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傅良夜猛地站起了身。
他大爷的,这傻缺刺客,还乔装打扮,真以为本王认不出你那两瓣蒜?
“我看见他了,在城门口儿,看本王不弄死他!”
“慢着…”
晏西楼刚想出言阻拦,哪里知道没等他开口傅良夜就窜了出去,他只好无奈地跟上。
傅良夜脚踏屋檐辗转腾挪,到城门口紧急落地,却被城防卫架起的长枪拦路,急得他索性直接几脚踹开守兵,撒腿撵了出去。
“大胆狂徒,胆敢袭击城防卫,活腻歪了你!”
守卫估计从未遇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架势,愣了半天神儿,破口大骂,正欲举枪追上,却见晏西楼举着御赐的军令牌奔来。
“镇国将军同永宁王出城,不得阻拦!”
未等城防卫长上来细细察看,自称晏将军的人连同那狂徒瞬间都没了影儿。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行其三》
作者有话说:
不要试图理解凶手,因为他有bing。
林间扑棱棱惊起一丛乌鸦,霎时遮天蔽日。
乌鸦不停地盘旋飞叫,空旷的山谷里回荡起阵阵悲鸣。
鸦群低飞,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转眼间乌云就遮蔽了日光,这场秋雨,怕是不会小。
此处地形繁复,天一阴下来,连方向也难辨。
傅良夜已经绕着几棵看起来差不太多的老树转了许久,眼下也猜到,这回是着了这贼人的道儿了。
林中安静得反常,傅良夜放缓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几片枯叶坠地,“啪嗒”几声。
傅良夜耳尖耸动,捕捉到头顶的细微动静,循声抬头。
只见一人靠着树干坐于树上,嘴里叼着片黄绿间杂的干瘪树叶,正无聊地转着手里的短刃。
正是那逃走的贼人。
许是察觉到了傅良夜的视线,那人手中的白刃戛然停止了旋转。
“别来无恙啊,王爷。”
斗笠客眸中竟带了笑意,慢慢悠悠地将短刃收回腰间。
傅良夜冷笑一声,缓缓抽出腰间的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铮铮铁声。
“当真是静定自若,连死都不怕?今日本王便要拿你的命,来抵梅娘的命!”
闻言,斗笠客耸了耸肩膀,朝着树下啐了一口,顺便将嘴里咬着的叶子吐了出来。
“喔?那就要看王爷杀不杀得我了。”他唇角上扬,语气里竟还流露出几分期待。
“杀得!怎地杀不得?”
傅良夜怒极,飞身踏上枝丫,长剑直挑向那人颈项。
却不料那斗笠客足尖灵活地勾住枝干,负手向后一倒,竟真就惊险地躲开了刺向咽喉的剑尖儿,借势翻下树去。
“好剑法!”
斗笠客勉强稳了身形,未来得及喘息片刻,长剑又当头劈了下来!
此刻的傅良夜出剑已毫无章法,恨不得用蛮力将斗笠客劈成两半儿,让眼前人变成剑下鬼。
斗笠客昔日旧伤未愈,两把短刀使得力不从心,几个回合后,便叫傅良夜瞧出了破绽,一脚踢向胸口。
斗笠客背脊狠狠地撞在树上,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斗笠客用手背擦去唇角的鲜血,目光禁不住在傅良夜身上流连不去,状似贪婪凶狠的饕餮。
“王爷真是好风采,何必动剑呢?哪怕只是一颦一笑,就要了小人半条命了。”
苍白到缺乏血色的肌肤、诡异僵硬的笑容、还有那看向猎物的眼神……
傅良夜从心底生出嫌恶,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禽兽碎尸万段。
剑刃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傅良夜拖着剑走近斗笠客,俯身扯起斗笠客沾了血的前襟。
“是么?那可真是喜闻乐见,本王倒是奇怪,是什么样的主子能训出你这般胆大包天的走狗,竟把算盘打到镇国将军的头上。你这般倾慕本王,不妨同本王讲一讲。”
傅良夜端详着斗笠客脖颈后的百足虫图案,扼住他的脖颈逼问。
斗笠客断断续续地笑,笑得愈发的放肆:
“天下人皆知,好狗不易主。王爷不妨问问别的,小人必当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笑声停顿片刻,目光陡然凌厉。“譬如,可以问问晏西楼身上的寒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闻言,傅良夜手上动作一停:
“你有解药?”
斗笠客并未回答,转而问了别的:
“其实,小人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王爷这般恼怒,到底是因为我误杀了那名叫梅香的女子,还是…因为我动了杀晏将军的念头?”
斗笠客打量着傅良夜面上的细微表情,满意地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哦,似乎都有,却也不全是。”
傅良夜避开斗笠客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不知为何,指尖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王爷想杀了我,也是为了赎罪吧。”斗笠客盯住了傅良夜的双眼,“本应该死的是晏西楼,是你救了他,却害得梅香惨死。那女人是晏西楼的替死鬼,王爷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她,是无辜的。”
梅娘死前的惨状又一次浮现在傅良夜的眼前。
梅娘的血、梅娘的泪、梅娘僵硬冰冷的身体……这些与记忆中某些痛苦的回忆重叠,让他如坠梦魇。
“胡说八道!这分明都是你的罪过。”傅良夜全身都颤抖起来。
“倘若她们未曾遇见你,她会活得好好儿的。你、我,都是罪人。”斗笠客凑到傅良夜耳畔,一字一顿。
“是你,害死了梅娘。对了,也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妃。还有谢……”
“够了”未等斗笠客再说下去,傅良夜便打断了人接下来的话。
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脸上苍白得再无血色。
他垂首,紧咬着唇,咬得出了血。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只会害人丢了性命。”
“够了!”
傅良夜的瞳孔里铺满了血丝,他双手紧紧扼住斗笠客的脖子。
“你为何知晓此事,谁同你讲的!”
“咳咳,一个故人。”
“故人?”
“一个,死人。”
“本王要你死!”
傅良夜缓缓收紧手指,斗笠客的呼吸愈发困难,脖颈处也开始发出骨骼被挤压的咯吱声。
“你…杀…杀不得我。”斗笠客一张脸憋得紫红,却仍旧挤出个阴测测的笑来,朝傅良夜身后望去。
“本王能杀得你!”傅良夜踢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抬剑便欲劈下。
“咻——”
极其细小的破风声。
傅良夜颈后猛地一阵刺痛,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握着人脖颈的手一松,跪倒在地面上。
全身都软得失了力气,知觉一点点儿被吞噬,他挣扎着想起身,可又重新栽倒在地面上。
不知何时,二人身后树上竟然多出了一位少年,此刻正坐在枝杈上,嘴里叼着一只熟柿子。
斗笠客捂着脖子躺在地上咳了一阵儿。
“飞羽!下来!”
闻言,被唤做飞羽的少年将柿子一整个吞到嘴里,这才跳下树来。
他从腰间取了水壶,恭恭敬敬地递给斗笠客:
“按主人信上的吩咐,这银针上涂的毒并不会伤他性命,只是让他没有气力,暂时不能行动。”少年瞥了一眼傅良夜,“主人,您当真要留着他?”
“多嘴。”斗笠客接过水壶,猛地灌了一口。
少年悻悻地退到一边,抬头望天。
斗笠客屈膝蹲下,忍不住伸手覆上傅良夜此刻略显迷离的双眼,感受着如同蝶翼颤动的睫毛给手心带来的微痒。
“这般不领情,我可是尽力护着你的。若是直接把你杀了,岂不是可惜了这张脸?舍不得啊舍不得!”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傅良夜怒火中烧,掌心握紧了剑刃,企图用疼痛唤起片刻清明。
鲜血沿着剑刃淌下,染红了他的素白衣衫。
“王爷何必自伤?让小人着实心疼。”
斗笠客怜惜地捧了傅良夜的手掌,朝着伤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
“滚!”
傅良夜再也忍耐不了,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屈膝踹上人的小腹。
斗笠客被这一脚踹得滑出几丈,当场又呕出一口血,左手撑地勉强稳住身形。
“真是烈性子!”
站在一旁的飞羽暗自惊讶道。
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了,像主人这般暴戾恣睢的人也会忍气吞声、做小伏低,还被人踹得血溅当场!
斗笠客拍了拍衣袍起身,没事儿人似的踱回原处。
“人都到齐了?”斗笠客瞧着力竭晕倒的傅良夜,头也不回地问询。
“是,狼王已入陷阱,只待您一声令下。”
少年望着北方天幕中惊起的乌鸦,噙着笑拱手答道。
第20章 红尘唯你
这厢晏西楼前脚刚踏入林间的一片空地,只觉此间凄静,恐有埋伏,行动也愈发谨慎。
傅良夜先行一步,入林后便再无踪迹,此刻他那处不知情况如何。晏西楼正思忖间,一张罗网当空而降,伴随着乱箭穿风而过。
情势危急,他背后长剑应声出鞘,挡住了破风而来的羽箭,与此同时,一剑斩开罗网。
晏西楼稳住身形,眉峰凝起,瞳眸中暗流汹涌。
霎时,约摸十数个黑衣面具人从林中闪出,个个出手迅捷,举刀向晏西楼包围过去。
十数回合过后,晏西楼浑身上下都溅上了黏糊糊的鲜血,可黑衣人仍旧如同天上的乌云般,密密匝匝地围压过来,不容他有片刻时间喘息。
这京都丹凤城之外,竟隐藏着如此规模的刺客组织。思及此处,晏西楼心生寒意,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些,毫不留情地插入黑衣人的心脏。
黑衣刺客面面相觑,此刻竟是有些畏缩不前了。
晏西楼用袖口勉勉强强地擦了擦糊上眼睛的鲜血,忍耐着空气中熟悉的鲜血的腥气。
北漠一役大捷后,他手上这把剑,倒是许久未曾饮过这么多人的血了。未想到这大泱盛世之下,竟也需同在沙场上一般,用蛮力解决问题。
这些刺客,如同蚂蟥一样让人厌恶,它们吸附在人身上,真是很难甩掉。
晏西楼知晓,若是这般同这群刺客耗下去,恐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一声闷雷过后,大雨倾盆。
暴雨冲将沾满血迹剑身冲刷得极为干净,鲜血顺着剑刃淌落,连同地面上的血水,汇成了一条赤色的溪流,朝着低洼处流去。
面具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晏西楼勉强杀开了一个缺口,却在刺客的重重围堵中,不知不觉,如同猎物一般被赶到了陷阱中。
晏西楼瞥了眼身后幽不见底的崖底,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句,好计谋。这些黑衣人有时看似退缩不前,有时又不要命地冲杀、围堵,原来最终目的,是将猎物驱赶到狩猎场。
而那引他二人来此处的斗笠客,想必就是“猎人”了。
前有狼后有虎,这等两难境地,要想逃出生天,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是纯属无稽之谈。
深陷绝境之时,他未曾料到,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妹妹夭夭,而是傅良夜。
傅良夜那般毛躁的性格,只因自己出城比他晚了些许,便急得不行,单枪匹马地进了林子。若是二人在一处,遇了险,自己还能以命保他一保。
晏西楼指尖触了触藏在左襟的那块儿平安佩——在疆场上无数次险些丧命之际,都是它护佑自己从鬼门关杀回来。
不能死,至少在确认傅良夜安全之前,不能死。
“久违久违!不知那寒毒,晏将军可还吃得消啊?”
忽然,一串猖狂的笑声在林中荡开,晏西楼循声望去,只见黑影一闪,又有数位面具人陆续闪出,为首的刺客却并未遮掩——正是那从面馆逃出的斗笠客。
斗笠客笑得弯了眼,朝晏西楼抱了抱拳:“晏将军神勇,今日小人这阵仗,才不失待客之礼。”
眸中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森冷。斗笠客只摆了摆手,手下刺客纷纷抬刀,向晏西楼身上招呼过去!
斗笠客负手立于雨中,满意地观赏着眼前的争斗。忽闻身后传来踩水声,警惕地转身,看清了来人后,眸中闪出不悦之色。
“飞羽,不是叫你好生照看他,怎地把他带到这儿来淋雨。”
飞羽气喘吁吁地将背上晕倒的人放下来,让人倚靠在树边。转头望见头领眸中隐隐地杀意,浑身有些发怵,紧接着小腿肚子就转了筋,他揉着腿,龇牙咧嘴地禀报:
“老大,他方才一直喊冷,身上烫得怕人。我记得他身上的毒并无这般毒性啊!他要这般下去,怕不是真要死了!”飞羽看首领方才的表现,似是对此人珍视非常,要是在自己手上出了岔子,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斗笠客为傅良夜探了探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丸药,送入人口中,“无妨,给他喂了缓解之药,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你先好生看着他。”
这厢晏西楼正与刺客缠斗在一处,视线中银光一闪,忙侧头躲避。
银针擦断了晏西楼脸侧的碎发,这等暗器,在雨中实在是难以分辨。
晏西楼将余光瞥向斗笠客所在方向,瞳孔骤然紧缩,手腕上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越过了斗笠客,落在了倚靠在树前的人身上。
那是傅良夜。
傅良夜垂着头靠在树下,前额的发丝凌乱地耷拉下来,脸色惨白,像是晕了过去。
只是片刻分神,晏西楼不防,胸前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晏西楼神色淡淡,握着刀刃,将刀尖从胸口拔出来。下一刻猛地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扭断了那脆弱的脖颈。
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拎着人,手指一松、一放,丢下了深崖。
闪电在山崖上空劈下,将晏西楼的侧脸映衬得更加惨白。被暴雨冲淡的鲜血沿着他腕上的筋络蜿蜒流下。他提着剑,踏着遍地尸骸向前,如同阎罗殿中执剑的审判者。
余下的刺客举刀,望着此刻的晏西楼,竟不敢再上前半步。
“涸辙之鲋,无论怎样扑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斗笠客眯了眯眼睛,望着此刻阴鸷的晏西楼,话中却并无半分忌惮。余下的刺客闻言,向前挪动了些许。
晏西楼忽然猛地按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一时间竟是连剑也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斗笠客的目光停在晏西楼胸前的伤口上,他自然知道衣袍的遮掩下是什么光景。
那刀上的毒,会让人的皮肉一层一层溃烂,最后,烂成一团发臭的腐肉。不出十日,中毒之人自会死得无声无息。
如果时间足够,他更期待看着不可一世的镇国将军一点点、一点点烂成一滩尸水。可十日太久了,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一件好事儿,帮晏将军解脱。
晏西楼半跪在泥泞的雨水中,伸手去握剑,却被人一脚踢开。
斗笠客踱到晏西楼身前,蹲下身子,平静地对上了晏西楼的眸子。
“晏西楼,求饶么?”斗笠客端详着晏西楼此刻落败的模样,嗤笑着抬手按上晏西楼的肩膀,手上施力,想将那身傲骨狠狠压下,匍匐在泥泞的地面上,像他曾经那般,趴在地上,失去尊严地恳求着,乞讨一条活路。
他和晏西楼都是他人的一条狗,为何偏偏他家破人亡,偏偏他,被冠上罪人的名号?他不甘心。
“求饶么?求饶吧,求我给你一条活路,你难道,不想活么?”斗笠客阴测测地笑出声,全身竟轻微地颤抖。他的双目猩红,睚眦欲裂,疯了般反反复复地呢喃着,“趴下来,求我,我让你活。”
“笑话。”晏西楼努力撑着身子,冷笑了声,咳出了一口血。
血溅在斗笠客脸上,斗笠客下意识闭上眼,眼睫微微颤动。
为何?为何晏西楼不求饶,为何晏西楼不想活?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为了活命,自毁容貌,在他人脚底匍匐、讨饶的那一刻。屈辱得……对,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为何?晏西楼就是一匹狼呢?凭什么,他就是一匹狼呢?
忽然之间,身后不知因何,骚动惊起。听到飞羽的一声惊叫,斗笠客猛地睁开眸子,摸向腰侧的短刀,却为时已晚,脖颈上已经横上了同余下刺客手中一般带毒的刀刃。
“老实点儿。”声音冷冷地在斗笠客耳畔响起,“不想死,就让你手下的狗即刻滚开。”
“小人这份大礼还未备好,王爷怎地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可惜了。”斗笠客低眸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刃,讨饶般笑道,“都怪我心软,不舍得王爷受苦,准是那药丸儿的功效,唉,大意了。”
“不错,多谢你的药,本王才得此机会杀了你。”傅良夜早在那少年背着他来寻斗笠客的途中他便有了些意识,不过那缓解之药也确实生了效。他紧了紧贴在人脖颈上的刀,斗笠客脖颈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看到首领被人挟持,余下刺客不由得纷纷退后。
“晏西楼,你伤势可严重?”傅良夜余光瞥了晏西楼一眼,望着人胸前鲜血淋漓的刀口,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斗笠客脖颈上方才被刀刃划出的伤口,已经隐隐呈腐烂之态,这刺客手中的刀,怕是都喂了剧毒。而晏西楼被这刀刃刺中,怕是也……
“无碍,王爷先走便是。”晏西楼拄着剑,强撑着起身。
“少来,保住你那条贱命,你还欠着本王呢!”傅良夜的声音微颤,他知晓晏西楼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怕是已到了强弩之末。
晏西楼眸中模糊迷离,胸口气血翻涌,将鲜血不动声色的咽下去:“不可,臣……”晏西楼半跪在地上,痛得再讲不出半个字。
“疼,就少说话!”傅良夜眼睛微红,打断了晏西楼的后话,刀刃又在斗笠客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这刀上涂的毒,可有解药?告诉本王,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现在杀了我,谁也活不成。王爷放心,晏将军会死得非常惨,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任何人,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斗笠客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也包括你自己。”
下一刻,斗笠客沉声喝道:
“余下鹰犬听令,张弓,放箭!”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慌乱之间,傅良夜惊诧中腰侧蓦然一痛,那斗笠客竟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是啊,我早就疯了。”斗笠客冷笑着,将匕首毫不留情的拔出,又按着伤口原处狠狠地插进去。“王爷您可真是,不知好歹。”
不听话的兔子,不如不要。他向来是这样,无甚珍重的事物,除了自己的命。
傅良夜的疼得手上蓦然一松,斗笠客趁机挣脱,夺下人手中长刀,抬脚猛地将人踹开。
“王爷这般不懂事儿,可休怪小人不怜香惜玉了。”斗笠客指腹轻轻擦过刀刃上的血迹,将短刀收回腰侧。
他轻笑一声,再抬头,杀意已在晦暗的瞳底翻腾起来:
“放箭!送永宁王、晏将军一程!”
见首领此刻脱离险境,手下再无片刻犹豫,将手中箭矢搭上,弓弦拉满。
“放箭!”斗笠客满足地喟叹一声,转身合上了双眼。
最后一声令下,数十只箭羽穿透了雨幕,朝傅良夜和晏西楼刺去。
傅良夜听到了箭矢钻进人皮肉的声响,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唇瓣惊恐地颤抖着:
“晏…晏西楼?”傅良夜被一副温热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他慌乱地向晏西楼背后摸索,指尖却沾满了黏黏糊糊的血。“血…好多血…”
数枝箭羽插在晏西楼的身上,甚至有一支穿透了胸口,箭头从前胸支棱出来。
晏西楼为他挡了箭,晏西楼会死。
“晏西楼,你别死,求你…别…”
晏西楼气息微弱,下颚轻轻地贴在傅良夜的肩头,手臂在人的腰间收紧。
“王爷,臣这条命,还你。”
“本王,不不,我,我不要了,我说笑的,晏西楼,我真的不要了……”傅良夜低眸瞧着手上的鲜血,身躯在晏西楼怀中颤抖,喉咙中溢出隐忍的哽咽,“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本王命令你不许死,命令你!求你,别死,别死。”
“别怕,小殿下。”晏西楼恍惚间想起了,似乎好久好久以前,他就这般抱过傅良夜,安慰他说“别怕”,而后怀里的人便不哭了。
“别怕,小殿下。”晏西楼重复了一遍,模仿着记忆中的自己,唇角颤了颤,扯出一个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落水的小团子怕得直哆嗦,蜷缩起来躲在自己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
小猫儿很乖很乖,他把它抱在怀里揉了揉,便停止了哭泣。
晏西楼在鬼门关路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回到这红尘世。来来回回,好像这红尘中最舍不得的,便是怀中人。
晏小将军想啊,能死在眼前人怀里,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居然,真的跳下去了。这山崖深不见底,怕也是活不成了。
想来自己也是鬼迷心窍,犯了大忌,险些死在傅良夜手上。
他伸手向怀中一探,想要拿玉瓶中的解药,却摸了个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翻找了一遍,这玉瓶确是不见了踪影。
“烈性子!真敢往下跳!方才他中毒刚醒,那一脚险些没把我踹死!”飞羽在雨中罚跪,一个劲儿地为自己方才的失误辩白。此刻他正捂着方才被傅良夜险些踹折的腰膝行,艰难地凑到了斗笠客身旁:
“老大,你的伤口上的毒还是需要处理一下的,治晚了,说不定会变成哑巴的。再晚点,真的会死的。”
“z…咳,知道还在这儿废话,快不把解药给我?”斗笠客张了张嘴,说话属实是有些困难。
飞羽纳闷儿地抬头,“啊?您不是有么,方才你还拿着玉瓶呢?”
“m…咳咳,没了,去找!”卡了老痰一般的嗓子把飞羽吓了一哆嗦。
“老大,这解药,好像只有你有来着。您也只给我留了一些,可今儿个我没带在身上,不然我带着那冤种王爷找你干嘛?”
飞羽说完才反应过来,如果不带那傅良夜来此处,似乎此刻老大早就把那晏西楼杀了,哪儿还留着他跳崖啊!虽然,跳崖也不一定能活,但也不一定摔死啊!
他越想觉得自己的错越多,吓得索性就不想了。
斗笠客:他娘的废物点心。
雨下得愈发急,斗笠客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指腹移向脸侧,将脸上起皱的人皮面具缓缓扯下来。
藏在面具下的这张脸,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妖异非常。
看得出原本这人也应当是面如冠玉,可如今的左脸,却纵横着一条疤痕,疤痕上方,还欲盖弥彰地纹了一条青色的蜈蚣。
他是本该死去的人,却苟且偷生,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无人知他名姓,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如果京城贺家未被满门抄斩,他或许也会成为晏西楼那般,声名远扬、风光无两的少年将军;可现在如若被人认出,便是那街上游行的罪臣余孽!
贺长澜,茕茕孑立,无牵无挂。
“飞羽,你同我先走。”
“余下人到山崖下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伴随着一声响雷,贺长澜沉声令下。
浮浮沉沉,恍恍惚惚,身躯似乎仍在下坠,又似乎漂浮在空中。直到一阵骨头碎裂般的震痛,将人从无边的黑暗中硬生生拉扯出来,傅良夜猛地睁开了眸子。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醒来只觉得全身疼得厉害,头晕目眩,眼睛却不知为何漫无目的地四下搜寻着什么。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要寻找什么人,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
直到他瞧见了躺在自己身侧浑身鲜血、不知死活的晏西楼。
傅良夜张了张嘴,想要唤他一声,嗓子却干哑得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急得抓着地面,指腹被石子磨烂,他拼命地想要去触碰那个人,明明仅仅是一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永宁王傅良夜从不信神鬼,却在失去意识之前,求拜了世间神佛。
空山新雨后,此刻已是日暮时分,飞鸟相与归巢。
此间泉水叮咚,寂静非常,却忽然传来一老者的歌声,细细听来,这曲词极妙,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只见那余晖中,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背着个竹筐,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地从山上“飘”了下来。
“唔,只消喝一口,便飘飘欲仙,好酒好酒。改日还需多酿些,只余下半壶,呃,兑点儿这山间泉水,这酒便还能再续上几日!”
老者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行至泉边,刚刚拔下葫芦盖,鼻翼翕动,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他捋着胡子纳闷儿地环视了一圈儿,倒是未瞧见这血是从何而来,只是悻悻地盖上了葫芦盖,将酒壶重新装回了腰间。
“奇也怪哉,哪儿来的人血味儿,亏得老朽鼻子灵敏,不然怕是要糟蹋了这好酒喽~”
老者拍了拍酒葫芦,正欲离开,却见他背后的药筐里突然晃了几晃,“喵呜”一声,片刻后竟跳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霄飞练,正微微张着嘴巴。
“你这小猫儿,怎地又不听话,快快,乖乖回筐里睡觉去!”
老头儿老大不容易,扶着腰勉强蹲下身,想把这只不省心的小猫儿装回筐里去,谁知这猫儿跑得倒是快,老者伸出爪子,“嗖”的一下就没了影儿。
“造孽呦,又跑哪儿去了,今个儿刚寻到你这猫儿!这下又不见了。”老头儿一拍大腿,忙着起身找猫。
这次猫儿倒是未跑太远,只听见头顶的山坡坡上,猫儿“喵呜~喵呜~”叫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