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没有心软理会关六的求情,请官府按律查办,官府的人不敢敷衍齐黍县主,很快就捋清一切结了案子。
因为贪赃数目巨大,关六被打了五十庭杖,判徭役三年,贪走的财产一律卖掉,补偿秋记六陈的损失。
结果出来后,秋华年叫齐新选出来的代表们,语重心长地说。
“秋记六陈的生意做得好,离不开大家的努力,我敢说无论是月钱还是其他待遇,这里都是全京城数得着的好地方。”
“大家想赚更多的钱,可以努力工作拿绩效奖金,可以想出有用的点子找我要赏,有自己的想法和自信的,也可以辞职出去单干,我绝不阻拦。”
“但是,如果有人阳奉阴违,中饱私囊,去拿不属于自己的钱,那么关六就是他的下场。我不会像其他主家那样,觉得这是家丑压着不外扬,国法森严,咱们衙门理论对错。”
这次之后,秋记六陈上下的风气肃然一清,不过秋华年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震慑上,合理的稳定的制度才是长久发展的唯一途径,代表大会制度应运而生。
杜云瑟对秋华年管理秋记六陈的方法非常感兴趣,问了许多之后,结合自己的眼界与经验,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私下交给了太子,太子对此大加赞赏。
这是新政改革的一部分内容,不过想要举起改革之旗,至少要等到太子真正登基。
栖梧青君府最近办了好几次诗会酒会,打着家宴的名头,以解檀光的名义,邀请晋王麾下的世家出身的文人才子们。
原本晋王已将解檀光视为弃子,重新选了一批以迟子怀为首的人出来,谁知这个时候,栖梧青君又把解檀光放了出来。
不管解檀光吧,会显得他无情无义,不利于维持形象;可要管解檀光的话,一方面晋王不确定他还值不值得信任,另一方面解檀光和迟子淮等新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平衡。
栖梧青君明面上放肆不羁,搅得晋王麾下一团乱麻,实际借机暗中收集情报,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城外皇庄行宫,空旷的大殿里熏着二苏旧局的香,阳光从换上轻纱的窗户中照入,像水一样在明亮的地板上荡漾。
栖梧青君一边小口喝着血红色的葡萄美酒,一边和太子说话。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江南迟家一直在暗访曾去过他们家别院,年龄在十六七岁之间的女子。”
“这是国子监丞李睿聪酒后透露的,李睿聪是辽州籍人,元化二十二年新科进士,用岳家的钱给迟氏送了重礼,投入其门下,他在贡院的官职就是迟氏安排的,消息应当可信。”
国子监丞是正八品的官,看似很低,但京官大三品,国子监还是个清贵去处,李睿聪连庶吉士都没考,居然以二甲末名的成绩直接得到这个官位,可见迟氏一族的负责人对他较为看重。
“迟家别院,十六七岁的女子?”嘉泓渊略一思索,从某处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满了书信。
“这些东西是?”
“当初震惊朝野的江南结党贪墨案的证据。”嘉泓渊面色平静,仿佛口中的案子和自己毫无关联,从未重创过他。
“皇兄把这些证据给了你?”
“解除禁足之日,父皇派人送过来的。”
“皇兄还是信任你的。”
嘉泓渊勾起唇角,“父皇告诉孤,想做什么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对方能在孤察觉前陷害孤,这是孤的错,禁足以及查抄吴家都是给孤的教训。”
“……”栖梧青君多喝了半口酒。
“小皇叔不必如此,父皇说得很对,我深受教诲。”
嘉泓渊从匣子里挑出几封伪造的天衣无缝的信件,栖梧青君道,“我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直接说结论吧。”
“江南一案突如其来,对我犹如当头棒喝,我也总算明白了父皇为何对他们再三忍让。这些年大裕明面上风调雨顺,国力强盛,可暗地里的虫豸走狗早已发展壮大,不容小觑。”
“襄平府拐子案和真假赵小姐案揭开了他们的一角面纱,让我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栖梧青君猜测,“拐卖家境合适的幼年孩子,隔几年后把训练好的假的送回去,再牵线搭桥,将其送到需要的身份上。”
“假的终究不是真的,这些探子会一直有致命的把柄在幕后之人手里,所以永远为他们所用,不用担心背叛?”
嘉泓渊道,“中军都督府参议,正四品朝廷命官,掌握包括京城在内的中原地区的防务情报,有资格调度军队,这样的人后宅的夫人,竟是一个谁都不会怀疑的假人探子。”
“普天之下,还有多少关键位置被偷偷换掉了呢?”
栖梧青君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一时背后发麻,“我们该怎么办?”
“江南一案陷害孤,他们出动了大半力量。这些证据交到孤手上后,孤查访两年,终于抽丝剥茧倒推出了幕后之人。”
“是谁?”
“就是江南迟氏。”
“可江南一案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迟氏还未下场参与夺嫡吧?”栖梧青君接着说,“不对,这也是装的。”
“没错,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下场了,只不过一直隐藏在暗处。这次大约是觉得胜券在握,且你弄走了解檀光,机会难得,他们才让迟子怀光明正大地去辅佐晋王,代替解檀光的位置。”
栖梧青君皱眉,“就算清楚是迟氏,敌暗我明也不好办,我们必须先知道他们关键探子的名单,才能防患于未然。”
嘉泓渊点头,“迟氏一族费那么大工夫,寻找一个去过他们别院的年轻女子,事情绝不简单,或许突破点就在这个上,孤会与云瑟等人商议,也劳烦小皇叔继续替孤盯着。”
“除此之外,老二的人不是也在查这件事吗?给他透露些情报,让他继续查吧,给老二和老三都找点事情做。”
谈话接近尾声,栖梧青君一口饮尽了水晶杯中的美酒,摇着头站起来。
“今日十六不在?”
“去配合吴深忙太子妃的事了,几方人都在用尽方法阻挠孤选妃,孤也要认真应对,才能显得孤被困在了这局棋上。”
“……”栖梧青君沉默片刻后问,“你真要这样,那十六怎么办?”
嘉泓渊与栖梧青君默默对视许久,才缓缓开口。
“十六忠心可嘉,功绩高深,继位之后,孤会替梅家翻案,广寻梅家遗孤封赏,并封十六为禁军统领,居住宫廷听命,像现在一样,永远陪伴着孤。”
栖梧青君有些惊异,“我以为你心悦十六,你竟然不打算娶他。”
“父皇曾许诺母后此生只她一人,却一再食言,孤自记事起,便一直看着母后在人前藏起来的委屈与痛苦。”
“成为帝王,掌握着无限的权力,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心会变,情会变,诺言会变,孤看着父皇一步步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孤必须坐上那个位置。”
嘉泓渊讽刺一笑,面对同为吴皇后抚养大的小皇叔,他才能吐露些许在心底最深处嘶吼的情绪。
“与其像父皇那样一再食言,伤人伤己,事后再难看地无济于事地弥补,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越界。”
“孤,是心悦于十六。”嘉泓渊顿了顿,“但十六无心,孤何必强行让他有了心,再摔个稀碎呢?”
“只要他永远不会离开我,就够了。”
栖梧青君不知该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想点好的,皇兄是皇兄你是你,你自己不变心不就行了?”
“孤能相信自己,但不相信帝王。”
栖梧青君还想开口,嘉泓渊却不想继续了。
他心口涌起一股邪气,明明知道不该,但还是无法控制地说,“小皇叔擅长想好的,所以十多年前,明明已经知道了宫里的那个‘小画师’骗了自己,真实身份是颖妃的侄子,依旧去赴约,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然后呢,解檀光是怎么回答小皇叔的?颖妃和解家人是怎么做的?”
栖梧青君手一抖,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在明亮的地板上摔了个粉碎,溅起一堆半白半透明的碎末。
他咬着牙气道,“好,我不问了,当我多管闲事。”
他快步走到接近门口的位置,脚步一顿,半转过头,“我这个人亲缘薄寡,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生活幸福。”
“……”嘉泓渊沉默着,起身行半礼赔罪,“方才是我冒犯了,抱歉。”
栖梧青君摇头,“我拿你的痛处戳你,你也拿我的痛处戳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打你一下,你打我一下,皇嫂来劝我们,说这样就扯平了,谁也不许记仇。”
“你这么滴水不漏的人,居然因为它急到和小时候一样,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你再好好想想吧。”
嘉泓渊嗯了一声,神情却毫不动摇,栖梧青君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了。
第180章 卑鄙
郁闽从席上出来,站在太湖石边,被夹杂着湖水水汽的凉风一吹,恢复了几分清醒。
今日晋王在御赐的园子畅意园设宴款待才子们,栖梧青君不请自来,还带上了解檀光,让席间充满了刀光剑影与尴尬气氛。
郁解两家是姻亲,世家辈分错综复杂,解檀光的姑姑是郁闽的大嫂。郁闽记得,小时候两人见面时,自己硬要拿乔让解檀光叫叔叔,解檀光比他大六七岁,那时候大约是觉得好笑,摸了摸他的头,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小叔叔。
郁闽喜欢解檀光的文章诗作,认为解檀光是少数入的了自己眼的人,为此得意了好久,逢人便要说一说。
如今世事变迁,自己变了,解檀光也蛟龙困水,无法挣扎,想到席上解檀光一直维持着虚假笑意如同木头一般的模样,郁闽如鲠在喉。
身后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郁闽意识到有人来了,赶紧换上交际的表情,转头一看,竟是自己刚才还在想的解檀光。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一只孤鹤掠过湖面,惊起一阵水声。
解檀光回神,点了下头,“郁小叔。”
郁闽有些害臊,同时心里却也松了口气,“驸马也来这里醒酒?”
话一出口,郁闽就暗叫不好。方才在席上,当着栖梧青君的面,大家称呼解檀光一直用的是“驸马”,但想来解檀光私下里并不会喜欢这个名号。
郁闽从小没被教过这些东西,按郁氏的设想,他就不需要懂什么人情世故,最近他才照猫画虎地学起来,总是缺一些、慢半拍。
解檀光没有生气,他默默看了郁闽一会儿,开口道,“郁小叔吃苦头了。”
郁闽心里泛酸,大概是因为自己和解檀光勉强算是亲戚,又和解檀光同病相怜。
郁闽抽了抽鼻子,“我们这样的人,都活在……世家的牢笼里,我以前只是不知道而已,突然看见了绑着自己十几年的笼子和铁链,有些难以接受。”
解檀光没有回应,郁闽继续说,“如果连自己的喜好和性情都是刻意引导设计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了——我究竟是什么?”
解檀光依旧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湖里,郁闽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问,“解檀光,你分得清自己喜欢什么吗?”
解檀光一直沉默,直到远处传来栖梧青君派来找他的下人的声音。
解檀光垂眸敛起衣袖,在郁闽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突然开口,“我很清楚,我正在过自己最喜欢的日子。”
“因此我更觉得自己卑鄙与恶心。”
郁闽愣在了原地,他无法理解解檀光话里的任何意思,回过神时,解檀光已经离开了。
一阵带着水汽的湿风拂过明花暗柳,残缺的月在漆黑的湖水中荡漾。
秋华年收到了来自襄平府的加急信件,信封的署名是云成,秋华年打开一看,立即让人去翰林院把杜云瑟请回来。
“云成说族长身上不好了。”秋华年说出这句话,心里有些难受,族长的年纪在古代来说很高了,自从儿子们离心、大家庭破碎后,他的精神气就不足了,撑了两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成和菱哥儿回村了,宝义叔一家也在,云成写信的时候,族长已经几乎吃不下东西了,只能用参汤吊命,信从杜家村发到我们手里少说也要十来日,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族长做过好事,也做过糊涂事,这辈子经历过无数大事,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人生走到末尾,想见的人都在身前,至少没有太多遗憾。
“我给村中修书一封,华哥儿有要交代的话也写一篇吧。”
杜云瑟和秋华年如今是杜家村的图腾,哪怕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族长出了事,他们也要有所表态和安排。
秋华年点头,“我们派乌达带上东西回去一趟,他去过杜家村,路和人都是熟的。”
话音落下,秋华年就让人叫来乌达,族长情况紧急,经不得半分耽搁,早出发就能早到达,能见到族长最后一面自然最好。
秋华年找出许多珍贵药材和成品药丸,同时让家里的太医按照云成在信里详细描述的病情开了方子,之后和药一起带回去。
星觅得了秋华年的吩咐,匆匆出门去买京城有名的易保存、好消化的小吃,带给族长尝尝鲜,看看能不能多吃下去点东西。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秋华年也让人找出几匹白绫白缎带上,如果族长不好了,不至于在村里一时没地方买去。
等秋华年把要带回去的东西安排好,乌达和两个一起回去的小厮也打点好了行装。
乌达把杜云瑟和秋华年的信收入怀中,保证道,“老爷和县主别心急,老太爷肯定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快马加鞭赶回去,绝对来得及。”
杜云瑟嘱咐,“你此番回去,代表着我和华年,村中诸事我已在信中写了,族长离世的话,下一任族长于情于理都是族长的长子宝仁,如果有人起坏心思不服,你便以我们的名义为宝仁叔撑腰。”
秋华年补充,“族长家的家产几年前就分好了,三房宝礼家如果闹,不用客气,如果他们屡教不改,就把他们赶出杜家村。”
乌达跟主家回过杜家村,他们做管家的有自己的能耐和行事章法,当时把村里发生过的事打听清楚了,对杜家村族长家发生过的事心里门清。
“县主放心,我都明白,何况还有云成公子和宝义叔爷爷呢,出不了事的。”
乌达没有耽搁,当天下午就轻车简从跟着镖队出发了,秋华年看见杜云瑟还给清福镇隔壁桃花镇的宋举人带了一封信,并且嘱托乌达路上务必藏好,到了后亲手送到。
秋华年问,“你要单独给宋举人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
杜云瑟出了翰林院,不打算回去上班了,两人让奶娘和阿叔们下去休息,在婴儿房里逗孩子们玩。
杜云瑟一边把秧秧吃进口中的小手拉出来,一边说,“我方才思考要给家乡哪些人送信时,想到了宋举人,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杜云瑟简略讲了一下江南迟氏的计谋和探子网,又讲了栖梧青君打探到的迟氏从两年多前开始搜寻所有去过他们别院的十七八岁的女子的事。
“李睿聪只知道一部分,不清楚具体是哪座别院,也不知道迟氏找那个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迟氏的能量,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那个女子应该处于一个他们没有料想到的境况里。”
秋华年想起什么,一下子睁大眼睛,“你是怀疑……清荷?”
杜云瑟点头,“清荷是迟氏一族旁支的人,应该去过所谓的别院,年龄也对得上。她当初在家人的遮掩下假死脱身,远走东北,迟氏的势力主要在江南,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她。”
秋华年记起一件事,“去年回乡时,宋太太告诉我,两年前清荷的父母送来密信,说迟氏主家突然来打探清荷之死的细节,让她务必藏好清荷。自那之后,宋太太就不许清荷出门,也不打算给她找夫婿了。”
谷谷突然哭了一声,打断了杜云瑟和秋华年的思绪,两人赶忙看去,原来谷谷一直挥着手想和秧秧玩,秧秧却不理他,谷谷一下子把自己气哭了。
秋华年好笑地把儿子抱起来,“你说你,气性怎么这么大,乖乖不哭了好不好?爹爹陪你玩。”
谷谷和秧秧快五个月大了,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一圈,已经能稍微坐一会儿了,牙膛摸起来硬硬的,据木棉阿叔说这是快要出牙了。
谷谷趴在秋华年怀里,他已经能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爹爹了,立即转哭为笑,阿巴阿巴地用小手拍秋华年垂下的青丝。
秧秧本来躺得好好的,看见爹爹抱着哥哥玩,也有些忍不住了,挥动四肢想坐起来,却只是像小乌龟一样转了半个圈。
杜云瑟笑着把小儿子抱起来,亲了亲他圆圆的脑袋,秧秧如愿有人抱了,继续一动不动地养神,对秧秧这“懒”到极致的作风,秋华年已经没脾气了。
“我在信中隐晦地向宋举人与宋太太问了此事,并保证会保护清荷的安全,如果真的是清荷,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清荷将知道的情报说出来,帮助太子掰倒迟氏,以后就不用东躲西藏了,还能有功劳在身。
清荷是秋华年来到这个世界后,较早认识并交好的人,她曾和九九等人一起随杜云瑟读书,和杜云瑟有半师之分,夫夫二人都希望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孩能迎来光明的未来。
今天九九出门逛铺子去了,她打算试着做一做首饰脂粉生意,在正式开始之前,要先亲自了解一下京城首饰脂粉铺子的行情。
春生持续练武十天,轮到休息日,和九九一起出去玩了。他习武将近一年,体格长得飞快,据师父陆奥评价,一般没练过的成年人在春生手上也讨不了好。
姐弟两人一起出门,要机智有机智,要身手有身手,还跟着下人以及十六给的暗卫,秋华年比较放心。
谁知快到晚饭时候,九九和春生还未回来,秋华年正准备派人出去找,就听见门口传来马车的动静。
秋华年迎出去,随姐弟二人出门的暗卫首领业务熟练,直接上前禀报。
“启禀县主,小姐与二公子正欲回府,不料在琳琅阁中遇到了祁雅志与李睿聪及其小妾,小姐不欲生出事端,在琳琅阁雅间避了两刻钟,耽搁了时间。”
秋华年放下心来,九九和春生也下了马车,春生有些不服气,边走边说,“咱们干嘛要怕他们,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们还敢做什么不好的事?”
九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了下春生的额头,“你不听话,下次不带你出去了。”
春生不敢再说了,但显然还是不理解。
秋华年也觉得有些奇怪,九九的性格外柔内刚,正常场合里,在带着暗卫和下人的情况下,她不像是主动回避李睿聪等人,连照面都不敢打的人。
果然,几句话哄春生回自己院子换衣服后,九九立即悄悄拉着秋华年去碧纱厨里说话。
“华哥哥,我发现那个李睿聪的小妾,很可能是一个熟人。”
“谁?”
“清荷姐姐曾经的丫鬟,皂儿。”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有十六亲自挑的暗卫在,九九完全可以在京城横着走,没有安全问题,避一下只是不想让皂儿把自己认出来。
九九也知道晋王那边的危险,秋秋让她出门要带暗卫的时候当然会说清楚,不然她也不会敏锐地意识到跟在祁雅志和李睿聪身边皂儿的问题,避开后回来立即告诉秋秋
(九九只认识祁雅志,不认识李睿聪,是看见祁雅志联想到晋王,再看见皂儿联想到清荷曾经的遭遇和话,二者结合,推断出事情可能有问题,立即决定避开不让皂儿把自己认出来的)
皂儿?秋华年花了一点时间从记忆中找出这个名字。
九九和清荷最早相识,是在宋太太举办的桃花宴上,清荷不知为何落入河中,九九将她救了上来,二人就此结缘。
当时九九便发现了一个非常反常的事情——清荷的贴身丫鬟皂儿在自家小姐落水后,既没有喊人营救,神色也不见焦急,只是远远看着。
那次之后,皂儿便人间蒸发了,清荷换了一个新的贴身丫鬟,结合后来知道的信息,九九推测清荷那次落水十有八九是皂儿教唆的,事情被自己撞破后,宋太太立即悄悄发落了她。
九九条理清晰地说,“华哥哥之前让我小心祁雅志还有与晋王相关的人,所以我在琳琅阁二楼看见祁雅志后,立即仔细观察,一眼就认出了他身边的皂儿。”
“我请出暗卫询问,暗卫告诉我,祁雅志身边的一男一女是那个李睿聪还有他的小妾。”
九九没有亲眼见过李睿聪,不过知道这个考中举人后嘴脸毕露、大放厥词,被兄长割袍断义的负心人。
“我知道清荷姐姐的身份有些异常,怕皂儿把我认出来,进而想起清荷姐姐,把隐秘告诉李睿聪等人,所以一直等到他们离开琳琅阁才回来。”
九九说完,秋华年也捋清了思路,他摸了摸九九的脑袋夸道,“九九做得真棒。”
九九有些不好意思,想说自己已经长到秋华年肩头高了,不是小孩子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等再长高一点就不让华哥哥摸头了!
秋华年知道的事情比九九更多,他想到清荷出身江南迟家旁系,而迟家早就暗中站在了晋王阵营,祁雅志和李睿聪也投靠了晋王。
如果清荷真的是迟家近两年大肆寻找的那个去过别院的女子,一旦皂儿那边听到风声,把清荷还活着的情报告诉李睿聪,迟家立即就会知道!
秋华年的心提了起来,想到杜云瑟送回去的信,稍微松了口气。有了那封信提醒,宋举人和宋太太应该会更谨慎地保护清荷,拖延出应对的时间。
“华哥哥,清荷姐姐很危险吗?”九九看见秋华年的脸色,不由得又急又怕。
秋华年想了一下,带着九九一起去找杜云瑟,把各种推测说了一遍。
九九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临危不乱和聪慧,秋华年不想一味地把她保护在真空玻璃罐中,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杜云瑟听完后,修眉轻蹙,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这是他在深度思考的标志,秋华年和九九都没有出声打扰。
“九九,你和清荷是交心挚友,她过去有和你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九九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
上一次见面的最后,清荷姐姐告诉了她一句话,让她在觉得“你的兄长们有需要的时候”告诉兄长们。
九九曾反复思考过这个要求还有清荷姐姐让她传达的那句话本身的意思,却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此时,她终于豁然开朗。
“清荷姐姐让我告诉兄长们一句话,她说,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其中意思。”
“什么?”
“清荷姐姐说——‘清池闲人,不是一个人。’”
杜云瑟沉吟数秒,突然一挥衣袖,匆匆朝外走去。
“云瑟,你想到什么了?”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份让我们束手束脚的探子名录应该有着落了。”杜云瑟回头道,“我要立即去见殿下,华年,你让人速速快马加鞭追上乌达,送信暗示宝义叔保护清荷的安全,记得找好借口,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杜云瑟匆匆离开后,秋华年也着手准备。
他让九九去给存兰和清荷都写一封信,在信中做了暗示,接着派人带着信去追乌达。九九下午不在,晚上回来后知道家里派人回乡,想给小姐妹们捎封信很正常,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送信的人出发后,秋华年安抚了九九,九九知道这件事需要保密,努力调节情绪,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当天晚上,杜云瑟回来得很迟,秋华年没有坚持住先睡了过去,陷入梦乡前,他还在想有关清池闲人的事。
清池闲人是火遍裕朝大江南北的一代风月词宗,凡有作品问世,很快就会风靡全国,据说如果一位名伎能得他一首词,身价立即会翻上数番。
秋华年曾读过清池闲人的词集,觉得那词虽然清丽奇瑰,音律优美,写情写景俱是一绝,但字里行间带着浓浓的颓丽之风,如同濒死之人的挣扎呓语,读多了会让人觉得人生荒唐无望。
据说清池闲人成名数年,但从未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久居江南。
江南……迟氏一族是江南的豪门望族……
清池闲人的词风虽然大体上统一,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细微的变化……
清池闲人,不是一个人……
带着这些东西入睡的后果是,秋华年做了一个极为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清荷坐在江南水乡的花窗前执笔作词,转头说自己就是清池闲人。接着他看见了无数看不清脸的女子,每一个都说着同样的话,声音层层叠叠,千般叹息,像哀婉的咒歌。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杜云瑟早早就去翰林院上班了。
星觅进来说,“哥儿醒啦,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爷临走前让我告诉哥儿,说事情都在计划之中,让哥儿不要着急,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星觅不理解这番话的意思,只是一字不差地转述,秋华年听完后,心里陡然一松。
他们已经提前发现了皂儿这个隐患,占据了先机,以杜云瑟和太子的能力与势力,不可能玩不过迟氏和晋王。
京城北城,教忠坊,铁狮子胡同里有一座去年新精修过的三进院落。
这里是国子监丞李睿聪的府邸,作为一个月俸只有十两银子的正九品官员,李睿聪的府邸无论是大小还是装饰都超出了正常水平,买宅子和装修的钱都是他的商贾岳丈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