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百年,朕成了暴君的白月光by猫猫梨
猫猫梨  发于:2024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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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枵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望着他那正经分析、又自信、又神采飞扬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痒极了,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地亲。
这么想着,头便凑过去了,被秦铎也伸手挡住,一掌呼在脸上,轻轻的,没用力,怕他面上再挂彩。
秦玄枵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弯着,笑着,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秦铎也的手心。
“?!”
秦铎也猛地瞪大眼睛,浑身恶寒,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嫌弃地看了眼手心,然后揪住秦玄枵的衣领,用他的衣服狠狠蹭着手掌心的那种湿润的感觉,蹭完之后顺势抬脚踹了秦玄枵一脚,径直转身,“勾弘扬!取盆水来!我要洗手!”
后果便是,秦铎也让人从一旁的小帐中又取了低矮的床榻来,晚上和秦玄枵分床睡了。
秦玄枵一晚上幽怨地盯着那小床榻。
翌日清晨,秋狝形成结束,应按猎物来论功行赏,后拔寨回京。
果然秦铎也估计得不错,秦玄枵面上的红肿均已消下去了,剩下唇边和鼻梁上有些青紫的伤痕。
今日行赏时,需要皇帝露面,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行。
秦铎也板着秦玄枵的脑袋端详了片刻,喊勾弘扬取来了面脂和珍珠粉。
他按着秦玄枵的肩,让他坐在梳妆的镜台前。
他们二人均是第一次接触敷面的脂粉,手忙脚乱研究了一阵,终于将脂粉涂在了秦玄枵脸上青紫的地方,虽然近看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大概除了秦铎也之外,也没人几乎是凑到眼前观摩。
终于忙活好了后,秦铎也将手中盛脂粉的小盒子放到桌上,伸手去够挂在稍远位置的湿手巾。
指尖刚碰到,秦铎也忽然身体一僵,面露出细微的痛苦神色。
如同撕裂一般的尖锐的疼痛从肩膀处传来,顺着脊椎直扎入脑中,秦铎也一瞬间面色惨白,额角渗出些冷汗。
“怎么了?”秦玄枵在一旁,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忙去扶住他,问。
秦铎也将力道压在他身上,缓缓坐下,待撕裂般的痛感过去,才开口,“应该是昨日将周小五拉到马背上时,拉伤了,刚刚恰巧去取手巾的时候又抻到了......我没事,问题不大,缓缓便好了。”
“不好。”秦玄枵冷声打断他的话,第一次在他面前沉下脸色,那副眉眼压低时,凶得很,探他的肩膀,问,“这里?还是这里痛?昨日为何不说,还有力气揍我,别因为揍我伤得更重了。”
他上辈子已习惯了,无论是在北疆打仗时,受过伤后仍提枪杀敌,在两军交战时热血上头,根本不记得疼痛,直到一战结束,他回城后放松下来,才从全身各部位感受到那种,汗流入伤口中的,火辣的疼痛;
还是在深夜拨灯续昼时,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莫名的隐痛,也许是因为就坐积劳成疾,也许是因为公务繁忙总忘记用饭,他偶尔会叫人来送饭,等送到时,早已重新伏案,不适感已过,便又忘记了,饭菜就在桌案旁冷掉了。
而时间一久,他的身体便会自动将疼痛隐去,习惯了。
上辈子御内的总管太监也总提醒他,他总是随意糊弄过去,总管太监虽担忧,但必不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强硬地让他正视自己的身体状况。
秦铎也被按住,动弹不得,苦笑,“那时候太生气,不记得胳膊有痛。”
“是我的错。”
秦玄枵垂下眼,轻轻地,怜惜地抚上他的手臂,“我以后听你的,不会再胡来,让你因这种事生气了。”
——我。
秦铎也莞尔,他相信,这是属于秦玄枵的承诺。
“好。”秦铎也点点头。
“以后不要不顾危险去救人了,不值得。”秦玄枵低声说,“老虎太危险,我没办法想象你受伤的场面......青玄在你身边呢,让青玄去做便是了。”
“没事,我有把握,”显然,这句话秦铎也就没听进去,他微微一笑,“青玄那位置有点远,不太合适,可能救不下人。”
“那便不救了!”秦玄枵语气加重了,恶狠狠的,“管他们去死。”
秦铎也:“?”
这不好吧?
他既有这个能力和把握,就不会见死不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哎,罢了,你等着,朕去叫御医来。”
秦玄枵匆匆出去了,只一会,便拎着御医进了帐中。
是拉伤,需按时外敷药物,并定期辅以针灸的治疗。
是以今日上午的论功行赏,秦铎也便没去,趴在帐中,草药的味道弥漫开来,御医在他的肩膀处针灸。
秦玄枵本想延长秋狝的时日,让他治得差不多了再走,被秦铎也骂出去了。
下午,秋狝一行人归京,休整一晚后,第二日是大朝会。
铁网缺口一事还没有完全调查完,秦玄枵便听从秦铎也的意见,只象征性地扣了杨太尉和兵部的与此事相关的官员几个月俸禄,来治一治他们御下不严的罪过,这种轻微的惩罚,几乎相当于没罚一般。
朝中的臣子不解,这种惩罚完全不是秦玄枵这位暴君的风格。
于是,满朝的目光在杨太尉、秦铎也,以及那御座之间流连,各种怀疑的暗流涌动。
这时,忽然无极殿的殿门被推开,有守卫前来通报。
秦铎也随着周围朝臣的动作,回过头去,看到殿门大开,从外头漏进白炽的天光。
那守卫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恐惧的颤抖,但仍是强撑着将声音放大,在整个无极殿中清晰回荡,每个人都听清了。
“报——有百姓于宫墙外,敲响登闻鼓!约五六人,血泪聚下,凄厉非常!”
登闻鼓。
那通报的守卫,一种莫名的、完全沉重的、几乎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沉重地压在无极殿中。
秦铎也微微凝眉。
登闻鼓,设于宫墙之外,可供百姓敲响,上诉冤情,直接越过府衙,报告给皇帝,直面圣听。
往往敲响登闻鼓的,都是被官员欺压,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百姓,才会选择这么一条破釜沉舟的路。
毕竟若是连皇帝决断后,那官员没能被革职,那百姓今后的生活,便难咯。
而上辈子,秦铎也在位的时期,十二年里,只有最初的几年,有百姓敲响过登闻鼓。
他将贪官污吏查处革职后,那些户人家感恩戴德,将家中鸡鸭牛羊全都堆到宫门前,希望他能手下,秦铎也苦笑不得,架不住热情,只能从里面挑出只最小的鸡仔,说这就够了。
后面整肃风纪,改革历法,大家的日子都过的极好,就没人去敲登闻鼓了。
敲便敲了,怎么朝堂的气氛,变得这么凝滞?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竟见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如临大敌的表情。
忽然,无极殿正中央,大殿之上,御座上,传来了一声轻笑。
“是么......登闻鼓啊,很久没有被敲响过了,”秦玄枵语气古怪,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兴奋,他笑得肆意,“摆驾,朕亲自去看看。”
御辇出宫门,秦铎也忽然看见,武将那边,蔺栖元面色铁青,径直跟上,也出了宫去。
秦铎也心中疑惑,他想了想,决定跟上去,谁知刚走了一步,忽然被第五言拽住。
他回头,看见了第五言过分严肃的神情。
第五言缓缓地摇头,目光直视秦铎也,低声说:“不要去。”
周围朝臣因这事散开了,第五言便将秦铎也拽到殿中偏僻处,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才松了口气。
“我知道陛下纵容你,平日里朝堂上有什么事都会听从你的意见”第五言轻声道,“但这次不一样。”
秦铎也看到第五言像是在回忆,回忆中带着些惧色。
“你那时年轻,或许不知这些宫廷的秘闻,但我们当初在场,”第五言声音沉沉的,“当今陛下的母妃,当初,是被先帝掳进宫中的。”
秦铎也点点头,他在记忆中,也许是偶然路过,他看见了那出惨剧。
“她当初已有婚约,被掳进宫后,她的未婚夫曾来宫门前,敲响过登闻鼓......”第五言说到这,有些不忍,闭了闭眼,缓了缓,才开口,“先帝暴虐不仁,将......将将她的未婚夫当即绑了,于头顶割开十字倒入沸水或是朱砂水银,我已有些记不清了。”
秦铎也听着,缓缓睁大了眼睛。
第五言的声音仍在继续,“将赵家的那个孩子全身的皮活生生剥了下来,缝到了登闻鼓上......”

第五言缓缓闭上眼睛,那日的场景便争先涌上心头。
宫门前,枯枝瑟瑟,残叶乱舞,那也是一个秋日,比现在的时节要晚上月余,深秋初冬,那日的风很大。
登闻鼓前是拦着一片的石钉路,长钉路上染满了鲜血。
风一刮过,鲜血很快就冷了。
自上任皇帝起,若要再敲登闻鼓,便要赤足走过百米长钉石路,方能够有敲响登闻鼓的资格。
冷风呼啸着击打在轻甲上,映得甲光更冷,年轻人身着轻甲,赤着足,腿脚鲜血淋漓,但他的面色却比寒光的衣甲还要苦寂。
“咚!”
“咚!咚!”
登闻鼓鼓面震颤,鼓槌一下下,坚定的、凄厉的、悲惨的、哀恸的,落在许久无人敲响的登闻鼓上。
登闻鼓在被冻得森寒,鼓声也闷着、寂寥着。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一声。
年轻人早已已哭干了泪,双目通红,眼角碎裂,淌下一行行鲜血。
周围的朝臣默默地围过来,越聚越多,有人试图拉他走,有人试图劝他放下,但没人成功。
“赵之寒......别敲了,陛下不会来的。”
“小赵......你已经敲了一个时辰了,向前看吧,你家中还有父亲,别惹怒了陛下,牵连了你父亲。”
“之寒兄,放弃吧......”
而中间的年轻人恍若未闻,仍一下一下地去敲鼓,仿佛成了一个麻木的傀儡。
“父亲、父亲支持我......”
鼓槌击打在鼓面上。
经久无人维护的登闻鼓皮脆弱,破了,赵之寒踉跄,因久冻而麻木,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双膝扎入石钉,鲜血迸溅而出,鼓槌无力地落到登闻鼓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骤然断裂。
“陛下何故夺臣之妻!”
凄厉的喊声划破宫墙,却飘散在寂寂无声的凛风中。
“臣与蔺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已定下婚约,婚期临近,双方均在筹备中,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放过我们......”
第五言当初只在宫门外亲眼见到了这些片段,后续的经过,也是道听途说。
“赵之寒为京城提督巡军赵指挥使家独子,也在巡军中任职,与兵部侍郎之女蔺溪早已订下婚约,却不成想,大婚前夕,未婚妻被掳进宫中,岳母被当街打死,岳父兵部侍郎蔺仲秋听闻后昏死过去。”
第五言说:“之寒比我还小些年岁,本是意气风发,忽然一夕之间飞来横祸,求见陛下无门,走投无路,只得踏过长钉,敲响了登闻鼓。”
“朕自掌权起便下令撤去登闻鼓前钉路,没想到、没想到......”秦铎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真么感受,官袍的长袖遮住双手,在衣袖的遮掩之下,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
秦铎也嘴唇翕张,用为不可察的声音喃喃:“荒唐、糊涂!为何又用钉路隔断了百姓上述的权力,将朕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你说什么?”第五言听不清。
秦铎也闭了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第五言摆摆手:“无事......你继续说。”
“后来先帝出来了,看了看登闻鼓前的场面,说,没聘入门中,没拜堂,便不是夫妻。”第五言拧眉,“先帝说之寒将登闻鼓击破,要受罚,便命人将之寒绑了,拽进宫中,据说,当着之寒的面,欺凌之寒的未婚妻,又同时割开之寒的皮肉,灌入水银,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彼此的惨状......真是暴戾恣睢。”
第五言缓了缓,解释说:“往往朝中鲜少有臣子直述先帝过失,是怕遭到陛下的责罚。你当时只是授官,还未入朝堂,可能不知,陛下登基当日,将先帝遗体拖到万岁通天台之下鞭尸,还掷千金,只要,呃,只要有朝臣上去对先帝遗体唾骂,便可领走千金,呃。”
第五言似乎觉得这部分有点难以讲述,便草草掠过,道:“虽有违孝道,但单就我个人而言,实在是觉得大快人心。”
“呵,若要论孝道,身为父皇得先有德行——先帝,罪有应得。”秦铎也声音冰冷,包含讥诮,“大魏现在还没完蛋,真是祖上积德。”
第五言震惊地望着秦铎也。
只见他一甩衣袖,就要出殿门,第五言忙拽住他。
“你还要去?!”
“嗯。”秦铎也觉得不能让秦玄枵一人,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登闻鼓前。
“蔺将军在!”第五言只觉得这个带着病的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差点拽不住,匆匆说,“蔺栖元不仅是陛下母妃的亲兄长,还是是赵之寒的好友,是幼时便相识的至交!”
秦铎也微微止住脚步,去听第五言的话,“自赵之寒的......被缝到登闻鼓上后,至今二十余年,这还是登闻鼓第一次被敲响。而陛下和蔺将军对登闻鼓的态度还未知,但五年前,有朝臣拿陛下母妃和赵之寒来说事,被蔺将军一刀劈成两半,陛下却只是在御座上,大笑......小文,我知道你的性格,但这次,听我一句劝,若是看到无法接受的事,别看,也千万不要再冲上去劝阻陛下。还有,若是蔺将军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全视而不见,可以吗?”
秦铎也看着第五言担忧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第五言便松开了手。
殿外的秋风好像更冷了些,又或许是心冷,身体就更不耐寒,秦铎也闷头向前走,他拢了拢官服的外袍,还是觉得一片冰凉,阳光好像是暖的,落在身上又冻人。
“诶哟文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秦铎也抬头,看见了勾弘扬,也正急匆匆向回走。
见秦铎也的目光望过来,勾弘扬自觉地解释:“陛下走得急了些,命我回来接您过去呐,顺路让朝臣在殿内安心等待不准擅自离开。”
秦铎也很快便被领着到了宫门前。
他望过去,长钉路依旧是染血,似乎和第五言讲述的那日的场景重合。
五六个百姓,均看得出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但现在看起来却折腾得脱了人形,伤痕累累,披头散发,浑身的血痂和脏污泥泞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他们跪在长钉路上,跪在登闻鼓前,手中颤颤巍巍地高举鼓槌,似乎是捧着最后的希望,一双双眼期冀地望着御辇。
秦铎也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好像愤怒过了头,就被身体自己隐去,只剩下了如同深渊般不见底的平静,像个无底洞一样,不断攫取他的体力。
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有些站不稳,忽然一手揽住了他的肩,温热的气息从身边笼罩而来。
“就猜你会跟来,朕让勾弘扬回去接你果然没错。”
秦铎也抬头,见秦玄枵从御辇上下来,揽住了他,他强撑着眨了眨眼,缓过来,见秦玄枵神色没有异常,这放下了心,他问,“是什么情况?”
秦玄枵垂眸看了秦铎也两秒,看见他有些惨白的唇色,才说:“简单几句话说不完,先回无极殿吧。”
“蔺将军,将他们带进无极殿中。”
无极殿上,百官均已归了原位,勾弘扬立在一旁,秦玄枵带着秦铎也,径直走到大殿台阶之上,他大刀阔斧地坐上龙椅,又命勾弘扬另去去了把椅子,放在龙椅旁边,也在龙书案后。
“爱卿,坐。”秦玄枵转头,对秦铎也说。
这已是极大的特权,帝王特许一人坐在他身侧,和他一起俯瞰满朝文武,这等殊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意味和皇帝平起平坐。
满朝震惊的目光落于秦铎也身上,而秦铎也却早是坐惯了龙椅的人,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犹豫、感谢、惶恐或是退却,而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一旁。
无极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但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反驳——因为登闻鼓,他们现在揣摩不透秦玄枵的心情,而朝臣们心中都有阴影,都知道秦玄枵在登基那日杀了多少的人。
所以就算心中再震惊,也只能先打碎了牙齿吞入肚中,今日的时机,实在是不合适。
秦玄枵的凤眸一转,将满朝文武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均是敢怒不敢言,微微勾了勾嘴角。
秦铎也却顾不得他人反应,他的目光始终紧紧跟随被带入殿中的那六个平民。
那六人这辈子从没来到过这等地方,这辈子,第一次,面见帝王。
在民间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的,传说中的,杀人不眨眼的,视天下苍生性命如同草芥的皇帝。
他们战战兢兢地匍匐跪在洁净的大殿上,无极殿的地砖,映得出他们狼狈的倒影。
朝中主管流程的礼官按照管理询问冤情。
而六人似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嗓音嘶哑,半响吐不出来一个音节,或许是终于面见了天子,再宫外绷着的一口气散了,又或许是这辈子第一次踏足至高之处,恐惧得不敢言语。
礼官一遍又一遍地逼问,越来越急,六个人就只是所在殿中发抖,聚在一起,像是缩成一团的幼兽。
“够了。”秦铎也忽然开口,打断了礼官的问话。
“你这么问,能问出些什么?”秦铎也回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勾弘扬道,“去取热茶来。”
勾弘扬立刻去捧了一个方盘,盘中放着盛满热气的茶水。
秦铎也缓了缓声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对着殿下的六人轻声道,“先喝口热茶,缓缓,慢慢说,不要急。”
六人均抬头,如同抱住了希望一般,均面怀感激地望向秦铎也。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饮水也不敢让自己的唇碰到杯沿。
缓过后,为首那人才将字句穿起来。
只听殿内响起一道沙哑的、显生涩的声音。
“歧川六郡,遭水患之灾......”

第58章 天子剑
“约莫二十日前,黑云垂,天色沉闷,鸡鸭猪狗均行有异,农家皆知秋收前将有大雨,便抓紧抢收。”
秦铎也于龙书案后轻轻点头,又略微蹙眉。
只听殿下之人继续言语:“抢收后,县衙便派人下来征收田税,和往年一样大家便按期上交,然后用苫布将自家粮仓和抗涝的田包裹围住。”
“接着便是大雨,雨势也只是比往年稍大了些,虽不算丰年,但节约些,俺们还是能挨过冬天。”为首之人声音凄凄切切,“若只是如此,俺们毫无怨言!”
“只是为何在这之后,又忽然派人来俺们家中,掀了苫布,将家里仅存的余粮全部抢走!俺们去报官,将报官的人打了一顿,报的多了,就抓进监牢里,现在还没放出来!”
为首那个神情激动,涕泗横流,急切起来甚至顾不上语气已然是大不敬。
后面那个忙拽住他,然后面带惧色,犹豫地望了眼大殿正中央的方向,也只是略一眼,不敢直视圣颜。
秦铎也见状,便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让自己的面色更为温和些,道,“不要怕,今日你们可以大胆说,有人会为你们做主。”
殿下的人一见是秦铎也说话,虽然不知道他的职位,但看那位置,想必也极高。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后面那个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前一人理智,“草民家中有兄弟在县衙内做事的,被勒令禁止归家,兄长趁着夜雨冒死跑出来,告诉草民,说岐川粮仓暴雨遭灾,粮食被淹,岐川的那些大官正在重新征税,要将其中的窟窿补上。”
秦铎也听着,眉头已然不自觉地皱起。
他还未开口,便听到殿台下方,杨太尉忽然状若不经意地问:“岐川啊,是隶属汜州的吧?”
那六人均点点头。
“汜水周氏,周太傅的籍贯就是出自汜州汜水吧?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周家的哪位是担任汜州的州牧来着?岐川的郡守,好像当初就是汜州州牧举荐,周太傅亲口拍板敲定的吧?”
杨太尉步步紧逼,他已知道御史台中周家那个阵营的人捉住了他此次秋狝的失误,准备狠狠参他一本,就只能趁此机会抓住周太傅的小辫子,咬住不放。
秦铎也听到此处,眉眼已渐渐沉下去了。
而殿台之下,周太傅面上微笑依旧完美,瞧了对方一眼,道:“那又如何?粮仓被淹与本官有何干系?”
“当然是周太傅举荐有误......”
“杨太尉慎言,无凭无据之言怎可轻信。”
忽然,龙书案上砰地一声巨响!
整个无极殿内一片死寂,均被这一声巨响吓住,猛地看向龙书案的方向。
只见秦铎也手持玉玺,整个人站起,双手按在桌上,周身气压低沉,近乎不可喘息,秦铎也眉眼下垂,已然是动了怒气。
他方才听到气愤处,随意抓起玉玺,一把磕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殿下周杨二人的交谈。
而一旁,秦玄枵的目光略显震惊,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秦铎也动怒的样子,然后又扫了一眼,玉玺磕在桌案上,金石相撞,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然后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咽了口吐沫。
秦玄枵低头瞅了瞅,自己好像是穿着龙袍衮服来着,他又往下望了望,是无极殿来着,然后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勾弘扬,见这老太监一脸纵容欣慰地仰视着秦铎也。
秦玄枵的视线又随着勾弘扬重新落在秦铎也身上,这人比之前病气瘦弱的样子健康了不少,身上穿着三品给事中的官服,好似穿出了天下无双的气势,眉眼间的怒气一压下来,更显得威武庄肃。
自己,好像,或许,还是皇帝吧?
怎么身边这个,比他更像皇帝,吓死皇帝了。
“水患当前,”秦铎也冷冷地垂眸注视殿下,轻轻落下字句,“二位重臣不问民生,在朝上撕扯得可开心?”
杨太尉定了定,没说话,退回队伍中。
而周太傅面上笑意渐渐止住,望着秦铎也,“无极殿上之事,陛下还未开口,岂容你这小辈来放肆?”
随即周太傅和杨太尉的目光均落在了秦玄枵身上,仿佛是在等一个对那目无尊卑之人的惩戒。
殿内静了片刻,那六个人重新被这种气氛吓得缩成了一团,秦玄枵抬眸,恰好看见秦铎也冷冷地向他投来一瞥。
“咳,”秦玄枵连忙开口,“文卿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周太傅:“?”
杨太尉:“?”
秦玄枵不欲多解释,只是向下摆摆手,“二位回归队中罢,且听他们讲完。”
说完,又在龙椅上挪了挪,凑过去拽住秦铎也的衣袖,向下扯了扯,低声商量,“爱卿,莫生气,咱坐下?”
秦铎也重新坐回椅上。
那六个人见大人物们不吵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头。
“你们可以继续说了。”秦玄枵道。
“于是官府的大人就又来收粮食,十税五啊,草民家中已经交完了一轮税,好不容易剩下的,也都被收走了,不够的,还要将家中牛羊或鸡鸭也都收走充了公。”为首那人原本已经缓好了情绪,话甫一出口,又泪眼婆娑。
“十税五?”秦铎也忽然淡淡地看向秦玄枵,这么问着,语气中辨别不清情绪。
秦玄枵被秦铎也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压低声音跟他解释,“朕记得这个,朕当初删完一些莫名其妙的税之后已是十税一,就算先帝时,也是十税三。”
秦铎也敛眸,再看向下方的时候,户部尚书愕然道,“哪里来的十税五?!大魏律法和户部账上自五年前便是十税一!”
朝中各处开始窃窃私语,无极殿中一片嗡嗡的声响。
有朝臣出声了,“哪里来的刁民,莫不是在信口开河,故意谎报灾情,污蔑朝廷命官吧!”
有朝臣应和道,“吕大人说的在理,或许这些人的背后有人指示,若只是普通耕农,说起话来怎么文绉绉像是提前背好的一样?”
“是有恩人教俺们这么说的!”那人匆忙喊到。
“看!暴露了,”那朝臣冷笑,“果然是有人指使。 ”
秦铎也手持玉玺,轻轻敲了敲书案。
声音很轻,却令台下噤声。
“让他说完。”秦铎也皱眉。
莫名的压迫感。
反正秦玄枵是觉得自己此刻不该说话。
台下的那六个人这会也彻底意识到了他们应该抱着的主心骨,连忙面朝秦铎也的方向。
“大人,草民不知什么户不户,草民很小就下田干活了,这些年来草民家中一直都是按十税五交的啊,县衙老爷也都是这么收的啊。”
另一人也说,“大人明察,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第二轮征税时,乡亲们家中都没了粮,没了粮没法过冬,草民就去报官,报官也没用!官官相护!”
说到官官相护时,那个人瑟缩了一下,视线匆忙看过周围,见没有大官出声,才敢继续说下去。
“俺们就商量着,再往上面找,总得活过冬天,就找到了郡里头的官,结果却......”
“阿大你犹豫什么,你不敢说俺来说!反正一条命横竖都是死!”后面一个汉子叫道,“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生在府中招待了俺们两日,放俺们回去的时候,俺们才发现,他们直接封了城,把俺们赶回村子里,不让人出去,然后岐川大江就决堤了!”
“大水把俺们好多村子,好几个县都淹了!俺们田也被冲没了,房子也被淹了......俺们就缩在树上,山坡上,没有吃的,马上就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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