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夜将轻轻将小虎子推开,眨眨眼得意地笑道:
“不防事,我若是想解,根本不消你动手,这根小绳子还擒不住我!只不过咱们戏还没演完,我嘛,还需要多扮一会儿柔弱小郎君。再说了,你瞧好罢,一会儿自有人求着帮你解呢!”
傅良夜打量着小虎子,忽地想起方才张岭那王八羔子踹他的那一脚,凑近关切地问询:
“对了,方才那竖子可伤了你?”
小虎子憨憨地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没关系啦,只是肚子被踢得有一点点痛,不过我能忍呀!”
闻言,傅良夜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咒骂道:
“倚强凌弱的王八蛋!你等着,我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小虎子面色变得酡红,眼眶中有晶莹滚动。
他长到一十二岁,受尽了无数白眼,从未依仗过谁,更无人为他伸张,听了傅良夜这番话,他只觉心头温热,此刻鼻头微酸,险些落下泪来。
傅良夜心下也跟着微酸,弯着眼睛笑了笑,柔声安慰道:
“小虎子,你可要比我儿时要厉害得多呢,我那时候总是哭,或许是被保护的太好了,简直是个废物。”
“郎君说笑了,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而已。”
习惯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无奈。
是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习惯了独自承受不公,渐渐地疼痛也可以习惯,于是便会失去感受痛苦的能力,成为一个看起坚韧、实则早已麻木的躯壳。
这些孤独傅良夜都尝过的,只是他比较幸运罢了。
纵然他曾被人心折磨得伤痕累累,却仍有晏西楼千方百计地把自己从淤泥里拉出来。
傅良夜眼睫微颤,若不是此刻他双手被.缚行动不便,定会忍不住去揉揉傻孩子的小脑袋。
“趁着此刻无人打扰,你且靠在我腿上歇歇,走了许久的路,你不累么?”傅良夜摆了摆手,示意小虎子离他近些。
小虎子嗫嚅了一阵儿,低垂着脑袋想要隐藏眸中的泪花,扭扭捏捏地靠过去。
他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枕着傅良夜的腿蜷缩起身子,缓缓地正欲合上眼睛,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腾地坐了起来,可把傅良夜吓了一跳。
“怎么了又?”
“郎君,有一事不妙!那个小山匪…我,我好似见过他,特眼熟!只是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但是…他…他似乎也认出我来了!”
傅良夜眉心微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少年突然发难。”
“他们既已起了疑,咱们岂不是完蛋啦?不会要把咱们饿死在这里吧?”
说着,小虎子凑到傅良夜身前,忐忑不安地攥住了人的袖口。
傅良夜沉吟片刻,心下陡生疑虑。
那少年既然认出了小虎子,却并未当场揭穿他的身份,这的确有些反常。
想来那少年也并不像表面看着那般简单。
“真是愈发有趣了!不过戏既然演了就要演足,方可称为一场好戏。”
傅良夜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对小虎子说道。
与此同时,柴房外脚步声愈发急促,傅良夜朝小虎子使了使眼色,重新将眼前的束带系好。
门扇“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沉积许久的沉灰随风扬起,在阳光下散成雾状,傅良夜忙着抬嗅掩了口鼻,适时地咳嗽几声。
张岭应声而入,竟是换了一副嘴脸,不再是那般凶神恶煞的阎罗模样。
“方才小人多有冒犯,还请郎君恕罪。”
“哦?来请罪的呀!”
傅良夜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倨傲地将被缚的腕子递了过去。
“劳烦英雄,来~替我…解开?”
作者有话说:
小宝叽脑袋里忽然飘过一些画面——
或许是将军和小猫的一些日常:
傅猫猫:来~晏郎~替我解开~
(指尖勾缠着发丝)
晏呆呆:好。
(乖乖听话照做)
傅猫猫看着一丝不呱的自己,挑眉笑道:
让你帮我把头发披散下来,晏郎这是做什么?没想到啊,晏郎这般心急,替我宽衣解带…
(此处省略很多很多字)
第62章 纤纤细荷
甫一推开门扇,扑鼻而来的清苦药味儿熏得傅良夜头昏脑涨,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大当家,郎中给你请来了。”
隔着榻前用来遮挡的一层薄薄的帷幔,影影绰绰地晃出一个影子,有人从榻上坐起。
一只灰败枯槁的手拂开床幔,在半空中无力地挥了挥,紧接着,沙哑的嗓音便从帐内传了出来。
“张岭,你先退下吧!”
这话音含含糊糊的,仿佛嘴巴里糊了层黏黏的糯米浆,乍一听只觉得怪异非常。
“诶,是!”
张岭眼珠子在眼眶里逛来逛去,此刻正拿眼偷瞧着那榻侧立着的小女娘,这厢听见大当家下令让他出去,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离开前匆匆瞥了那小女娘一眼,扯扯嘴唇露出个笑。
小女娘感受到张岭的目光,眸中划过丝微不可察的厌恶,尽管此刻她的半张脸已用薄纱蒙住,却还是怯怯地抬了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二弟,你带着其它人也退下罢!纤荷留下陪我就好。”
榻中人握拳咳嗽个不住,探手捏住纤荷的腕子,又朝角落里站着的那几个大汉吩咐了一声。
二弟?那这壮汉想必就是寨中的二当家了。
小虎子瞧见那人大腹便便的窝囊模样直犯恶心,躲在傅良夜身后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忙着把眼睛移开,落在那被唤做纤荷的姑娘身上,一时间看入了迷。
“你让那妖女留在这儿,却让我出去?”
那壮汉面露愠色,对榻上人的命令十分不满,斜睨了纤荷一眼,怒气冲冲道:
“大哥!你可知这妖女在你背后暗自干了甚么勾当!你这病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方才我还看见他同小泥鳅在那儿密谋什么,见我过去便住了话头,你说她心里有没有鬼?”
榻上人沉默了一会儿,握着纤荷的手缓缓松开,似是起了戒心。
纤荷眸中莹莹地蒙上层泪,眼眶忽地红了一圈儿,慌乱伸手将那只收回的手握住,启唇弱弱地解释:
“二当家实在是误会了,方才小泥鳅说请来了高明的郎中,奴家与大当家许久未见,心中不踏实得很,总想着要陪着大当家,并不是什么密谋。”
“纤荷!”
榻上人闻言大为感动,激动地重新攥住了纤荷玉白的细腕,转头对壮汉吼道:
“听见了么?纤荷如此贤良,怎容你诋毁?还不听令退下!是要造反吗?咳咳咳…”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榻上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
二当家迫于无奈,只恨恨地瞪了纤荷一眼,带着那几个守在榻前伺候的人离开了。
此刻,屋内只余下大当家和那位被唤作纤荷的姑娘了。
嘿呦,这贼窝子还真出了个山大王,呼来喝去的,说几句话都要屏退闲人,这臭架子倒是比皇兄摆得还大!
傅良夜翻了个白眼儿,好奇地望向那张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床榻。
屋子里光线充足,他透过薄纱勉强能看清些许,可那榻上人至始至终没从床幔里探出头来,倒是让人愈发好奇他的庐山真面目。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纤荷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傅良夜在心底感叹道。
正同她的名字一般,如那纤纤细荷,姣花照水般楚楚动人!
这样的美人怎会混在这群土匪窝里?
还有,那二当家与张岭都反复提起了小泥鳅——那个带他们上山的少年,这美人与少年关系定是非同一般,其中蹊跷,只让人琢磨不透。
这厢傅良夜正琢磨着,纤荷却先开口说了话儿。
“大当家,先把这药汤喝下罢,妾已替你晾了许久,如今温温的,刚好下咽。”纤荷端起一碗药汤,将瓷碗递进榻上人手中,“郎中站着有许久了,大当家,该请他坐下了。”
“嗯,对对对!”
榻上人伸手接过药碗,急切地拿进床幔里将药汤一饮而尽,又将空药碗塞进纤荷手里,这才招呼道:
“郎君,哎呀,实在是失了礼数!纤荷啊,快去扶郎中落座,快!”
纤荷听见帐中人发了话,将手中的瓷撂在桌案上,恭敬地去扶傅良夜的手臂。
“有劳小娘子了。”
傅良夜温声道谢,唇角弯起一抹温润的笑。
他被纤荷小心翼翼地扶进了椅子里,那榻上的大当家终于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
“听底下人讲,郎中姓晏?小人身患怪疾,不知晏郎中能否替我诊治一番?若是能救小人一命,柴元定同郎中结为生死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只凭先生一句,愿为先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请晏……”
还未等说完,柴元便已经咳嗽得要死要活,只得遗憾地住了话头。
想同本王磕头结拜,你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做你的春秋大梦罢!
傅良夜在心底早已将这痨病鬼咒了个万劫不复,面上却仍作出一副温润文弱相来,这厢扶额叹息道:
“你烧杀抢掠、作恶多端,如今这怪疾便是报应了。”
“郎中仁心,郎中救我啊!若是能救我性命,柴元定金盆洗手,多行善事,好好儿赎罪啊!”
柴元语带哭腔,挣扎着想起身下榻,未料脚刚一沾地,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榻下。
这一摔仿佛摔开了他身上的泪穴,柴元一时间声泪俱下,像捉住了救命稻草般,蓦地伸手抱住了傅良夜的脚踝。
“先生救我,如今我已走到绝路,先生!呜呜呜呜!”
柴元攥着傅良夜的袍角,缓缓地抬起头,终是露出了那张黄枯的脸。
“啊——鬼啊!鬼!”
小虎子只掠了一眼,便被骇得叫了出声,惊恐地躲在了傅良夜的背后。
纤荷在旁侧守着,冷不丁地瞧见柴元那张脸,险些晕厥过去,她忙着扶住了榻前的案几,这才堪堪幸免栽倒。
不过,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指尖紧张地搓着衣角,隐约能瞧出几分欣喜。
只见那柴元的半边脸,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状似人眼的毒疮!
那疮口已逐渐地腐烂化脓,若是细细端详,竟是能看出那零星皮肉遮掩下的颧骨!
这还不算什么,若是细看,他那两半儿嘴唇也早已腐烂,此刻黏黏糊糊地在脸上乱成一片,怪不得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嘴里嚼了糯米,含糊得令人感到怪异!
小虎子从傅良夜身后偷偷探出头,忍不住又瞄了一眼,他似乎真的嗅到了从柴元脸上散发出的腐臭味儿。
“鬼啊,师父…他…他怎么长了张鬼脸啊?”
小虎子把头埋在傅良夜后背上,颤抖着嗓子哀嚎出声。
作者有话说:
猫猫惊恐,他头一次看见丑得这般销魂的人,作为一只颜控猫,这忍不了。
第63章 一场好戏
傅良夜虽是在装瞎子,此刻却也心生好奇,低头顺着眼前白纱的缝隙偷看了柴元一眼。
这一眼可看得傅良夜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看见柴元脸的那一瞬间,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见过丑的,但的的确确是头一次见到丑得这般销魂的。
傅良夜第一次觉得,自己要是真瞎了,也挺好的……
腿比脑子反应得要快得多,等到傅良夜从那一眼的震惊中缓过神儿来时,才发现柴元已经被他一脚踢开了一丈远。
柴元被傅良夜踹得七荤八素,捂着胸口登时便咳出一口黑黢黢的陈年老血,此刻竟是也没气力呼救,只得靠在榻边儿直喘粗气。
“晏郎中这是为何?柴某虽罪大恶极,可郎中身为医者,自应履行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之责,怎有偏私之理?纵然我做错了许多事,郎中也不该借此机会要我性命!”
傅良夜恨得牙直痒痒,此刻只恨不得张口将柴元那无耻之徒当场咬死。但奈何暂时不能遂愿,只得勉强压下胸中怒火佯装歉意,抱拳拱手、称兄道弟,张嘴冲人一顿胡诌八扯:
“柴兄误会,方才鄙人只是听闻你嗓音沙哑,似是气血郁滞所致,因此想用我特殊的疗法替柴兄疏导一番。不想因我目盲,足下竟是失了力度,真是失礼了……”
小虎子躲在傅良夜背后,听及此处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忙着用手掩住嘴,肩头笑得一颤一颤。
“柴兄不如动动身子骨,是不是感觉比方才灵便、畅快得多了?这都是因为我踢中了你胸前穴位,让你吐出了淤血的缘故。”
傅良夜硬着头皮继续编,将方才那一脚的“奥妙”讲得头头是道。
柴元听得云里雾里,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有很大可能性是他的脑袋本就不灵光,倒还真信了傅良夜这番扯天扯地的忽悠。
这厢他扶着榻沿儿勉强起了身,尝试着扭了扭脖子,又活动活动肩膀和双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是当真觉得身上爽利了许多,忙着欣喜地握住了傅良夜的手,亲热地唤道:
“不愧是晏郎中,果真是神医!神医啊!请晏郎中,不,请晏兄再为柴元瞧瞧,怎样能救弟弟我一命!”
这厮真是给了杆子就往上爬,同本王称兄道弟,也不怕折寿折到今儿个阎王爷就来逮你!
傅良夜在心底暗骂,面上端的是皮笑肉不笑,只吩咐小虎子将柴元扶到榻上,自己敛袍搭到榻沿儿上坐着,探手摸上了柴元的腕子。
他装模作样地替人把了一会儿脉,片刻后眉心微微蹙起,煞有其事地“嘶”了一声。
这一声“嘶”倒是把柴元吓得不轻,忙着颤抖着嗓子问道:
“晏兄,怎么说,可是难治啊?”
傅良夜指尖搭在人的腕子上,又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通,叹息着摇了摇头。
柴元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慌乱攥住了傅良夜的袖子,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忐忑地问道:
“晏郎中,可是…可是无力回天了!”
傅良夜见戏已经演足,便无心再逗弄柴元,只放开人的腕子,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
“柴兄如今这病,并不像是冀州夏时流行的疫病啊!你近来可有发热、腹泻的症状?”
柴元原本对人的医术还抱有一丝怀疑,听闻这话儿,心头一颤,握着傅良夜的手便呜咽开来。
“我也不知是何病,这病来得极怪,初时同疫病无差,吃了治疗疫疾的药本以为早已痊愈了。可未料过了几日,面上便生了这脓疮啊!这病来得太怪,我并未向外声张,他们都以为我只是得了疫病!”
看来柴元的疫病已被柳若非治好,未料又生了新病。
这柴元生性多疑,定是怀疑柳若非故意害他,这才想着另寻高明。
“晏兄啊,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可得救我啊!呜呜呜…”柴元涕泗横流,伸手扯住傅良夜的袖子呜咽开。
傅良夜不动声色地将柴元的爪子甩下,这人什么时候死他才不在乎,但要是胆敢再用那双冒脓的手碰他一下,可就真得死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柴兄这脉象平稳,按理说病情并不该恶化才是。”傅良夜淡淡回应了一句,他故意抛出钩子,引诱着鱼儿咬钩,意欲探听柳若非的消息。
柴元闻言大喜,忙着问询:“好啊,脉象平稳便好啊,依晏兄看,接下来该怎样治?”
傅良夜故作为难,垂眸沉吟片刻,想起了方才纤荷递给他的药汤,心念一转,佯装犹豫道:
“柴兄先别急,只是柴兄这病,可曾找别的郎中瞧过?有没有服用什么药啊?”
提及此处,柴元面露难色,神色稍有躲闪,片刻后犹豫道:
“是有请过其他郎中,可他并不愿替我疗治,只是,让我在屋中吃了几味草药,几株破草顶什么用啊!我这病还是没治好,我看他也只是个草包郎中罢了!”
闻言,傅良夜面上神色骤冷,周身散出寒意,只勾唇冷笑道:
“那郎中并未因你奸恶而见死不救,只是你又如何待他?未想柴大当家竟是这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辈。敢问那郎君名讳?如今又身在何处?可是被你杀了?”
“没,没有,我并未杀他!只是,只是把他,把他……”柴元一阵心虚,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把他怎么了?”傅良夜眉头紧蹙,忍不住厉声问道。
“把他关起来了。”
柴元慌忙回答,片刻后又自言自语道:
“晏郎君,难不成那柳郎中并未愚弄我?”
“没错,他是救了你。”
傅良夜冷哼一声,复又追问道:“那柳郎中现在何处?我要先见他一面。”
眼前这晏郎中明明是个蒙着眼睛的瞎子,却不知为何,柴元感觉到一股足以让人两股战战的威压,周身气度直迫得他额上堪堪渗出细汗来。
“柳郎中现在,被丢,不不不,被关在后山石洞里,恐怕是…是九死一生了。”
柴元胆怯地垂下头,朝着人磕磕绊绊道。
作者有话说:
是的,暴躁猫猫会把作恶多端的讨厌鬼踢飞。
第64章 洞中惊魂
隔着眼前一层薄纱,傅良夜隐隐约约地望见了前方掩藏在繁茂密林之下的山洞口。
从柴元那处行至后山,约摸有半炷香的脚程,傅良夜在心底默默估量着这土匪窝的大小。
这寨子正处于云衔山腰处,依山势而建,地势陡峭嶙峋,四周皆为密林掩映,两侧临崖,若是平日里遂沿途小径上山,定是很难寻到此寨踪迹。
也怪不得晏西楼几次派人上山搜寻,才堪堪捉到个在外头游荡的小喽啰。
“郎君,到了。”
纤荷在山洞口止步,指尖拈了巾帕揩去额上渗出的薄汗,转身朝着傅良夜双膝弯曲、微微欠身行礼,低低唤了人一声。
因柴元行动不便,纤荷姑娘便主动请缨,愿代替大当家向柳若非请罪,顺便为傅良夜一行人带路。
这姑娘虽然一举一动表现得弱柳扶风,但实则心思缜密。方才在柴元面前同那寨中二当家当场对峙,竟然不露半分胆怯之意,倒不像是甚么任人欺凌的弱女子,这番主动请求带路,怕是早就发现了什么。
“郎君?”
纤荷见傅良夜没有反应,疑惑地回头朝傅良夜望去。
傅良夜心下思虑,被纤荷这一唤,才堪堪缓过神儿来。
“脚下或有石块儿拦阻,郎君可要当心些。”纤荷眉眼弯弯,在进洞前又细声细气地叮嘱了一句。
傅良夜唇角携了笑,颔首道谢:“劳烦小娘子带路了。”
纤荷从广袖中摸出块儿铜令牌,将洞口两侧看守的山匪斥退,这厢正欲敛起裙摆迈入洞中,却忽闻身后一声呼唤。
“等一下,洞中昏暗无光,小娘子怎的没提盏灯照路?我陪你们一同进去罢!”
纤荷听到熟悉的声音,禁不住身影微顿,停下了脚步。
傅良夜蹙眉暗自思索了一阵儿,听这声音……好像是带他二人上山的少年——名唤小泥鳅。
小泥鳅晃了晃手里未燃的火把,先是盯着小虎子看了一会儿,随即走到纤荷身侧,嘴巴张了又张,似是欲言又止。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的……”纤荷面露急切,慌乱走到人近前,“你不该来的,你知道,我不想让你看见,你……”
少年的个头只稍稍高出纤荷的腰,她只好敛起衣裙蹲下身子,同小泥鳅对视。
“云儿,你就此回去罢。”
云儿?这般亲昵的称呼纤荷竟然知晓?傅良夜神色微动,心下忖度。
“让我陪你们一同进去!总该让我看看的。”小泥鳅面露恳求,抬眼望向纤荷,“求你了,好么?”
“罢了,罢了!”
纤荷眼睫微颤,轻叹出声,像是做了甚么艰难的决定一般,终是无可奈何地颔首默许,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洞内走去。
见状,小虎子连忙搀扶着傅良夜跟上。
洞外天光大亮,未料想洞内竟是漆黑一片,纤荷点燃手中的火把,眉目间似有忧色,脚步明显放急了一些。
小泥鳅只跟在纤荷身后约摸半步的距离,时而警惕地向傅良夜二人瞥上一眼。
小虎子眯着眼睛适应着洞中的黑暗,扶着傅良夜紧跟着纤荷,时不时抬眼向四周洞壁观瞧,迈着腿缓缓向山洞深处走去。
洞穴窈然深邃,初入时洞时洞口狭窄,未想行至深处,忽地豁然开朗,变得平坦且宽阔。
这厢纤荷熄了火把,只因这深洞之内,洞壁皆以明火照亮,早已用不到那一簇微弱火光了。
许是山洞内许久不曾通风,傅良夜嗅到一股浓烈的腐朽气味,惹得他禁不住蹙紧了眉头。
“那些是什么?”小虎子挠了挠头,纳闷儿地探过头去,待到他看清那堆白花花的物什是何物后,吓得他面色煞白,猛地栽坐于地,“郎,郎君,那些……那些是人的,人的……”
纤荷望着前方,肩头不受控制地哆嗦个不住,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行清泪,口中低声喃喃着:
“爹,娘,女儿不孝……”
小泥鳅乖乖地守在她的身侧,闻言神色微黯,瞳孔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傅良夜按捺着心中惊诧,透过眼前薄纱向前望去,只朦胧瞧见那角落里垒起的层层白骨。
火光映照着洞壁上悬挂着的凛凛刀剑,那寒光直接穿透薄纱,直刺得他瞳孔渐渐攀上了血色,瞳孔渐渐收紧。
这哪里是甚么平常山洞,倒不如说是那些恶匪杀人啖肉的刑场!
他还道脚下的岩石为何赤红,原来那竟是人血沁出的赤色,凝结的是无处伸张的冤魂。
恶匪不除,有何颜面去面对冀州百姓?又怎样祭奠这枉死的冤魂?
傅良夜颤抖着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佯装对眼前景象毫不知情,勉强稳定心绪淡淡问道:
“发生了何事?纤荷姑娘,你可有见到柳若非柳郎中?”
“还没有看见柳郎中…郎君,郎君同我来,我们再向里面走走。”纤荷声音颤抖,似是携着丝哭腔。
“郎君,柳郎中当真在这山洞里吗?我好怕,这洞里死过好多人啊!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小虎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慌乱捉住傅良夜的手,战战兢兢地将手挤进人温热的手心里,以此寻求些许安全感。
“别怕。”傅良夜温声安慰道,轻轻握了握小虎子的手,让他放心。
几人继续向洞内行去,瞧见了蜷缩在阴影里的人群。
角落里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影,伴随着咀嚼的粘稠声响,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傅良夜心下一凛,也顾不得掩藏甚么,稍稍掀开眼前薄纱,抬头向前方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娘嘞!那些人嘴里吃的是什么,是,是…是人的胳膊吗?还有,还有,手,手哇…骨头…那柳…柳郎君…岂不是…没活路了!”
小虎子在一旁语无伦次,吓得只顾着瞪眼睛,都忘了怎么哭了。
纤荷纵然惧怕非常,但仍旧想搜寻柳郎中的身影,正欲向前探看一番,却被小泥鳅伸手拦住,扯着她紧着向后退了几步!
“郎,郎,郎君!那,这是活,活,活死…人啊,我要晕了……”
小虎子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连滚带爬地扯着傅良夜向后退去。
可他的手上早被吓得没了劲儿,怎么用力儿也拉不动傅良夜一分一毫,此刻白眼儿一翻,喊着喊着便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下一刻,骤变突生——
傅良夜将小虎子拦腰接住,还未等询问小虎子究竟要说什么,只闻得一阵剧烈的破风声掠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扑到了自己脚下!
与此同时,一只惨白的骷髅手猛地握住了他的足腕!
顺着那只白骨手,傅良夜方才看清,抓住它的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副挂着腐肉的骨架!
抓住他的骨架人脸皮上沾些粘稠的血.浆,五官扭曲地纠结在一处,朝傅良夜露出了森森白牙。
数只白胖的蛆虫从那白骨的眼窟窿里钻进钻出,伴随着身体的移动,腐肉夹杂着蛆虫窸窸窣窣的掉落下来,落在傅良夜的脚背上。
这怪物劲力极大,直直拖着人向里,想要把傅良夜拽进那群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中去!
“什么鬼东西!脏死了!”
傅良夜怒骂出声,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狠命地想要把那脏兮兮的白骨爪甩下去,可那副骨架人握得极紧。
“忍不了了!去死吧!”
他实在气不过,只抬起另一只脚狠狠地碾上那只白骨手。
只闻得“嘎嘣”一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白骨手被他硬生生地踩断了!
那副腐肉骨架嘶鸣一声,似是在哀嚎,断了的那只细长的白骨手仍旧死死地握在傅良夜的足腕上,如同活着一般,在不断地收紧。
傅良夜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紧着舒了一口气,抱着小虎子向后退开一段儿距离,这才靠在洞壁旁安安稳稳地坐下,伸手摸索着足腕上,嫌恶地将那断了的白骨手硬生生地扯下来。
方才几人的动静惊动了角落里沉睡的怪物,它们察觉到有人进洞,密密麻麻的脑袋蠕动着凑在了一起。男女老幼,约摸有十几个人头,无不饿得枯瘦嶙峋,面上腐烂生疮,皆像畜生一般用粗长的铁.链栓住,闻声挣扎着向前爬去,直到受到链.子的桎梏,不得不停下来,略显焦急的“啊啊”叫喊出声。
似乎是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他们将空洞的眼睛徐徐地转向来人,伸出一双双枯瘦如树枝的手,发狂似的嘶鸣咆哮着。
“他娘的!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傅良夜撕开被白骨手抓挠得破损的布料,望着脚腕处被握出的青紫痕迹,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