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良夜by焦绿啊宝叽 CP
焦绿啊宝叽  发于:2024年12月11日

关灯
护眼

在人间恍恍惚惚强撑过七日,只为等着再同谢姑娘再见一面。如今见着或见不着,沈卿都是要走的。
沈卿自知力薄,活着怕也是不能为爱妻阿蛮手刃仇敌,不如早些同阿蛮相见,这般看来,沈某的确是个懦夫。
沈某早有死志,将军不必愧疚未能救吾一命。
只望吾死后,将军将吾与阿蛮葬于一处。
这柄桃花扇原本便是阿蛮赠予王爷之物,沈卿私心,多留了几日,望晏将军见谅。如今它也该物归原主。
琳琅阁沈卿
于辛丑年九月秋
晏西楼打开那方乌木匣子,一柄桃花扇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握住雕了几朵桃花的黑檀木扇柄,将折扇徐徐推展开。
几点桃花栩栩如生,只是那扇面儿上多了几行诗。晏西楼指腹轻抚上那早已干涸的墨,心下了然。
只见那满树桃花灼灼,旁侧题诗一句:
“人生忽如寄,怜取眼前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人呐,便如同那朝生暮死的蜉蝣,无人可预料日后会发生何事,无人可预知生死何时,能做的,就只是珍惜今日,珍重眼前之人。
晏西楼瞳孔微颤,不由得低声喃喃:
“眼前人,最须珍重眼前人。”
晏西楼去永宁王府寻傅良夜时,那人正蜷缩在卧房的角落里,身侧零零散散落着数个空空的酒坛子。
傅良夜抱着怀里的酒,安安静静地缩在墙角,呆滞地盯着一处不动,若不是睁着眼睛,倒像是睡着了。
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傅良夜动了一动,身侧的酒坛子便骨碌碌地滚了出去,直直滚至晏西楼的脚边。
“你来了。”傅良夜似乎对晏西楼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只拎了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阿蛮,可是要下葬了?”
“沈卿走了。”晏西楼俯身将酒坛子捡起,踱至傅良夜身侧,轻轻按住人正欲抬起的手,“别再喝了,伤身。”
闻言,傅良夜手中的酒壶停在半空中,拽住晏西楼的袍袖,眼底泛了红意:
“你说什么?你莫不是来骗本王的,他是怎么……”
“自尽。”
晏西楼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静静地望着人。
“自尽?”
傅良夜惊讶地喘了一口气,而后恍然大悟般,颤抖着唇扯出一个笑来:
“自尽,哈哈哈哈,自尽。知道了,知道了。本王……本王该去送送他……”
傅良夜呆呆地看着红色的棺木缓缓合上,沈卿同谢阿蛮便睡在那逼仄狭窄的一方棺木里,从此以后,再无相见。
他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山上寒风簌簌,却只着素色单衣,手握一壶清酒。
望着黄土渐渐将棺木吞没,再堆在一处,那平地上便鼓起一座坟茔,傅良夜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生生死死为情多!阿蛮啊阿蛮,是我错了,那时我同你讲什么大道理,自古以来,‘情’一字便无甚道理可言。”
“那杜丽娘可真是世间至情之人,柳梦梅也不负丽娘情深,两人真真是对儿绝配!”
傅良夜眼前浮现出那日争论时,阿蛮唱完那出《牡丹亭》,流着泪痴痴地感叹的模样。
“是啊,柳梦梅同杜丽娘,真真儿是对儿绝配!丽娘已殁,柳郎又怎能独留?”
他身形摇摇晃晃,长笑着走下山去,满壶清酒滉洒出来,混着颊边留下的泪水,湿透了衣襟。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人生有酒且当醉,一滴何曾到黄泉。
作者有话说:
情知道世上,难使皓月长圆,彩云镇聚。
——柳永《倾杯离宴殷勤》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人生有酒且当醉,一滴何曾到黄泉。
——出自宋代高翥的《清明日对酒》

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
人间团圆日,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街坊小巷间更是人头攒动,孩子们手里提着兔儿灯,嘴里叼着阿娘、阿姊做的糕点月饼,跑街窜巷,好不热闹。
晏甄吵着闹着从宫里逃出来,乐颠颠地蹦到了将军府,这会儿正缠着晏西楼要人陪她到街上赏灯。
“宫里无趣死了,死气沉沉的,呐呐呐!连块儿月饼都吃不到!”晏甄气鼓鼓地叉着腰,头上的步摇晃得要飞上了天,盯着晏西楼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子上慢慢悠悠地泡茶,只觉得无聊至极。
坐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是呆不住了,索性就仰着头扯着晏西楼的袖子晃悠个不停:
“阿兄,今年你好不容易在京城,中秋总算是个团圆日啦。别人家的小女娘都有父兄陪着赏灯,这回你也陪夭夭去玩!好不好,好不好嘛!阿兄对夭夭最好啦,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晏西楼也不应答,避着晏甄的手,将热茶壶缓缓落下。
他伸手从碟子中捡了块儿月饼,掰下来一小半儿,趁晏甄一不留神,塞进了她说个不停的嘴巴里,总算是止住了耳朵边上聒噪的话音。
晏甄“唔”了一声,将月饼嚼进嘴巴里,舔舔嘴唇,许是觉得好吃,又从盘子里挑了一块儿,两只手握着月饼,狼吞虎咽地咬着吃。
晏西楼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残渣,抬盏抿了口茶,把寒毒的缓解之药服下去,幽幽地瞥了眼晏甄一径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怎会连一块儿月饼都吃不到?你这小混球儿,又在那儿乱说一气。”
“谁乱说?”
晏甄闻言瞪大了眼睛,一着急,将嘴里的月饼渣喷了兄长一身,忙着挥动着小手把粘在晏西楼衣袍上的渣渣弹落,又喝了一口阿兄递过来的清茶,这才把嘴里的糕点勉强咽了下去。
“我听那些宫人讲呀,是因了轩哥哥的母妃……祭日便是中秋,所以啊,宫里年年都不过中秋的,可不是连月饼都没有嘛!最近几日,宫里的太监、宫女啦都谨慎得紧,生怕触了轩哥哥的逆鳞,连怀瑜哥哥都很少说话啦!”
晏西楼恍然,数年未归京城,当年旧事再很少有人提及,回想起来,的的确确是在中秋前后。
盯着杯盏里影影绰绰的月亮,晏西楼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之日,可对于一些人来讲,却是死生离别的噩梦了。
“阿兄,你在想什么?”
晏甄一脸纳闷儿地望向忽然沉默的阿兄,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想琢磨着解释一番,未料得阿兄眼皮抬也不抬,随手将杯中的残茶泼尽,振袖起了身。
“诶?这就要走哇!”晏甄瞧着自家阿兄动了步子,忙着屁颠儿屁颠儿地挽了人的胳膊,欣喜地像一朵初绽的小花朵:“夭夭就知道,阿兄最疼夭夭啦,定会陪我去!”
晏西楼面露犹豫,方才只顾想着旧事,竟是忘了夭夭这一茬儿。
他安慰似的拍拍晏甄的手,眉间带着几分愧意:
“阿兄不喜热闹,夭夭自己去罢。”
晏甄闻言,像一朵被秋霜打了的小花儿,霎时就蔫儿了:
“凭什么?你又不是不在家,为何不陪我去!我不管我不管!今儿晚上你哪也不准去!”晏甄嘴上撅得能挂个油瓶,急得一个饿虎扑食,整个身子都挂在了晏西楼身上,“你不怕你唯一的妹妹被人牙子拐走,夭夭长得这么漂亮,被拐走了,哼……有你后悔的!”
“以夭夭的能耐,阿兄不担心你被拐走。”晏甄不把别人拐走就算幸事了,谁敢拐这么个姑奶奶啊!
“夭夭乖,阿兄要去找一个人,很重要。”
“有多重要?什么人能比你亲妹妹还重要!我不管我不管!”
晏甄抱着晏西楼的大腿干嚎了半天,后反劲儿地意识到了什么,戛然间停止了哭泣。
她歪着头流着鼻涕,眯着眼睛凑近了自家阿兄的脸:
“不会吧,不会吧!晏西楼,你是不是给我找了个嫂嫂?除非…除非你说,你不陪我是要去找阿嫂,否则我晏甄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晏西楼的背脊僵了僵,慌乱抬眼,假装看月亮,话里有些不太自然:
“胡说八道,不是。”
晏甄何时见过自家阿兄如此忸怩的模样?
“呐呐呐,阿兄少骗人!嘴上说着不是,那脸上眼瞧着就红啦!”
晏甄磨着后槽牙,凭借自己的一双火眼金睛,心里早已有了猜测——阿兄明摆着是在说谎嘛!
晏西楼被晏甄盯得不自在得紧,悻悻地避开了人审视的目光:
“夭夭,别闹了,阿兄回来给你买兔子灯,趴在人身上像什么话!快下去!”
晏甄犹豫了一会儿,可为了阿兄的“终身大事”,只好委委屈屈地放开了人。
晏西楼抬手整理衣袍,向前走了几步。
晏甄背着小手,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足腕儿上银铃叮叮当当地跟着响。
“不许跟着。”
晏西楼无奈,只好转头警告般瞥了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晏甄一眼。瞧着晏甄可怜巴巴的模样,自觉对人有些凶了,只好软声哄道,“等阿兄回府再陪你去,只一会儿功夫。”
“切,等你回来陪我,黄花菜都凉透透的了!我晏甄才不稀罕跟着你呐!晏西楼,你个见色忘妹妹的大混球!呸呸呸,我看错你啦!”
晏甄扁了扁嘴,一跺脚,气哼哼地跑了。
几个小女娘站在花灯铺子前,摇着团扇互相嬉闹着。
只见其中一个姑娘抬腕轻轻一指,挑中了那铺子前一盏扎得栩栩如生的兔儿灯,小贩笑着摘下灯递过来,那姑娘刚要伸手接过,身侧忽然闪出位俊俏郎君。
姑娘握着团扇遮着半张脸,望着俏郎君便出了神,被小贩唤了好几声都未听见。直到那郎君发觉,帮人接过了灯,给姑娘递了过去。
“原来这兔儿灯竟是这般玲珑小巧,怪不得……”郎君盯着兔儿灯沉吟片刻,轻声问询,“姑娘?这是你买的灯罢!”
“是了,是了,多谢郎君。”
眼前的郎君虽不苟言笑,却能叫人从那眸中捕捉到如同月光般的温柔。
姑娘痴痴地伸手握住兔儿灯细长的灯柄,惊得脸羞得飞红一片,忙着给小贩递了银子,朝着郎君行礼道了谢,逃也似的疾步走回姐妹们身边儿。
几个小女娘咯咯地笑了几声,纷纷的闪躲在一排排花灯后偷着瞧俊俏郎君。
那郎君似是察觉,朝着姑娘们颔首示意,小女娘们更觉得心旌摇曳,躲在人群后头一窝蜂似的唠开了:
“小郎君长得可真俊,就是冷冰冰的,不知道笑起来,又是哪般风采!”
“哎呦,腰间还配着剑嘞,真真是英武潇洒!”拎着兔儿灯的姑娘掩袖偷笑,眉眼中流露绵绵情意,殷殷切切用余光瞟着那郎君。
“哎呦,妹妹别痴心妄想啦,人家买了盏兔儿灯,怕不是已成了婚有了家室!给娘子买的。”
“诶,你别说,那盏灯同玲珑手上的一样,哎呦,会不会真的一见钟情,瞧上我们家玲珑妹妹啦!呦呦呦!瞧瞧,瞧瞧!玲珑你呀,这眼睛都要看直啦!”
被唤作玲珑的姑娘被笑得用袖子遮了脸,羞恼地撞了旁边姑娘的肩膀:
“姐姐不也是,看得都痴了,待会儿怕不是要流口水。”
小女娘们眼神黏在那郎君身上便再也离不开,直盯着他买完兔儿灯,又眼瞧着人到点心铺子里包了些蜜饯、糕点和月饼,最后进了酒楼提了一坛桃花酿。
“买了这许多东西,准是要去讨心上人欢喜,玲珑妹妹,该死心喽~”
一路上她们躲躲藏藏地跟着俏郎君,绕过了几条小巷,最终见人在一扇朱红府门前停了脚。
玲珑抬头瞧了瞧,顿时惊得“呀”了一声,指着那牌匾悄声道:
“永宁王府!哎呀,他竟是奔着永宁王府去的,是去寻谁啊?”
永宁王府门前的守卫瞧见来人竟是晏西楼,一时间面面相觑,直缓了好一会儿,自觉失礼,紧着行礼问询:
“晏将军深夜造访,不知何事?王爷今日……”
晏西楼朝几个守卫颔首,一向注重礼数的他这次竟未等守卫说完,便轻声打断了人接下来的话:
“王爷今夜可在府中?若是在,还望通报一声。”
“那倒不必通报。王爷前几日吩咐过,若是将军到府上,只管放行便是,是小人唐突了,望将军见谅!将军跟属下来罢。”
晏西楼道了声谢,拎着手里的物什进了府。
躲在小巷子里的姑娘们此刻睁大了眼睛,面上皆写着不可思议!
“坊间传言,那永宁王傅良夜可是男女不忌,同那镇国将军晏西楼还有些故事啦。诶呦,这郎君随身带着剑,瞧着那王府守卫也不阻拦,定是同永宁王甚是相熟,怕就是那晏将军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晏将军,晏将军!你何苦要往那那那,那臭水沟里头跳哇!
玲珑的心“啪嚓”一下裂了个稀碎,手上一使劲儿,兔子灯的手提竹柄生生地被“腰斩”,小兔儿啪叽一下落到地面上,连灯里的蜡烛也摔灭了。
四处静得可怖,玲珑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寒战,直到此刻才觉得冷了。她眸中似是有失落之意,只敛了肩上的披风,招呼了一声:
“不知不觉都走了这么远了,咱们也该回了,不然家里许是要担心。”
“回罢,回罢!”小女娘们叹息着附和,结伴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入v喽,喜欢傅猫猫和晏将军的贝贝可以支持一下小宝叽咩~(猫猫撒娇.jpg)
小剧场:
傅良夜(暴跳如雷炸毛猫猫.jpg):说谁臭水沟?你才臭水沟!你全家都是臭水沟!
晏西楼:乖乖~摸摸毛,乖猫猫不炸毛~
玲珑(记仇.jpg):掏出小本本奋笔疾书

第34章 美人儿
府中黑漆漆一片,竟是一盏灯也未燃。所幸今夜皓月当空,倒也不用刻意提灯照明,晏西楼只借着月光瞧着脚底的路,手中的小兔儿灯随着脚步的颠簸蹦蹦跳跳,瞧着讨喜得紧。
直行至人卧房门前,二人方才停住了脚步。
守卫抬手正欲叩门,却闻得地上“啪嚓”一声脆响,从檐顶落下个空空的酒坛子,摔在地面上,碎了个满地狼藉。
“徐伯么?怎的又来了!别来劝我下去了,躺在殿顶看月亮才舒坦呢!哎呦,您这把老骨头可爬不上来呀,别把腰闪了。今夜,就让我替你赏赏这月亮,您老还是快些休息去罢!”
傅良夜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听这动静像是喝了不少,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小酒嗝。
“王爷,不是徐翁,是晏将军。”
守卫仰起头,朝殿顶的人喊着。
“何人?何人到访?殿顶上风大听不清。管他谁来,今夜…今夜本王谁也不见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滚滚滚,撵出去!”
晏西楼闻言向后退了几步,仰头望向殿顶,只见傅良夜歪靠在一处,正抬手将酒胡乱灌进嘴里,也不顾那酒早就洒了一半儿,连身上穿的薄薄衣衫都给浇了个湿透。
他蹙了蹙眉,挥手示意那守卫退下,随即振袖飞身,踏上了殿顶。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一、二、三、四……诶?不对,怎么多出个人呢?”
傅良夜醉眼朦胧,正握着酒坛子摇头晃脑地念叨呢,忽然瞧着那又圆又大的月亮里走出个谪仙一般的美人儿,一时疑惑道。
他喝得昏天黑地,竟是未认出眼前人是晏西楼,甚至连雌雄都没辨个分明,只恍惚间瞧着是个气质卓绝的美人儿,忙着愣愣地放下了酒坛子,眯眯眼睛吃吃地笑:
“奇也怪哉,本王举杯邀明月,倒把神仙给劝下来了!美人儿,你莫不是月亮里的嫦娥?怎么,是那广寒宫太冷了,把您冻下了凡间?还是这万丈红尘热闹,惹得神仙也要来下来历一历劫?来,喝……喝一口这俗世的桃花酿,仙是成不了,但保你身子立刻暖和!”
这般说着,傅良夜恋恋不舍地喝了最后一口,把手中的酒递过去。
晏西楼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伸手接过了人递过来的酒。
他虽不喜饮酒,但瞧着傅良夜醉成那般模样,索性反手倒过酒坛,痛饮殆尽。
饮罢,也学着傅良夜,将空坛子随意一丢,“啪嚓”一声。
“好!爽快,看来美人也是性情中人!”
傅良夜用胳膊支着头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西楼,痴痴地笑着伸了袖子,将人下巴上残留的酒水擦拭掉,一边在心里感叹着眼前的美人月下饮酒像画儿一样好看!
更别说,美人儿这样貌可真是对着他自己的口味长的,只是这般看着,便就心旌摇荡了。
“灯月之下观美人,属实是一件乐事,未料到今夜本王能有这等眼福。”傅良夜捧着脸笑嘻嘻地贴过来,目光在晏西楼面上逡巡。
“喝得连人都认不得了,王爷再仔细瞧瞧,臣是谁?”
晏西楼快被眼前的小酒鬼气笑了,只微微倾了身,伸手拍拍人泛红的脸颊,又顺便将人额前披散的头发捋顺,直直地盯着人的眼睛,温声重复一遍:
“我——是谁?”
傅良夜眨了眨眼睛,听出了美人语气里不易察觉的丝丝恼意,虽不知美人为何生气,但还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是谁?本王该认得你么?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这年头神仙脾气这么不好,也会生气么?”
傅良夜有点不服气了,索性嘟嘟囔囔地抓过人的衣襟,托着下巴凑到晏西楼面前迷蒙着眼睛细细地瞧,伸手在人脸上来来回回捏了个遍。
晏西楼也不反抗,任由人对自己上下其手,只是耳朵尖儿微微地泛了红。
也不知傅良夜脑袋里想了些什么,最后竟是贴近晏西楼的衣襟嗅了又嗅,直到嗅到那衣襟上浸染的微苦的檀香,禁不住嫌弃地皱皱眉头:
“苦苦的……很像那个讨厌鬼晏西楼呢。可是他来干嘛啊?本王准是喝得多了,在做梦呢,这梦做得可真像真的,连味道都能闻出来。”
他扫兴地摆了摆手,忿忿道:
“也真是奇了怪了,近日怎的总是梦见他,惹得本王夜夜心神不宁,定是那厮给本王下了什么迷魂药!”
苦苦的?自己很苦么?那是什么味道?
闻言,晏西楼一头雾水,可未等他细想,傅良夜一张脸猛地凑得更近,似乎是想再近距离辨认一下眼前人究竟是谁。
灼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染到面颊上,惹得晏西楼浑身发热,心慌意乱。
他呼吸一滞,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无奈笑道:
“迷魂药?是你自己要梦见臣的,怎地还怪臣?可真是没了天理了!如今梦中之人就在身侧,王爷倒是不认了?”
晏西楼挑眉,学着傅良夜往常挑弄自己的模样,轻轻捏住小醉鬼的下巴,坦坦荡荡地对上人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
“最后一次机会,看着我的眼睛,我—是—谁?”
傅良夜眨了眨眼睛,皱着鼻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确认了眼前这位的的确确就是晏西楼,忙着又惊又恼地将人推开,埋怨道:
“真是万年老冰山?你来做甚!快滚快滚,别扫了本王对月独酌的雅兴!”
言罢,他不安地转动着眼珠,一阵儿莫名的心虚。
此刻自己这般脆弱无能、只能借酒浇愁逃避现实的烂样子,如果可能的话,他永远都不想叫晏西楼看见。
傅良夜掩饰性地伸手去摸身侧的桃花酿,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原来他备的酒早就被自己喝光了。
“没了,没有酒了么?”
此刻他只想快些醉倒,醉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记不得,醉得把所有难过的回忆都忘掉。
可是没有酒了,酒喝光了,忘不掉了。
傅良夜慌乱地寻找酒坛子,余光瞥见晏西楼手里还有一坛桃花酿,刹那间喜形于色,忙伸了手探身去拿,却被晏西楼趁势握了手腕儿,一时挣脱不开。
“你买了酒不就是要喝的么?本王记得晏将军不喜饮酒,那就是给我带的!今儿个你是偏要跟本王抢酒喝么?看来你最近是闲得很,竟有功夫来寻本王的乐子,给本王酒,本王要喝。”
“不能再喝了,你已醉了。”
这酒虽是特地带给傅良夜的,可如今傅良夜已醉成这德性,再喝可不成了。
“晏西楼,你他娘的既不是我兄长,又不是我爹,怎么天天磨磨唧唧跟个老妈子似的!简直不可理喻!”
傅良夜急得眼睛都红了,烦躁得似乎下一刻便要跳起来跟人打一架。他磨牙忍了忍,伸出了另一条胳膊挣扎着要去拿那坛仅存的桃花酿。
可终是徒劳,晏西楼轻而易举,又攥住了他另一只手腕儿。
“晏西楼,你……”
傅良夜徒劳地晃了晃手,瞧着眼神有些委屈。
可怜见儿的!
晏西楼抿紧了唇,无措地躲闪傅良夜的目光。
若是再多瞧一会儿,自己怕是真的会心软,而后乖乖地把酒奉上。
“谁稀罕喝你的酒?你的酒,是喝一口就能成仙吗?哼!攥得本王手腕儿发疼,嘶……晏西楼,你敢以下犯上?”
“臣不敢。”晏西楼捏着人的腕子,轻笑一声。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这不就是故意给本王找不痛快么!”
傅良夜盯着晏西楼的手,一双丹凤眼便惹了恼意,恨不得用目光把这对儿爪子切了。他怒火中烧,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猛地挣开人的桎梏,作势伸手便要强抢!
晏西楼见招拆招,抬臂轻轻一挡,便解了人的攻势。
他陪着傅良夜从东边的殿顶一直打到西边的殿顶,最后以他自己被傅良夜一脚踢下去告终。
“我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怕不真是做梦呢罢!”
能轻而易举地把晏西楼踢下殿,傅良夜心中也是一惊。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腿,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他愣愣地走到边上去看晏西楼掉到了哪里,只见晏西楼正低头拍打着袍角的脏污,却把那坛桃花酿紧紧护在了怀里。
察觉到头顶的目光,晏西楼低着头偷偷地勾起了唇角。
这一脚自然是他故意受的,这般佯装落败,或许能让眼前这只争强好胜的暴躁小猫开心一些。
晏西楼捂着被人踢得微疼的小腹,重新跳上殿顶,装出了一副被人打败后屈辱遗憾的模样,不情不愿地将怀里护着的桃花酿递给傅良夜:
“我认输了,这酒归你。”
“好累。”
傅良夜呆呆地瞧着人递过来的酒,忽然垂了眼睫,神色颓然地喃喃。
晏西楼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傅良夜,顿时手足无措。
他将手里捧着的桃花酿往前送了送,可傅良夜还是不接:
“怎么了,不想喝了?”
晏西楼悻悻地背过手去,倾身向前,试图瞧清人面上神色。
可傅良夜却侧过头,向后躲了躲。
不想叫他瞧,这是又伤心了。
打架总比坐在殿顶上呛着风喝闷酒要好得多。
晏西楼本以为陪傅良夜打一会儿,打着打着就会忘记那些难过的事儿。自己再顺势让人一让,叫人赢上一次开心开心。
可是小猫儿竟然连打架都懒得打了,甚至连打赢了都不开心,这事儿可就愈发严重了。
晏西楼直了身,指尖敲着酒坛子,敲出“崩崩”的鸣声,暗自琢磨着。
他正这般想着,那边傅良夜垂着脑袋,盯着脚尖儿,又缓缓地挪到了自己身前。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副温热的身子便猝不及防地靠上自己的肩膀。他慌乱地张开双臂,将人揽入怀中,身子却僵硬成了一棵树。
“算了,不喝了。借肩膀一用,晏西楼,你就老老实实地当一会儿树罢,让我靠一会儿,好累。”
晏西楼背脊都僵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像是捧了一块儿烫手的烙铁。
傅良夜真的是喝醉了,醉得整个身子都软成一团。像是被人拔去了锋利的刺、只露出粉粉肚皮的小刺猬,的确惹人怜爱得紧。
可小刺猬拔掉了刺,留下的却是遍体伤痕。
晏西楼宁可被小刺猬的刺扎疼,也不愿看着小刺猬没了刺。
他原本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事儿能让自己的情绪拥有太大的起伏波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护佑身边之人。
可是眼前,他却不知如何能让傅良夜欢喜。
此刻,纵使是晏西楼,也只能紧紧地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揉着人凌乱的头发,沉默着,试图能通过一个怀抱把傅良夜从痛苦的泥沼中拉出来。
“晏西楼,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可打不过你,你故意让着我呢。”傅良夜将头低低地埋在晏西楼的肩上,感受着晏西楼手掌的温度,声音显得闷闷的,“本王不自量力,竟敢同镇国将军一争高下。晏将军上可护佑一国之百姓,下可护得身边人无恙,是人人称道的英雄。可永宁王傅良夜,是个风流浪荡子,人间祸害,只会害人性命。”
“甚至险些把你都害死了。”
晏西楼闻言一愣,蹙着眉微恼:“胡说些什么?”
“胡说?晏西楼,你为我这样的废物挡箭,全身被刺出好几个血窟窿,多不值当!你觉得值得么?”
“自然值得。”晏西楼微微侧头,垂眸望着人因酒意泛红的脸颊,不带任何迟疑回答道,“论公,王爷是君,我是臣,臣子为护佑君上而赴死,值得;若是论私,更是值得不过。”
“你不疼么,那该多疼啊,可疼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值得的。”傅良夜攥着晏西楼背后的衣袍,声线颤抖,“多疼啊,我看着都疼。”
肩头触到一片温热,晏西楼愣了愣神,伸手去触碰傅良夜的眼睛。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