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小马是从晏西楼手里夺过来的,那厮骗他说这马儿烈得很,不叫他骑,傻子才会上他的当!
傅良夜素来喜爱烈马,更别说这马得他眼缘儿,任谁也别想把他看好的东西抢走。
他转头朝身后望去,朗声笑道:
“晏将军,你的马儿跑得了忒慢了些,你可别是让着我呢!”
说着,傅良夜摘下腰间别着的酒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水辛辣醇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激起他心底豪气干云。
“你不口渴?”傅良夜喝完,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唇畔的酒水,扬手晃了晃酒壶,侧耳听那壶中酒水在壶壁撞得泠泠作响,笑嘻嘻地冲人挤了挤眼睛,“这酒是从徐伯那儿偷来的,他可宝贝了这酒了,悄悄埋在屋角那棵老槐树下面。他年岁大了,少喝点儿酒对身子好,这酒就咱们俩替他喝了罢。嘿嘿,他定是做梦都想不到酒早就被我挖出来喽!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不喝白不喝啊!”
言罢,傅良夜含笑将酒壶抛入晏西楼怀中。
晏西楼在人身后勒马,望着傅良夜眉飞色舞的模样,目光黏在人如画眉眼上,抬手将酒壶接入手中,也学着人的模样痛饮了一口。
“怎么样?这酒可还不错?”
傅良夜脸上添了抹薄红,一边抱着马脖子蹭来蹭去,一边亮着双星星般的眸子,抬眼期待地望着晏西楼,像是在等着人的应答。
“不错。”晏西楼勾唇答道。
酒香醺脸,粉色生春,你可比酒还要惹人些,晏西楼在心里暗想。
晏西楼匆匆朝人瞥了一眼,便只觉心下烫热,只将酒壶抛了回去,忙不迭地移开目光,策马向前踌躇了几步。
此际夕阳西下,火红的霞光点燃了天幕中的云朵,也烧得晏西楼的心“砰砰”地鼓噪着。手中的缰绳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毛喇喇的表皮硌得他微微刺痛。
他抬手捂住躁.动的心口,轻轻地吐出一口忍耐许久的灼气。
望着晏西楼的背影,傅良夜不由得哂笑一声,抬手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将空酒壶随手一丢,双腿紧紧夹了一下马腹,摇.鞭晃晃悠悠地跟上,故意调转了马头,拦住了晏西楼向前的路。
“清鹤瞧什么呢?怎的不看我啊,我可比那些俗物都要迷人得多了。”
他轻轻地打了个酒嗝儿,索性懒洋洋地躺在了马背上,抬眼幽怨地仰头瞥着晏西楼。
马儿摇摇晃晃地绕着晏西楼转着圈圈儿跑,傅良夜也就倒挂在马儿身上在晏西楼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晏西楼再也忍受不了,只手勒了马,将眉毛挑了一挑,笑道:
“你的伤可好利落了?这般在马上挂着…可是不疼了?”
闻言,傅良夜缓缓地从马上直起了身子,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窝了一会儿。
晏西楼正纳着闷儿,却见傅良夜忽地捂住了心口,蹙着眉头咿咿呀呀地叫唤开来,“疼疼疼,撕心裂肺的疼啊…嘶~清鹤快来救我!我这般一摇马鞭,伤口就紧紧地发疼了,万箭穿心般疼!”
说着说着,他额头上还当真渗出几滴冷汗来。
傅良夜紧紧地咬着下唇,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清鹤,我准是要死了,以后…再难相见…”
“当真这般疼?下来我瞧瞧,是不是伤口撕裂了!”
晏西楼当下不知真假,不过瞧见傅良夜那般痛苦的模样,当即翻身下了马,踱步至人身侧,伸出手要把人扶下来。
可未料他刚搭上人的手,傅良夜便睁了眼睛。
他唇角勾起一抹得逞地笑,手上猛地使了劲儿,欲将晏西楼扯上马背。
晏西楼只怕伤到人,不敢同伤号来硬的,只得借势跨.上马背,将胡乱挣动的猫儿死死地扣在怀里。
“这是作甚?”他蹙着眉,握着人的腕子轻声质问。
“你猜?”
傅良夜在人怀中不怀好意地笑着,狠狠地挥动马鞭,一抖缰绳,只闻得一声嘶鸣过后,响亮的马蹄声霎时响起,迅速向远处的霞光疾奔而去,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晏西楼偏头吹了个响亮的指哨儿,身后蹄声震震,那被二人抛下的马儿也追了上来。
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处,无不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在马儿的颠簸中,傅良夜噙着笑转头,按着晏西楼的后颈,将唇紧紧地贴上去。
“晏西楼,你猜到了么?”傅良夜捧着晏西楼的脸,朦胧着双眸低低地问他。
晏西楼喉结滚了又滚,忽地发疯了似的去咬.怀中人那柔软冰冷的唇,仿佛这样做便能缓解他身上的燥.热一般,奈何却适得其反。
“你石.更了…可是…想要?”傅良夜同人绵绵耳语,他此刻的声音如同蜜糖般甜甜腻腻地涂在晏西楼的心尖儿上,“晏郎…就像书里写得那般…那般对我。”
晏西楼眸中有片刻恍惚,他痴痴地望着怀里的傅良夜。待到他再晃过神儿来,怀中人早已衣.衫尽.褪。
晏西楼的眸子里终是燃起了一团烧得噼噼啪啪作响的火,那火一寸寸掠过心上人的眉眼,辗转着抚.过心上人的身躯。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晏西楼揽过人的腰,颤声呢喃道。
他如同受了蛊惑一般,一头撞.入那个让人贪恋的温暖沼泽中。
他在沼泽的漩涡中滚爬,可奈何愈陷愈深。泥泞缠着他一点点深陷潭底,最后伴随着濒死时的数下战.栗,精疲力竭地爬上岸。
…………
傅良夜的声音发了哑,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微微张着唇呼吸着。他攀着晏西楼的脖颈,颤.抖着缩在人的怀里,一遍遍轻唤着眼前人的表字——清鹤,晏清鹤,晏郎。
晏西楼汗水浸透了衣襟,他慌忙将身上的外袍披在傅良夜的背脊上,将怀中人严严实实地裹成一团,随即紧紧地揽入怀中。
晏清鹤啊晏清鹤,本王已把心挖给你了,可真是…真是要爱死你了。
傅良夜眼角嫣红,望着晏西楼仍旧红得不像话的耳朵尖儿,忽地朗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注:晚明小说《弁.而.钗》,作者醉西湖心月主人。
嘘,悄悄滴。
(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更新频率不太稳定,不过还是保证周万的,宝子们追更辛苦。)
第53章 生死与君同
水珠顺着那截脖.颈缓缓流.下,淌进颈.窝里徘徊了片刻,所经之处无不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于皮.肤上盛开的那些浅.痕,如同初夏清晨时分,池子中盛开的娇.嫩.欲.滴的芙蓉花。花瓣儿上露珠滚动,露水“啪嗒”一声落进池子里,缓缓漾开一圈圈儿涟漪。
就这样,晏西楼的瞳眸中同样荡开了一朵涟漪。
他小心翼翼将热水捧进手心里,一点点浇在怀中人的肩头,痴迷的望着那水流代替着自己的指.尖,柔柔地fu.过那些泛红的吻.痕,在心上人的身.上潋.滟开粉红色的花朵。
傅良夜无聊地歪着头,懒洋洋地靠在晏西楼的怀里眯着眼睛。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地回过身环抱住了晏西楼的腰,贴在人心口用shi.漉.漉的脑袋蹭了又蹭。
伴随着抬眼的动作,他微红的眼尾轻轻挑起,唇畔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与上次相比,这次…滋味如何?”
心口被人蹭得痒得很,晏西楼被.磨.得呼吸紊乱,却不忍心将怀中柔软的猫儿推开,只得用手臂拦住人的腰,指尖轻轻搭在傅良夜的腰侧,闻言,启唇吐出一口灼.气。
“哪儿有上次,糊涂了?这是难道不是头一次么?”
头一次就玩儿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这傻猫儿痛不痛。
这般想着,晏西楼弯了弯唇哼出一声笑,掌心贴在傅良夜的后脑勺儿上,万般宠溺地揉了揉,“乖,别闹了,早些歇息。”
言罢,他阖眸正欲小憩片刻,却未料得身侧忽地“噗通”一声巨响,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傅良夜从水里直起了身子,瞳孔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厢他按着晏西楼的肩膀,唇角抽搐了一会儿,颤抖着声线问道:
“难道那夜…那夜我醉后,我们…并没有做那档子事儿?”
晏西楼打量着傅良夜忿忿的模样,疑惑地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并没有。”
傅良夜脑袋“嗡”地一声炸成了浆糊,心头仿佛有万马奔腾而过。
他当真是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才接受了自己在下.面的事实,甚至还买了本子细细研读了许久。可如今晏西楼这厮却告诉他醉酒那夜什么都没发生,那今日不就相当于自己主动献身么?
他娘的,早知道那天自己没被.(),今日高低得挣扎一下啊!
傅良夜这般想着,面上破天荒地红了一片,奈何生米早已煮成熟饭,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翻了个白眼儿,颓废地躺靠在.桶边儿,望着人咬牙切齿道:
“行啊,晏西楼你可真是君子!”
他心里酸溜溜地堵了一口闷气,阖眸平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纠结许久的疑问,“那我醉酒醒来后…屁.股为何会痛?”
晏西楼抬眸静静地盯着傅良夜看了一会儿,眼睛里渐渐盈满了笑意,“那是因为你的亵.裤被兔儿灯点着了,火苗准是把皮肤烫坏了,所以才会痛。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你……”
傅良夜恨恨地咬了会儿牙,异常不爽地踹了人一脚,趴在桶边儿上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
晏西楼像是猜到了傅良夜心中所想一般,试探着捞住了人的腰,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将他扳过来按进怀里,低眸吻了.吻人的发顶,“怎的又生气了?小气鬼。”
“你说谁是小气鬼?这跟小气还是大方有关系么?”
望见晏西楼眸底的调侃,傅良夜羞恼得火冒三丈,不满地凑上去吻人的唇,报复似的在他的舌.尖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奈何被.咬的傻子并不介意,只会莽.撞地qiao.开阻碍,温柔地同人纠.缠到底。
情不自禁地,傅良夜的手缓慢地攀上晏西楼的脖颈,指尖顺着人的肩头,又辗.转于人心.口的疤痕处,携着不断滴落的水珠,继续。
不断有火从他触.碰过的地方燃.烧起来,那火.苗烧得愈来愈旺,最后融成了一片。
“晏清鹤,温柔一点,把少的那次补上…”
水哗啦啦地从桶中漾.出,氤.氲了满室的旖.旎,直引.诱着两人醉.生.梦.死,心甘情愿地沉.入那片温柔乡中。
蜜.爱.幽.欢,神魂颠倒。
此中情形,还是不写为妙。
三日后,东方初晓,旭日刚升。
城外马蹄声铮铮,卷起一地尘土飞扬。晏西楼身着白袍银铠昂扬端坐于马上,手中的红缨枪直指长空,清朗的眉眼敛着兵刃的锋利。
陆漾川勒马停在他身后,同样盯着城门的方向呆呆地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西楼斜睨了一眼陆漾川,从嗓子里哼出一声了然的笑,只把指尖探到衣襟里,摸出个软绵绵的小荷包。
他把那荷包提溜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而后嫌弃地将那小玩意儿向后一抛,不偏不倚落进了傻愣着的陆漾川的怀里。
“这是什么玩意儿?”
陆漾川疑惑地将小荷包捡到手里,盯着那锦缎面上绣着的两只鸡纳闷儿,张嘴小声地问道。
“怎么,这是清鹤给我绣的?没想到你还会绣这个?啧啧,瞧瞧这绣功,真不敢恭维,别是王爷嫌弃这玩意儿太丑不想要,你才想起来丢给我的罢!也成也成,不愧是兄弟一场,这礼我收了。”
陆漾川凑到晏西楼身侧,用指头戳着绣面上的两只鸡,挤眉弄眼地嘲笑道。
晏西楼倒是不为所动,只是挑了挑眉,勾唇冷笑了一声,“做甚么白日梦呢?荷包是夭夭让我带给你的,她说她去庙里祈了福,让你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不许摘下来。”
说着,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将后面的话儿说得意味深长,“子洵,她可是只给了你,连我这个亲哥哥都没份儿呢,你若是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闻言,陆漾川唇上的笑容忽地僵硬了片刻,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荷包是夭夭送予他的?
陆漾川眉心微动,用指尖儿小心翼翼地捏了又捏,听着锦缎与香料摩擦出“沙沙沙”的细碎声响,随即嗅到了一股淡淡地辛夷花的馨香,这香味缠绕在人鼻间,惹得他一阵儿心悸。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神儿来,红着一张脸冲着晏西楼讪讪地笑道:
“是么?夭夭绣得可真不错,瞧瞧,这两只野鸡绣得活灵活现的,拍打拍打翅膀仿佛就能飞似的!这么珍贵的东西,谁要给你?”
陆漾川用指腹珍惜地摩挲着荷包面上的绣着的图案,心底无来由地涌上一股暖意。许是怕晏西楼反悔要回去,他只看了一会儿,便手忙脚乱地塞进了衣襟里。
谁会在荷包上绣两只鸡,那分明是一对儿鸳鸯,陆漾川平日里头脑灵活得很,怎么如今这般愚钝?
晏西楼用余光瞥了眼陆漾川那般没出息的模样,勉强压抑着喉咙里笑意,暗自琢磨着。
直到城门处复又传来一阵儿马蹄声,晏西楼方才抬眸向前望去,只见傅良夜一身戎装,手中一把长枪劈开了天幕中的朝霞,踏马奔向自己的方向。
恰如五年前那从朝阳中奔出的小红马,蛮横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镇国将军晏西楼接旨——”
傅良夜唇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意,翻身从马上跃下,将手中的圣旨抖开,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冀州匪乱猖狂,又频生异象,岂能坐视?现命镇国将军晏西楼挂帅平匪,不得有误。钦此。”
“晏将军,甲胄之士不必跪拜,仅以军礼见便可。”
傅良夜打量着晏西楼身上的战甲,双手奉着将圣旨递给人。
“臣晏西楼,接旨。”
晏西楼接过,抬眸撞上了傅良夜含笑的眸子。
终于,本王也能与你并肩。
傅良夜深深地望着晏西楼,眉眼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数十日后,冀州城外——
京都将将要入了冬,可冀州却仍旧如盛夏般燥热,且越往南行愈甚。再加上地势崎岖多山,官道也修得曲折难行,四处又暗伏着毒草蛇虫,行军不得不多谨慎些许。
这厢晏西楼率领的军队方行至离冀州城外,便瞧见了路旁躺倒的一具具尸体。
“这……”陆漾川见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些尸体甚至已经瞧不出人形,只腐烂成了赤红色的散发着恶臭的一团肉,黏.糊.糊地滩成了一片尸.水;有些像是被利刃活活剃去了身上的肉,如同遭受了凌迟酷刑的罪犯,只留下带着零星筋络的白骨,凄凄惨惨地匍匐在地面上;瘦骨嶙峋的野狗拖拽着人的骨头,走到半路却也断了气,直挺挺地栽倒在旁侧。
只有树上盘旋的乌鸦养得油光水滑,正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着树下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用鸟喙啄啄羽毛,发出渗人的凄叫声。
这才真是满目疮痍,饿殍遍野。
满地的尸骸避无可避,它们被马蹄践踏,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声。
望着那些白花花的骨头,傅良夜只觉得心脏如同被谁攥住了般闷痛,他的眸子里攀上了层赤红,手指忍不住紧紧地握着缰绳,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微微地颤抖起来。
肩头忽地覆上一片温热,那只温暖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傅良夜心头方才稍稍安定下来,微微侧过头望向身侧的晏西楼。
“这些百姓究竟是饿死的,还是死于疫病?朝廷的赈济当真是无济于事?”
触碰到傅良夜悲怆的目光,晏西楼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他只是盯着地面上那些死去的百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沉声道:
“不,他们只是死于虎狼之口。”
晏西楼望着不远处的城楼,瞳眸中凌厉的怒意翻涌,沉吟道:
“看来这冀州,不仅多匪患,而且生‘虎狼’。”
话音刚落,城门便已大开,只见从城中颤颤巍巍地走出位头戴官帽,发须尽白的老者。
未等兵马停驻,那老者便整理衣袍,又扶了扶官帽,随即“扑通”一声便跪倒于地,一个劲儿地叩首口中高呼有罪。
“罪臣李禀恒恭迎永宁王爷、镇国将军!罪臣无能,但求一死。”
“吁——”
行至城门口,晏西楼被逼得勒马,神色沉了沉,瞳孔微微地缩起,只把那守城的兵士骇得不寒而栗。
那跪在地上的,正是那屡次上书的冀州知州——李禀恒。
“李大人,跪在城门口是作甚?若是要陈罪,这儿恐怕不太合适,还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儿说才是。”
晏西楼冷哼一声,目光从那跪伏的官员身上越过,只抬手忿忿地扬了鞭,策马入了城。陆漾川见势,只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大军随之跟上。
浩浩汤汤的军队扬起了地面上的尘灰,李禀恒的官帽儿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脏污。
李禀恒呛了一嘴土,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咳嗽,伸手呼唤身侧的侍卫将他扶起来,忙不迭地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他盯着晏西楼策马离去的身形,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攀上来,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向前蹒跚了几步,险些一个跟头扑倒在地。
冀州城内的状况看起来要比城外好得多,不过也随处可见当街乞讨的乞丐。
他们看见进城的兵马,无不畏畏缩缩地聚在一起,有些人畏惧地躲进了墙角,只偷偷地用一双因饥饿而显得极大的眼睛盯着入城的官兵。
傅良夜忍不住勒住马,摸出身上带着的干粮,伸手将吃食递给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
那些孩子们似乎有些畏惧,先是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在傅良夜腰间的配剑上打量。
也许是馕饼的香气吸引了他们,终于有一个男娃娃抵抗不住饥饿,鼓着勇气向食物伸出了手,将饼从傅良夜手中抢了过去。
可是那点儿粮食还是太少了,孩子们们互相争抢着,很快便把那块儿馕饼分食殆尽。于是他们又伸出手,去拽傅良夜的袍角,跪下朝他磕头,嘴里一句句唤着善人,恳求善人再分些食物予他们吃。
傅良夜叹息着下了马,又从身后守卫他的那些士兵要了些饼,蹲下身子去摸那些孩子们的头,看着他们含着泪水吃得狼吞虎咽,心底如同打翻了五味坛子般不是滋味儿。
“你们是哪儿来的?是山上的匪徒么,你们带着刀好怕人。”
那个首先抢饼的男娃娃战战兢兢地询问傅良夜,小心翼翼地揪了一小块儿饼放进嘴里嚼,又把剩下的大块儿鼓囊囊地塞进了破破烂烂地衣襟里,放在心口珍惜地捂着,“可是山匪不会给我们饼吃,他们只会抢,只有善人会分给我们食物和治病的草药。可是柳郎中也被山匪捉去了,你们带着刀,是来救柳郎中的吗?你们…可以救救他么?”
瞧着那男娃娃的身量,大概十三四岁左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瞧着倒是颇有几分灵气。
闻言,傅良夜将那男娃娃扯到身侧,唇角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来,掌心搭在人的肩膀上,小声的安慰道:
“我们不是山匪,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军队,为的就是剿灭那群坏人,你们不必害怕。”
“朝廷派来的?想必也没甚么大用,上次运得那批粮食还不是被劫走了?还有那个大官儿,据说连城门都没进来就被山匪套了麻袋掳走了,都是些不济事儿的草包。别是连柳郎中都救不了,再把自己搭进去。”
男娃娃闻言撇了撇嘴,似乎对傅良夜再无甚兴趣,抱着怀里的大半块馕饼转身便要离开。
傅良夜心知那娃娃口中的大官儿就是朝廷派来冀州的镇抚刺史黄中正,一时也百口莫辩。
闻得那娃娃嘴里一句一个柳郎中,他不免心生好奇,只转言问道:
“小兄弟,你说的柳郎中是何许人?他也被山匪掳走了?可否跟我讲讲,我们好去救他。”
提到柳先生,那男娃娃便留了意,转过身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地面扑闪了一会儿,竟是忽地落下泪来,捂着嘴巴“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呜呜地哽咽出声。
“柳郎中是活菩萨,是治病救人的活佛,他一直在研制治疫病的药,早先我发了热,是他不嫌弃我将我治好的,是个顶好的大善人。可是听闻那群山匪的头头也得了病,柳先生这才被掳走了。这已经过去十几日了,那些匪徒心狠手辣,恐怕柳先生…柳郎中也…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既然那些山匪有求于他,想必并不会害他性命,这你倒是不必担忧。”
傅良夜忙着将男娃娃揽进怀里,安慰似的拍拍他瘦小的背脊。
渐渐地,那孩子平复了情绪,从傅良夜的怀里渐渐抬起头,小小声地嗫嚅道:
“哥哥,我知道你也是好人,若是能救出柳郎中,冀州的百姓都会感激你们,他真的是好人。”
“可问柳先生名讳?”
傅良夜掏出帕子轻轻揩去男娃娃眼角的泪水,颔首认真问道。
“柳若非,若非如是的若非。”
那孩子用脏兮兮地袖子蹭了蹭眼睛,有些忐忑地捉住了傅良夜的袖子,“郎君,我叫小虎子,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因此也无甚牵挂顾忌。如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找我便好,以报答郎君这一饼之恩。”
傅良夜眉眼弯弯,攥住了小虎子干瘦的小手。
“行啊,够义气。那我问你的事儿,你可要知无不言。”
第55章 硕鼠硕鼠
冀州府衙守门的衙役远远地瞥见了晏西楼,立刻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牵过马,将人迎进府衙。
晏西楼方才整顿军队,在城中打马巡视了一番,早已睹得城内这一番混乱形势,此刻的瞳眸中如淬了寒冰一般冰凉。
偌大一个冀州城,举目皆为四处流浪的可怜人。
百姓见了官兵皆畏惧得闭门不出,更有甚者当街捡了石子和土块儿,一边撕心裂肺地咒骂哭喊,一边狠命地向兵士抛去。
“天杀的官府,杀千刀的匪兵!都是你们,害得老朽全家上下几口人活活饿死!天杀的朝廷命官,你们是食人骨髓的豺狼!我那可怜的孩儿,他还好好地活着啊!便被尔等害死!是尔等将他推去了火坑,活生生地烧死了!苍天无眼啊!”
瘦骨嶙峋的老者猩红着一双昏花老眼,泪水在苍老的脸上冲来一道沟壑,他伸出如黄叶般枯槁的手,颤抖着手腕将石块儿拼尽全力地朝那居于马上的将军掷过去,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身后的侍卫只用枪戢一挡,那石块儿便“砰”地一声弹了回去,虽未砸到身上,却依旧溅了人一身黄土。
晏西楼瞳孔轻颤,垂眸盯着袍角沾染上的脏污,摆手示意手下兵士不要为难那老者。
老者抛出的石子仿佛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心口,那感觉又痛又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直促得他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马缰。
“晏将军,李大人已在会客室候了将军多时了。”
衙役垂首弓腰,望着眉头紧锁的晏西楼,犹豫了许久方才畏畏缩缩地开了口。
见人仍旧面色不虞,那衙役眼珠一转,自作聪明道:
“将军同永宁王爷一路奔波劳碌,想必早已疲累,大人已备好了酒食,只为二位接风洗尘。”
晏西楼重重地吐出胸中一口郁积之气,从方才的回忆中缓过神儿来。只冷眼将几个衙役打量了一番,瞧那副嬉皮笑脸的滑头模样,半分不见城内百姓那般面黄肌瘦的疲态。
他瞳色深了又深,火气顶到了嗓子眼儿,敛袍抬腿便迈进了府门。
方踏进府,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熏烧的草药味儿,惹得晏西楼眉心微皱。
“口口声声自称罪臣,不知李大人有何罪?晏某洗耳恭听。”
晏西楼甫一进门,未等瞧见那李禀恒,便隔着一扇屏风冷声质问道。
“晏将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一声质问骇得李禀恒猛地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向门前望去。
李禀恒显然对晏西楼颇为畏惧,那如同刀子般的凛冽目光看得他腿发软,忙着躲避着那狼一般怕人的眼神,在侍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至人身侧行礼。
晏西楼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儿,并未按规矩还礼,只是勾唇冷冷笑道:
“李大人倒是气色不错,只一会儿不见,就年轻了不少,瞧着容光焕发啊!”
晏西楼缓缓抬眸,将目光落在李禀恒身上那件儿新换上的墨绿色官袍上,唇角复又向下压了一压。
“惭愧惭愧,晏将军才当真是神武雄才,当世俊逸!”
李禀恒打了个哈哈,拱手将客套话儿抛了回去。
“哦?李大人,你当真以为晏某来此,是听你这等废话的?”
晏西楼眸子微微眯了眯,只随手将手中的长枪猛地向身后一掷,“铮”地一声,枪尖儿同青砖磨出了火星,紧紧地嵌在了被震开的缝隙里。
“罪臣,罪臣,何罪之有?怎的还不说,敢情李大人是欺辱我晏某只是一介武夫,同我随便说说,闹着玩儿的?”
李禀恒被吓得瞠目结舌,保持着那姿势直直愣了好一会儿,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砖上,牙齿上下打着颤儿发出咄咄的声响,磕磕绊绊地陈述着罪名,“身为冀州百姓父母官,罪,罪臣李禀恒无能,不能救百姓于水火,致使匪乱猖狂,惊动圣上。其,其二,未能护得黄中正黄刺史周全,致使朝廷赈济的粮款被劫……”
“如今晏将军来此,冀州便如同来了及时雨,久旱逢甘霖,定会度过这番劫难,罪臣自会上书陛下,请…请罪。”
李禀恒如同一只被老虎按在爪下的老鼠,哆哆嗦嗦地夹起尾巴,生怕一着不慎,那锋利的枪尖儿便要刺向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