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前——
伟大的治安官给自己撑起防护的天赋物,暂时扛住了薮猫人们的炮火,接到了信号器的提示。
那些磨磨蹭蹭的普通人武装总算赶到了,带队的正是一身窝囊气的重事组长。治安官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去抓谁是内奸了,气急败坏:“替我挡住这些碍事的猫……”
忽然,诡异的违和感击中了他。
治安官那犹如本能一般的“洞察”捕捉到了这场面的不合理之处:秘族对这批血族武装没什么反应。
所以那个内奸是——
治安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方才还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组长将队伍停在了战场百米外,就那样冷冷地作壁上观。
安东尼打开车子天窗,用浑厚的熊声大笑起来:“怎么,角区来的老爷,发现自己不招人喜欢你很意外?晚上好,杨组长。”
组长没那么大嗓门,从手下人那接过一个大喇叭:“晚上好,教父。我得解释一句,我们不讨厌角区,只是比起高高在上的角区贵族,卑微的尾区人民更想要一点财政拨款。长官,我们够艰难的了,实在禁不起您折腾了。”
治安官的“洞察”之眼一片银光,他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连环杀人案,特殊的受害人,引向地下城的线索,一步一步被人预判、被人陷害的局——
“那个凶手,也是你们的人。”
杨女士——组长笑了一下:“冤枉,我们可不认识这么神通广大的人……搞不好根本不是人,是个野怪浆果呢?谁知道他们又杂交出了什么可怕的新品种。”
36号可不像上司那么自在,他落在队尾,被紧张的气氛拉扯得快吐了。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跟他一样犯嘀咕的,36号听见身后的同事说:“她怎么敢的?‘洞察’肯定还没掏空家底呢。”
“是啊,”36号不想传播焦虑,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治安官一举一动,一边头也不回地安慰道,“没关系,相信组长,咱们还有秘密武器。”
身后人问:“是什么……嘶!”
36号没注意到“同事”说话跑调了,他自己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巨大的黑暗能量炸开,狂风从治安官脚下起,空气变成了他的利刃,判每一个会呼吸的人都是他刀下亡魂。
首当其冲是薮猫射手,被狂风刮得血肉横飞的“飞机耳”们跟安东尼的汽车前盖一起上了天。
罴人们怒吼着,肩并肩抱成一团,组了一道熊的城墙,风刃“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毛下的护甲上。撤到后面的狙击手们以熊墙为掩体,朝治安官疯狂射击,然而无济于事。
狂风如盾,没有任何攻击能近他的身。
36号目瞪口呆:“天哪,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七大神圣天赋之一,风暴。”身后人回答,又略带羡慕地感叹了一句,“真有钱。”
“杨!”安东尼咆哮,“你还在等什么?!”
重事组长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像个奇形怪状的火炬,她戴上人皮手套,取出一支巴掌长的银筒。
“角区人,你知道我们尾区最大的资源是什么吗?是通缉犯、是无人区、是数不清的违禁品商人,”安东尼露出獠牙,“还有抓不完也杀不完的违禁品原料——可爱的野怪。”
天赋物的核心原料是正常的好浆果,但如果把无害的好浆果换成野怪,那东西就成了“违禁品”,比如治安官那私藏的“白夜”手套。
野怪身上有个神秘的器官——没人知道确切在什么部位,每只怪都不一样,而且至今无法科学检测——血族称之为“移动毒囊”。
制造正常的天赋物,需要梵卓家的“药师”们注入能量,但野怪毒囊自带能量,只要能拿到那东西,随便一个地下城的瘪三都能制造出违禁品。
它们是堪比太阳光的污染物,长期接触会给血族主人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有可能导致正常的浆果异变,而且不可降解、不易销毁、危害极大。在摩羯洲,私自制作贩卖违禁品,最高可判无期。
治安稀烂的尾区各大安全署,都封存着一些抄没的违禁品。
那些制作者不详的破烂就跟薮猫们的枪一样,粗制滥造得很,用惯了梵卓家精品的治安官不稀得正眼看。
然而此时,在罴人的狞笑声中,“洞察”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组长将银筒盖拆下,踩进自己面前的地面,那打开的银筒从她手里飞起来,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筒口黑洞洞的,像是传说中即将释放灾厄的潘多拉魔盒,猛地向治安官飞去。
治安官那“精品”防护天赋物好像不存在,被银筒轻易洞穿,洞察之眼对上了筒口。治安官双目一阵刺痛,仿佛灵魂都被筒口吸走了,罴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
然后治安官炸开了。
他好像成了死亡的恒星,爆发出太阳一样刺眼的光,爆炸将不远处的秘族们全卷了进来。狗熊城墙也好、天空杀手也好,全都用脸接了发核弹似的,化在了原地。
楔进地面的银筒盖成了个结界,正好将组长和她身后的血族刑警们保护起来。只一瞬间,除了银筒盖保护范围内,这一片秘族街区被夷为了平地,而余波仍在往外扩散!
36号已经傻了,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我偷出来的东西……”
“情况说明:十月二十九日,角区时间……”组长看了一眼表,“白夜十二点整,伟大的治安官先生为了彻底清理地下城毒瘤,不惜牺牲自己,使用了违禁品‘释放’。该违禁品的使用条件是‘以一位天赋者生命为燃料,释放出相当于数百公斤硝酸炸药的能量’,曾由星耀城已故领主亲自封印——愿他们安息……记下了吗?”
她对旁边奋笔疾书的手下一点头:“爆炸会造成次生灾害,地下城可能会坍塌,全体——”
混乱中,36号听见身后一声叹息:“糟糕,我要超时了。”
莫名其妙的血族刑警终于回了头,惊讶地发现,一直接他话的居然不是安全署的同事。
“你是什……”
什么鬼东西?
那全身裹在毛毯里的生物冲他竖起一根手指。
“小心一点,都说了,你们治安官家底还没掏空呢,怎么不信我?”
“毛毯怪”竖在嘴唇边的“手指”是一截手指骨!
接着,36号眼前一花,随后被同事推了一把:“小子,快跟上,发什么傻呢!”
36号惊恐地抓住同事:“慢着,这里混进一个……”
“啊?”同事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十分困惑,“什么?”
36号倏地扭过头,然而那“毛毯人”就像蒸发的水汽,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治安官的家底还没掏空’呢,我真的听到……”
“哦,幻听吧?正常的,”前辈同事态度挺平淡,“毕竟是‘违禁品’嘛,好多人都过敏。你这算好的,之前还有个碰一下差点休克的倒霉蛋,后来调去交通部门了。”
“但我怎么会幻听到这样的……”
“你潜意识里的想法呗,咱这些乡巴佬哪见过这种拿天赋物扔着玩的大贵族啊?被震撼了也正常,不瞒你说,我现在可仇富了。”
是这样吗?
36号有点茫然,刚才都是他的想象?
他想出了一块长腿的毛毯,还举着根浆果指骨“嘘”他……这潜意识的表达方式是不是太抽象了。
“不过你要是想在重事组好好发展,还是得适应,”同事摆出架子教育他,“你不知道吧,咱老大就是‘违禁物调查组’升上来的。”
36号这会儿还魂不守舍,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虚心受教”,伸手掏兜里的小笔记本,准备画几个圈摆个记笔记的造型,省得得罪前辈。
然后他发现,笔记本上黏了一张字条,上面用堪比印刷体的字工整地写着:你上司的手表快了五分钟。
一股凉意冲上了36号的脑门。
爆炸的次生灾害仍在扩散,地下城开始下陷。
浮在半空的轨道断裂,桥与路“咯吱”作响,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破裂,喷出数米高的污水,群龙无首的秘族四散奔逃。
而在秘族面前“碎尸万段”的治安官掉落在了一条暗巷里,与他一墙之隔处,血族叛徒们正有条不紊地撤退。
就在刚刚,他动用了最后的保命符。诺菲勒家族保护重要人物的传家宝,一层贴身的护甲,危及性命的时候,护甲将抽取主人的生命力量抵挡,给主人留一口气,并将人传送到十米以外。
意气风发的治安官已经不成人形,四肢全部折断,半张脸皮不翼而飞,露出可怕的……浆果一样的骸骨。
他撕裂的嘴唇早遮不住獠牙,它们不体面地裸露出来,泡在漆黑的血沫里。
但他确实还有一口气,虫子一样在地上蹭着、挣扎着。
这时,治安官耳边响起一声叹息:“如果不是‘追踪’和‘闪现’还有残余力量,我也想不到你还能活着。”
街道在缓缓开裂,来人跟不断蔓延的裂缝一起走过来,裂缝继续向前,那人停下脚步。
治安官用尽全力转着眼珠,余光瞥见了一条廉价的毛毯。
等等……毛毯?!
隔着白手套,来人将治安官翻了过来:“嗨,先生,白夜安。”
治安官的表情就像见了活鬼。
“好久不见。”来人——加百列客气地打招呼,“以诺……无姓氏先生,大概两年前,您陪外甥到勒森魃家做客,曾经见过我一面,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治安官的嘴唇惊骇地翕动着,却只涌出了更多的黑血。
他当然记得这一头银发,还有这张缺乏色素的脸——
两年前万圣节前夕,那会儿他还在角区赋闲,诺菲勒家主最小的孙子应邀去同学家玩。
跟撒出去就没人管的平民子弟不同,角区大家族的未成年社交活动往往要有成年人陪同。新年前后,“大人物”们不管真的假的,都挺忙,于是伺候少爷的差事就落在了他——以诺·无姓氏身上。
发出邀请的主人家是七大家族之一,勒森魃的一个旁支。
这支人出息不大,但高级定制的服装生意做的不错,在时尚圈颇有地位,还算能来往。晚餐开始前,主人给他们展示了一件正在培育的“高级定制”。
据勒森魃家的人说,他们失败了六稿,才培育出这颗白化程度“刚刚好”的浆果。培养箱占地九千平米,上下六层,里面有完美的生态系统,复刻了微缩版的山林、平原、溶洞、盆地……甚至还有海洋和离群的孤岛。
培养箱本身已经是件伟大的艺术品,而当通过观测镜头捕捉到那件即将养成的“高级定制”时,见过无数珍品的治安官也忍不住愣了几秒。
那一瞬间,那件“高定”好像透过单向的镜头跟他对视上了,治安官的心率无端加速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用了“洞察”,什么也没读出来,才反应过来,未发售的高级定制属于商业机密,培养箱上有防窥的天赋物保护。
幸好主人家没发现他的失礼,勒森魃的老管家热情地介绍:“他叫‘加百列’,是远古传说中代表火、刑罚与灾祸的堕落天使。悲惨和痛苦是他的养料,他会耐心地聆听每一个虔诚信徒的祷告,应许他们事与愿违,向世界播撒绝望。他就像惨白的阳光一样严酷无情,充满哀伤意味的美貌是这邪恶生灵对人世的嘲讽——这是我们一次大胆的尝试,禁忌之物危险,但让人迷恋……不,亲爱的小先生,加百列是非卖品,您如果喜欢,可以看看我们‘堕神花园’系列的其他作品。”
“还有系列吗?”有人问。
“对,出自同一个培养箱,男装女装童装都有,还有一套很特别的情侣款,适合分手场合和离婚仪式,主题是‘永失吾爱’——这几年人心越来越浮躁,年轻人太把婚姻当儿戏了,我个人是很不以为然的,哈哈……”
诺菲勒少爷——治安官血缘上的外甥对那件高定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听说那件高定被销毁了,还扼腕了好久。
销毁原因是什么来着?
治安官想不起来了,但那不重要。
治安官死死盯住加百列苍白皮肤下的血管:再高端的浆果皮衣也造不出这样的效果,这是一颗活浆果,千真万确。
可这浆果不是已经变成皮衣、还被销毁了吗?为什么还是活浆果形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身上披着一条连环杀手同款的毛毯?
以及为什么……
一股说不出的战栗感升起,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治安官断裂的脊柱往上爬。
以及为什么这颗浆果会知道,他们两年前见过?
培养箱的观测镜是单向的啊!
“还有三分半。”那几乎激起人恐怖谷效应的浆果摸出一块带血的手表,看起来有点无聊,“够我回答你一个问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到底是……什么……鬼……东……”
“勒森魃制衣公司培育的‘高级定制’,产品编号U204239,”加百列漫不经心地回答,不错眼珠地盯着表盘,“设计师是已故的欧文·勒森魃先生,您听说过他吧?”
同样来自角区七大家族的治安官当然听说过。
这位传奇的设计师先生本姓梵卓,据说很早就显示出了杰出天赋者的迹象,聪明好学,精通天赋物制造理论,曾被家族寄予厚望。没想到天赋开盒开歪了,他没能觉醒梵卓家的神圣天赋“药师”,而是成了个可笑的‘裁缝’,从此在梵卓家地位一落千丈。
是人都受不了这种落差,不知这位欧文·梵卓先生受了多大委屈,进入勒森魃制衣公司后不久,他就宣布脱离家族,改姓“勒森魃”,给那一年角区的各大酒会提供了不少嚼舌头的佐料。
“他很有想法,”加百列径自说,“为了报复梵卓,欧文先生决定制造一件承载‘药师’天赋的天赋物,让梵卓家的知道,他们的神圣天赋没什么了不起的。”
治安官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当然,‘药师’是制造天赋物的,也是唯一不能由天赋物承载的,你不可能自己生自己嘛,所以我的鬼才设计师想到了结合‘违禁品’。他在黑市上收购了许多野怪毒囊,谋杀了一位梵卓家的一级‘药师’,提取出那倒霉蛋身上的所有灵性部位:心脏、脑髓、第七节 颈椎……哦对,还有生殖器……他将这两者随机组合,在每一套他经手的‘高级定制’上实验。”
治安官猛地想起来了,当年“加百列”的销毁缘由是“已故设计师涉嫌谋杀、在高级定制皮衣上安装非法违禁品”!
“但是都不成功,要么是实验品被‘野怪毒囊’污染,也变成野怪,只能偷偷销毁;要么是实验品一碰到血族身体组织就发疯至死,成了报损物料;要么干脆是血族组织被野怪毒囊破坏了。总之,我是唯一一个既没有被污染也没死的,看来不管哪边都蛮排斥我的。”加百列说到这耸耸肩,露出一点期待,“哦,终于还剩半分钟了,这鬼地方脏死了,到处都是土。”
治安官肝胆俱裂,拼命蠕动着,又被开裂的地缝卡住。
“对了,用在我身上的血族组织,是一管‘药师’脑髓。”倒数到“十”的时候,加百列忽然冲治安官笑了,“好巧,和您一样。”
治安官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
他是诺菲勒家一位未婚小姐和平民小子的私生子。
其实私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神圣天赋者如此稀少、如此珍贵,就算是跟秘族下个蛋,觉醒了神圣天赋,那也是“圣蛋”。
神圣天赋者不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家族都会任劳任怨地跟着擦屁股,唯有一种情况无可恕——杀亲。
血族婴儿是不能自然出生的,母亲孕期如果接触不到“生命石”,婴儿就会自然流产。“生命石”由当地户籍部门管理,生育需要登记申请,像诺菲勒这样的名门望族,家里有自己的生命石。
未婚先孕的诺菲勒小姐被“洞察”亲哥发现,要收走她私藏的生命石、把她软禁。可是低级“洞察”不擅攻击,而这位小姐虽然为爱脑残,身却没残,是个攻击型天赋者。
兄妹俩争执上了头,她失手杀了哥哥,当晚盗走尸体脑髓,畏罪潜逃。大半年后,她被诺菲勒家抓回来,留下一个婴儿后合理“病逝”。
这个带着罪孽的婴儿本来是要一并处理掉的,但有人提出,这孩子发疯的母亲盗走尸体脑髓必有缘故,说不定她找到了某种未知的秘术,可以偷窃血族天赋。如果是那样,这受诅咒的婴儿可能是下一个“洞察”。
他们给他起名“以诺”——本来是个血族常见的名字,落到他头上却格外有讽刺意味,尤其是他没有姓。
家族子弟应有的资源,他一样不缺,甚至还被挑出来重点培养。成年时,他不负众望地觉醒了“洞察”,所有人脸色难看地松了口气:他们得到了一个新的“洞察”,也坐实了当年可怕的猜测属实。
他们说,诺菲勒家的以诺是“活的违禁品”。
“三、二……”
白色恶鬼的声音被建筑物坍塌的巨响盖住,不知哪里起了风,将四起的灰尘集合,糊在没有姓的血族脸上,像贴了加官。
随后,治安官以诺意识到,那不是自然风,是天赋“风暴”。
他的视角天旋地转,脸转过一百八十度,跟后背一起贴了地。
狂风形成了一个盾,将砸过来的砖石挡开,加百列愉快地将手表丢下,拿出细管和水晶瓶,收集了尸体的脑髓。
加百列是所有实验品中,唯一一个对“野怪毒囊”——或者说“人类火种”遗留物——没反应,同时没被血族脑髓毒死的。
但这不代表那疯狂设计师的异想天开成功了。
首先他没有得到“药师”天赋,倒像个“药师”制作的天赋物半成品:一个能装血族天赋的“活盒”。
其次他只是没死,并不能免疫血族的毒。
设计师说这是“诅咒”,因为加百列是“罪孽中诞生的”。
加百列感觉这说法有点扯,因为为了“赎罪”,他抽走了犯罪分子设计师的脑髓,喝了一个疗程,感觉症状没缓解……不过应该也不是全无道理,比如靠近血族畏如蛇蝎的违禁品和“野怪浆果”,他都会觉得很舒适。
那么这位传说中的“活违禁品”疗效怎么样呢?
加百列在培养箱里,利用已故设计师的权限,第一眼看到这位“没有姓”先生就相中了他的脑袋,花了一年多,从角区一路追到尾区。
他充满期待地啜了一口,感受片刻,翘起来的嘴角又落了回去,把剩下半瓶脑髓随手泼了。
“传闻是假的。”
虽然神圣天赋者的脑浆确实不同凡响,普通天赋是流经他的水,他这活盒储量有限,用完就没有了。神圣天赋者的脑浆似乎会在“盒盖”上留下个印记,只要他能接触到新的血族能量,就能顺便激活使用。
但问题是,他要“洞察”干什么呢?还不如别人的肉眼好使。
加百列侧头避开幻觉中冲着他耳朵大哭的人,用“风暴”撑起一把透明的伞,十分失望地走了。
十米、五十米、百米后,“风暴”耗尽,风伞消散。巨大的广告牌砸下来,尘嚣四起,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废墟里。
与此同时,安全署重事组杨组长正主持善后工作,要求安全署刑警盯紧地下城每一个出入口,以防不法分子趁乱混出来。
36号犹豫良久,打了四遍腹稿,鼓足勇气上前讲了自己那幻觉一样的“奇遇”。讲完,他惴惴地等挨骂,却见组长皱起眉,拿出手机对了一下表,蓦地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新人小弟的肩:“你说那个披毛毯的人在哪个区域?”
“就在治……我们跟罴人发生冲突的地方,第八区……”
“围住第八区、以及相邻的几个区所有出入口!”
“组长,我们人手不够……”
杨组长斩钉截铁:“别废话,调!”
地下城第三区——柔弱的鼠人和热爱和平的兔人聚居地,低风险区。
守在这里无所事事的血族们很快接到命令,片刻整装完毕,大批武装车辆往第八区开去。
几分钟以后,被血族疏忽的第三区,一辆运送冷冻浆果制品的货车从无人驻守的出口开了出来。
久违的正午阳光很晒,黑发的司机眯了眯眼,没舍得拉遮光板。
副驾驶上一个座位上挤了三个半大孩子,茉莉一巴掌把五月搡到车窗上:“压我头发了!先生,那些血族为什么都走了?”
“哦,”乌鸦翻着车载音响曲目,“大概是天使长的‘售后服务’。”
“什么服务?算了先不管……你要往哪开,认路吗?要不要我用火种感应……草莓你起开,坐我手上了!后面集装箱那么大地方,非得跟我挤,你俩真有病……”
“认的。”乌鸦把手伸出车窗,用血迹未干的手虚握住阳光。
他手上的漆黑契约消失了。
那位“普罗米修斯”先生给了他一个无比艰难的任务,也回报了他价值连城的馈赠——
【无“人”区】
普罗米修斯先生给了他通往人类世界的“钥匙”。
乌鸦猜,普罗米修斯先生和爱丽,应该都是带着某种任务,来到危机四伏的血族社会,也都出师未捷。
不过两人的角色大概有点区别。
爱丽的火种技能攻击性极强,可能是负责动手打架的。她能跟小时候的茉莉有那么多闲话聊,可见自己年纪也不大,八成是个未成年。乌鸦推断,她很可能是第一次出任务就折了,但凡她有点经验,也不至于让茉莉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跟着光和感觉走。
而普罗米修斯先生,应该就是给这些火种引路、摆平琐事、提供支援的辅助人员。
他和伯爵一样,没有火种的战斗力,落了单很难自保。但他隐忍、擅长思想工作,陷在浆果圈里居然能成功给不少人反洗脑,差点组织起一场起义。
和懵懂的爱丽不同,这位老江湖大脑没被破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出入星耀城。他熟悉整个城市的地形、关卡,知道血族巡警的巡逻路线,会无数隐蔽躲藏的小花招,至少能摸出三条回归人群的路,熟悉每一道通路的规矩和密钥。
而在乌鸦带着一集装箱的人逃离地下城的瞬间,漆黑契约就把这些宝贵的知识送给了他。
这让他有底气畅行在血族的地盘上,还有闲心观光。
只有到了地面上,才能理解什么叫“白夜”。
此时街道静谧、万籁俱寂,日上中天时,星耀城就成了一座鬼城。
乌鸦轻松躲开了地下城出入口附近盘旋的警车,看见这城市的全貌:此地大约是亚热带气候,临近十一月也不冷。大道小路上盖满了植被,成排的榉树遮天蔽日,建筑上爬满了无骨的藤。
地下城像个赛博鸡笼,能把人挤出哮喘来,地面却鲜少有高楼大厦。房舍商铺是一水的石材小楼,最高不过十米。建筑大多方正,三长两短、盖个拱形顶,再加上门口黑灰石料立的门牌……老远一看,让人有种敬献花圈的冲动。
市中心有一座哥特式的古堡,鹤立鸡群,离老远都能看见,样子非常符合乌鸦对吸血鬼的刻板印象,不用问就知道是领主城堡。
街边店铺这会儿都挂着卷帘,只偶尔有几个血族小青年,夜不归宿、三五成群,穿着奇形怪状的克隆皮衣,醉醺醺地沿街乱晃——据五月说,血族把这种游手好闲的三无人员称为“夜鸡”。
“虽然合理,但有点难听。”乌鸦评价,“要是我,宁可叫‘流氓’……对了,他们抽什么呢?”
“烟,领主也抽,抽的是普通迷迭香,这个是非法的‘迷幻烟’。”五月回答,这孩子在城堡里大概没少看广告,脱口而出,“吸烟有害健康。”
乌鸦了然:迷迭香相当于血族的普通香烟,“迷幻烟”大概就是某种违禁药了。
不过……
“这不对吧?”乌鸦抽了抽鼻子,他车窗没关死,几个血族街溜子抽的“烟”味飘进来了一点,“我怎么闻见一股烧烤料味……话说这不是孜然跟大蒜吗?”
“嗯!”五月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当然有大蒜啦,要不怎么致幻呢,所以说‘吸烟有害健康’。”
乌鸦:“……”
合理中又带着一些离谱。
“嘘!”这时,茉莉忽然捂住五月的嘴,压低的声线绷紧了,“前面有血族!”
她话音刚落,就见前方路口拐进来一辆洒水车,哈欠连天的血族司机可能是仗着“光天半夜”没人管,懒洋洋地把胳膊肘搭在了车窗外。
他穿着卤蛋一样的“人造皮衣”,鼻梁上架着副漆黑的墨镜,手里拎着个插了吸管的塑料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嘬着里面充满科技感的合成血浆。
五月倒抽一口凉气。
“哎哟,”乌鸦快乐地说,“幸运。”
“幸运个头,还有音乐,快关上!我们得绕路……喂!”
乌鸦非但没绕路,还大模大样地踩油门追了过去,靠近洒水车时,那血族司机大概闻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露出了垂涎三尺的表情。
副驾驶的仨孩子全都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完了个大蛋,这位间歇性神经这时候犯病了!
茉莉冷汗都下来了,虚着声音用牙缝说:“你干什么……啊!”
乌鸦朝洒水车按了一声喇叭。
茉莉激灵一下,差点把“审判”拍到那脑残司机大腿上。
就见洒水车上的血族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们一眼,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在三个孩子目瞪口呆中,洒水车开始唱着“新年快乐”,朝他们一通喷水。
茉莉:“……”
乌鸦也应景地把车载音乐调成了《新年快乐》,快乐的口哨声快飞起来了。