“别!”
??:给我的人多发点钱。
沈:哼。
??:我对稿酬没有意见!!
沈:呵。
第012章 八卦
二更,记得看前一章。
上周,《黎明河》的终稿核对完,从封面扉页正文到版权页和封底,一遍遍反复地检查修改,终于齐备。看到版权页上印着“责编黄玉萍”、“特邀编辑谢元”,谢元意识到乐乐姐和剑卿姐把这书的业绩让给他了。前辈们的关爱,他心领了,以后一定要更努力。
从封面到封底,完整稿件在主编手里看了一遍,总编室的校对老师看过一遍,再统一送去给楼下的总编张老师终审签字。张老师签字后,出版社就会给他们条码、让书付梓。
扎作一捆送回来的纸稿上,封面、扉页、正文、版权页、封底都签了“张”字,最前面还有一行“稿件齐清定,可付印”。
“齐清定”三个字谢元太喜欢了,盯着看了又看,有一种圆满的意味。
果小然喊他上印制部去看封面的打样,这本的封面是董乐去做的。二部除了从来面壁不闻身边事的苏剑卿,其他人都来了。印务的敏慧姐把他们往外赶:“拿回你们自己部门去看!别把我茶杯挤掉了!”
因为用色比较素雅,哪怕偏色也不大影响视觉效果,这种封面就不需要去印刷厂盯色了。编辑们看完封面没有错误,谢元签了字,拿回去还给印务作为追色的样本。
沈一念问他:“开心吧?”
“开心!”卷毛在空中颤了颤。
老大拍拍他的肩,“再接再厉。”
谢元作为一个零基础新人,这么快就有了署自己名的书,最快两周后就能拿到实体。他眼看着一部那边的同期还在打杂,能理解这是二部资源富足、也是几个前辈们都关照他。
所以明盐提出要去帮他跟沈一念谈酬劳,谢元尴尬极了。他理解,有些事对明老师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他不想。不想欠人情,更不想被异样看待;他已经受了许多好处。
“我知道淳意也有给译者开过版税的,”明盐说,“你应该争取。你不要管,我直接去跟王靖东说,他总会卖我两分面子。”王靖东就是淳意的老板。
谢元摇头。“但是我的译稿到了编辑环节还被改动很多,我能理解公司为什么要买断。不然编辑的工作价值怎么算呢?一本译者交稿和出版定稿两模两样的书,还应该按版税付翻译的酬劳吗?这是对编辑的不尊重。”他做完《黎明河》,并不认为台版译者值得拿到稿酬。
明盐被他气笑了,“你共情资本家?本来编辑也没多少工资吧!”整个行业都是这样,编辑和翻译都是牛马。
“明老师,我信任老大会公正地评价我的劳动。”谢元很严肃,“你是不是看过我的简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日语吗?”
明盐难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是被调剂的。”谢元轻声说,“我本来已经录了一个211,第一志愿专业是新闻……但是被人顶掉了。”
明盐震惊了。
“我家没背景,我也没有办法,知道的时候通知书已经寄过来了,我如果不念这个就得复读……”复读要多花一年的钱,他当时没有多作犹豫,权衡之后就服从了这份安排。“我不想做那个走关系的得利者,你能理解吗?”
明盐的喉结滚动。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以谢元的文笔和一贯的认真努力,如果只看稿子,说是哪个名校毕业的也未必有人质疑。经过了那样的波折,没有怨天尤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自己;是一只温驯又坚韧,毛淋湿了也要高昂头颅努力往前走的卷毛小羊。
他搂住谢元抱了一下。“我尊重你。”
这件事,谢元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接受了。他轻松地笑起来:“你好感性啊。是作家都这样吗?”
明盐愤愤揉他的卷毛:“没良心。”
谢元是真的一点心理负担没有。他还挺快乐地跟明盐分享心路,“唯一的遗憾是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想学新闻吗,就是因为看了你那本书。”主角是一个追寻真相误入迷局的调查记者。
明盐当然听懂了。他也听懂了自己曾经在谢元的少年时代里有过怎样的地位,又是他自己转投市场、背叛冷落了这份稚嫩的信仰。
他们去吃了一家米粉。“你们老大带你来过没有?”
“没有。”谢元大概知道,时间方便或者集体出外勤的时候沈一念会请自己麾下的小编辑们吃饭,但可能他来得不巧,赶上了秋天忙的时候。
明盐还是上学时候跟学姐来的。“这家挺好吃的,也不贵。”他邀功,“你看我多善解人意,这家你肯定A得起。”
谢元也不是真没钱,都在银行里存着定期呢。他有点不好意思,明老师对他一直都大方,他总是这么抠抠搜搜的。
两个人点了卤味粉,坐下来等。谢元想起明盐对他们老板直呼其名,尝试问道:“你对我们公司很熟吗?”
“还行。”明盐不熟,他几乎只认识老板和事业部的头头们,但应了再说。“想问什么?”
“绘本部以前有个编辑,叫雨诗……”
明盐哈了声,“知道,这你问对人了。她离职前是我姐的编辑。”
谢元睁大眼睛:“真的啊!我听同事提过她,但是遮遮掩掩的。”就在聊过女编辑休产假的八卦之后。说是雨诗也孕中就休了产假,再也没回来,连交接都没做,留了一堆糟心事给毫无心理准备地接手的同事。“倒霉的都是别人,看给雨诗擦屁股的就知道了。”蒋静言和小于说起来的时候,显得愤然却又避讳。董乐当时追问前因后果,她们却都没说下去。
明盐笑道:“你这么八卦呢?她是靠肚子上位,做了王靖东的小三——还好你是问我,这话别在你们办公室里声张啊。”他怕谢元直愣愣地,在公司里像怼他一样非议老板,那连沈一念都得难做。
谢元现在就想把时间拨回去几分钟前,掐灭自己的好奇心。这种事他知道来干嘛?以后怎么面对老板啊!平时在走廊里看到老板他都觉得尴尬,不知要不要打招呼,毕竟来来回回一天能碰到好多次,看一眼就叫一次人也怪,不叫人也怪。现在知道了这种八卦,再看到王老板,他得更尴尬了。绘本部人均大美女,王老板四十大几、才一米六八,漂亮姐姐图什么啊……
明盐评论道:“雨诗的业务能力相当可以,当时都快升主编了吧。不过人家想走捷径,愿意生孩子买包包,尊重她喽。你们老板娘自己都不管。”
说到走捷径,谢元想起来尧哥叫他去联谊的事,吃吃地笑起来。
明盐又来摸他头:“还乐,傻气。”
“明老师,印务那边说《茶与盐》第一本的样书下周就能看到了。”就是明盐挂名主编的的那本MOOK。
“学姐跟我说了。”明盐扒着粉。“怎么样,打样你看过吗?”
“看过!封面好好看!”谢元两眼放光,“最后居然请了蛋包饭老师来画,梦幻联动!”
明盐似笑非笑,“你喜欢她啊。”
谢元喜欢得不行。做了编辑最开心的就是看书不花钱了,他在公司里看了不少书。“蛋包饭老师的绘本我在样书室全都看完了,她画的都好温馨啊。你们怎么会想到请她的。”
“请什么请,她是我姐,明清宴的老妈。”明盐觉得好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粉丝啊?这都不知道?”
谢元又不是私生饭,他是纯粹的读者,只看作品,谁管下蛋的鸡……同笼的鸡又下什么蛋。明盐给他讲:“原本我就想让她来画的,她有个专栏在里头嘛。是你们王老板想给另一个插画师卖人情,结果人家又放我学姐鸽子。
“她叫明茶,《茶与盐》就是这么起出来的。你喜欢她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突然感觉我的id怪怪的……绝无任何联系!
第013章 烤肉
作家每天都做什么?
明盐的回答是,起床,看书,看姐姐做早饭,看姐姐收拾明清宴,看姐姐出门上班把明清宴顺路打包带走——慢条斯理地吃完姐姐做的早饭,碗筷留在桌上等下午阿姨从幼儿园接明清宴回来再收,等过了早高峰就出门玩。
谢元毕竟早就幻灭过了,听起来只觉得,明老师二十六岁的生活能力和他所抱怨的两岁六个月的明清宴小宝宝也没什么不同。
明盐提醒他:“我看的书不比你们编辑少。”
“这也不值得提吧。”谢元觉得看多少书都是理所应当。
“我合理怀疑你在轻视我。”明盐用目光扫射,但谢元百毒不侵,只抿着嘴笑,隐约露出海象牙的小尖尖。
吃完午饭,不需要讨论商量征求意见,他们走过槐树落叶的小街,拐进旁边的书店。上下几层,面积甚广,品类繁多,二楼靠窗还有小吧台和休憩区。这是一家知名综合性出版社下属的书店,搁在过去就叫做门市部了。老牌出版社有躺着吃老本卖书号的,也有这样始终与时俱进、历久弥新的。
过去谢元来这里,惯是穿过门口的畅销区,径直去看纯文学或者典籍。但他现在不再只是读者,而是编辑了。了解畅销书是他的工作。只是看着看着,脚步又不自觉往那边挪;看到有意思的,就立定捧读起来。
明盐揣着兜在书架的另一面,也浏览着书嵴。忽然他把翻开的一页立在书架顶上,示意对面的谢元看。小卷毛抬头定睛,会心莞尔,海象牙都全露出来了。
新的一周,又是看不完的稿子,拉扯不完的营销,反复被作者退回的设计。沈一念哄着果小然画的封面不仅没被江小姐认可,还直接打去老板那边哭哭啼啼控诉她最讨厌紫色,怎么能用紫色,沈一念是不是在挑衅她!有没有一点对作家的尊重!……旁人听到这种上纲上线胡搅蛮缠都要青筋暴起,沈一念还得委婉地传达给设计师,免得小然老师掀桌撂挑子。
董乐那边又有发译的书拿回来好几份试译要比稿,谢元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她改样章,写修改意见。试译还比稿是个广遭小译者诟病的事,曾经有过上海某出版社的编辑把一本书拆散、分发给网上招募的许多不同译者,最后以试译一概未通过为由,一分钱稿费不花就攒齐了全书译稿。这事一被揭发,本来酬劳就低的小翻译们当然抱起了团,集体拉黑他们本来仰慕的出版社招牌。
为了尊重译者的劳动,再差的试译稿子也要一条一条写清楚谬误和不足在哪里,拒绝必须拒得人心服口服。遇上犟的,还得来回掰扯。
真正让谢元发虚的,是跟市场部开会。编辑们拿着书籍信息,去给营销和发行的同事讲自己书的卖点和定位,让她们可以去向媒体向销售渠道推荐。编辑部的女孩们大都埋头做事,市场部的女孩们则个个嘴都不停,抛出的问题一球一球都让人应接不暇。明明都是同事,公司内部的会却开得仿佛群面,令新人汗流浃背。但没办法,卖书全靠她们。这场面试里说得好了,她们就能从各个渠道收回更高的征订量,销售数字才是硬道理。
昏天暗地中,在午间的小憩里,一边吃自己带的简单饭一边看《茶与盐》的样书,身心都被抚慰。
明盐这个人,真是有点奇怪,谢元想。上班这些时间,他多少也见过往来的作家们,不乏一些编校过程严格保密、完全不用营销炒作、用一个名字就能拿回百万征订量的大佬。也有一些可可爱爱的年轻作者,来探班、看设计都客客气气,给编辑们带奶茶和曲奇。他们都轻声细语,爱惜羽毛,在工作场合很低调:是谢元入行之前,想象的作家的样子。而私下总是表情过于丰富的明老师,在白纸黑字里,才展露出他也可以内敛深沉的一面。
最开始的失望过后,现在想起明盐的不着调的样子,他也可以笑出来了。
每天都在打仗的一周工作日结束了,周五下班,沈一念又明目张胆地带他们“偷偷”早退。“我们去望京,上次我和嫣然吃了一家烤肉,好吃。牛仔骨特别嫩,腌得特别入味,洋葱都是甜的。”沈一念还眯起眼睛咽口水,“不是韩国烤肉,是鲜族烤肉。”
董乐跟着咽口水:“这俩有什么区别。”
只吃地三鲜和炒蛋的蒋静言:“他们有烤土豆烤茄子烤青椒吗。”
谢元期待起来了。烤肉!
苏剑卿今天没来,在家看稿。四个人正好又凑了一车,沈一念在手机上戳戳戳:“叫剑卿从家直接过去。”
深秋的风瑟瑟,一路堵到烤肉店,天已全黑了。明亮的黄色灯光从落地玻璃照出来,寒夜中格外温馨。
大家呼拥着进了店,苏剑卿在一张长条桌子后跟他们招手,旁边还坐着另一个谢元没见过的女生。
“蓉蓉!”董乐惊喜地大叫,飞奔过去和她抱在一起,喜笑颜开。沈一念招呼大家入座,魏蓉蓉笑吟吟地给每个人斟上大麦茶。
沈一念给新人介绍:“这是魏蓉蓉。她这几个月休产假,下周就回来了。蓉蓉,这是新来的谢元,日编。我想让他主要跟着董乐做译文,你回来先去给静言搭把手。具体的我们周一上班再说。现在先吃肉。哦还有土豆茄子青椒,都点上了吗?”
魏蓉蓉也是沈一念的老部下了,熟门熟路:“蔬菜还点了蘑菇。菜单上所有的肉都点了两份,尝尝哪个好吃我们再加。”
董乐领衔欢呼鼓掌。
谢元正学着魏蓉蓉,在用肥肉给烤盘搽油,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大步接近,还自来熟地挤在他旁边坐下来。
“明老师!”坐在里侧的蒋静言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来蹭饭啊,总是出现得这么突然。”
沈一念毫不惊讶:“来了啊。”
蒋静言给没见过明盐的魏蓉蓉介绍作者。沈一念解释道:“这家店就是小明介绍的。”
明盐附和:“对,我就住里面那个小区,正想出来吃晚饭就看见你们了。样书昨天收到了,做得很好,我和我姐都特别惊喜。”他温和亲切地环视编辑们,“大冷天的,听说静言还去通州很远的印厂盯机了是吧?大家都辛苦了,非常感谢。最近怎么样?都好吗?”说着他又毫不见外地把手放在谢元头上了。
谢元腹诽:又是这个优质偶像的社交面具。
自助烤肉上得快吃得快。谢元学着拿起烤肉夹子以后,就翻来覆去烤个不停,可是都追不上盘子被吃空的速度。旁边那个烤炉是魏蓉蓉掌夹,看起来比他从容多了。究其原因,还是他这头的董乐和明盐吃得太快。他看一眼明盐,明盐就嘿嘿笑着往他盘子里夹一片牛仔骨。
董乐一口气吃了六分饱,开始给缺席已久的魏蓉蓉讲公司里的新鲜事。“周旋上礼拜在走廊上晕倒了!给我们吓得半死。”
周旋是绘本部的编辑,和她们关系都不错。魏蓉蓉大惊:“真的啊!怎么了?看她朋友圈没说啊?”
颈椎病,长期伏案工作的常见工伤。周旋起身去饮水机想接个水,突然眼前一黑,人就委到地上了;杯子没事,脚崴了一下。之后她就请假去医院了。
魏蓉蓉愁眉苦脸,“真的是!我本来以为休产假能把颈椎腰椎休息休息,结果不仅没好,现在抱孩子抱得,肩膀手腕又出问题了。昨天还去做理疗。”
年纪最长的沈一念安慰她:“你是刚开始抱孩子不习惯,熬过这阵就好了。”
明盐右手吃着肉,左手捂到谢元的后颈,捏了捏:“你的颈椎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加那么多班。”
在没人看的时候默默码字……
第014章 风疹
魏蓉蓉一个有家有娃的新妈妈,现在看人充满慈爱的母性。“小谢,你几岁了,有对象吗?要不要给你介绍?”
蒋静言说:“我们公司女生还不够多?”
董乐替谢元拒绝:“别了蓉蓉,你不知道,上礼拜尧哥想叫他去联谊,他说没钱,谈不起,不谈。”董乐学着谢元面无表情、抠得诚恳的样子,女生们都大笑起来。当事人已经自闭,像个鸵鸟埋进盘子里,逗得她们更猖狂。
董乐绘声绘色补充:“尧哥跟他说,努一努!找个北京的,有房有车少奋斗十年。”
魏蓉蓉笑得不行,“对对!冯尧就是这个目标!相了一年多也没看他谈上北京的。”
谢元后颈上捂着明盐的手,因为暖暖的很舒服,他一直没甩掉。但这只手的主人突然说:“谢老师要找北京的吗?我有户口,名下也有一套房,就在旁边。家里车子是我姐的,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再买一辆。”
刚停的笑声掀起又一波更响的,另一头的客人都往他们这边看,谢元本人完全石化。明盐还捏了捏他的脖子!
明盐凑近了问:“不考虑考虑?少奋斗十年噢。”
谢元只想快点结束话题,冷漠拒绝:“不考虑,我只想做明老师的编辑。”
明老师大摇其头:“真的,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对象了,去看看微博上多少小姑娘叫我老公。你啊,不懂得珍惜。”说着放开了捏他后颈的手,去倒饮料。
谢元没说话。
过了一会,斜对面的魏蓉蓉忽然发现了什么。“小谢,你的脸怎么了?”
谢元的口周起了粉色的风疹团,脖子到前胸也有好几个,蔓延进衣服里。左右都凑过来看。沈一念皱眉:“过敏了?”
谢元窘迫:“没事,急性荨麻疹,紧张的……明老师别碰我了,不习惯。”
董乐义正词严维护自己人:“明老师自重,不要骚扰我们的员工。”
明盐合十作揖地再三道歉。“谢老师没事吧,用不用去给你买药?都是我的错。”
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鲜族烤肉是挺好吃的,虽然不清楚和韩国烤肉的区别到底在哪。吃着吃着又加了肉,沈一念建议既然周末了要不要喝点酒。董乐表示附议,魏蓉蓉欢呼:“家里都不让我喝,说对喂奶影响不好。喝喝喝!先喝再说,今天妈妈放假。”
谢元不喝酒。他说:“你们喝吧,我清醒好结帐。”沈一念也叫他别喝,刚起的疹子,怕对身体不好。
蒋静言叫了两箱啤酒和好几瓶韩国烧酒。除了谢元都人手一瓶。
沈一念和明盐聊起了孩子上幼儿园的事,魏蓉蓉也关心地听着。其他年轻人根本不在这个世界,蒋静言拿着手机跟对象聊天,苏剑卿又掏出了书来看。董乐给谢元画饼,讲起往年公司旅游都去哪里,年会尾牙有什么,一一介绍。
谢元要了碗赠送的南瓜玉米粥,慢慢喝着。相较吃喝玩乐的话题,另一边的家庭话题也很有意思。沈一念的双胞胎儿子在公立园,因为当初早产,所以至今还要定时去生长发育专科报到,确认发育进度。晏晏今年刚上小班,在一所国际园,家长们是典型的朝阳家长,前段时间刚集体抗议了一个外教老师不是native speaker,家长们不接受这个老师的口音。
蒋静言数了剩下的酒:“都来了就喝掉吧,不要退了。”说着像安排工作一样给每个人分配额度。魏蓉蓉已经喝得两颊绯红目光呆滞,捧着脸说不行了。苏剑卿喝酒如喝水,面色如常,只是动作有点迟缓。董乐跑了两次洗手间,说还能再点一波肉。沈一念和蒋静言喝得比较节制,也可能只是深不见底。明盐大方伸手:“喝不掉的都给我吧,反正我几步就到家了。”
喝到尾声,沈一念又聊上了工作。明盐扭头看谢元:“《啁啾之井》怎么样了?”
谢元轻轻点头:“嗯,最近晚上都在做。这个周末应该能译完第一遍。”
明盐有点高兴:“好啊,期待看到你的稿子。那我替你喝一杯。”
沈一念和明盐谈起第三期主打的作家。他们给《茶与盐》定的模式,是每期都会有一位作家的中短篇作品,以及明盐和这位作家的对谈。有对谈就要乔档期,明盐之后要去美国探亲,所以沈一念得把后几期的采访时间都提前约好。之前给沈一念寄过土鸡蛋的钟老师已经答复了约稿,但钟老师现在长住乡间,算是半隐居。他说要在家照顾鸡鸭猫狗走不开,家里也不通网,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为了给沈一念寄个鸡蛋就得走半小时山路出去。
明盐却觉得很有意思:“好玩,没去过,我去一趟吧。”
本来就只能让他出这趟差。沈一念说:“给你报经济舱,想升舱自己掏钱。”
明盐嘴角挂下,还装模作样地抹两下眼角,戏多得很。谢元在旁边偷偷笑。
终于喝到所有瓶底通过了蒋静言的检验,桌上的人一个个也都到极限了。沈一念打起精神:“蓉蓉老公会来接,静言和剑卿跟蓉蓉走。到家了都发个微信报平安。乐乐跟我走,今晚就住我家挤一挤吧。”
明盐举手:“学姐,还有我。”
谢元开发票回来了。沈一念对他招招手:“小谢,送小明回去。”
谢元看看明盐,完全具有行动能力。“明老师没醉啊。”
沈一念摇头的速度都变慢:“他就是不上脸。说不定走出门就晕倒了。”
两个男生在烤肉店门口目送女生们都上了车。从热烘烘的餐馆里出来,吹了吹夜风,居然舒服许多。面颊骤然的冷略带粗粝,却令谢元感觉清爽惬意。
明盐领着他往小区里走,步伐如常,完全看不出喝了酒。直到走至楼下,明盐按门禁的密码锁,按了两遍都语音报错,谢元才感到他可能确实醉了。
“明老师,告诉我,我来按吧。”
“好。”明盐让到他身后,下巴挂在他肩上。
谢元听着报数按开了楼门。他问:“明老师,还能自己按电梯和开家门吗。”
醉鬼挂在他肩上撒娇:“不行。学姐让你送我,送我送到西。16楼。”
一楼电梯间的感应灯好像坏了,黑暗里只见电梯上下按钮的一圈蓝色小灯。谢元按了上,把这个背后灵送到16楼。
这个小区的高层是一梯两户,看起来是传说中的大平层。“左边右边?”
“右边。”明盐推着他到门前,又是一个密码锁。“357469。”
谢元开了锁,把门推开一点。里头一片昏暗,但玄关留着灯。“明老师,进去吧。到家了。”
明盐一步跨进去半个身体,又错出来看他:“不进来坐坐吗,谢老师?”
谢元后退:“我要回去了。您早点休息。”这点礼貌他还是有的,不能乱进人家里。再说了,蛋包饭老师和晏晏都在家,可能已经睡了,他也不想贸然把人家吵起来客套,那太尴尬了。
“好,我送你进电梯。”明盐又出来,按了电梯,“路上小心,有事打我电话。”
谢元心道:我能有什么事,你是真喝多了。
电梯来了,谢元进去按了底层,和明盐摆摆手。“回去吧明老师。”
明盐居然又跟进来:“我还是送你下楼吧。”
没完没了了啊!谢元拿醉鬼没办法。两人又一起下了楼。
电梯门开了。谢元不放心,又替他按亮了16楼的按钮,才走出电梯:“我走了啊明老师,下次见。”
他刚走进无灯的区域,身后那人突然跟上一步,虚扶着他的肩,在颈间的柔嫩处落下一吻。松手,后退,电梯门关上了。光线合拢消失,留下一片寂静黑暗。
谢元蹲下了。
第015章 萝卜
毫无疑问,一晚上被明盐有意无意地反复撩弄,最后这一下他几乎勃起了。谢元在黑暗中蹲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十几秒,他厘清了头脑就站起身往外走。
他是年轻,但也早就成年了。谢元坐在小区绿化造景的背风处,面无表情地低头拿出手机。文件夹里一页页翻过去,在最不常用的最后一屏久违地点开了某社交软件。
他下载来好几年了,起初好几次点开,想给自己丰富一下或许必经的人生体验,但一次次还是出于戒备心而迅速退却作罢。不是一时冲动,是终于认定自己需要祛魅:在软件自动更新后,他在已经变得陌生的主界面终于点了“寻找匹配”的按钮,和允许一次地理位置授权。
一个小亮点离他很近,近得几乎重合,对方显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他了。
【188,18.8,1。来吗?】
谢元绕过绿化带,去找另一个单元门。刚才看见对方给出楼门密码和房号时,他着实被太相似的数字吓了一跳。还好仔细一看,不是明老师的楼门,是另一个楼门的15楼。走起来发现还挺远的,他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