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找到了晏西楼的师父——晏西楼他爹,讨教长高和变强的秘籍。
晏老将军长得一团和气,傅良夜一逮到机会就要去晏府缠着晏老头,晏老头也尤其喜爱这个暖糯糯可爱的小团子。被哄得开心,竟是把晏家不外传的枪术、剑法都教了人几招。
那个长得一派慈祥总抱着他用胡茬扎自己的脸的小老头,会教他练剑,会给他买糖葫芦,会陪着他做一些父皇从来不会陪他做的事。这直接导致他身手没学到几分,倒是胖了不少。
晏老将军,是傅良夜从小最仰慕的大英雄,是除了母妃和皇兄,最在乎他的人。
小皇子天真的以为,母妃温暖的怀抱和晏老头甜甜的糖葫芦都会永远陪伴着他,那是他活到现在最珍贵的东西了,可是竟然都要早早离去。
七年之间足以发生许多事,譬如生离,譬如死别。
母妃的离去是他一生永远的噩梦。然后是晏老头,用死亡催促他成长,催促他逃离皇兄为他搭建的庇护所。
晏老将军捐躯那年,晏西楼十七岁。
傅良夜脚步踉跄,从雨中奔来,湿漉漉地跪在一旁,面对着晏将军的灵位重重地拜了几拜。
晏老头被羽箭活活射成了筛子,尸身躺在那一方棺材里,孤零零摆在灵堂上,干瘪成一把枯骨。
傅良夜看见了晏老头身上遍布的血洞,连衣袍都遮不住的伤口。他甚至嗅到了从尸身上散发出的臭味,那种腐烂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母妃。
那晚晏西楼跪在晏老将军的棺椁前守夜。摇曳的烛光映照晏西楼的侧脸,他就那般一动不动地跪着,傅良夜看向他,惊诧地发现晏西楼竟然同晏老头那般相像。
同样的眼神,同样挺直的背脊,张狂的傲气无影无踪,晏家公子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又一个晏将军。
晏西楼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老将军归京的第二日,晏西楼便进宫请命领兵支援北漠。
先帝承平而治,理政期间重文轻武,晚年疑心病起,当年跟随他征战沙场的良将也多是狡兔死,走狗烹。而北境战事紧急,新皇刚刚登基,朝中可用良将甚少,已是捉襟见肘。皇帝有意继续扶植晏家,几番权衡后,下旨宣晏西楼挂帅出征,即日启程。
其实那天,他也提了剑,闯进宫里,请求皇兄准许自己随军出征。
皇兄握了佩剑:“你打得过朕,就随你。”
只是不到两回合,他的脖颈上便接触到一片剑鞘的冰凉。
皇兄的剑还未曾出鞘,自己就已经败了。
“为何让晏西楼去北漠?却阻拦我去,哥,你在怕什么?”他瞳中猩红,连唇瓣都在颤抖。
“晏西楼打得过朕,所以朕放他去闯。”
皇兄的眸子里汹涌着连他都读不懂的情绪,让他在那一刻意识到,皇兄早就不是当初的皇兄,原来的二皇子也已经死了。
“你让他去送死,成就你的千秋大业吗……”他的剑从手中滑落,撞到地面上。
“你怎么肯定晏西楼一定会死?你跟着去,才是送死。”
皇兄把剑落下来,温热的掌心抚上他的发顶。
“他会不会死在北漠,你都没必要去。”
皇帝在赌,晏西楼也在赌。
皇帝在用晏西楼来赌他的大泱江山稳固,只不过晏西楼是在用自己的命来赌,赌他能报了杀父之仇,赌他能护佑这大泱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丧命于蛮族之手。
可傅良夜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是知道,晏西楼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而他此刻却只能屈辱地咬着唇,躲避皇帝的眼神,小小的肩头在皇帝掌下不住颤抖。
“臣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自嘲地笑出声。
那一年傅良夜十五岁,这是他第一次在新皇面前自称为臣。
泛黄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傅良夜眸色黯了黯,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些年他几日日练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王爷。接风宴他故意找茬同晏西楼比试,奈何五年之后,他仍旧是败给了晏西楼。
更是败给了皇兄。
真是不甘心!傅良夜枕着胳膊眯起眼。
第11章 傅娇花
温泉水把傅良夜脖颈上露出的白皙皮肤泡得泛起潮红,晏西楼盯着那一片红晕愣了会儿神。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像一朵娇花儿,风吹了一点儿就打喷嚏,水泡了一会儿就泛红,真是矫情。
泉水的温热又唤起了昨夜怀抱的温度,温暖随即又融化了偏见的坚冰。
倒是和当初那个软糯糯的小孩儿不一样了,早年是别人欺负他,现在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要说娇花可真算不上,先不说那握剑的神气劲儿,打起架来也是够难缠的。
傅良夜薄衫下那节若隐若现的细腰适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勾缠着他的目光。
“扑通。”
小将军心头那经年累月风平浪静的湖水,被贸然闯入的坏蛋投进一颗石子。
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小将军恍惚间听见了马蹄声。
那是十七岁那年,从朝阳中跑出来的一匹意气风发的小红马。
蛮横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简直荒唐……”晏西楼暗暗想着,目光黏在傅良夜身上。
等晏西楼再晃过神时,他已经同傅良夜并肩靠在了石头上。
傅良夜以为这厮靠这么近是要揍人,下意识地离远了些。
晏西楼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不提刚刚自己失神因何,反而先发制人,一本正经地问:
“王爷方才盯着臣看什么?”
傅良夜晃了晃神,托着下巴“啧”了一声:
“小将军面如冠玉,没想到啊,更好的都在这身儿衣服下藏着呢。啧啧啧,瞧瞧,这魁梧健壮的上半身!再看看下边儿,哎呦喂~没眼看~怕是你走在街上,都得被姑娘给你掷的果子砸死呢!”
晏西楼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上添了薄红,在缭绕地水汽下看不真切。
“你……”晏西楼一时竟不知如何还口。
“你你你,你什么啊?晏将军嘴这么笨?”
傅良夜觉得逗晏西楼真是有趣极了,察觉出晏西楼此时的窘态,笑着在空气中比划了一条线。
“喏,不逗你了,是在看你身上的疤。”
“疤?”
这些狰狞的,颜色略深的,凹凸不平的皮肤,是每一次大仇得报后留下的战利品。
晏西楼低眸,指尖抚上肩头的疤痕。
这有什么好看的?看起来还有点些丑,他早就忘记了这些疤痕的存在了。
晏西楼想背过身去隐藏胸前的疤痕,可是他的背后也有不少。
藏不起来。
傅良夜眯着眼睛观察晏西楼的一举一动,忽然踩着浅水处的石头凑近,低头鞠了一捧水,抬手移到晏西楼头顶。
晏西楼抬眸与人对视,冷静地看着傅良夜。
傅良夜笑得一脸猖狂,然后明目张胆地将一捧热水洒在晏西楼的脑袋上。
“冰山脸,看着一点儿也不喜庆。脸绷得这么紧,不会笑一笑么?”
傅良夜嘟囔着,用手舀着水接连往人脑袋上浇。
“没什么好笑的,我为什么要笑?”晏西楼认真回答。
“呵呵,也是哦。”
傅良夜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有一瞬间恨不得自戳双目,朝自己脸上扇几个大耳刮子,叫你嘴欠!
于是他身体力行,开始报复——
晏西楼被气成河豚的傅良夜一捧接着一捧的水浇得睁不开眼睛,此刻只得胡乱摸着,将四处做乱的手腕紧紧扣住。
“那请晏小郎君给本王笑一个呗。”
傅良夜眸子里都带着明亮的笑意,轻浮地伸手勾了勾晏西楼的下颚。
如此轻浮的举动,这人平日里就是这般与人调情的?这样想着,晏西楼毫不留情地把人不老实的手拍掉。
“凭什么要笑给你看?”
“嘶!”傅良夜摸了摸被人拍红的手背,“就当先还一部分救你的人情。你总不能对救命恩人日日顶着个死人脸吧,晏将军,道谢的时候要笑着说才够真诚。”
晏西楼老大不情愿地扯了扯唇角。
傅良夜蹙眉摇头:“罢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来来来,本王教教你。”
“笑是要唇角上扬,露出牙齿。一二三,笑,唇角上扬,露齿。”
傅良夜一本正经地做着示范,晏西楼看着人的动作,着实有些滑稽。
说着说着傅良夜就上了手,去扯晏西楼的脸。
晏西楼不自在得紧,将傅良夜的手拂了下去,侧头避开人的目光,耳尖泛红:
“成何体统?”
“体统是何物?能吃啊?你吃过啊,好吃吗?什么味儿的?”傅良夜一张脸凑过去,眯着眼睛笑。
晏西楼下意识地向后闪躲,直到脊背接触到一片冰凉:
“臣不知道,王爷…靠得太近了。”
傅良夜倒无甚大碍,他一向不拘小节,可此时看着晏西楼吃瘪的样子,只自顾自地仰躺在石头上傻乐个没完……
作者有话说:
ps:口嫌体正直,晏将军其实是个大号醋缸。
一柄折扇顺着水流飘到了晏西楼面前,被晏西楼小心翼翼地捞出来。
白皙指尖蹭过被温泉水晕染的扇面,在指腹染上了桃花的粉色。
晏西楼瞥了眼此刻在一旁正开心的傅良夜,犹豫着将残破的折扇藏到了一旁。
这扇子看人从不离身,许是喜欢得紧,不知被水泡了该有多沮丧。
“阿兄!阿兄!夭夭回来啦!”
从山后突然窜出一只“小蝴蝶”,忽闪着翅膀探出头来,一双乌亮的眸子,一径闪烁得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东躲西藏。
“怎么这傻丫头也跟着来了?”
傅良夜闻声抬头,嫌弃得蹙眉。
小姑娘蹦跶得正欢,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却在瞧见池中衣冠不整的两人后慌忙捂住了眼睛,藏在手里的小枫叶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呀!傅良夜这混球怎的也在水里,阿兄,你们在行什么苟且之事?”
晏西楼眼皮微跳。苟且之事……太傅就是这般教她用词的?
傅良夜抓重点的能力一向为零,“哎?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小丫头片子说谁是混球,你全家都是混球!”
傅良夜混账脾气上来了,也不管对方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气得像炸了毛的狮子猫。
小蝴蝶嘴巴一扁,眼睛卡巴卡巴几下,做完这几项预备动作后,哇的一声开始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傅良夜对晏甄用烂的技巧嗤之以鼻。
晏老将军战死时,晏小丫头还是个只会哭的女娃娃,晏老夫人又走得早,晏西楼一走,皇帝便把晏甄接进宫中养着。
自从来了个晏小丫头,宫里就一天没得消停过。她爬树掏鸟蛋无恶不作,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女红是样样不学,一条软鞭倒是使得不错,只是架不住她一天到晚在宫里打打杀杀,见到人就要比试比试。
小宫女小太监被晏甄追着满皇宫跑,直到碰到宫中另一个刺头儿傅良夜。
几次对峙,傅良夜半分没让晏甄。两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晏甄还打不过这混球儿。
多番摸索后,晏甄掌握了对付傅良夜的哭爹喊娘“必杀技”。
只是这必杀技需要满足几个必要条件,而此刻时机正好。
“傅良夜你个混蛋、王八蛋,惯会欺负我!”
“阿兄,你帮我揍他!”说着也不避什么嫌,跑到池子边去扯晏西楼的手臂。
阿兄,阿兄的,不能直接叫哥哥嘛?傅良夜翻了个白眼儿。
晏西楼被迫从水里出来,擦干身子穿上衣袍。俯身用袖子擦去夭夭脸上的眼泪,用沾湿的帕子把她脏兮兮的小手擦干净。而后一本正经的瞪着池子里的傅良夜道:
“和小丫头拌嘴,王爷您不是混球儿谁是混球儿?
傅良夜算是领教了,这辈子他定是与姓晏的相克。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片子幸灾乐祸地偷偷朝他吐舌头,然后继续装可怜。
“姑娘家家越哭越丑!小心嫁不出去!”
“不嫁就不嫁,离了男人本姑娘就活不下去了嘛?男人也打不过我,本姑娘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傅良夜你个大傻砸!”晏夭夭一跺脚,神奇地收回了金豆子。
“你……”好像骂得还挺有道理哈?
他气不过地想回些别的,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皇兄。
欺负谁没哥呀?傅良夜正欲学晏甄的叫法,甜甜的唤一声“皇—阿—兄~”。可还未等张嘴,只闻得自家皇—阿—兄一声叹息:
“哪个混球儿又把夭夭气哭了。”
“……”
跟在皇兄身侧的盛怀瑜也跟着点头。
终究是错付了。
傅良轩直接无视了亲弟弟的苦瓜脸,揉了揉夭夭的头,询问晏西楼:
“清鹤可觉得身上暖些了?若是有效,大可在这行宫多待些时日,也好少些痛楚。”
这份关心是掺不得假的。傅良轩每每望着这位曾日日陪侍于左右的伴读,都忍不住试图从这张毫无波澜的脸上还原当年那个张狂的少年郎的模样,却次次白费力气。
一个是驰骋于沙场上手握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嗜血恶魔;一个是龙椅之上搅弄天下风云的帝王。
傅良轩看不出晏西楼的一丝破绽,同样,晏西楼也同样看不出他的。
他们都隐藏得很好。
其实他们是一类人,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喜怒哀乐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们活着是为了天下人,死了也要为天下人评说。光阴磨掉了人多余的情感,这样的人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或许某些时候,情绪、情感是人最没有必要的东西,它们乱人心神,有时是天下最禁不住考验的笑话;可它们同时又是人抛舍不掉的东西,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是人,就有别人碰不得的软肋,只不过有的人早早发现,而有的人迟迟未察。
“承蒙陛下恩赏,这温泉水果真有奇效,竟然好了不少。”晏西楼微微颔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傅良轩闻言,放心地舒了口气:
“这毒性许是一时间无法根除,清鹤近日只管疗养便好,它事不必分心。西南毒物甚众,京中医师也拿这寒毒无法。但缓解镇痛还是有些成效,只是对身体损伤极大。临近中秋,天也是越来越凉了,自要保重身体才是。”
“陛下不必挂怀,这缓解之药臣随身备着,只是昨夜碰巧丢失,毒才发作,不然也不至于连个小贼都捉不到。”
晏甄心疼地扯着晏西楼的小指头捏来捏去。
傅良夜听得云里雾里,他以为晏西楼身上的毒是昨天中的,并不知晓晏西楼中毒的经过,此刻望着人疑道:
“原来你不是昨夜中得毒?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听皇兄的意思,这毒,不好解?”
他转念细想,昨夜晏西楼冰冷的身子,想必就是毒发时的征兆了。思及此处,傅良夜眸子里带了些担忧,指尖偷偷地扣着岸边的石头。
“归京时在隧阳中了埋伏。昨夜被陆漾川拉去挽月楼,也是为了探听到此毒来源。”
晏西楼耐心地解释,又不知因何,多此一举地补充了自己现身挽月楼的缘由。
原来傅良夜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
他用余光偷瞄着傅良夜,捕捉到人关切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暗喜。
“喔,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夜那么废物…不知道的以为晏将军肾虚呢,凉成那样…”傅良夜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晏西楼的小心思,此刻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最后点点头品评道。
晏西楼美滋滋的心像融化的冰块一样“啪嚓”一声碎掉。
唉,真是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
盛怀瑜躲在傅良轩身后看热闹,此时见气氛诡异,探了探头,果然发现陛下的脸黑了不只一度。
作为一位上能杀人越货,下能跑腿厨房的凤阕阁主,他清清嗓子,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方才凤阕来禀,昨夜从宫外跑掉那位鬼鬼祟祟的刺客找到了。那人尸体被抛进了护城河里,果然,同那些被飞镖射杀的人一样,后颈上都纹了百足虫的图案。死因呢,与挽月楼中的姑娘相同——”
“都是死于寒毒?”晏西楼很快忘了傅良夜那句质疑,决定不和幼稚鬼计较。
盛怀瑜瞥了晏西楼一眼,微微颔首以示肯定,眼角流露出一丝真诚的怜悯。
这年头儿居然还有比自己仇家还多的人,还是活的。
真是苦了晏虚楼了。
不,是晏西楼。
作者有话说:
兄控,妹控和弟控的对决(不是)
真的有人在看吗…单机的痛苦(点烟.jpg)
西南王傅准尾大不掉,偏偏又天高皇帝远,先帝时已是隐患。
先帝驾崩后,西南边境更是肆无忌惮。近几年大肆向南扩张,美名其曰为大泱新帝开疆扩土,暗地里联系百越诸族,在南面猖狂得很。
西南王不明着造反,朝廷很难能名正言顺的出兵动它。
对于傅准的小动作,傅良轩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傅准也有分寸得很,从未将爪子真正伸到皇帝身边儿来。
而这一次,上来便动晏西楼,这是明晃晃地要卸掉他的左膀右臂。
真不知道傅准是有了什么底气,居然胆子大得想要摸摸这龙椅了。
“最近臣弟确实是听见了些趣事。坊间传闻,那东宫烧死的鬼,如今借尸还魂了呢。”
傅良夜在池子里仰起脖子,与皇兄目光相碰,唇畔带了抹笑意。
晏西楼眸间闪过惊诧,显然并未预料到竟有这般流言,只偏头去看傅良轩。
只见皇帝仅仅是噙着淡淡的笑,话儿里带着点儿好奇:
“哦?真有此等异事?若真是有鬼,也该早日超度。”
傅良夜听出了皇兄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鬼终究是鬼,是见不了光的。装神弄鬼的伎俩,臣弟见得多了。”傅良夜低眸,手不老实地拍打水面,溅出的温泉水浸湿了皇帝龙袍上的五爪金龙。
傅良轩望着袍角,眉间微蹙,只吩咐盛怀瑜去取干净衣袍,而后伸手将小王爷从温泉池中扶了出来。
“泡了半天了,这会儿倒是不怕水了?”
“怕水啊,这皇兄可得问问晏将军了,是他将臣弟拉下水的,其心当诛啊,皇兄还不给他加一个谋害亲王之罪?”傅良夜趁势笑道。
晏西楼正哄着晏甄,闻言眉毛跳了跳:“王爷真是说笑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阿兄和你一样是猪脑子吗?!”晏甄翻了一个白眼儿。
“哈?多谢你替我讲了,你的阿兄确实是猪脑子。”傅良夜回了一个白眼儿。
“你阿兄才是猪脑子呢!”晏甄气昏了头,蹦着吼出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连同傅良夜都被这一声“猪脑子”喊得愣了一愣,傅良夜先缓过神儿来,在水里笑得直扑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晏丫头说你是猪,快快快,定个什么罪?”
晏西楼揪了揪夭夭的脸蛋儿,晏甄委屈地含了包眼泪,这回是真要哭了:
“轩哥哥才不像混球儿那般小气呐~夭夭不是说轩哥哥是猪。”
傅良轩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决定不和这几个幼稚鬼计较。他扯过一旁的巾帕丢给傅良夜,让他自己把自己擦干净。而后从袖子里摸出块糖,张开手心递给正委屈的小姑娘:
“轩哥哥不生夭夭的气,夭夭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不许哭鼻子。”
傅良夜顿觉大事不好,果然下一刻自家皇兄就拉了一张驴脸,盯着他冷冷开了口:
“今日早朝,礼部尚书潘越弹劾永宁王不学无术,整日流连勾栏瓦肆,沉溺声色,有辱皇室。你说,朕该不该罚你?”
傅良轩不怒自威,负手等着傅良夜解释。
傅良夜:完了完了,这块大石头砸脚真疼……
“哥~我的好哥哥,臣弟也是为了大泱着想,想着为你分忧,查清楚流言的来源嘛。”傅良夜乖巧低头,扯住傅良夜的袖子晃呀晃。
傅良轩不为所动:“撒娇没用。”
“潘越那老糊涂蛋!日日找我麻烦,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呐。皇兄,前日我还瞧见他温香软玉在挽月楼快活呢!”傅良夜义愤填膺,神色丝毫不见作假。
潘越都八十多了,日日上朝都得赐座,动不动就告个病,说他去花天酒地,那老骨头估计风流一夜就得一命呜呼了。
更别提傅良轩身为一国之君,臣子平日里何等作风心里还没个数么?
“你真是把朕当猪耍?是想多在府里待一阵儿?”
“自然不是!”听到“猪”,傅良夜真没忍住,乐出了声。
傅良轩眸色愈发幽深,傅良夜一瞧,便知晓皇兄这回是铁了心想收拾自己,只得软了脾气装委屈,挣扎着恳求:
“这回又打算关我几天?上回我在府里禁足三个月,出来时形销骨立,连皇兄都认不出来了…”
竟是把五年前的事儿都搬出来卖惨,傅良轩冷着脸抽出被人扯住的袖子:
“半个月。若是朕发现你踏出永宁王府一步,以后你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盛怀瑜恰巧回来,将干净的衣物递给傅良夜,看着气氛不太对,只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叼着片枫叶咬来咬去。
傅良夜笑着眨眼:“十天,凑个整数好不?”
“半月,没商量。”傅良轩一口回绝,转身走向角落,盛怀瑜已经无聊的用手指戳石头了。
傅良夜:你还是我亲哥么!!!!
山上起了风,盛怀瑜只穿了一层单衣,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袍。
傅良轩眸中微动。
“握瑾,该回去了。”
傅良轩言罢转身,朝山下走去。
盛怀瑜朝傅良夜吹了声口哨告别,随即跟着陛下一直走到山脚。途中几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你想问我为何偏要关他半月?”
盛怀瑜微愣,脚步顿了顿。
傅良轩竟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回答:“陛下此举必定是为了王爷考量,属下不敢妄自揣度陛下的心思。”
他抬眸打量陛下的神色,直觉自己说完这话,眼前人似乎更加不悦了,只得斟酌着又添了一句:
“最近京中不太平,王爷想必也能理解陛下的一番苦心。”
盛怀瑜小心翼翼地跟在陛下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
“我说,握瑾,你就不能同我并肩……”
傅良轩话说了一半儿突然停步,身后只顾着低头走路的盛怀瑜一时不察,撞上了傅良轩的背脊。
盛怀瑜即刻便惊慌地退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重新与傅良轩拉开了距离。
“陛下,臣……臣……”
傅良轩余光中纳入盛怀瑜的身影,不近不远,不亲不疏,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路程。
“罢了!”他轻声道。
山风拂过落叶,仿佛一声叹息。
傅良夜看着夕阳镀金的山路,轻轻吹了个悠扬的口哨:
“啧啧,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总被无情恼。”
“阿兄,混球儿说什么呐?”晏甄小声地问晏西楼。
“阿兄也不知道。”
“哈哈,阿兄,混球就要被关在王府里出不来啦!”
“少幸灾乐祸,这几日你也不准再出来了,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晏西楼用衣袍把晏甄裹进怀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叮嘱:“还有,傻丫头,以后不准叫他混球儿。”
晏甄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地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甩着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一时间,山顶上只剩下两个人。
晏西楼抬脚正欲跟上妹妹,却因身后的一声呼唤,再也没能向前挪出一寸。
这一声晏清鹤,多了分笑意,少了些轻浮,在秋风中回荡出千百般滋味。
晏西楼恍然,似乎直到此刻,他与傅良夜才算是久别重逢。
“清 鹤,晏 清 鹤,倒是没这样叫过。”傅良夜缓缓重复这两个字节,瞳中添了细碎的光。
“晏将军,秋色正好,赏脸陪我小酌一杯?”
傅良夜噙着笑,静静地背着手,等着他回应。
晏西楼回身,接住了傅良夜的目光。
“臣说过的,奉陪到底。”
晚天长,秋水苍。山腰落日,雁背斜阳。犹记当年,酒洒西风,杯斟鹦鹉,人拆鸳鸯。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给永宁王的承诺:今后种种,奉陪到底。
老太监王德近日敏锐地察觉到,圣上的心情似乎不错。
瞄了一眼此刻在软垫儿上歪着的万岁爷,他心里有点儿发毛。
根据多年御前侍奉的经验来推测,万岁爷的好心情,约莫是从永宁王禁足在府里那天开始的。
他抬手挥着拂尘,扫落窗棂上的灰,忽然听得屋檐上传来踩踏瓦片的声响,知晓有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躲到窗侧候着。
果然,伴着一声俏皮的骨哨声,窗框里倒挂着闪出一颗脑袋。
盛怀瑜轻盈一跃,跳进殿内,三两步踱到万岁爷身前见礼:
“陛下,王爷已经被你关在王府里十天了。”
“认错了吗?”圣上悠闲地翻着书卷,噙着笑起身给人斟了杯清茶。
盛怀瑜镇静自若地接过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嗯…认没认臣不知,只是…人不见了。”
王德惊恐地看着万岁爷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心知近几日为数不多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晏西楼归京后在将军府赋闲,晨起耍了会儿长枪。
枪头红缨甩动,在日光下银光闪烁,婉若游龙之姿,所掠之处,叶落纷纷,好不凌厉。
这厢他正欲收势,未料得旁侧倏地闪出杆银枪,毫不留情地直挑自己颈项。
晏西楼瞳孔微缩,迅速后退,枪身只是一晃一挡,不出一式,那银枪便“啷当”一声落了地。只见晏甄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小银枪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