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在两侧分别直立,中间铺在厚重的地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无极殿中心,前面,两个老臣站在正中央,一个有些佝偻,一个头发花白的脊背笔直。
再向上看,是一层一层镶金的台阶,最高处立着一张龙书案。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姿舒展惬意,一手支着扶手轻抵在耳后。
看不见秦玄枵的神态和面貌——因为文晴鹤不敢再向上直视圣颜。
有朝臣站出来,给了几个京城中适龄的闺中女子,又有人附议或是也提出些别的女子。
被点到的家族,有的惊喜有的退却,朝堂如棋,势力瓜分,好像这一次的封妃又是一次筹谋许久的大洗牌。
阳光照不到的大殿里,一时间各种人的想法悄然滋长。
吵闹之间,只有秦铎也皱了眉,他有些不满。
这些站出来提议的官员,每一个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私心和算计,但好像根本没人在意皇帝的心情,他们只觉得哪个人进了后宫对他们有利,却不管皇帝的意愿。
秦铎也有点希望能看看秦玄枵的表情。
他家的孩子,怎么被朝臣欺负到这种程度!
小孩才多大,就要被安排着去相亲,不行不行,秦铎也第一个不同意。
“呵。”朝堂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却在有些嘈杂的交谈声中尤为清晰。
“你们替朕想得真周到......缺人照顾是吧,”秦玄枵声音淡极了,甚至尾音还有些忍俊不禁,但莫名就是令人寒颤,“这么操心朕的后宫,干脆众卿脱了官服,来朕后宫服侍怎么样?”
朝堂上下瞬间鸦雀无声。
秦铎也忽然从一片死寂中,嗅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既然众卿不说话,那想必就是赞成了。”
秦铎也觉得这个走向不太对,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文晴鹤怎么躺在秦玄枵的床上了。
“那第一个提出来的,叫什么,文......晴鹤?你肯定非常愿意吧。”
文晴鹤吓懵了:“不不不,陛下......”
秦玄枵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大声道:“来人!把文爱卿官服扒了,送去后宫!”
老天......秦铎也眼前一黑又一黑。
“等等!”朝堂上有人反应过来了,“陛下!万万不可啊,这......”
话还没说玩,秦玄枵忽然起身,拂袖而去,冷冷丢下两个字。
“退朝。”
微凉的触感打在额头上,顺着脸颊一路蜿蜒向下。
秦铎也梦中看到的回忆终止于文晴鹤在无极殿里鬼哭狼嚎,然后被玄衣卫用刀柄一竿子敲晕。
秦铎也眼睫抖了抖,水珠从其上扑簌簌掉落。
他睁开眼睛。
一睁眼,视线还有点模糊,又眨了眨之后,秦铎也看见了深黑的衣袍,鞋尖向前一动,地上的积水也随之抖了抖。
秦铎也抬起头,看见了秦玄枵站在前面,范钧手里抱着一大桶冰水弯腰跟在后面。
“朕还以为你死了。”秦玄枵扫了一眼,淡淡道。
“多谢陛下的祝福,”秦铎也勾唇一笑,“很可惜微臣命还硬呢。”
他的双手依旧被高高吊起在两侧,额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朝服全湿透了。
虽然被囚着,但就两句的交锋,秦铎也的气势却和当代天子旗鼓相当一般。
范钧看着觉得像是两条龙在厮杀,他忍不住插了句嘴:“陛下,那这桶冰水还需要吗?”
“瞎?”秦玄枵微微侧眸,“人都醒了。你要是想,朕可以倒你身上。”
“陛下您可折煞微臣了。”范钧讪讪地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趁机抱着桶退下了,牢内只剩下秦铎也和秦玄枵两人。
牢房内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二人皆静静注视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只剩下水滴落的声音。
秦铎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秦玄枵狭长深幽的凤眸,突然开口说:“陛下,我可以帮你。”
秦玄枵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挑眉:“帮朕?文卿是指什么?”
“朝堂。”
秦铎也不理会年轻人的阴阳怪气,并给予长辈的宽容,“朝廷上的臣子,可能各有各的私心与谋划,或是为了争名逐利、或是为了名垂青史,但我不一样,我可以永远站在陛下这一边,绝无二心。”
“文晴鹤,你这话说的,”秦玄枵似乎有些不虞,声音也降了几度,“朝臣,哪个不对朕忠心耿耿?朕又要你有什么用呢?”
“忠心耿耿?”秦铎也笑出了声,眉毛一挑,张狂地看着秦玄枵,说:“忠心耿耿是一码事,有自己的想法是一码事,他们照旧可以忠心耿耿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并且引经据典劝说你同意啊,这不耽搁。”
见秦玄枵倏地沉默下来,秦铎也声音轻轻的,却如跗骨之蛆:“不然......怎么会出现封妃立后的争吵呢?”
秦铎也做过皇帝,他完全能拿捏住皇帝的心理:“也许有人忠于大魏,也许有人忠于国,但陛下,我可以不同,我可以只忠于您。”
这会这个帝王还年轻,从记忆中来看,对朝堂的把控还是不足。
他知道秦玄枵最想要什么。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秦玄枵悠悠开口。
听到这话,秦铎也知道事情将要成了,于是弯着眼睛,看秦玄枵,声音带了一点蛊惑人心的暗示意味:“所以我的陛下,您需要一把完全握在您掌心的,指向朝廷的刃吗?”
我的陛下。
这四个字对秦玄枵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手中多一柄指哪打哪的利刃。
“完、全、掌、握”也令秦玄枵狠狠意动,甚至连心脏都微微震颤,单是想想,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所以他选择听听这人接下来的话,暂且留他一命。
不过面上,秦玄枵依然不置可否,从一旁拽来一个竹椅,大刀阔斧坐在上面,身子向后一仰,手臂撑在扶手上,支着头,一幅惬意的姿势。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接着说,说服朕,说说你是怎么完全掌握在朕手中的。”
啧,秦铎也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皇帝怎么这么难说服,非得把事情搬到明面上是吧。
秦铎也叹了口气,认命道:“我从被你抓进宫里过了许久了吧,这段时间足够发生一些让那帮满嘴酸儒的老家伙觉得不合礼数的事了吧,然后你只需要给我升个官,那么我靠出卖身体上位这件事就会被落实。”
秦玄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秦铎也无语:“笑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文晴鹤啊,”秦玄枵摇摇头,“你对朕的尊敬真是时有时无的。”
秦铎也:“你该习惯一下了。”
秦玄枵:“......”
太放肆了。
“我又是你男宠,又是臣子,那在其他人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只能是皇帝的人。”秦铎也接着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在朝廷上就会孤立无援,什么党派和站队都轮不到我。”
“我将会是,真正的纯臣。”
秦玄枵点点头:“继续。”
继续你个头。
“陛下也不用担心我会背叛,因为届时,我完全被您掌控,我能依赖的,只有您了。您若是弃我于不顾,我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秦玄枵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抬眼看向秦铎也的双眸。
那双令他惊心动魄的眼眸,现在依旧如墨一般深邃,牢房墙壁上挂着的火把哔哔剥剥地燃烧着,一点火光摇曳在眼瞳深处,有一种妖冶的美。
一句“掌控”二字,令秦玄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就好像内心叫嚣的征服欲被一阵清风缓缓抹平了,暂时的,接着就是喷薄而出的,更加深沉的欲望。
这也令秦玄枵更想按照眼前人所说的,去试一下。
他虽然不在意能不能把控朝堂,但,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提议实在是令人兴奋。
秦玄枵笑了一声:“你要知道欺君之罪的后果。”
秦铎也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当然,弑君未遂的罪我也试过呢,是吧?到时候可以数罪并罚。”
秦玄枵:“......”
总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和眼前这人说话对峙就是莫名憋屈呢?
“朕不是不能答应你,但你说出卖身体作为升官的交换……”
秦玄枵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秦铎也吐出一口鲜血,他一下自从椅子上站起来,“喂!你......”
秦铎也睁大双眼,怔怔地低头,看着血迹滴落,染红了胸前的朝服。
这是,怎么回事......?
秦铎也愣愣地抬眼,看到秦玄枵也有些怔住的模样,又觉得喉咙腥甜。
他一咳,又一股鲜血涌出,将唇浸染的一片鲜红,血成股流下,落进脚底的一汪水洼中。
秦铎也感到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感觉自己双手好像被解开了,身体被打横抱了起来。
一股微凉的降真香气息包裹住了他。
很好闻,跟他上辈子偏爱的味道相差不大。
柔软的云锦裹在周围,好闻的降真香也笼罩在鼻尖。
秦铎也睁开眼睛,看到了和第一次在这个时空中醒来一样的画面。
床上的帷幔绣着忍冬云纹。
很好,这后生皇帝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了,估计是不会再去深究他把人家压在身下两次的鲁莽行为了。
这次昏迷,和上次睡着时一样,秦铎也再次看到了文晴鹤的回忆。
这个文弱书生得了严重的病,求医问诊,掏空积蓄,就这么撑了一段时间,不高的俸禄让他没办法支付得起高昂的药物,入不敷出,没钱再去买药了,身体越来越差。
怪不得他刚醒来那会口中苦涩。原来是药的味道。
秦铎也推测,属于文晴鹤的灵魂已经在朝堂上生出变故的时候,就死了,消散了。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自己这个前几代皇帝的魂魄却没有去转世轮回,而是在这副身体上醒来。
这是老天给他了个看看身后事的机会吗?
“醒了?”
床榻边传来秦玄枵的声音。
秦铎也安详地躺着,身体陷在柔软的云锦中,没有丝毫想要起来行礼的意思,只是双目盯着帷幔,点头:“嗯,醒了。”
“爱卿的身体真是好到差点死了。”秦玄枵哼了一声,也没计较秦铎也的失礼。
小嘴真甜,跟抹了蜜一样。
秦铎也回道:“谢谢夸奖。”
勾弘扬这时候恰好端着药碗走过来,听见这对话,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为了看病倾家荡产......文卿,朕不信你对自己的病一点都不在意,也不信你不怕死。”
秦玄枵从勾弘扬手中接过药碗,看了看秦铎也苍白的脸色,说,“御医说你的脉象微弱,像个死人。”
秦铎也:“......”
“御医对你那天竟然能从床榻上暴起,还能跟着青玄一路走到慎刑司感到深深地不可思议,还希望朕能将你送给太医院研究一下。”
秦铎也撑起身子,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
秦玄枵忽然伸手扣住秦铎也的下巴,将人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近,轻声:“文卿,你还有什么是瞒着朕的?”
“臣确实是病了,”秦铎也没有完全了解文晴鹤的记忆,这会想了片刻,开口胡诌,“蹦跶那会大概是回光返照?然后真要死了的时候,被陛下救下,宫中医师妙手回春,从阎王爷那保了微臣一条命?”
秦玄枵哼了一声,将人松开,把药碗递过去。
秦铎也接过,一仰头,咕咚一口干了。
真他妈苦,长苦不如短苦。
秦铎也苦的呲牙咧嘴,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秦玄枵忽然想逗眼前这人玩:“这一碗药,够你一年的俸禄了。”
秦铎也睁开眼,盯了秦玄枵两秒,作势将碗凑近嘴边,准备将因为过苦而没有咽下去的药吐回去。
“你敢!”秦玄枵皱眉,迅速伸手捂住秦铎也的嘴,“咽下去。”
苦涩浓稠的药汁滑进喉咙。
秦铎也皱眉,双手死死地捏住药碗,用力到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才将口中翻涌的苦味压下去,因为过苦而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渐渐缓和。
他毫不客气地拽过秦玄枵的手腕,把药碗塞过去,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碗了。
“陛下,牢中我所说的,您答应了?”
秦玄枵盯着手中被强塞过来的碗看了几秒,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把药碗扔给勾弘扬,开口:“你想要什么职位。”
这是答应了。
秦铎也失笑,这小皇帝,怎么正面回答问题这么别扭的么,非得绕一层,说个话也要动脑子。
秦铎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吏部给事中。”
“好大的口气啊,文卿。”秦玄枵挑眉,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文臣。
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这么面不改色地求一个什么东西。
要么诚惶诚恐、要么满心算计、要么痛哭流涕......
只有这个人,随随便便就把要求一抛,好像他是天生的上位者,只负责将问题提出,剩下的事,交给手下,必须做到一样。
秦铎也面不改色地回望回去,对上那双狭长阴沉的凤眸,也不过是淡淡勾唇,眼中暗含慈祥的鼓励。
事实上,吏部给事中这个官职,是秦铎也精挑细选过的,如果现在的官职和他上辈子没有太大的变动的话,这个职位对现在的他来说,最为合适。
谏院司谏,从五品,六部的给事中,正三品。
刚好可以卡在小朝会的边缘,虽然给事中位卑,但权高,有监察本部的职责,本部的文件奏章,他都可以查阅,也有直通内廷,面见皇帝的权力,若是运用好了,其中的周转空间很大。
之所以选择吏部,则是因为秦铎也很急,他脑中根本没有文晴鹤的记忆。
就算这个记忆可以在睡梦中慢慢出现,但就凭这个小官懦弱的性子,如果真闹起来,在这场“封妃立后”的风波中,想来也是没多少关键信息能接触到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查阅朝堂百官案卷的地方,吏部。
“勾弘扬,”秦玄枵扬声,“去让门下省拟旨,擢谏院司谏文晴鹤为吏部给事中。”
秦铎也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竟然没有拉扯,直接同意了。
也许皇帝比他想的还更需要一把“刀”?
秦铎也当即试探着问:“那我要吏部尚书?”
“别蹬鼻子上脸。”秦玄枵沉声。
“嗨,那就给事中,我不嫌弃。”
秦玄枵:“......”
你还敢嫌弃上了!
勾弘扬看两人聊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双手捧着碗,躬身,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现在吏部给事中有人在职呀......”
“挪挪,”秦玄枵摆摆手,“让那人去谏院做司谏好了。”
勾弘扬懵了。
秦铎也也有点懵,他扶额:“诶你等会,你就把人给贬官了?”
秦玄枵淡淡反问:“怎么,不行?”
勾弘扬一听秦玄枵这语气,直接娴熟地跪在地上。
他知道皇帝这是生气了,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顺应皇帝的意思,跪下来请罪,只希望那文官也识时务......
一句清亮的声音响彻寝殿。
“当然不行啊!”
秦铎也觉得这孩子做皇帝的业务能力还不太熟练,那人家官员做的好好的平白受了无妄之灾,再怎么口中说谢主隆恩,心里面也会埋怨,久而久之,对皇帝的声誉会造成影响的,人心可不能失啊。
“你给他稍微升个职,再不济平迁也行,然后把人叫进宫里,谈谈心,给人家画个’锻炼能力马上就能升职’的饼充充饥。”
秦铎也语重心长。
秦玄枵沉默地盯着秦铎也,盯着他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散落,有的绕过脖颈,一截白皙的皮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什么升不升职,秦玄枵一句都没听进去。
“朕先取点利息。”秦玄枵喃喃一句。
忽然大步上前,膝盖撑在床榻上,弯下身子,伸手扣住眼前人有些苍白的脖颈,将人猛地拉近,一口咬在秦铎也的肩颈处。
秦铎也:“?!!!”
秦铎也一把将秦玄枵推开,有些惊恐地向床榻里侧挪了挪,一动,肩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感觉这狗皇帝的似乎有犬牙,将他的皮肤刺破了。
我草,畜生吗。
脏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到底还是没骂出去。
毕竟皇权天威,有些行为做做糊弄过去,但骂皇帝,还是算了,暂时还没必要。
秦铎也捂着肩颈,漆黑的眼睛里面闪着些许震惊和怒意,盯着秦玄枵。
“再拟旨,”秦玄枵却没看他,转向勾弘扬,“朕记得工部缺个左侍郎,把原来那个给事中给调过去。”
勾弘扬:“是。”
“满意了?”等秦玄枵再回头看秦铎也时,秦铎也已经将情绪平复下来,他缓缓呼了一口气,将手从肩颈拿下来,点点头,示意自己再没问题。
秦玄枵直起身,目光落下,眼前人的肩颈上的牙印已经微微泛红,这一口使了不少力,印子此时已经有点肿了,渗出一点血丝。
秦玄枵满意地舔了舔牙尖。
二人沉默片刻,谁都没有再提刚刚咬人一事,秦铎也先开了口,转移了话题,问:“距上次大朝会,过了多久?”
“三天。”秦玄枵从善如流地回答。
秦铎也默了一瞬,忽然抬头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雾,转头盯着秦玄枵:“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一刻吧,怎么?”
“朝会。”秦铎也幽幽地盯着秦玄枵,“今日是小朝会。”
魏朝施行大小朝会制度,六日一大朝,之间三日一小朝,交替进行,并有朔望朝和其他重要时间的大朝会。
今天应该是小朝会。
然而早已经过了朝会开始的时辰,这个皇帝竟然还在寝殿里面,没去开会!
“啊,忘了,”秦玄枵随意撇撇嘴,“不去了。”
秦铎也继续盯:“不可以。”
秦玄枵:“?”
秦铎也:“去开朝会,迟了也得去,朝臣还在等你。”
“呵,朕又不是第一次不去,他们等到了下朝的时辰就自己散了。”秦玄枵说。
秦铎也有些生气了。
这狗皇帝!怎么又是随便升贬职位,又是随便不开朝会!
年纪轻轻!尽显昏君之相!
作为秦家的长辈......或者说祖宗,他得把秦玄枵这个坏毛病扳回来。
“皇帝。”秦铎也嘴角绷直,“上朝上朝上朝上朝......不然我就在你耳遍念叨一天,上朝上朝上朝......唔。”
“啧,行了,朕去就是了。”秦玄枵捂住这人的嘴,他心情很好,上朝也不是不行,“勾弘扬,将朕的袍服取来。”
勾弘扬缩着脖子,去拿衣服了。
他觉得今天自己应该是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他莫名就是觉得,自家陛下和那个文官之间......勾弘扬绞尽了脑汁,也没找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
但他却忽然想起来一幅画面,他觉得那个文官,像是一手拿着项圈,另一手拿着肉脯,正勾引恶犬进入自己的圈套之中,笑里藏刀,想要驯服恶犬。
而自家陛下倒像是绿着眼睛的恶犬,对眼前细皮嫩肉的人类垂涎欲滴,这会觉着有趣,主动将脖子伸进圈套,又时刻盯着训犬人,随时要挣脱圈套将人拆吞入腹。
一时僵持,看不出最终的存活者。
怪,太怪了。
勾弘扬赶紧把脑中的画面甩出去,这样大不敬,会被杀头的。
第8章 魏成烈帝·胡服骑射图
秦玄枵下朝回来时,见秦铎也正倚坐在床榻边,玄色寝衣随意穿在身上,墨发披散,正低头翻阅手中的一本书。
床边支了个小小的木案,案上放着一碗白茶,袅袅茶香顺着碗口飘出。
秦玄枵心中一动,他上前两步,在地上踏出脚步声。
听见脚步,秦铎也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开口:“回来了?”
说着,手中捧着的书又向后翻了一页。
姿态惬意的,好像皇宫是自己家一样。秦玄枵愣了两秒,莫名生了一股上朝的怨气。
自己在朝会上对上一张张讨人嫌的脸,结果一回家,看到家里养的这个,睡他的床喝他的茶看他的书,见他回来还不给他一个正脸瞧瞧。
跟那些矜贵的狸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秦玄枵解了外袍搭在屏风上,正准备去内室换衣,路过床榻,随口问:“看的什么?”
“魏成烈帝的传记。”秦铎也随口回。
向内室走的脚步戛然停住了。
秦玄枵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攥住秦铎也的手腕,将书夺过来,翻到扉页。
“?”秦铎也被拽着手腕,不明所以,抬头看到秦玄枵皱着眉检查书籍,了然:“我没动你案上的那本,我让勾弘扬另去给我取了本。”
秦玄枵翻书的手一顿,皱着的眉毛舒展开,看了眼床榻上淡然的人,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人......你说他恭谨吧,他这两天的行为,几乎是踩着天威和皇权,每一个举动都大不敬,从没见过有臣子在皇宫中如此自如,指使总管太监也就算了,伸手指使起皇帝来也是毫不客气。
但要说他放肆吧,他还不会轻易动屋内的陈设,这又显得乖巧极了。
秦铎也挑眉看向秦玄枵这副摸样,恶从胆边生,勾唇笑:“怎么了,我的陛下不会是藏了什么秘密在那本书里吧?”
秦玄枵:“......朕只是厌恶有人未经允许动朕的东西。”
他冷笑松手,书咣叽砸在了秦铎也的脑门上。
秦铎也抱头:“......”
这小崽子怎么说报复就报复,这么记仇还当面报仇,小心眼!
“怎么想起来看这本书?”秦玄枵不准备走了,他向着床榻靠近了一步。
秦铎也重新拿起书卷,看看秦玄枵,然后向床榻的里侧挪了挪,给秦玄枵留了个位置。
“臣在后宫孤苦伶仃,每日对陛下翘首以盼,闲来无事也只能找几本书消遣度日。”秦铎也懒懒拖长语调,信口开河,眼睛却盯着书上的字,这会,又翻了一页。
朕只是想看看后世怎么书写朕当年的英姿,怎么歌颂朕当年的功绩的。
哇这真是太爽了。
谥号成烈,成字安民立政、德行兼备、礼乐具成;烈字圣功广大、肃清宇内、庄临天下。
似乎这么又嫌不够帅,加了个“圣”字,寓意皇帝治国安邦之才能世上无双,治世开太平的功绩比肩圣人。
看来朕死后文武百官都很伤心啊,聚在一起搞了这么个谥号和名头,这史官也是真不错,简直把朕往神仙上吹了。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朕上辈子累死累活,值了。
秦玄枵却不知秦铎也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在自嘲,于是顺势挖苦:“......爱卿还对男宠的身份适应得挺好。”
“当然了。”秦铎也合上书,看秦玄枵上了榻靠过来,看着他说:“男宠这身份臣还留着有用呢,这样您对臣有什么吩咐,随便诏,掩人耳目,没人知道咱在一起都说了什么。”
秦玄枵盯了人两秒,嗤笑一声:“还‘您’、‘臣’什么,别装了,没见你真跟朕客气过。”
秦铎也:“......”
“好吧,”秦铎也耸耸肩,“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忽然一股力道将秦铎也放倒,他撞进柔软的云锦和布艺枕中,秦玄枵手臂箍着他的腰,一同躺在榻上。
他看见秦玄枵眼睛阖上,听见一直以来这小皇帝都暗含讥诮意味的声音放轻了些许:“陪朕小憩一会,醒了一同用午膳。”
秦铎也静静地看着秦玄枵的眉眼,此时凤眸闭上,那种鹰视狼顾的攻击性减轻了不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鸦青的阴影。
倒乖巧了几分,有少年人的样子了。
秦铎也也放松了不少,舒展姿势,安心躺下。
秦铎也这幅身子差得很,他精神上倒是不困,不过一躺下,身体的倦意就深深袭来,他也顺势合上眼,睡就睡。
秦铎也身体放松下来,陷入沉眠之后,却不知道,秦玄枵睁开了眼,眼神清明,眼中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目光危险地盯着秦铎也的面容,逡巡过眉眼和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汹涌的暗流席卷在眼眸深处。
良久,他起身下榻,见人没被吵醒,便走到殿内的桌案前。
案上摆放着一本《魏书·成烈圣皇帝传》,随手翻开,书中的空白处,均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的注释。
是他随心写下的摘记。
盯着传记几秒后,他伸手拉开案下的抽屉,抽屉中装着不少书册和画卷,打眼一望去,竟都和魏成烈帝有关。
秦玄枵随手拿起一幅画卷,打开,画卷中,是魏成烈帝的胡服骑射图。
若要秦铎也看见这幅画,他一定记得,这还是他当年御驾亲征北疆的时候,最后一次出城讨伐前,在长野军军营演练的教学场面。
没想到被随行的史官和画师记录下来了。
他自幼在边疆长大,跟随父亲骑马射箭,在军营中历练,也取北疆胡人的长处,精进骑射的技艺。
他的骑射,就算放眼整个长野军,也是头一份的。
所以在军中训练的时候,他除了制定军中的训练,偶尔也在演习时,给整个长野军士兵和将领打个样子,教他们如何更好地驾驭马匹,做到和剑术、枪术、刀术的完美融合。
画面中,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头发高束,身着轻甲战袍,战马两只前腿高高扬起,马蹄下激起一片碎石沙砾。
帝王跨在马背,双腿驾着马腹,身后背着破城戟,双手张弓拉弦,身子舒展肌肉绷紧,箭尖的锋镝寒芒乍现。一点红缨飘扬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