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反派他一心求死by山隐水迢
山隐水迢  发于:202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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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心中惶恐,就要伏身去认罪。
在晏府内有太多大大小小的规矩,稍有不慎便会被主子抓住错处,轻则被打发回杂役处,重则就是沦为“仙鼎”。
所以即使她的主子灵智有缺,她也不敢去轻易怠慢,主子不会罚她,所谓管事的却会不定时来刁难。
她一个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股灵力阻拦。
侍女抬眸,那她伺候了近两年的主子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再流口涎,目光也不再涣散。
小主子其实也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啊。
侍女额前刘海儿被轻轻拨了拨,似有凉风拂过,露出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秋眠想起他刚醒时听见的哀求,想必就是出自于她……
再内感一二,这个身体中内蕴灵力,不多,却干净纯粹。
他已经太久不曾有运灵的体验。
回忆着过往当正派修士时的体验,秋眠伸出手,将灵力聚于掌中。
侍女小鹌鹑一样,肩膀瑟瑟地在抖,怕的快要合上眼睛。
她主子的疯病显然是大好了。
可有时一个清明的人,比会打人的傻子还要可怕。
在修真世家伺候的下人,多少懂一些仙道的东西,又各个有独特的看法。
譬如灵力法诀,在她们的认知中,并不是甚么可以遨游天地,纵横天地的好物,而是能在弹指间,要了她们的性命的危险之物。
……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女茫然地想。
身子很轻,但不是轻飘飘的。
像是幼时躺在家门前的那一片青草坡上,从头到脚都展开了,风是软的,天是水洗过后的蓝,浮云团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泅水的小鸭子,有的像看门的大黄狗。
身上绵密的疼痛消失一空。
……死会这么舒服吗?
“好了。”
秋眠放下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
可就在他起身时,呼吸一顿,眼前有一刹的昏黑。
这个身体不大行啊……他暗中苦笑,等过了那阵晕眩,转身搬了把有靠背的木椅,放到侍女面前,对她说:“再试试看,能站起来吗?”
侍女扶着木椅,慢慢站直。
动了动左脚,还有隐隐的痛,却已经不再无法忍受。
她还记得站要有站的规矩,就乖乖垂头立在主子原地。
秋眠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采月。”
“不是这个,是你的本名。”
她一愣,眨了眨杏眼,更加小地声答:“花冬。”
“花冬。”秋眠轻声念了一遍,道:“冬儿,去那儿坐下。”
花冬猝然抬头。
小主子对她说:“坐吧。”
花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懵地在木椅子上坐了。
秋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渴了你就喝水,我出去逛逛。”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有其他的去处,去也无妨。”
话罢,就出了门。
花冬:“……欸?”
而其实秋眠也没走远。
这个身体亏空太多,力气有,但灵力不足,吓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还行,真遇上了入道修士,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且这身子的后脑上有一处致命伤,想必是那几个少年手里没个轻重的,把傻子害丢性命了,又被他鸠占鹊巢。
秋眠还发现这个身体与他神魂融合度不高,恐怕难以长久。
原来壳子还是个小住。
秋眠无所谓地想。
借尸还魂,如同夺舍,也不知道穿书局怎么回事,怎么就让他活了。
他笃定自己杀了穿书者。
难道……
秋眠不敢去假设。
而方才运灵,他探了探来自穿书局的喧兵因果琴和夺主剑。
按理,这两件兵器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消亡而消亡,然而秋眠分明感觉到,它们还沉在自己的灵识中。
只是现在他灵力空虚,不足以给它们提供重新幻化的灵源。
一切还要等灵力充足了再谈。
秋眠为了杀穿书者,一甲子也等过,他沉得住气,明白许多事急也急不来。
他便站在后院的一株高大的芭蕉后。
转眼日上三竿,寂寂无声。
约小半个时辰过去,门轴“嘎吱”一响,花冬站在门前,先是左右望了望,又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驱使她大步走向某个方向。
秋眠有太多的疑问。
但他并不打算问这个小侍女。
小侍女生有仙骨,却从未经过锤炼,体质与凡人无异,这样的人一旦卷入进来,仅是一道搜魂术,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看得出小侍女的处境并不好,不然不会被派来伺候一个傻子,可如果她还有其他的同样“不好”的去处,比如浣衣房、后厨甚么的,那么两相比较下来,一个随时会给她招来性命危机的主子,已经是不好的极致。
等到花冬离开,秋眠便打算回到室内。
他正分开芭蕉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才是你在弹琴?”
秋眠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他身后站了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秋眠反手就要去锁身后人的喉。
——啪!
对方精准地擒住了他手腕。
秋眠当机立断,左手横扫,同时抬膝要向对方腹部撞去。
来人的反应力也不可谓不迅速,抬掌格挡住他的手刀,同时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原地。
连风也不曾惊动。
此人修为,真当深不可测。
而当他再次凭空出现在秋眠身后时,已单手反剪了他的双手,空出的一手掌心向下,手背轻抬,抵在了少年颌下。
耳边响起一声戏谑。
“小主子,脾气挺大啊。”
——对方是个修士。
哪怕没有术法的痕迹,秋眠却不会忽视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
这个方位,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心中判断一二,便闭上了眼睛,像是放弃了挣扎。
见他并不反抗,钳制住他的人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就要松手。
谁知就在他松劲儿的一刹,少年突然发难——
一股灵力横冲直撞,如出水狂龙,冲入青年的识海!
青年被那灵力冲的后仰。
但这次,他却没有再出手。
因他心里大抵也摸清了这小主子的性子,这就是个绝不服软的刺猬一样的主儿。
于是他决定让让他。
谁知让的有那么点儿多了。
“砰!”
他被少年抵在庭中一柱高大的辛夷木上,紧接“咔嚓”一声,又让那反手折下的木枝尖端点在喉间。
修士心想,这大脾气的小家伙矮他几乎一个头,但气势真的很逼人,胆子也大。
强冲识海的方法寻常修士不会用,因成功率低,风险太高,还极容易被对方的灵力反噬。
从少年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喘|息声中便知,他这一招的耗损也并不算小。
陌尘衣刚要暗叹这孩子心气有余行事莽撞,但当灵力走遍全身后,他又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秋眠出来没有真的打算动荡修士的识海,而是在他分神的一瞬,下了一道毒。
修士并不反对用毒,这往往是弱势的一方保命的退路,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对他有怎么大的敌意。
明明从他的角度看去,对方发丝柔软,发顶有一个小小旋儿,听说这样的人心都比较软。
秋眠不识来人是谁。
可恐怕并不会是个善茬。
他夺舍的这个身份原先神志有损,身边仅有一个丫头照顾,方才那几个少年能肆意□□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未有丝毫的忌惮,想必也是轻车熟路,有恃无恐。
如此偏僻且无趣的院子,不携几分目的,总不至于是来观光。
况且秋眠发现,这个少年也是个天水灵根,至纯至净,气海如泉,是天生医修的好苗子。
也是炉鼎的好苗子。
青年的那句“是你在弹琴么”秋眠早已听烂,他曾与白蓁在挽仙楼中住了三年,三年琴师生涯,薄纱幔帐后,轻佻的客人也多是这样一句调戏后,便要趔趄闯入。
不过反观那从天而降的修士,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凶巴巴的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衣裳被粗粝的树干磨坏。
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对方,舒朗的眉目映在已落尽了白花的辛夷木影下,却有那么多的早夏时节的热烈与洒脱。
秋眠对容色的态度非常极端,早年他顶喜欢自己的长相,后来则厌弃至极,皮囊总是多有误人。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去承认,眼前的这个修者,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皦玉粲以耀目,荣日华以舒光,正是恰到好处的俊朗。*
即使他身处这样一个被动的姿势,也并不显出半分的狼狈。
亦无半分的傲慢和轻视。
他那么认真地注视秋眠的眼睛。
“我只是听见了熟悉的琴声,我在找一个人。”修士恳切地说:“我叫陌尘衣,我在找,被我弄丢的徒弟。”

第3章 寻人
这修士是否修习过扰乱人心神的术法,秋眠不知,但当他听见对方回答的一刹,却切实感觉到了心脏突兀地一疼。
仿佛那一团跳动的血肉骤然崩塌了下去,塌到比断魂崖深渊还要深的地方。
“这里没有你弹琴的徒弟。”秋眠迎上他的目光,淡声说:“你来错地方了。”
有时一个人的双眼,比搜魂术还要会讲真话。
方才他便妄图从修士的眼里,辨出其中虚假谎话的成分。
现在他已有了判断。
——这人并没有说谎。
夏风将庭中的花木吹开,花叶相抚,沙沙作响。
秋眠将木枝从陌尘衣喉间撤去,行了一个修士的礼节。
“多有冒犯,还请仙君见谅。”
陌尘衣挑眉。
忽然就这么懂礼貌了吗?
他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放出了灵识。
直到此时,皦玉色衣衫的修士好似才想起要观察这院子。
偏僻、老旧、外路荒凉、灵气匮乏,与奢靡成风的晏氏八竿子也打不上。
偏偏这座小院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
犹如金玉中的一颗顽石。
可谁说顽石内不是另有乾坤?
他收回探查的灵识,重新落向面前仍在端正合兵行礼的少年。
……比如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小道友,不正是如此么。
“无妨。”青年这才好整以暇地说:“毒也不必你解,你用毒不差,可也别太信任毒物。”
少年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十分乖巧地听训。
可他越是摆出寻常小辈的恭敬的样子,陌尘衣反倒越不得劲儿。
他看的出,这小家伙分明曾受过良好的教养,他那修士执兵刃时的拱手礼,动作流丽大气,从容如高山流水,非幼年功力不可得。
即便他的“兵刃”不过一根木枝,也无半点的违和逊色。
真要说美中不足,就是他似乎并不敢与人对视,总半垂着眼睫。
陌尘衣还发现,小家伙的眼睫浓长,扇子似的扫下,刚好掩住其眸中神色。
他记得本任的晏氏家主在发妻离世不久后,便续弦迎了新人。
于是修士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哗啦啦冒出了一段情节——
含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小少爷,养尊处优了许多年,突然娘亲亡故,不久后爹新娶了个妻子。
后妈刻薄,有了两个儿子后,更是对他百般刁难,不让他住好房子,逼他做脏活儿累活儿,收走了他漂亮的裙子,某一天皇宫要具备一个舞会……呃不对,这个走向怎么这么熟悉?
陌尘衣拍拍自己的脑门。
他的识海里,总是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些桥段,而他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不过没关系。
陌尘衣无所谓地想。
他的徒弟是不会嫌弃师尊的。
陌尘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少年身上。
“你这附近没住人。”他不放弃琴音的线索,大胆猜测,“你是不是会梦游?”
秋眠:“……”
修士有理有据推理:梦会映照白日见闻,没准少年见过他徒弟弹琴,就不自主在睡梦中浮现。
他逻辑通畅,听在秋眠这里简直就是大无语,难不成自己会瞪眼做梦不成?
可他还是容让了这位关心则乱的师尊,问道:“敢问仙君是几时听见的琴音?”
“唔,约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秋眠卷上一边的袖子,露出青紫一片的手臂,笑道:“那便不会是在下了,因那时,我正与一群狗闹纠纷呢。”
修士沉目在那一臂青紫上。
风盈入袖,似不忍见这片斑驳伤痕。
末了,陌尘衣叹道:“好罢。”
这小主子的心思未免太弯弯绕绕了。
他这样多此一举,是在示弱,却不是在向他求助。
少年的笑容如明月。
明月皎皎,总也凉冷。
他是在劝告:请离开这个是非地吧,我没有利用价值,也不要问我太多。
陌尘衣对生灵的灵气有天生的敏锐,每个人的灵息皆是不同。
在少年身上,他感知到了一种气息。
陌尘衣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花里胡哨的小布袋,布袋子里装了沉甸甸的灵石,鼓鼓囊囊,满的快要掉出来。
他完全不在乎所出巨款,把布袋放在秋眠手中,说:“有钱,快乐,买什么都可以。”
秋眠一愣。
旋即又是展颜一笑。
天亮后月亮便要消失,某些时刻,月魄也会融化在烟色的朝霞中。
如此奇妙的景致,陌尘衣却在这截然不同的笑中一望即见。
“好。”秋眠也不客气,收下灵石,转而问他:“仙君的徒弟什么模样?我若见了便与他说,他的师尊在到处找他,莫要再走动,等您去寻。”
陌尘衣听了他的话,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俊朗的眉目愈添生动,“那真的多谢你。”
修士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说:“他才十几岁,头一回去出任务,是很难的任务,迟了一日没有回来,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去哪里贪玩。”
秋眠静静地听,颔首表示理解。
“我宗门里的与我说不打紧,我其实倒希望是他去人间玩忘了时辰,可这是他头一回离家,我总也不放心,就出来找找。”
修士描述起自己弟子的模样:“他没有你这样高,大概……”比划了一个不到秋眠肩膀的高度,“大概就这么高。”
“喜欢穿淡色的衣裳,脸颊有婴儿肥,圆滚滚的,不是太特别漂亮,可又会暗暗在乎自己的容貌,如果你见了他,夸他可爱就对了,他还……”
修士的眉头慢慢锁紧,像是记忆出现了断流,重复却说不下去:“他还……”
秋眠已发现陌修士言辞中的矛盾。
他先时说找徒弟许久,现在又说不过一日,而他口中形容的分明是个小孩子,却又说是在出危险的任务。
偏偏他讲的那么真。
秋眠没有修士那么好的感知。
可他也曾与疯狂近在咫尺,再熟悉不过那种迷幻和颠倒的体验。
所以他认真地去接了对方话:“他是不是还喜欢人间的小玩意儿,爱吃那些于修行无益的东西,每每换季时,要裁一身新的淡色的衣裳?”
“对!”修士困惑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你说的都对!”
秋眠再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留意这样的孩子,他也一定很想您。”
“我要快点找到他。”陌尘衣笃定道:“我就快要找到他了。”
“那祝仙君早日寻回爱徒。”
秋眠再度合枝在掌。
陌尘衣回了一礼。
既然这里没有线索,他也不会久留。
修士的行动力极好,画了一个阵圈给少年,转眼又提气跳上房顶,对秋眠说:“多谢你帮我留心,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捏碎那个阵圈。”
挥了挥手,道:“也希望你开心一点啊。”
送走了这修士,秋眠回到了房中。
他迈过门槛,抹掉颊边的凉意,拂袖将两扇古旧的木门自身后关上。
有些年岁的木门门轴不大灵光,不论怎样轻的动作,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嘎吱”拖长的一声,像是一把锥子深深没入心房。
与人交流之后,秋眠好像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自己确实又活过来了。
夏日绮丽的光影以他的并不宽阔的背部为宣纸,肆意作画,泼墨的面积愈来愈大,明亮的庭中光景被收地越来越窄,由一片变成一块,又压成了一线。
风挣扎地挤了进来,追上少年垂腰的青丝,又颓丧地散开。
再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秋眠在门后直愣愣站着。
半响后,他哼起了一个调子。
少年就这样哼了几个七零八落的音,无声无息地走去这具身体的卧房。
理智告诉他,该探查周围环境了。
于是他把所有的柜子都拉开。
空屉一个个,线索果然很少呢。
“系统——”
他忽然唤了一声。
翻箱倒柜,灰尘扑天。
绵软的嗓音响在空荡的室内。
“α307,下一个剧情点在哪里?”
没有回应。
“系统,穿书局是什么样子?”
秋眠又把被翻出来的零碎的东西原样放回,连摆放的角度都复原地分毫不差。
他神经质地自说自话,耳边嗡起笔直是长鸣,如通讯频道紊乱后尖利的杂音。
“统子,你见过我师尊吗。”
“给我说一说〈迷仙〉里的鹤仪君。”
秋眠将一个个空木柜关上。
“讲个故事吧系统。”
“再讲一次鲛人的故事。”
不会有声音回答,系统α307,早在喧宾琴毁前,就已经调岗离开了。
总指挥人也很好,可是他太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
他们就和方才那位仙君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秋眠合上了最后一方木屉。
“……怎么搞的嘛。”
他抬手盖住眼睛,用力咬住下唇,慢慢往下滑去。
淡淡的腥味在舌上蔓延开,而他依然固执地在问:“怎么搞的啊……”
“说好了的,你们说好了的。”
“变异指数极高,通过率无限接近于零……”
“没有转圜余地,没有保留可能。”
“骗子!穿书局,你个大骗子!”
疼痛从唇上、从另一只手的掌肉抵达到心,无限疼痛,又无限趋于麻木。
“我是谁啊?”
浑身都疼,膝盖也好后脑也罢,哪里都发青发紫,胃也因那一脚火燎一般,无处不难受。
是这孩子的躯体在疼。
秋眠对自己说,不是杀人无数的血厄宫主在疼。
他仍在说话,不然耳边就只剩下那忽高忽低的长鸣。
“系统,你在哪儿……”
“我怎么可能再去当一个正常人。”
“我是谁啊……”
是云明的备受宠爱的小师弟,还是书中承上启下的一个角色;是流落街头的乞者,亦或那万人唾骂的血厄宫主?
少年背靠墙壁,抱膝坐在了地上。
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矮木柜的缝隙。
时光翩跹一甲子,溯回而上,血厄宫主仍似乎是那不堪一击的十几岁的少年。
陌修士的出现,唤醒了他内心的深处的一片尘埃死地,令那自以为的木然开出一条鲜红的裂口。
他多么希望,师尊也能像那个修士一样,来找一找自己。
他保证不胡闹了,再也不闹脾气了,他其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师尊把他带回云明宗,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他又哪里来的“一切”。
空空如屉,连性命都不被稀罕。
重生于他而言,没有喜悦。
只有厌倦。
花冬不知在何时去而复返。
方才她去大厨房讨了该分到他们院子的菜,打算回去后做两个拿手小炒。
她已经从最初的惊诧中缓了过来,心想主子大好了,可是他又那么难过。
冬儿姑娘胡乱地猜其中缘故,又想起每回自己伤心,便想大吃一顿。
也许这个方法于主子也有用。
刚走半路,她却被一个俊朗的青年修士截了道。
青年有飞檐走壁的功力,却独独停下对她说:“你家小主子可能要个人陪陪,他戒备我,但应当不提防你,与他说说挂念他,或者他挂念的人。”
花冬匆匆赶回,撞见了那翻箱倒柜、尘埃飞扬的一幕。
她在窗外听了许久。
那些听不懂的便罢,听的懂的部分,句句诘问皆充斥着无限的绝望。
她完全相信,她这小主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去做傻事。
花冬掌心冒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说服他。
但终于,她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早夏的阳光尽力从门后生长,却也照不到角落里的少年人。
花冬放下了臂弯间的竹篮,轻手轻脚走到主子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秋眠的发顶,如一位温和的长姊。
其实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那青年修士的话,她便柔声道:“主子,你叫晏司秋。”
“你是家主的第七个孩子,你的娘亲,我以前听人说,是位又漂亮又温婉的女子。”
缓缓回忆道:“擅弹筝,写得了一笔好字,最喜秋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那种喜欢,当年的阿婆说,夫人有孕时早早定了主意,说孩子不论哪个时节生下,都要叫这个字……”
她哽咽并坚持道:“秋主子,冬儿不懂什么术法灵根,但至少,主子你曾经是被盼望被喜爱的啊……”
“后来怎么样,那都过去了,翻篇儿了,活一天是一天,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花冬说着说着居然把自己说哭了,她一面落泪,一面道:“这个宅子的怪病又起,朝不保夕的,我们更要好好待自己。”
“吃饭咱们顿顿不落,说说话,唠唠天,也是很好的,主子,我没有人喜欢过,但总要有个活法……”
花冬哭的不能自已,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秋主子在拍自己的背。
他的衣袍逶迤在地上,如鸟类展开的羽翅,却被打湿了重重的羽毛。
“我没事。”秋眠把帕子放在花冬姑娘的手中,朝他抿出了个宽慰的笑来。
花冬抽了几下鼻子,尤在哽咽:“呜……主子你不哭了。”
“你帮我哭了啊,小姑娘。”秋眠垂眸哑声道:“辛苦你了。”
秋眠把她扶起来,听这姑娘的话,便知其经历定有坎坷,可才宣泄一次,就先不去再碰了。
天地如熔炉。
他若一死了之,眼前这无处可去的丫头又该如何?
秋眠念及她的话,转移话题说:“不如我们讲点别的吧。”
想了想,问道:“你方才说的怪病,是怎么回事?”

秋眠现居的壳子姓晏名司秋。
其母是江南栀州阮氏,在启章三百七十九年嫁与竹州晏氏,于三年后病逝,诞一子,以秋为名。
花冬则是在启章三百九十七年入晏府,在训庭学了半月的规矩后,因其年轻听话,被二少爷晏司炔择走,改名采月。
三个月后,采月惹主不快,被打出院中,原是该打发去“鼎庭”充作以仙骨为炉的末等小婢,却又正逢照顾七少爷的老婆子过身,仙巷内的新侍从们几番推托,无人想去伺候傻子,于是私下活动,索性让她去填了缺口。
痴傻的七少爷在晏氏上不了台面,偌大的家族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阮氏并非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凡间女儿在修真世家内多为妾室,少有主位,而早在本任晏家主的发妻亡故前,晏司秋便已经住在这偏僻的小院了。
两年来,花冬与秋主子深居此地,久不外出,对晏氏的了解其实很浅,连晏司秋的身世也是早年在训庭和二少爷那儿听人咬耳,并不知其中多少为真,多少为虚。
但秋眠听后,关注的地方并不在这个身份上。
“此地是竹州,是仙州之一,却以‘启章’为年号。”他沉吟一二,“现今是何年何月?”
花冬答:“启章三百九十九年,今儿是五月十二。”
血厄宫主死在天华八十六年的冬至。
在秋眠的认知中,太仪界从未出现过“启章”这个年号。
他心下发冷,定定望了花冬,两瓣血色淡薄的唇几度开合,却难以成句。
半晌后,他才终于问了出来:“冬儿,你可知芷州云明宗?”
“……云明宗?”
花冬过去曾因是二少爷的婢子,参与过几次由晏氏牵头的仙宴,她的字又被少爷夸过娟秀中有几分内敛的风骨,便被安排去抄录各仙宗与世家的请帖名单,对各州的名门大宗皆留有几分印象。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对“云明”这个宗门陌生至极,就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眼见主子的脸色唰啦一下就白了。
花冬慌了,急忙说:“是婢子见识短,六州那么大,定会有个云明宗的!”
“等一下。”秋眠目光如电,“你方才说,六州?”
花冬愣愣点头,立即报道:“仙乡有竹州,人间有……”
“橘州、桢州、棠州、萸州、栀州、桃州。”秋眠接道。
“没有……桃州。”
花冬呐呐地答。
“那,而今天道为何?”
“天道?”花冬犯迷糊,“是指神明吗?”
侍女听他这一连串发问,先是迷茫,迥自琢磨了一阵后,忽然恍然大悟。
主子痴傻多年,一朝清明,是不是如书里写的那样,是因为神魂出窍,遨游化外之境去了?
花冬肃然起敬,板直了腰杆,目光炯炯,坐的愈发端正。
而秋眠也一时捋不清如今的状况。
起初他判断自己是因不明原因,本该破碎的神魂,机缘巧合下横渡过了虚空,像穿书局真正执行任务的员工一样,去到了另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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