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秋记六陈的账目每十日汇报一次,秋华年没有那么多精力,请了住在玉竹院的原葭帮忙审账,而他自己则每个月看一遍账目。
这样层层安排下来,不用花太多功夫,就能高效地管理好铺子了。
这天秋华年正在内院正房一边纳凉,一边看九九算家中下人们的月钱,突然听见金三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九九把账本放下,和星觅一起扶起秋华年,穿过穿堂来到外院。
从宫里来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姿态优雅的宫女,身后跟着数位捧着东西的小宦官和小宫女。
“奴婢采莲,是康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马上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了,娘娘负责那日的贵眷宴饮,着我给乡君送些用得上的东西。”
采莲嘴角噙着笑意,说话时下巴一直扬着,透出几分高傲和得意。
她的主人康贵妃是如今板上钉钉的后宫第一人,就连万寿节当日的贵眷宴饮,元化帝也没交给诞育的皇子的文妃或颖妃,而是让康贵妃负责。
除此之外,康贵妃还有总理六宫之权,住在皇后的坤宁宫中,一般只有皇后的父兄能够封侯,而康贵妃的弟弟康忠却以一介白身直上侯位。
康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已然有皇后之实。
秋华年仿佛没看出采莲的高傲,按照规矩和九九一起向康贵妃谢恩。
采莲拿出单子念了一遍康贵妃的赏赐,心里有些不满意。
娘娘给的东西太多、太好了,就算娘娘是为了感谢齐黍乡君为侯爷调制了治头晕的清凉油,也不该给这么多。
要知道随着陛下年纪增长,娘娘有亲生小皇子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为以后打算,肯定要依靠个皇子。
采莲最早是平贤王府的人,当初平贤王送康贵妃入宫时,采莲也跟着一起进宫了,她的心一直向着平贤王府。
在采莲心中,康贵妃娘娘是平贤王一手推上去的,也该和平贤王更亲近,王爷更看好二皇子殿下,娘娘与二皇子结盟顺理成章。
可娘娘却专门给太子麾下的杜状元的夫郎赏好东西,这叫什么事啊!
采莲念完赏赐后,秋华年伸手接过单子,让乌达先把赏赐收进去入库。
星觅很有眼力见地去取了一个苏绣荷包,荷包里装了几颗工艺精致的金花生,换算成银子值十几两。
秋华年看了眼荷包,对采莲笑道,“辛苦姑娘专门跑一趟了,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姑娘拿去喝茶吧。”
进京之后,随着杜云瑟正式踏入官场,家里的人情来往更多了,时常遇到需要打赏人的情况。
秋华年索性提前准备了一批不同档位的赏赐,要用的时候,根据具体情况直接拿出来。
苏绣荷包配金花生是最高档位的,预备着给有可能来的宫中或王府的贵仆,秋华年专门打听过,十几两银子这个数目不上不下正好。
采莲伸手从星觅手里拿过荷包,没有多留,把东西送到后就走了。
采莲走后,九九和秋华年一起回到内院,九九犹豫着说,“华哥哥,我看那个采莲姑娘好像不太满意。”
秋华年躺在自己的专属柔软躺椅上,让星觅把冰盆稍微端近一些。
“很正常,康贵妃是整个裕朝的大红人,而她是康贵妃的大宫女,这些年必然是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敬着,奉礼恐怕收得手软。”
“在我们这儿却只得了个普通的打赏,也没听见言语上的讨好,心里肯定不高兴。”
九九有些担忧,“那我们刚才是不是该多给些?”
秋华年慢悠悠地问,“九九觉得给多少才合适呢?”
九九想了半天后开口,“……我不知道。”
秋华年笑了,“我也不知道,讨好宫廷内侍就像一个无底洞,给多少都有可能被嫌弃。不如就按普通的来,大体上别失了礼,背地里她怎么想我也管不着。”
秋华年现在真的不虚一个宠妃的大宫女,他本身是有封号的乡君,受到太子的赏识,还和栖梧青君交好。
采莲也是清楚这点,才只是心里有些不高兴,明面上没敢说什么。
“况且大宫女的态度又不一定全是康贵妃的意思,与其担心得罪了大宫女,不如为贵妃娘娘的赏赐高兴。”
“赏赐单子里有很多首饰、布料,还有宫中秘制的养颜药与胭脂水粉,九九喜欢什么直接挑回去吧。”
九九心动却犹豫,“这些是贵妃娘娘给华哥哥的。”
秋华年笑道,“你见我以前什么时候用过水粉,现在肚子里有小家伙,更用不着了。”
九九眼睛一亮,高兴地答应下来。
“我好好挑些布料,给华哥哥还有没出世的小侄子都多做些衣裳。”
“尤其是华哥哥的衣裳,我听木棉阿叔说了,过几个月月份大了后尺寸天天都要变呢。”
虽然家里有专门做针线的针线房,但九九还是喜欢自己做一些针线。
不是说针线房的手艺不好,而是她享受自己设计衣服并裁剪缝合的过程。
除了给自己做,九九也常常给秋华年、杜云瑟和春生做衣服。所有好看的样式经了九九的眼,都能拆分组合成新的更漂亮的造型,变成适合衣服主人的成衣。
秋华年发现九九的审美好,已经不怎么去外面订做衣服了,都是由九九设计并挑选布料之后,让家里的针线房做的。
“你喜欢做可以做,不过就当是消遣,别累到自己。”秋华年伸了个懒腰,“待会儿挑东西的时候,那些宫中出品的胭脂水粉给原葭也挑一份,你下午去上课时正好带上。”
来到京城后,孩子们的学业也不能落下,秋华年本想请一位西席先生住在家中教导九九和春生,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后来经九九提醒,他才意识到这个先生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葭本来就是如棠家请的女先生,有丰富的教学经验。
春生打算习武,不走科举路了,不需要熟读经学会写八股文的老师,和九九一起跟原葭学些简单的文义和算学绰绰有余。
现在春生和九九每天早上自由行动,下午则会去玉竹院随原葭读两个时辰的书。
秋华年私下里对“身兼数职”原葭说,“本来是想让你们清静些的,结果需要你的活越来越多,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葭既要修书,又要算铺子的账,每天还要花半日时间当先生,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我不怕忙,怕的是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没有事能做。”原葭坦然笑道,“而且乡君每一份活都给了我足够的薪水,我甚至还想多来些呢。”
秋华年会逮着有能力的人一直用,但在给钱上从不小气,这一点远在杜家村族学的廖苍也深有体会。
“我过阵子会给春生请一位练武的师父,春生在文上不开窍,我对他在这上面的期望是只要别做个文盲就行了。”
秋华年好意询问,“不过原若那么聪慧,日后想要科举的话不该耽搁了,可要我帮忙在京中找一个合适的私塾?”
原葭的脸色僵硬了一下,摇头说道,“若儿也跟着我一起学就好了,不用去外面的私塾。”
秋华年虽然不解,但尊重原葭这个亲姐姐的意愿,没有继续问。
康贵妃的赏赐到来几日之后,元化帝的万寿节正式来临。
万寿节是圣上诞辰,整个裕朝所有衙门休沐三日。
所有皇室宗亲、勋贵、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特殊衙门官员以及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有爵位的贵眷都需要进宫赴宴。
秋华年是乡君,杜云瑟是翰林院的官员,二人都需要进宫,不过赴宴的地点一个是在前朝,一个是在后宫。
不到辰时,秋华年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伸着懒腰从床铺上挣扎起来,洗漱一番后让星觅进来帮自己换乡君的吉服。
杜云瑟一边穿朝服,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华哥儿有身子,在宫中切记小心,不要离栖梧青君太远。”
虽然栖梧青君行事不羁,但他身份高贵,又和秋华年站在一方,在宫中跟着他能免去许多麻烦。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说的我都记得呢。”
为了让秋华年此行顺利,杜云瑟专门了解了许多后宫形势,一一讲给秋华年听。
如果不是秋华年现在月份太小没有说服力,杜云瑟甚至想直接以怀孕为由请旨让秋华年不去宫里。
两人收拾好后,简单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车夫将家里的马车赶到大门前,杜云瑟先走一步。
秋华年等了一小会儿,栖梧青君的马车便来了。
“子穗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栖梧青君坐在马车里把玩着金丝编成的马鞭。
他今日也穿着青君的吉服,大红色的衣衫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与凤凰,给他凌厉明艳的美上多添了一分不可亵渎的威势。
“青君,我只是穿了吉服而已。”秋华年有些无奈。
栖梧青君挑眉,“是吗?我懂了——”
“他们说人靠衣装,我倒觉得衣服得靠人撑起来,不然同样的吉服,怎么子穗就穿得如此好看,而有些人就叫人生厌呢?”
秋华年笑了笑,没敢问是哪位贵眷让栖梧青君生厌。
青君有这个底气骂人,他还是先苟起来平稳发育为好。
形制华丽的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疾驰,路上所有车辆纷纷避让,不到一刻钟马车就到了长安东门前,再往里面便是御街。
栖梧青君的马车有特许,可以在御街上行驶,但栖梧青君却让车夫把马车停下。
秋华年不解,“青君怎么了?”
栖梧青君一笑,“子穗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今日要请你看场好戏。”
“嗯?”
穿着华贵吉服的青君抛了抛手中的马鞭,让人把马车横在长安东门前。
“我要抢一个驸马来玩玩。”
秋华年眉心狠狠一跳,栖梧青君这话说的,轻松到和去花鸟房捉只小鸟玩没什么两样。
真就这么当街拦路地抢?秋华年少有这么震惊的时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哪怕在现代,也没人彪悍到当街抢男朋友啊!
“你家主子有身子,陪他在马车里好好坐着,等我抢完了驸马咱们再进宫。”栖梧青君对星觅说了一句。
接着他直接跳下马车,转身骑上马车旁雪白的骏马,用马鞭握柄一下下点着手掌心,好整以暇地等人。
青君的豪华座驾横在长安东门口,直接阻断了所有人进宫的路。
秋华年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朝外看,这会儿正是去皇城赴宴的贵人们到来的高峰期,不一会儿功夫,长安东门外就拦了一大批车马。
想绕皇城一圈从长安西门那边进,得花半个时辰,根本来不及。
而且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门被栖梧青君的马车堵了,这时候调转车头离去,保不准就会被青君记上一笔。
见门被堵了,长安东门的守卫和小吏们告饶连天地小跑过来,想跟栖梧青君问个准话。
栖梧青君坐在马上,懒洋洋地仰着下巴开口,“不妨事,我在这儿等个人办点事儿,办完了就走。”
小吏只能苦着脸告退,遣人立即进皇城给对应的司礼太监禀报。
元化帝夺嫡上位后,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杀的杀,软禁的软禁,只有平贤王和栖梧青君是两个例外。
这两个例外中,又以栖梧青君最为例外。
栖梧青君的母妃是身份低微的西域贡女,当初在宫中照拂过未成年的元化帝,元化帝投桃报李,对这个年纪能当自己儿子的幼弟颇为喜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若是寻常皇子或王爷犯了错,宗人府会上奏皇帝,言官们会在朝上参一本,不同势力的政敌们更会抓住机会,狠狠咬上一口。
但对栖梧青君来说,这些完全不成立。
他的母妃是西域贡女,没有荣辱与共的母族,也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亲兄弟姐妹不能连累,整日在外面求仙问道、游山玩水,想拿捏他的人根本抓不住一个弱点。
只要元化帝不恼,栖梧青君哪怕点把火把长安东门烧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秋华年家住得离长安东门很近,他们到这儿的时间较早,成功拦截住了大批需要从长安东门进入御街和皇城的权贵们。
被拦住的人心里都在暗骂栖梧青君嚣张跋扈,不成体统。
可这些人再看不惯他的做派,明面上也没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只能让下人将马车靠在路边,看这位姑爷爷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就这样拦了足有一刻钟的路,栖梧青君看着东长安街那头驶来的几辆马车,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他抖了抖缰绳,让胯I下的骏马向前小走数十步,两侧的人和马车纷纷远远避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秋华年也把头凑在车窗上,屏住呼吸,仔细看外面的“好戏”。
他本就是爱吃瓜、爱凑热闹的性格,能近距离围观如此惊天动地的大瓜,简直不要太激动。
星觅也是心眼大,见主人这么兴奋,将原本的紧张不安全部丢开,把小脑瓜凑在秋华年旁边和他一起朝外看。
“乡君乡君,你说青君到底要抢谁当驸马啊?”
“不知道,不过估计就是这几辆马车上的人了。咱们这儿可是最好的看戏位置,仔细看!”
那几辆被盯上的马车发现不对劲时,车夫已经将车赶到了圆圈里面。
栖梧青君小腿夹了下马腹,精准控制马匹来到马车前面。
围观的人里有人认出这些马车是谁家的。
“好像是颖妃娘娘的娘家解家的马车。”
“这次宫宴,颖妃娘娘的母亲和嫂子都有诰命,肯定会来,他们家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也有三个,还有在翰林院的解探花……”
“听说晋王殿下最近动作很大,栖梧青君这是在替太子出气?”
“就算他羞辱一番解家又如何,有勇无谋,能成什么事。”
栖梧青君打马来到马车前,纵马左右行走,像是一头危险猎豹在打量信手拈来的猎物。
“青君殿下,您这是?”
“啪!——”
栖梧青君一鞭子抽掉了解府贵仆的帽子,冷笑道,“哪里来的没教养的狗乱叫,让解檀光滚下来。”
“……”
短暂的沉默后,最后面的马车的车帘动了动,新科探花郎解檀光踏下马车。
他穿着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官袍,革带束腰,质如明月,身形消瘦挺拔,俊美的脸有几分傅粉何郎的味道。
解檀光垂着眉眼,面色平静镇定,没去看高马上盛气凌人的哥儿,依照规矩拱手行礼。
“解檀光拜见栖梧青君。”
栖梧青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骏马几乎贴着解檀光的身体擦过,待两人距离达到最近,他突然伸手用马鞭握柄抬起解檀光的下巴。
眯眼调笑,仔细端详。
“啧啧,都说探花郎要有一张好脸,解探花长得确实不错,比春风楼的头牌还要好几分。”
“……”
春风楼,那是京城著名的风月场所。
用这种地方形容一个探花郎,形容一个翰林院的清贵文官,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辱斯文!
栖梧青君可以想象周围看戏的人心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他无所谓。
一个西域贡女生的哥儿,天生就上不得这些人心里的台面,他也不屑于去上这个台面。
栖梧青君想到那些世家贵族恨自己恨到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得意。
他扬起凌厉的唇角,明艳的五官在这一瞬间光芒绽放。
手中的马鞭握柄上下晃动,轻轻挠了挠解檀光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
“这么好看的脸,做个正七品的官多浪费,不如跟了我当从一品的驸马,以后别辛辛苦苦去衙门点卯了,伺候好了青君,要什么没有?”
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往上翘,把无比恶劣的话说得让人心痒。
解檀光吸了口气,要往后退,栖梧青君眉毛一竖,灵活的鞭子擦着解檀光的身体抽过,巨大的响声让人心头一颤,成功镇住了所有人。
“解探花,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解家其他人终于按捺不住,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青君殿下,您在陛下万寿节当日拦路侮辱朝廷命官,行事太荒唐了些,就不怕陛下和颖妃娘娘怪罪吗?”
栖梧青君看了眼穿着一品诰命服的解家老夫人,嗤笑一声。
“侮辱?我只是想招个驸马罢了,今日是皇兄的万寿节,来个喜上加喜不是正好?”
“还是说,解家这样的豪门望族比皇家更高贵,让他解檀光尚青君是侮辱了他?”
“……”解老夫人没想到栖梧青君如此伶牙俐齿,竟一派胡言颠倒黑白。
俗话说流水的皇室,千年的世家,从前朝便树大根深的解家人天生就是高傲的,栖梧青君的话并不完全是虚言。
可如今皇位上的帝王并非年老昏聩倚仗世家的先帝,而是元化帝。
就算解老夫人心里真的瞧不上栖梧青君,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世家宗妇,很快便找好了说辞,“檀光小儿乃草木之姿,怎敢配青君殿下金玉之尊。”
栖梧青君抱着胳膊,像是在看笑话,“可我金玉见惯了,就喜欢养点野花野草玩。”
解老夫人旁边的大儿媳,解檀光的伯母勉强笑道,“多谢青君垂眼,但檀光之前已与人议亲,打算秋后正式大婚,青君总不能毁人姻缘吧。”
栖梧青君似笑非笑,“你说的那个人是江南迟家的嫡三小姐?可我怎么记得,你们两家还没交换生辰八字和下聘礼呢,既然没有正式议亲,谈什么毁姻缘?”
他重新向前挑起解檀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宣布,“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是我先在大庭广众下提的亲,谁要是敢打解檀光的主意,毁我的姻缘,本殿下一定要他全家好看。”
“……”
解家人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儿忍不住骂起来,栖梧青君把什么都调查好了,完全是有备而来。
在绝佳位置坐着看戏的秋华年也琢磨过味儿来。
刚看见栖梧青君拦路抢的驸马是解檀光时,秋华年尚有不解,听他们说了一番话后,秋华年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解檀光身为解家嫡系,二十多岁便高中一甲探花,解家在他身上投入了大量资源,不出意外的话,他未来会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成为解家这一代人中的领军人物。
然而裕朝为了防止外戚乱权,规定驸马不可身居高位要职。解檀光真成了驸马,便只会有一个从一品的虚职,彻底失去在官场上大展手脚的可能。
栖梧青君是先皇后养大的,在夺嫡中坚定站在太子一方,解檀光成了他的驸马,和晋王以及支持晋王的解家便有了绕不开的隔阂。
此外,解家与江南迟家的联姻计划,也要中道破灭了。
栖梧青君这一番嚣张跋扈的“胡闹”,直接断了解家的好算盘和解檀光的前程。
这件事只有他能来做,因为他足够得圣宠,足够无所畏惧,足够拉得下脸面。
栖梧青君不管解家人面色多么铁青,好整以暇地催促,“今天是皇兄的万寿节,别堵在这儿磨磨蹭蹭耽搁时间。”
“我看解探花也别去前朝了,直接上我的马去后宫找皇兄赐婚吧。”
栖梧青君在马上俯下身,与目光躲闪的解檀光对视,轻轻吹了口气。
若有若无的呼吸让解檀光一阵颤栗,认命般闭上眼睛。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择日不如撞日,没有比万寿节更好的日子了,今晚青君府摆几桌酒,我直接迎解探花入府如何?”
栖梧青君气焰高昂,容不得半点反抗,竟直接嚣张无比地把解檀光抢上了马。
“你要么乖乖坐好,要么我找根绳子把你拴了,像驮牛羊一样横在马上驮进去。”他附在解檀光耳边压低声音威胁。
解檀光仍闭着眼,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成为无数进宫庆贺万寿节的达官贵人眼中的笑话,也知道,解家因此丢尽了脸面。
而这就是栖梧青君的目的。
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要拼命给太子铺条路出来,同时狠狠折辱他与解氏一族。
解檀光喉咙发涩,努力用平缓的声音开口,“臣……遵旨。”
栖梧青君嗤笑,声音里满满都是嘲讽。
万众瞩目之下,栖梧青君调转马头,马蹄扬起的灰尘沾了解家人一脸,
他回到自己的马车旁,也不坐车,直接吩咐道,“把车赶仔细些跟上,我要进宫去找皇兄赐婚。”
秋华年围观了这一大场精彩好戏,虽然瓜没完全吃明白,可也心满意足。
这不比话本子和戏台上唱的戏有意思?
青君府的车夫赶起马车,跟在栖梧青君的马后进入长安东门,门终于让了出来,又过了一小会儿,被堵在外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下马下车踏上御街。
他们可不是有特许能使用交通工具进宫的青君,到了御街后便只能靠双腿步行,再耽搁一阵子误了万寿节的宴席就糟了。
解家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他们正在难堪时候,没一个上去攀谈,可那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还是让他们无法立足。
“老夫人,咱们怎么办?”解大夫人压低声音问。
“立即给宫里的娘娘传信,还有晋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那个胡女生的……坏了檀光的前程!”
颖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解氏一族也树大根深,虽然后宫规矩森严,但解家想立即给颖妃传递消息,还是有几条渠道的。
解家一行数人勉强打起精神,强撑着面子进入长安东门,继续去参加万寿节宫宴,行动之间,一个贵仆悄悄脱离了队伍,朝某个方向匆匆离去。
这是秋华年第一次参加万寿节宫宴,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只能想到“精彩纷呈”。
不是御厨们的手艺多么好,也不是教坊司的歌舞多么引人入胜,事实上,这些东西在栖梧青君的大瓜面前一律黯然失色,根本没给秋华年留下太深的印象。
别说是秋华年,哪怕是那些赴惯了宫宴的贵眷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万寿节。
以往的万寿节,元化帝会在早朝之后先到后宫,接受妃嫔和皇子们的贺寿,接着去前朝与有资格参加宫宴的王公大臣们见一面,然后再到后宫的宫宴上露个脸。
然而这一次,原本的流程在早朝之后就被栖梧青君打乱了。
他骑着马进了皇城,到紫禁城的午门前才下马,抓着解檀光让人去禀报元化帝,说自己要面圣。
守门的侍卫们知道栖梧青君的脾气和圣眷之浓,不敢推辞耽搁,立即去乾清宫将此事禀报给正在接受妃嫔和皇子们贺寿的元化帝。
托栖梧青君的福,秋华年也跟着把裕朝皇室一家人见了一遍。
不过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刚到乾清宫巍峨的宫殿外就被人悄悄拉了一把,转头一看,是哪怕戴着面具秋华年也一眼认出来的十六。
秋华年知道皇宫森严,没敢说话,立即顺着十六的力道随他走向了侧旁。
人站在殿外,心里却还是好奇事情的进展,忍不住伸了一下脖子想看清楚。
十六沉默了一瞬间,又悄悄拉着他换了个隐蔽却视野极佳的位置。
“……”
秋华年顾不上自己在小舅舅心里到底成了什么形象,专心致志地看起戏来。
栖梧青君这一胡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哪怕颖妃和晋王找了许多借口,也没能阻止元化帝赐婚。
毕竟抛开别的不说,栖梧青君是实打实地给自己求驸马。
谁敢当着元化帝的面明着说尚青君不是好事?脑袋不想要了吗!
解檀光能尚青君,那是他的福气!颖妃吸了口气,还得替娘家侄子谢恩。
就这样栖梧青君横马拦门,给自己抢了个驸马,之后还不许解檀光去前朝的宴会,而是直接以驸马的身份陪自己在后宫赴宴。
就是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要下解家的脸面。
秋华年看了场畅快狗血的好戏,同时也见到了二皇子、晋王与宫里的三位高位娘娘。
秋华年之前没见过任何一位妃嫔,但看她们的长相,很容易就对上了谁是谁。
康贵妃是最年轻的,同时长得与太子有几分相像——这意味着她确实很像先皇后殿下。
康贵妃如今在宫中位分最高,形同副后,站在离元化帝最近的地方,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看不出半分乡野出身的气质。
在康贵妃对面的女子年纪稍大一些,可也生得花容月貌,顾盼神飞,眼睛里时刻闪着光。刚才她为栖梧青君和解檀光的事想了许多说法,正是解家出身,诞育了晋王的颖妃。
除了这两位,另一个位分高的娘娘便是二皇子的生母文妃了。
秋华年之前听说文妃娘娘喜读书、好文墨,“文”这个封号便是从此而来。亲眼见到人后,秋华年觉得这个封号十分贴切。
文妃娘娘的打扮比其他妃嫔素雅些,高挽发髻,头上插I着制成兰花样式的绒花,一张鹅蛋脸不如颖妃和康贵妃那样绝色,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淡然悠远的风流。
哪怕是吃着栖梧青君当街抢驸马这样的大瓜,她也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仿佛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三位娘娘,三种不同的绝代风华,更别提还有一大群年轻貌美的小妃嫔们,秋华年心想,当皇帝可真是享福啊。
他好像有点能理解太子的心态了。
如果先皇后殿下一直活到今日,元化帝的后宫还会有这么多人吗?
……谁知道呢?
栖梧青君如愿闹完之后,万寿节宫宴按照以往的流程继续进行,十六没给秋华年任何说话的机会,把他带到贵眷们聚集的地方,一个闪身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