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不以为意,冲他眨眨眼道:“那你就记着,你欠我一剑,以后要记得还回来。”
李长安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说,又听见谢夭笑道:“这样我以后就有理由去找你,你也不能随随便便赶我走了。”
心里仿佛漏跳一拍,李长安瞳孔都抖了一下,抬起眼,只见谢夭舒展地坐在凳子上,仰头望着屋顶,眼神很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李长安看了会儿他突出的喉结,又把目光移开,虽未说话,但却在心底道:“好。”
翌日一早,一群人便早早地来了大殿,月使和那铁笼还没到,一群人便索性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这最后一件宝贝会花落谁家。若论财力,江湖几大门派中当属陨日堡,其次是忠义堂,归云山庄和神医堂当拍在中间。
至于两仪观,本来谁也没把两仪观放在眼里,但是经过昨日附骨草一场,在场众人无一不对两仪观刮目相看,至于两仪观财力到底几何,谁也说不清。
阎鸿昌这时进了大殿,身边还跟着姚景曜,姚景曜神色一如往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道不易察觉的伤口从领口处爬出来。见这位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来了,一行人忙伸手作揖。
阎鸿昌团团作揖,直起身来,道:“诸位,今日我陨日堡势在必得,还望诸位体谅。”
一群人没明白他说得势在必得什么意思,就算陨日堡是江湖门派中最有钱的,但这里有何止有江湖人,还有诸多数一数二的富商,甚至还有皇族,他们的财富同样不可限量。
虽不明白,但没有人敢驳阎鸿昌的面子,只称赞道:“阎堡主果然豪气!”
谢夭一行人此时进了大殿,正听见阎鸿昌的话,不做理会,径直上了二楼常坐的地方落座。其实谢夭对这一场拍卖也没谱,他是决计不可能从这么多人手里把卢嘉琮抢去的,只能等拍卖。
他又扫了一圈,心道,只要最后不被陨日堡拍走,一切都好说。
这时,月使缓步走入大殿,身后跟着四个婢女,一个婢女扶着铁笼一角,缓缓推着笼子走进殿内。昨日这最后一件东西已然亮过相,也没有继续遮掩黑布的必要,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推了进来。
谢夭望过去,见卢嘉琮身上的伤已然被包扎好了,虽然此时还在昏迷,但没有生命危险,心里松了一口气。
众人见月使来了,各自散去,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阎鸿昌也上了二楼,经过谢夭之时哼了一声,谢夭心道真是有毛病,没事哼我干什么?心里如此想着,面上还是微笑冲阎鸿昌点头致意。
很快,阎鸿昌坐下。在月使报出起拍价一千两之后,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众人这才知道阎鸿昌的势在必得是什么意思,只见阎鸿昌拿过桌边的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立刻便烧了起来,又拉过旁边的灯盏,就要点燃上面的金丝蜜蜡。
阎鸿昌竟然要点天灯!
点天灯是拍卖时的规矩,无论下面叫出了多高的价格,都由点天灯一方支付,东西也归点天灯的人所有。这样一来,这野人,几乎必定是陨日堡的。
除非有人愿意再点天灯与之对冲。
但陨日堡武力也雄厚,这个时候点天灯,不是摆明了跟陨日堡结怨么?谁敢再点?
就在阎鸿昌手里火折即将点燃蜡烛之际,突然之间,一根红绸飞来,打翻了灯盏。
阎鸿昌顿时大怒,恶狠狠将手里火折一甩,道:“谁!”几乎是瞬间,有四个婢女同时迎上来,又是递茶又是递点心,安抚阎鸿昌。
与此同时,苏泠泠缓缓走来,手上红绸还未来得及收,冷冷道:“我。”
阎鸿昌冷哼一声,道:“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陨日堡点天灯不成?”
苏泠泠摇头道:“并非刻意不让阎堡主点灯,只是点灯也无用。千金台到底是赌坊,一味拍卖便没意思了,我今日想换个玩法。”
说罢,击掌两下,二十对婢女搬了二十张赌桌上来,大殿左右,各设了十桌。
阎鸿昌道:“什么意思?”
苏泠泠并不看她,只扫向会场众人,扬声道:“诸位,可瞧见这赌桌了么?赢到最后者可分文不取带走笼子里的人,输者需向我千金台缴纳赌费,第一局输者缴纳三百两,第二局六百两,第三局一千二百两,以此类推。”
众人先是惊疑,“这……这……”观望了一阵,又在心里一算,这一场赌博下来,千金台最起码能赚几万两白银,比之拍卖要翻两三倍,都暗暗道,千金台果然是千金台,果然最会敛财。
谢夭则哗啦一声甩开折扇,望着站在大殿中间的苏泠泠,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赢到最后,可比拍卖要划算的多。”苏泠泠目光淡淡扫向众人,被这般美人注视,她说什么就只会听之信之,只听得苏泠泠又道:“姑娘们,上酒!”
四十位千金台的美人抱着银质酒壶鱼贯而入,每桌各有两人。赌桌,筹码,美酒,美人,再加上分文不取赢得可让天下大乱的宝贝,种种条件加和起来,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苏泠泠站在大殿中央的浅池之上,池水倒映着她修长身影,她举起双手,道:“诸位,尽管来赌!”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蜂拥而上,不过一会儿赌桌就快要被占满。
阎鸿昌本来还想说“已经定好的规矩,岂有随便改变之理?”但先场乱哄哄的,无一人能听见他说话,眼见二十张赌桌又快要坐满,阎鸿昌咬牙道:“下去,赌!”
谢夭转头看向李长安,含笑道:“李少侠,你会赌博么?”
李长安摇摇头,又道:“你会么?”
却见谢夭已经施展轻功从二楼飞身而下,朗声笑道:“我可是连跑三天三夜只为来千金台喝酒的人,你说我会不会?”
恍惚间,李长安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不羁青年的影子,他也笑了,施展轻功跟在他身后下去,抢到了最后一张赌桌,站在他旁边,低声道:“那祝你赌运昌隆?”
谢夭笑道:“有李少侠一句话,不昌隆也得昌隆。”
苏泠泠见一切都安排妥当,就要走出大殿,经过谢夭身边时,略微停顿一下,也不看他,只道:“谢谷主,我知道你穷得要死,我就最后帮你这一次。”
谢夭心道这前半句实在是大可不必,此话当然不敢说出口,只垂眸道:“多谢苏姑娘。”
苏泠泠又道:“剩下的,全看你自己运气。”
谢夭淡淡一笑,道:“苏姑娘大可放心,谢某平生第二会的事,就是赌博。”
苏泠泠奇道:“第二件?那第一件是什么?”
谢夭道:“耍剑。”
第73章 赌徒客(八)
苏泠泠心尖一跳, 又想起当年那个千金台上一剑动万花的白衣少年来,谁能拒绝一个下漫天花雨只为逗自己一笑的剑仙?即使她现在知道谢白衣并非为了自己,但也早已情根深种。
苏泠泠低着头, 又在原地站了一阵, 却在余光里看见李长安往谢夭身边靠了一步, 抬眼,只见李长安跟谢夭站得极近, 见视线对上,便礼貌地冲自己点头微笑。
苏泠泠哼了一声, 袖子一甩, 径直走了。李长安低头露出一个微笑, 还不敢漏出笑声, 只能压住声音。
倒是谢夭不知苏泠泠为何临走又瞪了自己一眼, 疑惑道:“她怎么了?”
李长安忍着笑道:“不知道。”顿了下又笑道,“可能苏姑娘发现你不仅穷,还爱说大话,不喜欢你了。”
谢夭笑道:“如果是这样最好。”
李长安止住了笑,眼睛很轻地眨了两下。
苏泠泠刚走,就来了一个人到赌桌对面坐下, 谢夭也坐下, 李长安就站在他旁边看。赌桌上放的是最简单的赌具,就是掷骰子比大小, 骰盅中三粒骰子, 三粒点数加起来大者为胜。
李长安在旁看了一会儿,发现谢夭说他平生第二会赌博这事并非造假, 谢夭掷出的骰子总和必在十三点之上,若是对方掷的点数高了, 谢夭这边掷的点数也高,若是对方低了,谢夭便掷得低些。
转眼已经连赢了四人,在等待换人的间隙中,只见谢夭随意地甩着骰盅,但李长安看出来,那分明是挽剑花的姿势,心道这人还真是无论拿起什么都能当剑,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会的掷骰子,便问道:“你经常赌?”
谢夭笑道:“怎么?我很像经常赌的人?”
李长安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看着他不说话。
谢夭垂眸,低笑一声,缓缓道:“其实我少时流浪,在赌坊帮过工,那个时候我便学会了听声辨点数的本事。”
这是他闯入归云山庄之前的事了,谢夭其实没见过自己父母,从小跟着奶奶过活,后来奶奶病逝,他在这世上便孤身一人了,他什么都做过,木匠、卖艺、赌坊,也正因此,他跟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聊上两句。
直到十四岁闯过了归云山庄的剑阵,他才算真正有了一个归处。
李长安道:“那江南谢家呢?”
谢夭抬眼笑道:“唬你的。没有什么江南谢家,有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李长安眸光暗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谢夭一直是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长大的,有人疼有人爱,长大才能这么爱笑爱闹,跟自己全然不同。又忍不住想,谢夭在那样的际遇里,竟然没有长歪,没有走上地痞流氓的道路,真是一个奇迹。
这时只听得谢夭又摇了两下骰盅,笑道:“李少侠,你猜里面是大是小。”
李长安瞥了一眼,随口道:“大。”
谢夭右手开盖,左手挡在前面,自己先看了一眼,随后一笑,彻底掀开盖子,只见盖子里是两个五一个六,谢夭笑道:“李少侠,你果然天赋超群,运气也好,要不要跟我学学赌术?”
李长安却从谢夭左手的空隙里看见盖子里是两个一一个二,之后谢夭左手内力一震,硬生生把骰子震成五和六,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谢夭怎么喜欢把内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玩意儿上,道:“只要是你骰,我都能猜中,不用学。”
谢夭笑着,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
便在这时,下一位对局的人来了,两人立时收住了说笑。
宋明赫缓步走到赌桌前坐下,冲谢夭行礼道:“谢谷主。”
谢夭立刻还礼,道:“宋庄主,别来无恙。”
这一句别来无恙实在包含了太多,但宋明赫自是听不明白,谢夭也不想让宋明赫听明白。
见对局的一个是自己师伯,一个是谢夭,李长安自觉走到赌桌中间,站在侍奉的婢女旁边,意味着两不相帮。
关子轩则站在宋明赫身旁,低声道:“长安师兄。”
李长安淡淡地点了下头。
正巧褚裕这时在大殿中逛了一圈回来,刚走到谢夭身边站定,就跟站在宋明赫身边的关子轩对上了视线,只见关子轩眼睛冲自己弯了一下,褚裕心头一跳,片刻后,又双眼冷冷张牙舞爪地恐吓他。
关子轩只看着褚裕,眼里的笑意更深。
宋明赫道:“谢谷主可要加码?”
在千金台设的赌局里,输者只需要交给千金台白银,而无需给赢家什么,这个赌注对于双方实在没什么影响,便会有人提出加码,输者给赢家银两,武器,最珍贵的东西之类。
谢夭笑道:“不必了,直接开始吧。”
说罢,率先摇起了骰盅。
宋明赫听谢夭如此说,也不再坚持,也摇起了骰盅,他内力精纯,摇起骰盅内自是毫不费力,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谢夭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
很明显,宋明赫不会听色子,所以他摇骰子时用了一层内劲,内力激荡盅壁,掩盖了骰子的声音。谢夭听来,他骰盅里的声音杂乱无章。
若是听不出来宋明赫骰盅中骰子点数也就罢了,只要自己能骰出三个六就好,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骰盅里的声音也变了,宋明赫的内劲竟然沿着桌子传了过来。
谢夭凝眸看宋明赫一眼,见宋明赫微笑看着自己,谢夭沉吟一阵,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与自己师兄拼内力,只能靠手感。
啪一声,宋明赫率先落了骰盅,谢夭见状,也落了盅。
宋明赫率先掀开了骰盅,里面三颗骰子成一条线排列,分别是五、六、六。骰到这个数字,基本上胜负已定,宋明赫微笑道:“谢谷主,请开吧。”
谢夭被扰乱之时骰盅中三个数正是二五一,他接下来每摇一下便猜测骰子的点数,但到底不如听来的那么精确,他心里也没底,面上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开了盅。
三颗骰子,被他骰成了一列,都是六。
宋明赫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而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谢夭的脸道:“谢谷主,我输了。”
一番话别有滋味。
宋明赫此生比试无数,也只对一个人说过“我输了”,那个人就是谢白衣。
谢夭道:“承让。”
宋明赫又想起谢夭掷骰子时手腕的动作,道:“谢谷主赌术高明,无需我相让。就是你掷骰子的动作有些眼熟,我似是在哪里见过。”
谢夭心里重重一跳,忽然想到有次他偷跑下山,在路边遇见了一桌赌客,他上手摇了两把,最后还是宋明赫捉他回的山。
谢夭笑道:“掷骰子嘛,每个人都一样,哪有什么动作不动作。”
实际上摇骰盅的每个方向和力道都有讲究,每个赌客的习惯也各有不同。
他会听色子,本来动作可以随心所欲一些,也不会让宋明赫觉得眼熟,但宋明赫逼得他听不了,他只能把看家本领拿了出来。
宋明赫又看了他一会,点点头,沉声道:“那便是我记错了。”说罢,起身离开了座位。
谢夭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受。
如此又连胜六局,到现在场上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谢夭,另一个便是阎鸿昌。
阎鸿昌本身就经常去赌坊,不存在不会赌的情况,又内力深厚,必要之时可暗中使用内力扭转乾坤,再加之他是陨日堡掌门,遇上他的人总有些忌惮,他一路赢到最后,倒也不甚稀奇。
众人倒是没想到桃花仙也是擅赌之人,见谢夭缓步走向大殿正中央的赌桌,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激动,毕竟这是最后一局,马上就能揭晓赢家,这局的白银也翻到了几万两,对赌的两人又是水火不容,在千金台外还你死我活战了一场。
瞬间无数人涌上,将最中间的赌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泠泠见谢夭赢到了最后,心道他果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再站在二楼观看,而是施展轻功,从天而降地落在赌桌旁边。
本来站在一侧当作主持的月使微微低头道:“楼主。”
苏泠泠道:“这局我来。”
见天下第一美人亲自主持这场赌局,众人又是一阵激动,心道此番真是来值了,却见赌桌上的二人面不改色,丝毫不为这热烈的氛围所动。
谢夭更是心不在焉,一只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无聊地摆弄着骰盅里的骰子,三颗骰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了起来,李长安莫名盯着他手指看了一会儿。
苏泠泠扫了谢夭一眼,心道他要玩到什么时候?不得已道:“二位开始吧。”
便在此时,谢夭忽然开口道:“且慢。我想玩个更有意思的。”他说话时面带微笑,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温和,只是半眯着的眼睛让人无端有些胆寒。
李长安眉头微微一皱,看了谢夭一眼。
苏泠泠心里也一沉,道:“什么更有意思的?”
阎鸿昌见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直觉道:“你想加码?”
谢夭点点头,笑道:“光赌银子有什么意思,阎堡主赌到现在也必定觉得无聊,不如我们加点其他的?”
阎鸿昌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赌什么?”
谢夭半眯着眼睛微笑道:“赌命如何?”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若是赌桌上坐的是旁人,赌命这等说辞尚且当不得真。但偏偏坐的是本来就你死我活的这二位,若是真的赌输了,那便真的要死,这么多人在此见证,也不会有任何耍赖的余地。
谢夭赌到现在从没有提出过加码,第一次加码便是赌命,也不知道是说他太有自信还是他太疯了。
李长安知道谢夭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既然说出口,就一定会办到。
他悄然拽住了谢夭的袖子,谢夭并没有看他,却把手藏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他手掌,像是安抚,略微侧了一下头,低声道:“李少侠,信我一次。”
李长安闭了下眼睛。
这么多人看着,阎鸿昌如果不敢接谢夭提出来的赌注,必定会沦为天下笑柄,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看了看对面二人,道:“赌命可以,你们两个人,赌谁的命?”
谢夭开口道:“谁跟你赌赌谁的……”
李长安却已经截住了他的话,道:“赌我的。”说罢,冷冷扫阎鸿昌一眼,将赌桌上的筹码重重放在自己身前。
“好!”阎鸿昌大笑道,也把筹码往自己身前一推。
反倒是谢夭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你……”
李长安道:“我信你了,你不信你自己?”
谢夭怔了片刻,笑起来,又挑眉看他一眼:“李少侠,我接下来每一个动作你都要给我记好了。这可能是你此生见过,最精彩的赌局了。”
如此,这场赌局的赌注除了万两白银,噬魂之宝,又加上了一条人命。一条至关重要的人命,无论三者中死的是谁,都可以让江湖势力瞬间洗牌。
这场赌局一局定胜负,谁生谁死,谁需要赔银子,谁又能带着那野人离开,全在两方骰盅之间。
只听得骰盅叮叮当当,在谢夭和阎鸿昌两人摇到六时,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了一眼。
谢夭失笑,心道阎鸿昌能够走到这里,看来也不是全凭运气。阎鸿昌明显也会听色。
两人这么听下去,只能打出一个平手的结局。
忽然间,谢夭觉得自己面前桌子一震,连带着自己骰盅里的骰子也翻转一番,他又摇了一下,将骰子调转回原位,抬眸看向阎鸿昌。
阎鸿昌一只手藏在桌子下,手心朝上按着桌子,源源不断发力。
对阎鸿昌实在没有什么客气的余地,谢夭微笑一下,对着桌子也是一掌,径直将阎鸿昌的内力逼回去。
李长安就站在谢夭身侧,敏锐感知到身边内力波动,又见桌子隐隐震颤起来,立刻明白这两人在拼内力。
李长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害怕,伸手想抓住谢夭胳膊,低声喝道:“谢夭。”
两大高手内力比拼之时最为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波及旁人,谢夭此时一手执骰盅,一手按着桌子,实在没有手去拦李长安,偏头厉声道:“退下去!”
他此时顾不上身份,下意识用了师父教训徒弟的语气,李长安还没听过谢夭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停下动作,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怀念。
他也惹过谢白衣生气,谢白衣也不是没骂过他。气急了,骂他的语气跟谢夭刚刚如出一辙。
阎鸿昌见状,趁机发力,一股汹涌内力奔涌而来,桌子都有了丝丝裂痕。
这次不是冲着骰子,而是直接冲着谢夭。
谢夭抬眼,冷笑一声,内力瞬间翻倍地还了回去。
阎鸿昌瞬间心头剧震,他能感觉,他的内力变强,谢夭也会变强,甚至会更强。
他不禁心道,谢白衣不是受伤了么?真是个疯子。
苏泠泠知道谢夭在想什么,此时谢夭面对的是陨日堡,恩恩怨怨还是想亲手有个了结,她拉住李长安道:“让他自己来。你既然信他,就信到底。”
李长安不再说话,只紧紧盯着谢夭背影。
两人一边掷骰子一边比拼内力 ,这中间你来我往的博弈旁人看不太懂,只觉得心急。
便在此时,喀喇一声,桌子中间猛然出现了一条手指宽的裂痕。
众人这才看清楚此局有多凶险,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二人已经对阵几百回合了。
两人再一次同时摇到三个六 ,同时落盅,与此同时两人在桌下对了最后一掌,落盅的一刹那,桌子咔嚓裂成两半。
咔嚓一声过后,大殿内再无声响。
没有人敢去催促开骰盅,也没人在呼喊叫嚷,几乎所有目光都黏在那两个骰盅上。
阎鸿昌笑道:“请吧。”
谢夭微笑道:“好吧,那便我先开。”说罢,先是将骰盅打开了一条缝,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了点数,忍不住惊呼。
有了第一声便有了第二声,却见谢夭依旧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骰盅扔到一边,露出里面的三颗骰子。
三个一。
一个没有任何胜算的数字。
原来在谢夭落盅之时,阎鸿昌猛劈了一章,这一掌极其精妙,硬生生震得谢夭骰盅里的骰子换了点数,又恰好控制在三个一。
苏泠泠心里一凉,闭了下眼睛,似乎是不忍心再看下去。
耳边逐渐升起嘈杂的低语:“三个一,这怎么赢?”
“桃花仙输了,陨日堡赢了,银子和那野人到还是其次,归云山庄少庄主真就把命给阎堡主不成?”
却见处于漩涡中央的李长安面不改色,就像是全然相信谢夭不会输。
阎鸿昌哈哈大笑道:“谢谷主,我还有什么开的必要么!你已然输了。”眼神又在谢李两人中间扫了一圈,道:“你们二人的性命,我必要取一个带走。”
谢夭手指在赌桌上放松地弹了两下,靠着椅背,懒散看向阎鸿昌道:“阎堡主不用急,先开了再说不迟。”
“哈哈哈哈哈,好!”阎鸿昌笑道,“我倒要看看我怎么输……这!”
只见阎鸿昌的骰盅里,没有一粒骰子,有的只是一片死灰而已。
第74章 赌徒客(九)
只听得咔嚓一声, 阎鸿昌站起来,一掌震碎了桌子,又气得发抖指着谢夭, 道:“你出千!”
震碎桌子的瞬间木屑纷飞, 旁人纷纷去遮脸, 谢夭却还坐在桌子前,面带微笑看着他道:“出千也是我投出三个六, 如今问题出在你的骰盅里,我怎么出千?”
谢夭甩开折扇, 摇了摇, 笑道:“或许是阎堡主摇太大力了, 把骰子摇碎了也未可知。”
阎鸿昌横眉竖眼道:“我赌了这么多年, 怎么可能摇碎!分明是你……是你……”
谢夭沉默两秒, 冷冷抬起眼睛,挑眉道:“我怎么?”
谢夭表情变化极快,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阎鸿昌明知是两人对最后一掌之时,谢夭以霸道蛮狠的内力硬生生震碎了他的骰子,但他也一掌换了谢夭骰子的点数。在场这么多人也知道,两人一边要骰子一边暗中比拼内力。
阎鸿昌心道, 自己不提内力这一项还好, 若是明晃晃提了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要么承认自己摇骰子输了, 要么承认自己内力拼不过谢夭, 阎鸿昌当掌门当惯了,这番丢面子的事, 怎么都说不出口。
苏泠泠道:“在场这么多人见证,还有什么可说?谢谷主, 三点,阎堡主零点,谢夭胜。”说罢,亲手将那铁笼的钥匙交给了谢夭。
混乱之中有人道:“桃花仙连胜十场,分文不花取走千金台至宝,这是千金台建成以来第一人吧!”
这么一总结,大殿内众人更觉得桃花仙恐怖如斯,不仅武功极好,纯拼内力可以拼赢一代掌门,赌术也高超,就连脸长得也很漂亮,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他做不到的。
“什么分文不花,他要花的银子是我们给他付了!”有人怒喝道。
此人一句话又让参与赌局之人想起自己要向千金台交的银子,一阵愤懑,又想起桃花仙身份,心道如今桃花仙得了噬魂至宝,岂不是如虎添翼,江湖上再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但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有人带头,此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大殿内人声鼎沸,有人欢喜有人遗憾,有没能赢到最后而愤恨的,更有因为输了一场而倾家荡产痛哭的,悲欢喜乐,在这不大的一方殿宇中凑了个全套。
谢夭回头看向李长安,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笑道:“多亏了你,赌运昌隆。”
谢夭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着,这一瞬周围的声光色影都成了陪衬,他们在喧闹的人群中彼此对视。
李长安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运气一向不好。”
谢夭道:“跟我在一起,你就运气好。”
李长安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抬起眼睛看他。
谢夭冷不丁坠进他眼睛里,错愕一瞬,心里也空跳一拍,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李长安望着他的眼神,扯起唇角冲他笑一下,又立刻移开眼神。
李长安当没看见他躲闪的目光,只是握着剑的手指关节咔咔响了两下。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道:“诸位是否都忘了,这场赌局还赌了命呢!”
众人登时回神,哭的也不哭了,笑的也不笑了,都在想同一件事,难道陨日堡一代掌门,还就真因为一场赌局丧命不可?若是因为这样丢了命,实在是太过于儿戏,但赌注已下,又岂有更改之理?
如此想着,都转头去看三人,却见一个身影从上空掠过,阎鸿昌竟然施展轻功,径直朝那铁笼而去,大吼道:“今日我若非带此人走不可呢?”
阎鸿昌竟然是想硬抢!
宋明赫本来就一直观察着局势,见局势突变,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面不改色,关子轩急道:“庄主,我们就看着吗?”
宋明赫则凝眸望着谢夭,沉声道:“不急,先观望观望再说。”却在心里道,若你真是那个人,你要忍到几时才肯出手?
大殿内众人本就因为输钱对谢夭有所不快,见阎鸿昌开了这个头,也纷纷效仿,喝道:“既然能抢,那谁抢不是抢?”瞬间所有人一拥而上,都去争抢铁笼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