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也向后猛退一步,和周太傅拉开距离。
“孩子小不懂事,你也不小了,你不会教教?”秦铎也毫无敬意地挑眉,语气略带讥诮,“太傅怎么当的?”
周太傅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知道吗,太傅大人,你方才代你家孩子道歉的态度,就像......”秦铎也略一思索,笑了,说,“就像高高在上的施舍,怎么,带着一帮人来,用官职压我呢?”
“文大人多虑了,周家从来都敬重文人志士......”只一瞬,周太傅便将笑容重新堆上面容。
怎么能把这等事搬到台面上来说破呢......周家亲自来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换做哪个不都感恩戴德欢天喜地接受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
周太傅的笑意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再细看时,那笑容已掺了几分假。
“行了,”秦铎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便摆了摆手,直截了当道,“道歉是吧,这几个孩子留下,让他们亲自担起责任来好生道歉,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犯错只会让自家大人来收场?”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已去世,家庭的重担都肩负于身,哪里来这种软弱样子。
三个鹌鹑大概是今天在老虎嘴边生死游走被吓破了胆,一听到秦铎也向阎王点卯般叫住他们三个,都一哆嗦。
“都、都已经道歉了......”周小四最大,他鼓起勇气反抗,“你还想怎么样!”
大概是仗着家中势力,在外作威作福惯了,没人敢收拾他们,便觉得道歉已是天大的退让。
秦铎也微微一笑,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在周小四的耳边轻轻道:“好啊,那我今日将你杀了,对着你的尸首说声抱歉,你觉得如何?”
声音轻飘飘的,落进耳中,惊骇地令周小四一屁股坐在地上。
射在老虎脖子上的箭好像现在扎在了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周太傅面上彻底挂不住了,他感觉秦铎也正将他周家的脸面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他正准备上前一步,却见秦铎也忽然抬起眼,视线轻轻在他身上落了一瞬。
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像沉睡的盘龙,忽然睁开了眼,一息之间,万物皆匍匐在地,被他所主宰。
“行了,又没犯多大的错,别害怕。”秦铎也忽然放缓了语气,温和地结束了话题,甚至伸手依次揉了揉这三个小少年的脑袋,轻声道,“这件事如何收场,便看你们三个的悟性了,能否担得起责任来,从头到尾思考你们过错,又该如何去弥补......好好想想。”
盘龙又闭上了眼,和和气气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般。
秦铎也抽身离去,只给仍立在原地的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而周太傅静静地望着秦铎也离开的身影,发觉自己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
原是周家占据的主场,竟在短短瞬息之间便彻底颠倒,全跟着对方的思路走了。
他本是担心秦铎也向皇帝告状,而皇帝借机发难,将屠刀落在周家。
所以此举也存了些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意思——既要做光风霁月的英雄志士,让世家多睁眼瞧你一眼,便别向皇帝那边靠了。
没想到这人竟完全没将任何好处放在眼里,既拒绝了周家明里暗里伸出的拉拢的枝条,又完全没有胁恩图报,只将此事重新归于不过是孩子的冒失,好好悔改即可。
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真是难以捉摸......忽然冒出来的,崭新的敌人啊。
青玄第一回脑袋灵光了下,觉得自己可能应付不来,便去找了苍玄一同寻找他们的陛下。
观月识路,一路踢踏着回到了林中湖边。
湖边水草丰茂,秦玄枵正倚坐在一棵树下,支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腿上,口中叼着根细长的野草,肆意妄为地大咧咧坐着,随意望着湖畔,毫无皇帝的样子。
青玄和苍玄到时,秦玄枵还在回味,嘴角噙着抹笑意。
听见马蹄声,也没起身。
玄衣卫落到秦玄枵身前,单膝跪地,抬起头时,青玄一见秦玄枵,猛地瞪大眼,脱口而出:“陛下,你的脸——”
苍玄一把按着青玄的脑袋,将傻不愣登的脑袋按进地里。
青玄啃了一嘴的草。
苍玄沉稳,沉静,面不改色,一字一顿,“陛下,文大人,安全回营。”
秦玄枵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悠悠道:“苍玄,动作很快啊。”
与言语中的悠然不同,他的脸上,鼻梁青紫,嘴角和那一片的脸已然肿起,泛着血丝。
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的伤,秦玄枵眉头皱了皱。
苍玄依旧跪着,身前那一抹忍冬云纹,藏蓝色,几乎与玄衣融为一体。
他是玄衣死士,薄情,寡言。
青玄的亲兄长。
青玄生死关头走一遭,冷汗津津,不好称罪,忽然福至心灵,立刻将玄衣卫备着的夜行衣袍拿出来递给秦玄枵。
秦玄枵上马,接过夜行衣一甩,蒙成兜帽,遮在头上,只露出一双鹰钩般锐利的凤眼,纵马飞奔。
见秦玄枵远去,青玄才泪眼汪汪回头,“哥——辛亏找你一同来了!”
苍玄看看青玄,面无表情地嫌弃,硬邦邦吐出一字:“蠢。”
第54章 动摇
秦玄枵蒙着兜帽一头扎进营帐中时,秦铎也正扒拉出来秦玄枵带来的白茶茶叶,投进杯中。
视线里忽然见一个影子拉开营帐的门帘,从外头嗖地一下钻了进来。
像是个黑色的大扑棱蛾子。
秦铎也只略微掀起眼皮,飞过去一眼就收回视线,手中仍稳稳地提着茶壶,壶口倒出的水流没有丝毫波动。
秦玄枵解开头上的兜帽,见秦铎也在营中气度悠然地泡着茶,秦玄枵带着一脸怨念走过去。
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秦铎也不满,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容。
配上充满幽怨的眼神,像是从湖里爬上来的水鬼。
秦铎也:“......”
他手上动作一顿,滚烫的热水从茶杯的边缘泼出去,落在茶杯的托盘之上,扑起一阵水雾。
“噗。”秦铎也本想故作镇定,但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咳咳咳......”他忙将茶壶放下,偏过头去,用手遮面,轻轻咳嗽两声,掩去他刚刚笑声。
不行,不能笑,毕竟是自己揍的,若要再笑,实在是太冒犯了。
秦铎也忍着笑意,但却根本藏不住,将整张脸全掩盖在衣袖后面,肩膀无声抖动。
主要是那样子,实在是太好笑。
真忍不住。
秦玄枵:“......”
秦玄枵眉眼沉下去,故作凶恶:“不许笑!”
他这不说还好,说过后,秦铎也彻底忍不住,他将茶盘推到一旁,捂着脸,彻底放开了笑声,“哈哈哈......”
笑声从衣袖后传出,笑着,秦铎也略将衣袖向下移了些,露出一双因笑意而显得有些许湿润的眼眸。
秦玄枵便上前去捉他的手,边捉,边恶狠狠威胁:“朕这样子都是拜谁所赐?没良心的,还笑......”
双手手腕被捉住,秦玄枵抵住他,向后略一使力,秦铎也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榻上。
现在只需要一睁眼,就能看见对方肿起的脸颊和嘴角,像个青馒头。
秦铎也:“......”
罪过罪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更大声了。
秦玄枵:“......”
他无奈地放开了秦铎也的双手,秦铎也顺势起身,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又看了秦玄枵一眼,又开始笑。
星眸莹亮,略带润湿的光泽,帐中烛火光一闪,映在他的眼中,宛若流光溢彩。
秦玄枵愣了愣,沉溺在那片笑意中了。
往日所见的,都是冷笑或是胸有成竹的笑意,他从未见过眼前人笑得这么畅快、这么开怀,像是三五月的清风,涤荡尽一切尘埃。
罢了,他开心就好。今天这顿打,挨得倒是真值当。
这么想着,秦玄枵眼眸中也流转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等秦铎也笑够了,秦玄枵坐在他身边,用指尖揩去他眼尾的水痕,轻声问:“解气了?”
“嗯,解气了。”秦铎也点点头。
“那抱一下。”秦玄枵张开手臂,凤眸直直地注视他,询问他的意见。
秦铎也看着对方的双眼中,像是林间雾气尽散般,一双眼瞳中,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秦铎也伸出手,轻轻地拥住对方。
他感觉秦玄枵的身子像是一瞬间僵住了,不过只片刻,便回过神来,立刻回抱住他。
只是拥抱。
秦铎也都已经做好了这家伙会趁机作乱的准备了,但他没想到,秦玄枵竟然只是抱住他,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揽住他的后腰,便一动不动,静静地抱着。
耳边是秦玄枵轻轻的呼吸声,抱了一会便松开了。
秦铎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乖巧了起来,听了他的话,提前问他,并说拥抱就只是抱着,绝不逾矩。
这顿揍也太管用了,早知道便早些打他一顿了。
听话的秦玄枵,怎么看怎么顺眼。
“冰释前嫌了?”秦玄枵见秦铎也面色不错,便追问。
秦铎也思考了片刻:“不好说。”
秦玄枵:“?”
秦铎也敛起眼眸中的情绪。
如果......没有秦玄枵那一层非先帝亲子的身份横亘其中......
但......最初定下的计划,秦铎也今日却有些动摇了。
他近日观察下来,秦玄枵作为皇帝的举动,均中规中矩,就算是偶尔犯浑想砍朝臣的脑袋,往往自己一劝,也就消停下来了。
能明辨事理,有主见,据他观察,秦玄枵也是有能力的。
聪慧、机敏。
只不过偶尔任性,若是能施加恰到好处的引导,也是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君主。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对百姓还算是好,自己只一提对郡县的防雨不放心,便会派遣巡吏去落实,比魏荒帝那等虽是姓秦的但却做过那么多混账事的狗屎皇帝要好得多。
他倒是想过拨乱反正,迎他家亲的孩子来做皇帝,但经过魏荒帝这近十七年残暴无道的统治,天下百姓还能再受得起朝廷动荡的苦么?
再者,若是草草换了位帝王,还不如秦玄枵怎么办?
就算真要换,也许得长久的谋划,对新皇的人选,也得多方面考察,宗室亲王的人品、能力......
而他所能了解到的属于文晴鹤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任何出众的宗室。
秦铎也不放心,他觉得自己甚至需要从娃娃开始培养,亲自培养。
而这必然需要极长的时间来做成此事。
那他是不是可以当作不知道此事,先任由秦玄枵当着皇帝?
秦铎也找了通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刻意忽视了心中那点名为心软的情绪。
或许等秦玄枵娶了亲,立了皇后,封上几位妃子,渐渐将他忘了,秦铎也便安心做个朝臣,或许还能凭借着这几年的情分,得个帝师的身份,那时他已然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好好培养个宗室亲王的孩子,皇权更迭时,将其送上皇位,大魏还是他秦家的大魏。
一切都没有变化,而现在,便任由秦玄枵吧。
是的,秦铎也现在根本就不信秦玄枵的喜欢,权当是他年岁不大,一时失足贪图新鲜,又恰好遇上了个对胃口的人,才会对自己威逼利诱,做些那档子的事。
忽然,秦铎也发觉自己的手被牵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神游片刻。
他微微低头,看见秦玄枵正摩挲着他手背的骨节。
他的手今日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秦玄枵的脸上、身上,这会儿再看,骨节处有轻微的擦伤,泛着红,渗出些血丝。
秦玄枵凤眸波动,而秦铎也竟从其中看出几分心疼的情绪来。
他听见对方说:“爱卿揍得手都伤了......”
说着,秦玄枵将他的手牵到唇边,低下头,在手背落下细密的吻,然后保持着吻手的姿势,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下次,用脚吧?”
秦铎也:“?”
秦铎也觉得起了一身鸡皮,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方才会对这混账玩意心软。
他将这家伙推开,起身去帐外,叫住勾弘扬,“去取冰鉴来,再拿些干净的绸缎。”
不一会,勾弘扬便将东西准备齐了,他跟着秦铎也走进帐中,接着下一秒惊恐地看见了秦玄枵脸上的伤。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勾弘扬只用了一秒便确定这伤绝对是秦铎也打出来的。
啊好甜,不是,好凶残。
勾弘扬甩甩脑袋,将冰鉴和绸缎递过去。
秦铎也看了一眼,没动,道:“你去给你家陛下冰敷。”
“好嘞。”
勾弘扬连忙弯下腰,从冰鉴中取出冰块,用绸缎包裹着,正准备过去,却被秦玄枵抬手拦住。
“你走开,”秦玄枵坐在榻上,目光却一刻也没从秦铎也身上移开,他拖长了声音,“爱卿......朕想要你来。”
凤眸略微耷拉着,配上脸上的肿起的伤,显得委屈极了,竟能察觉出几分可怜来。
秦铎也可耻地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既是他一人打出来的,那也认命了。
秦铎也便从勾弘扬手中接过了包裹着冰块的绸缎,他上前两步,秦玄枵便配合地将双腿打开一点,让秦铎也站得离他更近些。
秦铎也微微蹙眉,他手中举着冰,弯下腰,认真地在秦玄枵的脸上找冰敷的地方。
秦玄枵配合地仰起头,勾起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原本搭在榻边的手无声地抬起,虚虚地拢在秦铎也的腿边,没触碰上,但却包含了十足的占有意味。
忽然凤眸一转,瞥了下在一旁瞪大了眼珠子愣瞅着的勾弘扬,给了他一记眼刀。
勾弘扬立刻读懂了那眼神——嫌他在这碍事呢。
他立刻讪笑着退了出去,顺路带走了帐周侍奉的下人。
一边走,一边笑眯眯的。
诶哟,陛下和那位大人,真是,两个人光是往那一站着,就般配极了,让别人瞧见了,就是像坠进了蜜糖罐子里面一般,甜蜜蜜的嘞。
忽然,勾弘扬走到一半,和另一个炯炯有神的目光交错而过。
同样的气场,同样的含义,勾弘扬看见了第五穆兰,一瞬间,两个人忽然相视一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55章 权臣
营帐内,纵使秦玄枵百般千般用多么缱绻的眼神望着,蓄意挑逗勾引一般,秦铎也仍面无表情,一脸正直严肃地替他冰敷。
挤眉弄眼许久,秦玄枵颇有一种将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心累。
“行了,”秦铎也将他脸上的伤处细细用冰滚过一遍后,冰便已融化,水渍浸湿在绸缎中,他将其放到一旁,直起身来,说,“将衣服褪去。”
秦玄枵惊喜,“你今日这、这么主动?”
秦铎也:“......”
他一眼便知秦玄枵心中所想,便不与他计较,去一旁拿了红花油,毕竟出巡打猎,多的是跌打损伤的机会,便将此物常备在行囊中,果然再一回头,秦玄枵已经将自己剥干净了,只余一条里裤,露出精壮健美的肌肉线条,懒洋洋倚在榻上,目却如钩子般,正紧盯着他。
秦铎也两眼一黑,他就知道会这样。
“本想帮你涂的,”秦铎也拉下脸色,冷冰冰地将陶瓷小药瓶丢过去,“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自己涂吧。”
小药瓶被抛到手心,秦玄枵看着手中的药瓶和马上转身就要离开的人,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忽然将药瓶撇到榻上,“手痛,胳膊痛,哪里都痛,抬不起来。”
秦铎也:“......”
“......我没打过你的胳膊。”话虽是这么说,但秦铎也还是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回过身来,弯腰去取榻上的药瓶。
忽然腰上一紧,秦铎也动作一顿,目光略向下瞥,果然看见了秦玄枵狡黠地笑着,那眼神,就像是聪明的野兽设下陷阱,将猎物骗到手中,准备大快朵颐。只见人黏糊过来,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腰。
秦铎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去推他的手臂,而是继续将药瓶拿了起来。
下一秒,眼前一花,秦铎也被揽着腰仰面按倒在榻上,秦玄枵用手撑在他的头边,哪有一点疼痛的样子。
他就知道,装的。
秦铎也静静地注视他,秦玄枵这回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如此玩闹,贴在他颈边,抱够了,便起身张开手臂,等着秦铎也来涂药。
很听话,再没征得秦铎也同意前,绝没有其他的举动。
秦铎也很满意,他也起身,将红花油倒进手心,揉搓热后,按在秦玄枵的小腹上被他打伤的地方。
谁料刚一触碰到皮肤上,秦玄枵的身体便在他手心下一抖。
秦铎也以为是红花油有些凉,或者是自己手上的动作重了些,触碰到秦玄枵的伤处,惹得对方吃痛。
于是他又摩擦双手,重新将手心触上小腹的时候,缓了些力道,控制着更轻了些。
手掌轻轻地挨上皮肤,忽然又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
却没想到秦玄枵先是猛地僵住,然后忽然呼吸加快了,整个身子都绷得很紧,腹部的肌肉像是块块硬石头。
人都僵住了,这还怎么上药。
秦铎也皱了皱眉,说了句,“放松,还没开始呢,紧张什么。”
哪知道话音一落,秦玄枵整个人更僵硬,忽然将双腿搭在一起,整个人从床榻的靠背上起来,一手握住秦铎也的手腕。
秦铎也疑惑抬头,见秦玄枵缓缓呼出一口气,又带着人站起来,将秦铎也向帐外推。
“你先出去转转,晚些再回来。”秦玄枵急匆匆地将秦铎也推出去。
于是,秦铎也就被赶出了营帐。
站在帐外,秦铎也的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怎么了这是,怎么出尔反尔喜怒无常的,难道不是秦玄枵亲自要求要他来给涂抹伤药么?
秦铎也不懂,摇摇头,远远看见第五家驻地的营帐旁架起了烤火的堆,便打算过去蹭顿饭,临走前,还去一旁的一处小帐中薅了一小瓶果酒。
他便也没听见,秦玄枵所在的主帐内,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动静,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低喘声。
而这一边,秦铎也像街溜子一般,晃悠进第五家的营帐驻地,第五言正架着烤架,烤架上是正烤得喷香、滋滋冒油的野兔。
“第五大人,”秦铎也摇摇手中的果酒,“让我蹭口饭呗,我从宫里偷来了御用的果酒。”
“?”第五言茫然,“偷......的吗?”
秦铎也顿了顿,走到烤架旁坐定,道:“明目张胆拿的。”
因为秦玄枵早说过,内廷中的什么东西,都任他取用,秦铎也也便不客气了。
他就算上辈子自己做皇帝时,偶尔跑去臣子家中饮酒,也总爱说“偷”这个字眼。
臣子们与他的关系都很好,那些家伙就总笑着说,“陛下拿自己的东西,何来偷这一字呢?”
秦铎也便一笑而过,不言不语。
偷偷这词,好似这样说着,他便能打破那层束缚在身的枷锁一般。
“文大人,你还是别饮酒为好......”第五言看了眼秦铎也手中拿着的酒瓶,欲言又止,“你既有心疾,还用着药,按医嘱来讲不应饮酒。”
秦铎也想了想,将酒放下,“那给你了。”
“可别,”第五言匆忙将这酒推开,“这可是御用之物。陛下纵着你,又不纵着我们。”
“对了,秋狝回京后,可否请文大人去府中小叙?”第五言提及正事,“顺路带你去城郊见一下那位隐世的医者,让他看看你的心疾,有没有根治的方法......如果实在不成,尽量多绵延些寿数。”
秦铎也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他其实对于自己的心疾能否治愈没有多大执念,对自己能活多久也无甚所谓,权当此时无事,随第五言走一遭。
蹭了口饭,秦铎也在营地中,忽然看见一堆人嘈杂,他跟着看过去,见杨太尉一行人带着兵器,押送了两个人。
秦铎也凑过去,随便拽住了一个朝臣,问下情况。
“杨太尉调查出是兵部那二人渎职,”那位朝臣望着嘈杂处,指着被押着的两个人,说,“他监管下的兵部的人没将秋狝的铁网拉好,导致深林中的猛兽跑到狩猎场边缘,险些害死朝中重臣之子,你看到了吗,对,就是金钟台下的那只老虎,据说当时幸亏有那位文大人出手射杀老虎,不然就要酿成大祸......诶,是你啊!”
说着,那位朝臣回头,看见秦铎也,先惊讶了片刻,接着看向秦铎也的目光中带了些敬佩,“文大人当真是身手矫健、膂力过人。”
大魏自成烈帝起便崇武,京中即使是文官也多习武傍身,曾经对秦铎也那种“病怏怏”“只知媚上”的样子都很是不齿,但今日听闻了他的射虎事迹后,便都改变了看法。
这位官员大概是第五言的门生,所以秦铎也能听得出,他说起话来,带着些对世家的鄙夷,“杨太尉御下不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周家肯定咬住杨家不放,估计这会,京中御史台里面周家阵营的人,已经拟好了弹劾的文书。”
“他们的消息这么灵通吗?”秦铎也若有所思。
估计是知道第五言与秦铎也亲近,也因射虎一事对秦铎也产生了好印象,那位官员便多说了很多,“世家都盯着彼此呢,此消彼长,势力就那么大一块,谁家占得多了,另一家就少了。所以好不容易逮住对家的错处,必要狠狠从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且看吧,回京后还有的闹得呢。”
“那文家呢?怎不见文家出手对付杨太尉?”秦铎也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问题。
“文家啊,”那朝臣忽然看了一眼秦铎也,似乎在判断他与文家的关系,想了想,还是谨言慎行,“我不了解。”
秦铎也便随意点点头,也不做追问,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姓文,文家早已分出去的旁□□朝臣也不愿在他面前多提及。
他谢过对方,向杨太尉一行人的方向走过去。
杨太尉一行人去了主帐,勾弘扬进去通报,隔了一会,他出来,宣了皇帝的口谕——直接拖下去处死。
秦铎也看到被押着的本就失魂落魄的两人,如雷灭顶,瘫软下去,口中哭嚎求饶:“我们今日一早去检查,铁网仍是完好无损,谁知、谁知铁网会忽然出现破洞?”
“大胆!”杨太尉厉声喝到,“你二人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还想狡辩!”
“太尉大人!”兵部的两个官员哭喊,“我们没有玩忽职守,我们互相可以作证,铁网今早绝对是完好的,就算那老虎再猛,也不会将铁网撕开如此规整的破洞——”
“本官难道会故意构陷你们不成?!”杨太尉疾声厉色,“拖下去,立即处死!”
秦铎也在一旁看了片刻,约莫明白了,见时机差不多,便上前一步。
“等会。”
他声音不大,却比两边的人哭喊和厉喝还要令人瞩目。
“杨太尉先别急,这二人罪不至死,”秦铎也淡淡望过去,“杨太尉为何如此急切呢?”
杨太尉见是秦铎也,干瘦的面容立刻垮了下来,“陛下口谕,命人处死这两个渎职的官员,你在这干涉什么?”
“口谕而已,”秦铎也摆摆手,“口谕便有更改的余地。”
说着,他转身步入营帐中。
隔了片刻后,秦铎也掀开营帐的门帘,从中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明黄色的丝绸。
他将圣旨抛给勾弘扬,轻吐一字,“念。”
——圣旨意思便是,收回处死那两位朝臣的命令,改为暂且关押,此事全权交由秦铎也处理。
秦铎也静静地等着勾弘扬将圣旨念完,看着杨太尉略带僵硬的表情,微微一笑,“那么太尉大人,将这二位交与我吧。”
营帐驻地中,秦铎也脊梁笔直,风轻云淡,一人与杨太尉一行人对峙,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从九月廿一至十月初八,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位带病的文臣,便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权臣、可使天子改令的权臣。
第56章 登闻鼓鼓皮
等处理完杂事,天色已经偏晚,秋日晚风很凉,林间白日里暖融融的光消散,只剩下冷色的风。
秦铎也回到主帐中,秦玄枵早已命人将帐内用暖炉烘得温暖。
这会看着,他脸上的青痕和红肿均已消了不少,秦铎也估摸着今晚再用冰敷一阵,明日一早便可消肿。
他将晚间出门披着的外袍解下,挂在衣桁上,步入屏风后脱下围猎的劲装,换上寝衣,头发就任由它披散着。
等他从屏风后出来时,秦玄枵的双眼又闪过惊艳之色。
白日里见秦铎也绯红劲装束身束腰,高扎马尾,英姿飒爽,而晚间还可看到其身着素色宽松寝衣,卸下了杀虎时的凌厉,墨发披散,清俊柔和。
秦玄枵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砰砰作响,他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便听见自己不经意地找起话题来,“那二人,爱卿如何处置的?”
“有意外发现,”秦铎也拿起桌案上的温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秦玄枵刚想制止,便看见对方的唇已经触碰到了杯上,他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他像说出口的话——那杯水,朕喝过。
他抿了抿唇,心中闪过些许雀跃。
待温水润过喉咙,秦铎也在秦玄枵身侧坐下,道,“我本以为,那二人看样子不似说谎,还以为是杨太尉抓的替罪羊。”
“他们可能以为我救下了他们的命,是保他们的人,便放松了警惕,”秦铎也淡淡道,“因此,他们的陈词前后有明显的漏洞,倒是像朝中有人刻意安排,想借此次秋狝生事,这二人也并不无辜,不过这里不是审问的地方,他们也没对我说真话,回京后押送去慎刑司吧,让范钧去审。对了,押送用你玄衣卫的人,别让朝臣插手,我怕会有人将他们灭口......秦玄枵,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